易 水 情 仇
——熊飞骏
＊刎颈之交，生死兄弟，转眼成为不共戴天的仇人；个中原因，只为一风尘艳女；千年公案，终于有了说法。
１
始皇帝二十二年，楚国外黄县城，邯郸名士赵威富甲一方，其慷慨好客在当地远近闻名。
端阳节那天，赵威家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客人身材长大，两耳垂肩，目光如电，他自称是魏国大梁人，姓张名耳，因仇家陷害暂避楚地，一向仰慕赵先生大名，特来拜见。
赵威精通相术，目光在张耳眉宇间停留了足足三分钟，忽感心血来潮，他明白眼前站着一位将来有望叱咤风云的男人。
"昨晚老朽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彩虹盈庭，紫气绕梁，不想是张先生驾临，失敬，失敬。"
"张耳不才，得罪权贵，流落异乡，承蒙先生看得起，不嫌晚生粗鄙，善言勉励，心中倍受鼓舞。"
"如今天下烽烟四起，百姓一夕数惊，秦国欲壑难填，故国蒙尘，魏师折戟，燕代易手，下一个目标就是楚国了。如何才能乱世求生，齐家兴业，望先生教我。"
"张耳愚贱之人，三生有幸得遇先生，敢不尽言。秦军虎狼之师，好杀成性；兵锋所向，强龙授首；所过之处，民无遗类。楚国辟地万里，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国力不在强秦之下；但楚人好逸恶劳，不尚冒险，贪生惜财，各怀异志，小聪明有余，远见大志不足，凝聚力极差，就象一盘散沙，远不是秦师对手。不出一年，楚国将重蹈三晋覆辙。作为征服者，掠夺和残杀是不可避免的。征服者看中的，不外乎金银美女；流民、乞丐和躬耕垅亩的农人则视而不见。先生经营有方，富甲荆楚，将成为秦军率先掳掠的对象。而今之计，不如散财自抑，结好天下英雄，等秦军来时你已家徒四壁，户无盈财，或许能消灾免祸。一旦性命攸关，家人遭难，自有曾受你恩惠的英雄豪杰舍死忘生，仗义相救，等硝烟散尽，天下太平，先生又可借恩人之力重兴家业。"
"张先生金玉良言，指点迷津，使老朽顿开茅塞，深感相见恨晚。望先生勿嫌寒舍简陋，长居薄地，早晚也好向先生请教；但不知先生家眷在哪，如搬来一处，起居将更为方便。"
"张耳获罪之人，四处流浪，天被地衣，迄今仍孑然一身，让先生见笑了。"
"张先生胸怀天下，不以家室为念，非凡夫俗子可比。老朽有一小女，能歌善舞，颇有几分姿色。前年嫁一愚鲁丈夫，生活甚不得意，一年后离婚归家，待嫁期年，发誓非伟男人不言婚事。今日先生降光茅舍，莫非天意，如不嫌弃，愿令小女终身侍奉先生。"
"令爱金枝玉叶，张耳鄙贱流民，高攀自然惶恐。既蒙老先生错爱，还请令爱一见。"
赵威千金赵丽面若桃花，柳眉星眼，削肩细腰，丰胸肥臀，是一个典型的美人胎子。张耳一看就魂飞魄动，骨软筋酥，象是让闪电给击中了。他庆幸自己红鸾星照命，苦尽甘来，几年的漂泊辛苦总算有了回报。
新婚之夜，张耳、赵丽情意绵绵，说不尽千般恩爱，万种风情。二十七八的张耳象一个谗嘴的孩子，恨不得把赵丽融进自己的身体。
有赵威父女相助，张耳如龙回大海，虎入深山，得以略抒平生胸臆。不出一年，张耳散尽万贯家财，中原豪杰都知道魏人张耳是一个慷慨激昂，好侠任义的"风尘剑侠"。
张耳胸怀大志，意在天下，妻子赵丽并不理解。张耳终年忙碌，常常夜出不归，留下赵丽一人独守空房，辗转反侧，长夜难寐，不免心怀怨望。张耳耿直捐介，血气方刚，不懂得女儿之心，更不善曲意奉迎，结果裂痕越来越大。在他俩的结婚周年纪念日，赵丽用心作了几道好菜，准备和张耳关上房门单独庆祝一下，然后作长夜之谈，想不到张耳一整天不见踪影。害得赵丽对着烛光痴痴等了八个小时，直等得她眼冒金星，恼恨交加。夜半时分，张耳疲惫不堪地回到家中，看见赵丽依旧和衣坐在床上，怒眼圆睁，柳眉倒竖。他知道今夜暴风雨又要来了。
"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呀，干嘛不死在外头，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现在秦军大兵压境，王翦先头部队势如破竹，不日即到外黄县城。我在外忙于招兵买马，屯粮聚草，准备在外黄城头同秦军决一死战。今天是我俩的结婚周年纪念日，但国难当头，儿女私事只好暂置一边。"
"外黄又不是你一人的，当亡国奴有大家作陪，少了你张耳天就蹋了哇，再说你是魏国人，犯得着为楚国舍死忘生吗！"
"除暴安良，匹夫有责，这不是你们女人能够理解的。"
"得啦得啦，又拿些大道理来驯人，你张耳是英雄豪杰，我赵丽乃井底愚蛙行了吧！终日象游神一样东奔西跑，害得我在家里守活寡，我当初算是瞎了眼了。"
………
第二天一大早，张耳来后堂拜见岳父，翁婿二人宛如一对忘年知己，一见面就讨论天下形势。
"贤婿日理万机，操劳国事，可欣可佩，不过话说回来，区区一个外黄县城，能抵挡秦国的千军万马吗？"
"王翦雄兵百万，上将千员，兵锋所向，如秋风扫落叶之势。外黄兵不满千，将不过十，拿此等弱兵去敌虎狼之师，无异螳臂挡车，以羊驱虎，自取败亡。不但外黄指日可下，楚军也将在月余星散。"
"形势发展到这个地步，楚国君臣依旧在花天酒地，歌舞升平，看来楚国是保不住了，既然救国无望，贤婿何不将心力用来保全家小。"
"岳父高瞻远瞩，散尽家财，已非秦兵口中肥肉，按理应该是很安全的；但娇妻小姨皆有姿色，不可令秦军看见。要想妻儿不受凌辱，只有抢先一步避乱他乡。"
"那我们就东去余杭，投奔你的叔父余杭县令去吧。"
"吴越同属楚地，秦师迟早将至，那时又要举家外逃，再往东就是大海了。依孩儿愚见，秦军后方是最安全的。魏都大梁是孩儿故乡，现属秦疆，可避战乱。有其让秦军在后面追着跑，不如迎着秦军走上去。"
"万一碰上秦军咋办，败逃的楚兵和秦国的侦察部队也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纵使千军万马，连营千里也会留下空隙，我们完全能够从空隙中偷过去。至于散兵游勇，二十几号人张耳自可应付。"
２
始皇帝二十七年，魏国首都大梁已沦陷了四个年头。秦国重农抑商，实行愚民政策，往日店铺林立，商旅云集的大梁显得冷冷清清，闾巷无人，唯有信陵君街的"光复酒店"依旧宾客满座。中秋节那天，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站在大厅中央的桌子上，对着在座的同胞慷慨陈词。
"赢政自吞并六国以来，横征暴敛，贪攻好杀，焚书坑儒，虐民成性；筑长城、修防房、掘骊山陵墓，对天下生灵多行不义。想我堂堂魏国昔时何等英雄，出了多少英才俊杰，象信陵君、公孙鞅、吴起、孙膑皆为一代枭雄，想不到现在伦为亡国奴，在暴秦的蹂躏下朝不保夕，苛且偷生。暴秦夺我财产，淫我妻女，榨我血汗，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屈辱难道还能继续忍受吗！"
年轻人话音刚落，大厅里出现了一阵骚动，朝廷的鹰犬已经得到消息，包围了酒店。一群满脸横肉的公差闯进了大厅，径直向年轻人走去，明晃晃的大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年轻人面色惨白，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嗖"！"嗖"！几支短箭破空飞来，紧挨着年轻人的几名公差应声倒地，大刀也掉在地上。一名白衣人破窗而入，挥起的长剑刮起了一阵冷森森的旋风，刺穿了剩下的十多名公差，然后一把抓住吓懵了的年轻人，从大门杀了出去。
白衣人拉着年轻人穿街过巷，来到大梁城外，那里拴着一匹高头大马。白衣人把年轻人抱上马背，自己也跳了上去，双腿一夹马腹，白马向西北绝尘而去，把追击的公差远远地甩在后面。
古老的易水河从太行山的峡谷中奔腾而出，穿过燕国南部边境，向东南汇入黄河。
易水河边，当年荆柯告别燕太子丹出发刺秦王的地方，白衣剑客和年轻人并肩走在河滩上，浑黄的河水掀起三尺高的巨浪，象一头发怒的狮子奔泻而下。
"大侠救命之恩，小生没齿不忘，不敢动问大侠尊姓大名？""足下落泊浪人，姓张名耳，昨日偶尔路过光复酒店，碰上公子因言惹祸，故涉险相助一臂之力，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大侠莫非大梁名士，赢政悬赏一千两黄金缉拿的风尘剑侠？"
"公子言重了，一千两黄金实在是赢政老儿的错爱，足下无能当此殊荣。公子也是大梁人吧？"
"小生陈余，家住大梁信陵君街，虽无显赫家世，但也博通今古。"
"久闻陈公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是大梁屈指可数的名儒，今日有缘相会，实属三生有幸。"
"可我的脑袋只值五百金。"
"那是赢政肉眼凡胎，不识庐山真面目。"
张耳注意到，陈余的眼角眉梢掠过一丝不快。
"如果张大侠不嫌小生年轻识浅，愿与大侠结为生死兄弟，不知大侠意下如何。"
"足下正有此意，愚兄不才，还望贤弟日后多加包涵。"
易水河，古道边，大梁名士张耳陈余撮土为香，对天盟誓。
"足下张耳，现与陈公子义结金兰，日后当福祸与共，生死相依，若有半点欺心，天殊地灭，誓不为人。"
"小生陈余，自幼丧父，孤苦零仃，受张兄救命大恩，无以为报，有生之年誓以父事张兄
，如有半点虚言，死于利剑之下。"
张耳在大梁郊外有一处庄园，房舍虽无大家气势，到也宽敞雅净，仅花园就有十亩之阔。四年前，张耳和岳丈一家迁居至此，翁婿二人隐姓埋名，衣食自足，门前虽无显贵车辙，到也落个悠闲自得。陈余来到张家时，正值赵丽在闺房引亢高歌，声如裂帛，响遏行云，陈余听了个心动神摇。
"兄长家中真个藏龙隐凤，佳丽如云，不知适才唱歌的女郎如何称呼。"
"此乃拙荆赵丽，邯郸人氏，曾居外黄，芳龄二十有四，精通歌舞。愚兄逃难外黄时，幸遇岳丈多方周全，并将小女许配于我，一转眼已过了五个春秋。"
"这么说嫂子与陈余是同年了。兄长真个艳福不浅，遇上嫂子这般百里挑一的人间尤物，此生足矣。想我陈余势孤力单，青春老大仍光棍一条，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得一红颜知己。"
"贤弟不用灰心若此，中国的好女子多的是，到时让嫂子给你物色一个名门闺秀。"
陈余初次造访，张家自然格外殷勤，连内庭的女眷也一一出来和陈余相见。当陈余和赵丽四目相对时，陈余的心脏跳到了每分钟一百八十下。
陈余自此住在张家，衣食起居皆由赵丽负责。张耳不在家时，陈余大部分时间和赵丽在一起，叔嫂之间本来不避嫌疑，张耳又是宽厚豁达之人，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的亲昵己到了出格的地步。
那一年的冬天，张耳去郸邯营救一位落难的朋友，一去就是三个月，留下赵丽一人独守空房。赵丽原本是歌舞场中的人物，除了嗓子嫩身材好外，胸中并无多少尺寸，自然耐不住长夜的寂莫。好在陈余早晚都陪伴在她的身边，和她同歌共舞，谈古论今，说尽天下风流故事。这个年轻人知寒问暧，很懂得女人的心，比张耳那个粗心鬼有趣多了，尤其是他那双富有磁性的目光极具挑逗性。当这双目光在寂静的冬夜长久地落在她的身上时，她的身子就象是一块燃烧的火炭，禁不住耳热心跳，神情不能自已。有一天午夜时分，陈余这样看了赵丽十分钟后，赵丽感到自己放在胯间的那只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她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就势倒在陈余的怀中。陈余的嘴则紧紧地封住了她丰满柔润的红唇。慢慢地，那张嘴开始向下滑，滑过了粉嫩的脖子，直达那剧烈起伏的胸脯，在两乳间停了下来。陈余的手像一只游动的舢板，在赵丽的两乳间来回滑动，很利索，很轻巧地解开了胸衣的结带。烛光下，赵丽的双乳光滑高耸，象两座冰雪覆盖的富士山。陈余俯下身子，轻轻咬住了那粉红色的乳头，一股温暖的电流从两乳间弥漫开来，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忘情地跳舞。赵丽的脸红得象胭脂，迷醉的双眼半睁半闭，洁白的牙齿咬住了陈余的左臂，留下殷红的血印。陈余的另一支手则伸向赵丽的下身，从大腿滑向那温暖的峡谷。一股温热的泉流从身体某个部位流出来，将赵丽的身心整个地淹没了。
３
始皇帝三十二年，赵国苦陉，当地富豪公乘龙家大宴宾客。在这群宾客当中，有两位外乡人吸引住了众人的视线。白衣人三十开外，腰悬长剑，风流倜傥；另一位手握书卷，一身青衣，五短身材，看上去二十有八。
公乘龙亲自执壶，为张耳陈余满满斟上一杯杏花村酿制的白酒。在公乘龙家中，主人亲自执壶把盏还是第一次。
"二位乃大梁名士，始皇帝出千金不得一见，今日降光茅舍，蓬壁生辉。不知公乘某哪一生积下的阴德，让二位先生错爱如此。"
"我们是朝庭钦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你难道不怕受牵连吗？"陈余好炫耀的毛病一点没变。
"老朽山野之人，不知何为钦犯，今日只知大侠驾临，其它一概不问。"
"晚生张耳，久闻公乘先生大名，今日有幸一见，足慰平生渴念。此次远道而来，实为贤弟终生大事。听说先生有一才女，尚未婚嫁，因此特来为贤弟求亲，还望老先生恕晚生造次不敬之罪，成全贤弟为盼。"
"陈先生博览群书，胸藏锦绣，腹隐珠矶。小女何德何能，得承先生惠爱，这是她命中福份；但婚姻大事，非同儿戏，老朽只此一女，尚容宽限时日，为她备下几份妆奁，免得终生拖累先生。"
"今天是黄道吉日，晚生带来几份薄礼，公乘先生如不嫌张某办事鲁莽，就请今日纳下聘礼。至于迎娶一事，先生最好不要拖到下个月，那时夫人必亲自前来扶令爱上轿。"
"既然二位言辞诚恳，老朽也不好再说什么，一切就按先生的意思办理。"
………
公乘惠兰国色天香，精通音律，工于书画，虽出身豪门，养尊处优，可对本阶层的男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反感。在她眼中，豪门公子要么是不学无术的荷花恶少；要么十足的娘娘腔，不象个男人。当她得知自己的夫君是一个底层社会的久困英雄时，竟兴奋得一连几夜没有合眼。公乘惠兰最惧怕的就是平庸一世，嫁给陈余这样胸怀天下的人物，她的一生不愁没有新的内容。
公乘惠兰第一眼看到张耳时竟然心如潮涌，象是大梦初醒，这个体态英伟的白衣剑侠竟与她心灵深处的白马王子是如此地不谋而合。自己的夫君陈余若是和常人在一起还不失英俊潇洒，可一站在张耳身边就象是一个没有阳气，缺少个性的粉面小生。好在公乘惠兰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名门闺秀，深知温、良、恭、谦、让、礼、义、廉、智、信在人一生中的份量。她咬咬牙狠心捻熄胸中燃起的熊熊爱火，下决心要全心全意地去爱自己的夫君。
公乘惠兰下嫁陈余，张家足足庆祝了一个星期，仅酒水就喝干了十大缸，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氛，唯有赵丽一人怏怏不乐。这时她和陈余己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现在，自己的情夫躺在另一个女人的怀里，和她在床上缱绻缠绵，一想到这些，赵丽就忍不住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公乘惠兰气质高雅，知书达礼，举止得体，对张家的每个人都给予真挚的友爱和温暖的关怀，因此深得张家主仆的欢心。唯有这家的主人张耳，惠兰一直敬而远之，刻意保持一定的距离。张耳豪气干云，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也尽量避免和弟媳单独在一起，尽管他发现这个弟媳比妻子要高上几个档次。作为一个过来人，陈余难免把公乘惠兰同赵丽作比较。经过十天半月的相处，陈余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妻子无论性情才识，还是德操涵养都高出赵丽甚远。因为妻子的缘故，陈余开始在张耳面前有了一点优越感。张耳文武全才，风流倜傥，优秀得令陈余嫉妒不已。在张耳面前，陈余有种强烈的压抑感，只有在和嫂子偷情时，他的心理才能得到片刻的平衡，同时也伴随一丝报复的快意。现在，陈余有了公乘惠兰，天平开始出现有利于陈余的倾斜。公乘惠兰自尊自持，高洁如兰，绝不会同丈夫以外的男人有任何肉体上的瓜葛；赵丽则美艳风骚，耐不住寂莫，陈余随时能够在她身上翻云覆雨。相比之下，赵丽也有自己的独门功夫，她善解人意，体贴风情，床上技能花样翻新，很能撩逗男人的心，尤其是那对淫荡的大眼秋波流转，使一个正常男人即使明明知道那是火坑也要情不自禁地往里跳。张耳当初就是这样糊里糊涂跳进去了，并且一直没有勇气跳出来。基于这样的缘故，陈余尽管成了有妇之夫，且妻子贞静娴淑，可仍免不了和赵丽暗渡陈仓，频频幽会，将半个身心放在赵丽身上。如果赵丽不是张耳之妻，陈余对她的热情也许会逐渐减退；正因为是风尘剑侠的妻子，他的热情才一浪高过一浪，只有把嫂子搂在怀中才可减轻一丝心底的自卑。
4
二世元年八月，陈县芙蓉镇，张耳、陈余作为镇长的捕快己快四个年头了。陈余婚后才两个月，因为张耳、陈余在三晋的名声越来越大，秦军开始在大梁实行拉网式的搜捕，务必限期捉拿张陈二兄弟。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张陈携家带口闯过了秦军的封锁线，甩掉了跟踪的密探，举家逃往陈县芙蓉镇，更改了姓名，在镇长麾下充当捕快作权宜之计。
两天前，陈胜的叛军包围了陈县。县令乃暴虐无道，贪生畏死之人，深知自己罪孽深重，仇人遍野，没等看到叛军的影子就挟着一包金子逃之夭夭，在城外被剪径的强盗砍成四大块。叛军没费吹灰之力就攻下了这座设防坚固的城池，来不及逃走的官吏及亲属则被愤怒的市民悬挂在城头当作练箭的活靶，然后把蜂窝状的尸体剁成肉酱抛到城外喂狗。
张耳在陈县有许多故交，当年赵威的金银救助过的久困民间的热血男儿，现在自然成了风尘剑客的羽翼，陈县的一点点风吹草动张耳都了如指掌。陈胜攻下陈县的第二天，张耳就得到了详细的情报，他发现一次巨大的机会已呈现在他们面前，猛虎归林，大鹏展翅的一天终于来了。
晚饭后，张耳把陈余、赵威请到书房，针对当前的非常时局，共商下一步的应对之策。
"陈胜自七月率九百手无寸铁的农民于大泽乡斩木为兵，揭竿而起，沿途摧枯拉朽，所战皆捷，不出一月即攻克了固若金汤的陈国古都，队伍一下子壮大到七万多人。陈胜乃瓮牖绳枢之子，邙隶之人、迁徙之徒，胸无点墨，才能不及中人，能一呼百应，在旬月之内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说明赢姓王朝的统治已腐败到了极点。听说山东豪杰闻风而动，群起响应，皆刑其长吏，杀之以应陈胜，拥兵千余者数以千计。可见秦王朝气数以尽，大陷将至。我等热血志士，埋名丘壑十年有五，不思趁此机会一抒胸臆，乱世称雄，齐家，治国，平天下，实在是枉来人世一趟。"张耳一反平日沉静持重之态，作慷溉激昂之辞。
"天下大乱之日，乃英雄发奋之时。目前局势纷乱复杂，谁胜谁负还没个定数；若贸然投效一个草莽英雄，一朝失手必将连累我等身家性命。依小弟愚见，现在从军还不是时候，不如观望数月，待大局分明，胜负已定时，再出去搏个没有危险的功名，功业家小岂不两全。"陈余依旧满脑子的书呆子气，始终把个人安危摆在第一位。
"先发制人，后发则制于人。随厮养之役者，失万乘之权；守担石之禄者，阙卿相之位。干大事总是要承担一定的风险的，风险与机遇多半相伴而生。目前响应陈胜固然胜败难定，但我们可以从权达变，险中求胜，挣下一世英名。若等到天下大定，名山有主，只剩些杯水残羹，那时再挤进去谋个知县，千夫长什么的，岂不太作践了我们的七尺男儿身吗？"张耳不愧是风尘剑侠，生死危亡很少放在眼里。
"贤婿陈君所言各有千秋，陈君聪敏有余，贤婿 谨慎不足，两下结合起来权衡可取长补短。依老朽拙见，眼前机遇千载难逢，一朝失去则壮士扼腕，投效陈胜势在必然；但在军中要审时度势，见微知著，能辅则尽忠竭力，不能辅则因势利导，借彼之力另立山头。要看得准形势，经得起失败，受得住打击，无论形势何等绝望都不要气馁，这点贤婿尤其要谨记在心。你的面相预示你有三次大难，迄今只过其一，尚存二难，只有坚韧顽强才能克难致胜。"赵威老诚持重，金玉良言字字珠矶。
陈胜的司令部设在陈县衙门，里外戒备森严，张耳两兄弟好不容易才见到这位身披大氅的暴发户。陈胜从秦国故吏口中得知张耳陈余是朝廷通辑的魏国名士，他当时又正需要名人装璜门面，因此很热情地接见了两兄弟。
"秦国残暴无道，百姓苦不堪言，寡人顺天济民，起兵大泽，所向无敌，雄兵十万，威震荆楚，暴秦的灭亡只在倾刻之间，天下迟早是我陈胜的了。二位能尽心竭力为我出谋画策，不愁日后做不了大官。只是当前大军聚陈，十万张嘴日食千斗。陈地狭小，军粮难以为继。如何才能解决这个问题，望二位出个主意。"陈胜出口自称寡人，见面不问天下大计，只关心军粮供应之类的小问题，张耳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不知将军帐中谋士可有良策？"碰上单靠运气起家的暴发户，张耳认为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他们都夸我用兵如神，功勋盖世，劝我早登大位，立为楚王，这样方可监临天下诸将，"
"将军是想听阿谀巧言以自悦呢，还是听逆耳利行的肺腑之言。"
"自然是肺腑之言为好。"
"那就恕足下直言陈辞了。将目真目张胆，号令天下，大泽乡袒臂一呼，天下英雄响应，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说明暴秦已天怒人怨，离灭亡的日子应该不远了。秦乃虎狼之国，破人国家，灭人社稷。淫人妻女，绝人后世，竭百姓之力，尽天下之财，作尽伤天害理之事，与普天下的生灵结下了血海深仇。今将军兴正义之师，锄强扶弱，出生入死，为天下除暴安良。四海英雄抛妻别子，以身家性命作代价响应将军。今兵不过十万，地不满千里，就急匆匆自立为王，那无意是显示天下，披坚执锐，临危历险只是为了你一人的功名富贵，这必将冷了天下豪杰的心。因此，将军最好暂缓称王，挥兵西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捣秦都咸阳，不给赢姓王朝以喘息的机会；同时遣人访立六国后裔，自为树党，为秦益敌。秦国敌多则力量分散，有了党援则将广兵强，合天下之心同诛暴秦，朝廷也不能集中力量对付我们了。那时将军就可野无交兵，城无守敌，灭暴秦，入咸阳，号令天下诸侯，诸侯亡而得立，谁不感恩戴德，如此不但天下归陈，还可成就千秋帝业。"
"你的计划固然宏伟博大，但旷日持久，非一朝一夕之功。人的一生，如白驹过隙，眼前的富贵不能错过，现在该王而不王，该享受的不去享受，假使哪一天功败垂成，皇帝当不成，连为王也没份了。至于访立六国后裔，实属画蛇添足，秦军已经毫无斗志，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可打败他们，还要那些草头王挤进来分功干吗！"
"秦国虽然气数已尽，但经过公孙鞅改革后的军队不容小觑。将军自起兵以来，遭遇的都是地方部队，还未同他们的正规军交过手，怎能贸然断言秦军没有战斗力呢！作为三军主将，未战轻敌，这不是个好现象。"
"张先生所言我已铭记在心，今天就说到这里。为王之事我意已决，访立六国后裔尚容商议，二位暂且退下。"
张耳陈余回到军营，已是掌灯时分。兄弟二人彻夜未眠，陈胜太让他们失望了，他们必须另谋出路。
"陈胜起兵危难之中，原本就胸无大志，器小易盈，至多不过是个不顾死活的将才，不可与谋天下大事。如今饶幸成功，即面有骄色，急功近利，贪图眼前虚名，不久祸必及身，那时玉石俱焚，我等徒死无益，看来这次是跟错人了。不过话说回来，除了陈胜，眼下还有谁能够投效呢？"才见了一次面，张耳就对陈胜不抱任何幻想。
"既然陈胜非我们兄弟效死之人，我们还是连夜回到芙蓉镇去吧。"陈余想起了妻子和嫂子，巴不得陈胜不是个东西。
"反叛朝廷，进易而退难，我们既然迈出了第一步，就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临行前岳父曾告诫我们，陈胜可辅则忠心扶主，不能辅则借彼之力另求发展，有其阻止陈胜称王招祸，不如顺其意以悦其心，然后乘其高兴时请缨提锐旅杀向河北，名为陈王开疆拓土，实则开闯割据基业。待河北平定，再率燕赵健儿南下黄河，兵临宛洛，与诸侯共争天下。胜则奠定千秋霸业，败则称雄割据一方。"
"兄长高瞻远瞩，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与小弟不谋而合，有道是英雄所见略同也。今天在司令部里，我观陈胜虽一介武夫，但疑心颇重，对你我皆有防范之心，末必肯把兵权交给我们。"
"贤弟所言见解精微，这点愚兄也注意到了。陈胜并非帅才，非亲信之人不敢委以重任。白天我遍观陈胜帐下诸将，皆见微识短，心胸狭隘之辈，唯有陈人武臣宽额隆鼻，乃豁达重信义之人，我等用心辅佐可成大事。明日上帐议事，不如代武臣请兵。陈胜急于拓展地盘，又对武臣信任有加，必然慷慨应允。武臣曾受岳父活命之恩，自然会对我们言听计从。"
第二天，陈胜召集诸将上帐议事，张耳陈余也在邀请之列。陈胜一谈到为王一事，张耳不等其他将领开口，便抢先一步上前陈辞。
"将军首义发难，秦军丧胆，救社稷于水火，解万民于倒悬，纵周武、管仲也万不及一。如此丰功伟绩，只有南面称王以制诸侯，才可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并吞八方，令天下英雄知大王威名。"
"张先生金玉良言，寡人敢不从命，我今日即为大王，国号张楚，取张大楚国之意，再敢有异议者杀无赦！"
"大王既己坐定大位，当分兵四出掠取天下。河北地广人稠，燕赵壮士如云，乃英雄用武之地。张耳年轻时曾往来赵燕之间，对河北的杰才俊士和山川地理略知一二。望大王派一将军率数千劲旅日夜兼程，突袭河北城池。张耳不才，愿为军队作向导。"
"你看谁人率军北上合适？"
"武臣能征惯战，身先士卒，又是大王好友，可以委以重任。"
"武臣、邵骚听令，命你二人为正副将军，率精兵三千，星夜起程，北掠赵地，不得有误！张耳陈余为左右校尉，参赞军机，助画方略，用心辅佐武将军。"
5
二世元年十二月，赵国邯郸，武信君武臣依张耳陈余之计，大小十余战，下赵十余城；又用范阳智者蒯通之谋，说降范阳令，兵不血刃而下三十余城，传檄千里而定北国。不出三月，武信君尽复旧赵故地，拥兵十余万，战车两千乘，骑万余，威震河北。
就在武臣拜将出征的第二天，张楚王陈胜命陈人周文挂"上将军"印，率众两万西击暴秦。周文沿途招降纳叛，收聚流民，队伍象滚雪球似地一天天壮大。大军到了函谷关时，周文己拥众三十万，战车三千乘，连营三百余里，声势浩大。守关的秦军不战而走，周文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八百里平川。因沿途未遇到顽强的抵抗，周文渐生骄色，认为秦军不堪一击，秦军的败亡只在挥手之间，丝毫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军队虽数量可观，但都是些乌合之众，末受过严格的训练，一遇强敌即四散奔走。在八百里平川的另一端，秦少府章邯正率领经过正规训练的七十万精兵铁壁合围，象一条铁流滚滚向东，在新丰鸿 门与周文的军队相遇。章邯的先头部队象一把锋利的尖刀深深地插入楚军的战阵，把楚军分成左右两半。攻击得手后，这支先头部队又分出几十支敢死队向两边插出，明晃晃的大刀如砍瓜切菜，把周文的先头部
队冲得七零八落。张楚军从未经历这样的阵势，象山崩地裂一样垮了下来。周文好不容易收集败军，但这支军队己无斗志，在章邯的追击下只有撤退和逃命的份儿，遇到有利的地形就停下来打两天阻击，然后继续向东溃退，新加入的流民则乘着夜色的掩护成百上千地开小差。周文派快马日行千里，请求张楚王火速派兵增援。张楚王的信使络绎入赵，命令武臣召集全部人马兼程向西，增援周文。武臣一时拿不定主意，就请张耳陈余来大帐商量对策。
"周文在关中打了败仗，章邯乘胜追击，西路军溃不成军。张楚王命我发倾赵之兵西击章邯，为周文解困，不知二位有何高见。"
"将军北定赵地，席卷六合，并吞八方，为张楚拓地三千余里，可楚王未给予任何封赏，说明将军功高盖主，楚王对你己经有了诫 心，正所谓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的不赏。今将军秉楚王之命，发倾赵之兵西击章邯，楚败则玉石俱焚，楚胜则移兵北向，并吞将军地盘，将军能够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再说我等亲冒矢石，舍死忘生跟随将军，东征西讨，转战南北，三千里基业来之不易。今大军出走，赵地成了权力真空，必为他人所乘，我们辛苦创下的基业就要易手他人，所有的辛劳都将付诸东流。"张耳知陈胜大势己去，他必须劝武臣另立山头。
"我们见死不救，如何才能回复楚王呢？望张先生教我。"
"赵国地广千里，物产丰饶，豪杰众多，足可为王。如今一不做，二不休，请将军立为赵王，拥兵自重，令张楚王不敢小觑于你。"
"武某家小俱在陈县，在张楚王危难之际自立为王，他一怒之下会把武家满门抄斩。"
"张楚王为人，可共患难但不可共享乐。若是早两个月，他一定会灭你满门，但现在他不会。当今章邯大军压境，从四面八方合围陈县，楚王自身难保，怎会又竖下你这个强敌，在自己身上砍一刀呢？他既使想治你先斩后奏之罪，也要等自己的位子坐稳了再说，那时你己把家眷接来了。"
"封王之事权听先生，但下一步该怎么作呢？"
"大王英明，赵国之福也。大王既己称王，当务之急是开疆拓土，自固根本。大王暂且不要去触怒章邯，只派五千老弱残兵作象征性的增援以应陈胜，另派精兵良将北徇燕代，南收河内以自广，韩广、李良、张厣皆可委以重任。到那时，赵国南据大河之险，西阻山川之固，北收燕代之饶，东取鱼盐之利，无论秦楚两国谁胜谁负，大王都有资本与他们逐鹿中原。"
"陈余不辞辛劳，愿替大王去陈县迎取家眷，顺便也将臣和兄长的妻儿迎至军中。"陈余思念妻子、情人心切，早就想回家和赵丽玩个痛快。
………
公乘惠兰见到久别的夫君时，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强力压抑自己的感情，走上前去拉住陈余的双手，细细端详丈夫那饱经风霜的脸，然后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上面生出的一条条皱纹，直到确信眼前是自己的丈夫且不是在做梦时，那强忍的热泪禁不住夺眶而出。她把头靠在陈余的胸脯，倾听里面传来的急促的呼吸声，脸和脖子泛上了美丽的红晕。惠兰让陈余脱光上衣，细细地检查每一块肌肤，幸喜上面没有任何新添的伤疤。即使是一块小小的疤痕，也会令惠兰心如针扎。
"夫君风尘万里，创立盖世功勋。贱妾在家一夕数惊，无时不在挂念夫君安危，今日幸得全身返乡，可喜可贺；但不知前方战事如何，兄长干吗没有和你一道回来。"
"半年来，陈余佐赵王南征北战，攻城略地，运筹帷幄，参赞军机，大小千余战，皆陈余为其出谋画策。幸得赵王倚重陈余才能，对余言听计从，取得辉煌战果，目前己平定河北，囊括燕赵，常山、河内之众，辟地五千里，南面称王，拜陈余为大将军，委以兵权，事无大小，皆决于我。我今奉大王之命，回陈县迎取贤妻和赵王眷属，等你们安全到达邯郸后，陈余将率百万雄师南下中原，饮马黄河，与秦楚共争天下，那时得以封王裂土，你就是人人羡慕的王后了。至于张耳，他心中哪有这个家，燕赵美女多的是，他己应接不暇，哪这有心思顾及妻儿呢。"
"兄长在军旅中作些什么，赵王难道不信任他吗？"
"兄长乃一介武夫，若论单挑独斗，陈余自愧弗如，但指挥千军万马决战于千里疆场，他那把剑就显得力不从心，这是要靠谋略取胜的事。因此赵王千里征战，兄长只在军中充当普通一兵，没建下尺寸之功。看在他是我兄长的份上，赵王还是给了他一个挂名丞相以安其心。"
"我观兄长为人深沉练达，绝非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人，若没有建功立业，一定是时运未到，天不助他，日后时来运转，必将一鸣惊人。你才刚说的关于兄长一席话，除了贱妾外，最好不要对外人讲。你己经回来大半天了，应该去看看你的嫂子，在嫂子面前千万不要提及兄长不得志一事，望夫君切记。"公乘惠兰深知丈夫好自我表现，贪图虚名，但她不想揭穿他，认为努力维护丈夫的自尊心是妻子的本份。
陈余来到赵丽的房间时，赵丽狂喜地尖叫一声，扑过去抱住陈余的脖子，把整个身子附着在他的身上，双腿用力夹紧他的腰部。陈余的心也在刹那间狂跳不己，他双手紧紧地搂住赵丽的腰肢，把她压进自己的身体。整整两个小时，叔嫂二人在床上云来雨去，绝口不言军旅之事，也不提及张耳半个字。
６
陈余、赵丽众人于两月后返回邯郸，河北的形势己发生了跟本性的变化。韩广、李良、张厣己分别攻下了燕代、常山、上党等地，赵国的版图一下子扩大了一倍，常备军膨胀到五十万人。在当时所有的割据势力中，武臣的力量无人能够相比。
张耳夫妻久别重逢，自然免不了一番缠绵，但张耳终日忙于国事，无暇去抚慰赵丽那颗寂寞的心。他只抽出一天时间陪赵丽游览了赵国古都，第二天便依然故我，直到深夜才疲惫归家，因劳累过度，回家后倒头便睡，留下赵丽一人在那里生闷气。在张耳心中，国家和家庭的兴亡远远大于儿女私情，他不能图一时之欢而贻误家国大事。倒是陈余有闲功夫曲解人意，时不时来安慰一下这位深闺怨妇，在张耳的绿帽子上添上一笔笔重彩。
武臣自幼父母双亡，和姐姐相依为命，长大后娶妻生子，一家子在底层社会受尽煎熬。现在这家人来到邯郸，一转眼成了皇亲国戚，卫兵奴婢前呼后拥，就象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不知所措，在花花世界里失去了所有的自制力。尤其是赵王的姐姐，见了权力就象乞丐见了烤鹅，脑袋热得发昏，终日带着一百多名随从招摇过市，骄横跋扈，得意忘形，任意鞭打遇到的市民和士兵，急不可待地拼命往弟弟脸上抹黑。
韩广攻下燕代不久，意然仿效起他的上司，先斩后奏自立为王，派使者请求武臣册封。赵王怒不可遏，急命张耳率大军攻击韩广。
"韩广忘恩负义，居然自立为燕王，还厚着脸皮请求册封。我先前那么重用他，他不但不思图报，反而一得志就背叛我。我决心起倾赵之兵，丞相亲自挂帅，北伐韩广，把他缚来见我，我要亲自砍下他的脑袋，否则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大王且暂息雷庭之怒，权衡一下这样做的利弊得失。前车之鉴，后车戒之，葛婴立楚王结怨陈胜，陈胜杀葛婴则失诸将之心（葛婴为陈胜部将，受命往东征讨。葛婴取得一定的战果后，为了号令部众，就访立一位故楚王国的后裔为王，并回朝向陈胜复命。陈胜的反应是把葛婴吹头示众），这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大王难道忘了吗？何况追名逐利乃民之天性，诸将所以冒矢石，抛妻别子，舍身家性命浴血疆场者，皆欲得尺寸之封以光宗耀祖也。韩广乃骊山刑徒，并无远见卓识，一朝小人得志，能抗拒为王的诱惑吗？且赵国新定之地，西有强秦，南有怨楚，今更结仇于燕代健儿，等于是四面树敌，自置危险之地。有其自相攻伐给外敌以可乘之机，不如作个顺水人情，册封韩广，归其父母妻子，引为外援。韩广一旦为万乘之主，必然感激大王，原为大王尽忠竭力，如此则不但北面无忧，大王还多了一个强大的后援哩。"
"丞相指点迷津，剖陈利害，句句在理，寡人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就如丞相所言，派特使赴燕册封韩广，令他率兵增援李良西取太原，只是太便宜这个乡巴佬了。"
"小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大王眷属初来繁华之地，不可过于招摇，否则言语举止失当必招市民笑话。王姐乃金枝玉叶，更应常居深宫，不宜喧哗过市，露短于乡里小儿，她已经给大王招徕不少非议了。"
"姐姐对我恩重如山，是她含辛茹苦把我抚养成人，好不容易轮到我封王裂土，而不能让姐姐稍顺其意，那姐姐岂不是白养了我这个弟弟了。"
张耳回家中已是深夜十二点，正好碰上陈余在他房里，就命厨娘送来一壶酒和几碟小菜，兄弟二人把盏对酌，谈论赵国的未来。
"赵王妇人之仁，纵亲属横行市井，日久必将惹祸。不忍对亲属绳之以法者，其志不在天下，不可与谋帝王之业。现在王姐扈从数百，张狂恣肆，为所欲为，动辄鞭打过往行人，百姓将士皆有怨心。当此纷纭乱世，群雄并立，血性男儿大可不必长期去忍受哪一个王侯将相施加的奇耻大辱，反戈一击另择明主者春秋，战国比比皆是。大王不忍加刑至亲，赵国的灾祸恐怕就在目前，因此我们要早作准备，在非常时刻到来时能够全身避祸，为赵王这样的一介武夫捐弃身家性命不值得。"张耳说这话时目光如电，心旌摇动，一种大难将至的预兆重重地包围了他。
"兄长忧患意识太强，把问题说得过于严重，防患于未然固然是好，可有些问题纯属庸人自扰。王孙公子胡作非为古已有之，可因此惹来杀身之祸者十不及一。王姐一朝扬眉吐气，喜欢炫耀显露属情理之中，未必会给大王制造灭顶之灾。"陈余发现，兄长今晚有点神经兮兮。
"你别忘了眼下是割据称雄的乱世，男人的忍耐力较之一统天下的治世要脆弱得多，我们还是有备为好。"
将军李良攻下常山，乘胜西取太原。章邯调兵遣将，严守军事要塞井陉关，李良一时不能得手。秦将诈二世之名给李良写了一封信，离间赵王君臣关系，劝李良阵前倒戈，不失封侯拜将之位。李良犹疑不定，暂且罢兵，回军邯郸，一则察看赵王动向，二则请求援兵。李良走到半路，看见一百多名随从拥着一顶八抬大轿喝道而至，误以为是赵王驾临，急忙跪在道旁，山呼万岁。等到他发现自己拜跪在一个满脸横肉的妇人裙下时，即满面通红，无名之火一下子冲上了巅顶。
"我李良大小也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如今竟然给一个女人下跪磕头，若传扬出去让外人知道，还有什么面目立于天地之间，好可恼也！"
李良"霍"地起身，拔剑出鞘，一剑把那个趾高气扬的妇人劈为两半。
那个身首异处的妇人就是赵王的姐姐。
李良一不做，二不休，率领他那支杀红了眼的亲军夜袭邯郸，攻入王府，武臣、邵骚皆作了断头之鬼。那群仍在继续头脑发热，才过了几天富贵瘾的王孙公主们则被愤怒的将士剁成了肉酱。
武臣浴血奋战打下的江山，就这样在一个小时内断送在一个妇人手里。
张耳平素豪侠仗义，邯郸城内遍布愿为其舍身效死的热血志士。在李良兵临城下时，张耳就已得到警报。尽管李良深知张耳陈余厉害，派了几千名士兵专门捉拿他俩，张耳还是在众多壮士的护卫下带领家眷杀出城门，在城外收聚败兵，居然得了五万人。张耳统率五万败军走保信都，召集诸将商议善后之策。
"张丞相临危不惧，力挽狂澜，使赵国死里逃生，且开辟赵国三千里基业，皆张丞相决策之力。如今赵王新亡，群龙无首，外有章邯大军压境，内有李良奸党作乱，非张丞相称王，不可监诸将，御强敌，救赵民于水火，望丞相切勿推辞，我等愿肝脑涂地，追随大王。"
大厅之上，诸将皆请张耳为王，只有陈余一人一言不发，脸色由阴天转多云。
"张耳不才，蒙诸位将军错爱，足下惶恐不已。只是诸将立王一说，足下万万不敢从命。张耳羁旅之人，怎可君临赵民，且赵国后裔尚存，舍近而求远，赵民必不依附，武信君乃前车之鉴。当务之急是防求赵国后裔，立为赵王，使其率赵民迎击章邯、李良。"
第二天，张耳陈余及帐下诸将兵分十路，访求故赵公子，得赵歇于贫民瓦肆，立为赵王。赵歇刚刚坐上王位，李良就率二十万精兵，围攻信都。张耳力排据城坚守的众议，率新败之师开城迎敌，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五战五捷。李良将骄兵疲，二十万大军竟被张耳的五万哀兵打得落花流水。李良狼狈西逃，率残兵败将投降章邯。章邯知张耳善于用兵，急调大军增援邯郸，等到张耳兵临城下，发现城头皆秦军旗帜，只好引兵还保信都。若迟半个时辰，邯郸军民必开城迎接张耳。
陈余在赵半年有余，一直没有机会一显身手，事事附和张耳，赵人都把他当成张耳的影子。陈余自思文才武略和智谋胆识皆不及张耳，尤其是这次邯郸兵变，张耳竟然能够未卜先知，更显得他陈余技不如人。因为张耳太优秀了，陈余也就难得脱颖而出，他的才能虽不能同张耳相比，但也高出中人许多倍。如果把张耳比作太阳的话，他作个月亮绰绰有余。就是因为太阳的缘故，月亮才一直无法显露自己的光辉。在没有太阳的夜晚，月亮则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在兄长面前，陈余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对张耳的怨望也一天比一天强烈。只有在和赵丽偷情作爱时，陈余才能得到片刻的快意，一种报复兄长，唤起优越感的快意。陈余暗下决心，往后再也不作张耳的影子，他要自作主张，让世人知道他陈余没有张耳也同样能够叱咤风云。
在张耳引兵追击李良的空隙，陈余只身谒见赵王歇。
"大王得祀祖先血食，王故赵三千余里，全仗陈余力排众议，斗胆直言。张耳想当赵王妇孺皆知，诸将不思报本，皆阿谀附和张耳。今假意待奉大王，乃大敌当前，势不由已，欲借大王威名以收众人之心，实在不是张耳本意。一旦形势缓和，张耳必害大王谋求自立，大王你可要时刻提防。大王左右都是张耳心腹，不可与言国家大事，陈余不才，愿尽忠竭力辅佐大王。"陈余打小报告的确是个天才，这样的谗言要想充耳不闻还真非常人之力，更何况赵歇是个一点也不了解实情的君王。
"陈将军忠肝义胆，王寡人于瓦肆之中，功勋可比日月，往后还望将军多多赐教，赵歇一定言听计从。想不到张耳面善心恶，阴谋弑君自立，我迟早要杀了这个王八蛋。"赵王自此不信张耳，不用张耳主动出击，以攻为守之计，在陈余的授意下坚守孤城作困兽斗，结果赵军连战皆北，孤城日见危急。章邯探知张耳，陈余有隙，三军主帅易人，就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袭破信都。张耳、陈余保赵王夜走巨鹿，登城据守。
7
就在邯郸兵变，武臣身死的同时，天下形势发生了有利于秦的变化。周文的败军在渑池陷入了章邯布下的口袋，全军覆没，围困荥阳的吴广、田藏、李归也兵败身死。章邯乘胜进军，包围张楚的首都陈县。陈胜平素刻薄寡思，恣情纵欲，近小人而远君子，结果危难之际无一个效死之人，将士纷纷出城自谋生路。陈胜自度都城难守，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午夜溃围出逃，从汝阴一直逃到下城父。陈胜平时喜欢汹酒，醉了就随意鞭打宦官和宫女。在出逃的路上，没有宦官宫女可供泄愤，车夫庄贾就自然成了出气的靶子。三天不到，庄贾全身上下布满了鞭痕，因而对陈胜恨入骨髓。在下城父，陈胜又一次烂醉如泥，庄贾乘众人熟睡之际，一刀砍下了陈胜的脑袋，连夜去章邯那里表功去了。
章邯灭了张楚以后，继续东进，在定陶遇上了项梁的江东子弟兵。项梁 初战得利，即骄傲轻敌，疏于防备，被章邯乘夜劫营，楚军七零八落，十死九伤，项梁 也身首异处。消灭项梁后，章邯以为东方无事，即移军北上攻打赵国，先降李良，次下邯鄣，再破信都。赵国君城走保巨鹿，困守危城，章邯的大军把巨鹿围了个水泄不通，令裨将王离昼夜攻打。
就在巨鹿合围的前一天，陈余自请统率四万精兵驻扎在城北作为外援，张耳，赵歇，陈余的家小也在军中，张耳则率领一万军队保赵王据城坚守，陈余的外围部队，加上几天后从燕代赶来救驾的六万援兵，合起来有十万人，对王离的突击部队是个不小的威胁。
张耳在巨鹿城坚守了一个多月，打退了秦军的上百次进攻，士兵疲乏到了极点，军粮的供应也出了问题，可怕的饥饿开始在巨鹿城漫延开来。王离仍在督军昼夜攻打，十万突击部队轮番爬城，不给守军以喘息之机，赵国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全仗张耳豪言鼓舞士气，巨鹿才在风雨飘摇中坚持下来。与此形成鲜明对照，陈余拥众十万按兵不动，日夜与嫂 夫人在中军大帐饮酒作乐，云雨为戏，一点也不念及张耳和赵歇的生命危在旦夕。
两个月过去了，巨鹿的守军只剩下三千人，粮食快要吃光了，老鼠和战马也杀来充饥，糠菜成了士兵的主食，可陈余依旧拥兵观望，丝毫没有相救之意。张耳发现巨鹿已到了最后关头，就命张厣，陈泽二将军绾城而下，杀出重围，来到陈余军中，请陈余念在手足情份上率军急攻王离。
"现在巨鹿的处境已危险到了极点，兵不满三千，粮不过两日，士兵吃糠咽菜，面目浮肿，四肢乏力，王离又攻打甚急。这样下去，不出几天巨鹿就要陷落。请大将军看在兄弟之情上出兵相救，则赵王幸甚，赵国幸甚。"
"章邯拥兵三十多万，兵强马壮，我们哪里是他的对手，今日出兵相救，不但解不了巨鹿之围，我们这点血本也要丢得一干二净。以十万新附之众击三十万虎狼之师，无忌是肉委饿虎，白白送死。既然赵王，兄长在劫难逃，我也跟着去死有什么意义，不如留下我等性命，日后为大王，兄长报仇雪恨。"
"我军在数量上处于劣势，虽不可与章邯在沙场一决雌雄，可用来断敌粮道和帮助守城部队突围还绰绰有余。何况王离的突击部队攻城两月未下，士兵疲劳厌战，已成了强驽之末，这时以养精蓄锐之众发动突然袭击，胜负还没个定数。丞相于将军有活命之恩，今将军有能力而见死不救，传扬出去将有损将军一世贤名。"张厣两眼通红，声泪俱下，可陈余仍然不为所动。
"既然你二人要坚持出兵，就请先率五千精兵去试探一下秦军实力，我随后再调遣大军策应。"陈余狡黠地一笑，眉宇间露出阵阵杀气。
张魇、陈泽率领五千老弱残兵刚一出发，陈余就喊来两位心腹军官进帐受命。
"二位将军听令：你两人急率两千精兵埋伏在半路，凡逃回来的军士格杀毋论，一个不留，尤其是张魇、张泽的人头，务必提回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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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巨鹿粮尽援绝，军民在死亡线上挣扎的那一天，秦朝的千年大厦唿喇喇地垮了下来。
在黄河南岸的安阳，奉命救赵的五万楚军已驻屯四十六天了。楚军主帅卿子冠军宋义畏秦如虎，不思进取，日与近侍置酒高会，对于赵国军民的引颈望救之情则作壁上观。这一天，"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鲁公项羽朝见上将军宋义，一剑砍下了他的脑袋，然后率领五万江东子弟兵渡过黄河，破釜沉舟，持三日干粮，向章邯的三十万秦军发起了霹雷般的攻击。楚军无不以一当十，呼声震天，所向披靡。秦军从未见过这样不怕死的军队，一时招架不住，队伍象雪崩似地垮了下来。楚军乘胜前进，九战九捷，王离的十万攻城部队全军覆没，自己也作了蒲将军（项羽属下的大将）的俘虏。章邯自出征以来，从未经历这样的大败，自感无颜见关中父老，就在洹水以南的殷墟率领二十万残兵败将投降了项羽，赵国君臣得救了。
那一天的晚上，陈余回到家中，一人坐在灯下喝闷酒。公乘惠兰见丈夫心情不好，就放下手中的活计，亲自把盏为夫君消愁解闷。
"张耳真是命大，在走投无路时竟然遇上了项羽这样的熊虎猛将，否则巨鹿绝对挣不过今天。真个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胜败从来没个定数。"
"兄长大难不死，夫君应该高兴才是，是不是因为嫂子的缘故，将军才满面愁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和嫂子的隐情不但瞒不了我，兄长也一定了然如胸。他之所以隐忍不发，是不愿因一妇人之故而手足相残。"
"我也作出了最后的努力，准备把最后这点血本陪进去援救兄长，不幸张、陈二将军的先头部队全军覆没，我也只得半路收兵。"
"张魇、陈泽真个死在秦军之手吗？"
"不死在秦军之手？难道还有什么人与他俩有不共戴天之仇？总不致于死在自己人手里吧。"
"张将军指挥的是救援部队，并未陷入秦军包围，一旦初战失利，他难道只知白絮包头往虎口里闯，不会跳上马背逃跑吗？"
"那你说究竟是谁杀了他们。"
"这要问夫君自己。"
"此事非同儿戏，夫人不可信口妄言。我和兄长误会已深，若再添上这一层怨情，陈余我是众口莫辩了。"
"兄长何等精明，你这点把戏瞒得过别人，但瞒不了兄长。你一而再、再而三陷害兄长，恩将仇报，兄长不可能继续装糊涂了。就算他念手足之情，让你依旧担任大将军一职，他手下那帮燕赵侠士会放过你吗？"
"陈余一时糊涂，现在后悔莫及，事已至此，望夫人看在多年夫妻情份上，想一个万全之策。"
"你既已铸下大错，继续呆在这里没多大意思，弄不好性命攸关，不如暂且避一下。明日你就纳还大将军印远走高飞，远远地离开兄长那帮人。"
"我们还能去哪里呢？"
"你难道忘了夏说？他对夫君崇拜得五体投地，又在南皮有六十里封地，多次来信请夫君去他庄园作客，我们何不去投奔他。"
"夫人你肯跟我作山野村妇吗？"
"贱妾此身已属夫君，除了跟你同甘共苦，我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呢。"
第二天一大早，陈余把大将军印挂在中军大帐，带领亲信百余人去南皮投奔夏说，在泽上捕鱼打猎为生。这次他总算作了一回真正的男人。
9
二世三年八月，项羽统率诸侯联军打破了函谷关，进军咸阳，一把火烧了阿房宫，大火三月不绝。自陈胜于大泽乡首义发难，各路英雄经过三年浴血奋战，终于敲响了秦王朝的丧钟。如今海内干戈平息，天下重归一统，项羽坐镇诸侯，分封天下，一下子封了十八个诸侯王。张耳因平赵有功，且贤名远播，被封为常山王，领故赵旧地，都襄国，徙赵王歇为代王。张耳的两位部将瑕丘申阳和司马印也分别封为河南王和殷王。张耳虽对陈余彻底失望，但念及十三年共患难之情，又动了恻隐之心，多次向项王陈情，言陈余在平赵时功不可没，不可不封。项羽乃血性男儿，平生最恼恨操行浅的人。陈余盗嫂的恶名他早有所闻，且几次企图谋害自己的救命恩人张耳。他对陈余的反感非语言所能形容，本想让陈余作一辈子苍头百姓，又碍于张耳情面，只好把南皮附近的三县共六百里地封给陈余。
陈余在南皮一听说张耳封王裂土，而自己只是个小小的侯爵，即刻火冒三丈。
"张耳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封王。平赵定燕是我陈余的功劳，他到拣现成饭吃，天下哪有这等放屁的事。就算他张耳有功当封，我陈余难道就不能封王！项羽有眼无珠，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
"项王这次一共封了十八个诸侯王，才能和功劳不及兄长者十有八九，他们能南面为王，兄长干吗不能封。"公乘惠兰觉得丈夫的愤怒没一点道理，因此上前解劝一二。
"这就不是你们妇人们能够明白的了。别的人封不封王与我无干，唯独张耳不能在我之上。你想想看，我和张耳一向平起平坐，世人也把我们的名字放在一起议论，从未分个"高下菜田"，现在他突然跳到我的上头，世人会怎样评说我呢？"
"即使兄长不在赵国为王，这是有其他的人要来作王的。有其让一个与我们非亲非故的人君临赵地，这不如兄长为王对我们有利。"
"即使是一个陌生人作为赵王，也比张耳作赵王好。生人为王人们至少不会在我们面前经常提起，就算他是个比我差十倍的庸才，我还可以做到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张耳为王则不同，人们都知道他是我的兄长，见了面必然极力夸耀他，言外之意就是我这个作弟弟的活得差劲，我能够对张耳的名字充耳不闻吗。"
"你这是妇人的思维逻辑，一个大男人心胸这等狭隘，为妻实在为你担心。"
"你总是替张耳说话，你去跟他好了。我现在是大头百姓，不中用了，是不是？"
"你这人不讲道理，我不跟你说了。"公乘惠兰痛心地发现，自己是彻彻底底嫁错人了。
那一年的夏天，齐相田荣在临甾举兵造反，攻杀了项羽封在齐地的三个诸侯王田都、田安和田市，自立为王，三齐自此背叛了西楚霸王。陈余得知田荣在东边重燃战火，并吞三齐，发现有机可乘，即派心腹夏说往说田荣，求他借兵收复河北，迎立故主赵王歇，从背后插张耳一刀。
"项羽一介武夫，任人为亲，断事不公，不配为天下主宰，尽封六国后裔于荒凉僻远的山地边疆，而把膏腴肥美的中原地带分封给自己的亲臣爱将，连张耳这样的背主小人，竟然使王赵国，而把陈余的故主赵歇逐往塞北的不毛之地。陈余心怀忠义，日夜为赵王鸣不平，恨不能舍身以报赵王。现在大王振臂一呼，三齐响应，为天下英雄主持公道，陈余心存仰慕。大王如能借陈余一旅之师，合南皮、塞北之众突袭张耳，必能成大功。那时赵王得还故国，必然从心底感恩戴德，赵国自此为三齐西北屏藩，财产子女任大王调用，军队谋臣任大王差遣，这岂不是一举三得、两全齐美的好事吗？"
"先生所言两全其美之策，寡人认为很有道理。三齐初定，士民新附，本派不出多少兵力，但念陈将军忠义可嘉，特给你五万精兵，往助陈余迎其故主。事成之后，赵国当发倾国之兵和寡人一道南伐西楚。"
陈余得知田荣肯供兵助战，喜从天降，又派另一心腹陈江去游说代王赵歇。
"陈余早就跟大王说过，张耳心怀叵测，奸邪不忠，必加害于大王，不幸被陈余言中，大王果然被张耳逐出了故国。陈余对大王忠心，天日可表，日夜都在思念报效大王知遇之恩。今日大王身居边陲，与野人为伍，郁郁不得志，陈余每念及此则心痛如绞，涕泣继血，恨不能杀身以报大王。现在陈余己请得十万齐兵，合南皮三万之众西击张耳，准备迎立大王，望大王即刻调动塞外精骑，日夜驰骋突袭襄国。如此则张耳可擒，赵国可复也。"
赵歇依陈余之计，率领三万骑兵，日行三百余里，第三天就抵达张耳的首都襄国，这时陈余统率的七万精兵也洽好赶到，十万大军把襄国围了个水泄不通。在发攻击令之前，陈余命传令兵晓喻全军：
"得张耳人头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午夜时分，陈余下令发起总攻，十万大军如泰山压顶，把守城士兵打了个措手不及。赵国军民从睡梦中醒来，疑是神兵天降，乱作一团，齐代联军没遇到多大抵抗就进入了首都。陈余率领三千名敢死队直赴张耳的王府。
敢死队没费多大气力就消灭了王府卫兵的抵抗，张耳的家眷和仆从则被队员一个个地压到大厅之上。陈余最关心的还是张耳本人，士兵把王府的每一个角落都搜遍了，可就是看不到张耳的影子。
一听说张耳没有找到，陈余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太了解张耳的能力了。只要张耳还活在人间，无论得志与否，他陈余的脑袋随时都有可能搬家。因此，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除掉张耳。
"传我的命令，三军将士严守城门，不可让任何一个人出城，在全城开展拉网式的大搜捕，务必抓住张耳本人，一见面即格杀勿论，要死的不要活的。"（陈余是没有勇气和张耳在阳光下相见的。）
当赵丽再次倒在陈余的怀中时，陈余己没有了往日的热情，态度与先前判若两人。一则张耳没死，陈余心存恐惧，作爱时难以全身心投入，他亏欠兄长的实在太多了；二则陈余对嫂子的热情有一半是出于对张耳的嫉妒而产生的报复心理，如今他己狠狠地报复了张耳一下，自己封王裂土，张耳则成了亡命之徒，因而这部分热情也就随之减退。
因为张耳尚在人间，陈余不敢恣意妄为，还是如约让赵歇作了个傀儡赵王，军政大权则掌握在陈余手中，他自己的封地代国则委派夏说去代管。因为害怕风尘剑侠报仇雪恨，陈余挑选了一万名精壮的军士作自己的卫兵，让他们把王府围得铁桶相似，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每逢不得己外出，这一万名卫兵就把陈余围在中间，不让任何一个陌生人接近他。为了使安全措施万无一失，陈余还物色了几个替身，准备在非常时刻让他们代替自己受死。尽管如此，陈余还是放不下心，夜里睡不安稳，常常梦见张耳的剑尖刺入自己的胸膛。
10
张耳虽然号称风尘剑侠，可骨子里却有着很浓的书卷气。他武功高强，用兵如神，心底却厌恶战争和暴力。当他率领燕赵壮士来到自己的封国时，就暗自发誓要把这个国家治理成一个没有侵略性暴力的文明礼仪之帮。经过三年改朝换代的血战，赵国满目疮痍，城垣残破，孤儿成群，饿殍遍地，户口只相当于秦末的三分之一。因此，张耳讨厌战争，酷爱和平，他解散了军队，只留下一万警察部队守卫襄国、邯郸、信都、巨鹿等几个中心城市和维护地方治安，把那些肥沃富庶的郡县分封给追随自己的谋臣爱将，让他们回家拥妻抱子，坐享天伦之乐。真个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偃武修文、歌舞升平。张把大部分时间用来抚贫问寡、移民垦荒、兴修水利、劝课农桑。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赵国阡陌纵横，鸡犬相闻，野无争斗，道不拾遗，成了人人向往的"阳光地带"。
张耳没有意识到，在蛇窟里全心全意地孵小鸡，结局一定是鸡飞蛋打，张耳花了半年心血绘制的美丽蓝图，一个晚上就让陈余撕成了碎片。
那天晚上，一轮圆月高挂中天。张耳酷爱十五的月色，便一人来到庭院对月赋诗。午夜时分，远处升起了几团火光，随后传来了马蹄声和喊叫声。他以为是哪户人家不小心失火，也就不以为意。等到发现火光中有一队拿着大刀的军士向王府奔来时，他马上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形势万分危急，不容他多加思索。他火速返回寝宫，从墙上取下那把跟随了他二十年的龙泉宝剑，望了一眼熟睡中的妻子，就从窗户跳出去，循另一个方向离开王宫，混入逃难的市民当中，从北面的城墙翻出去，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一连七天，张耳避开大路，沿着乡间小道向北逃亡，渴了掬一捧河水，饿了掰一杆苞谷，困了倚着大树杆打个盹，还不时要同陈余派出的庞大的搜索骑兵玩猫捉老鼠的把戏。有几次让上百名骑兵拦住去路，全仗腰间的那柄传家宝剑，他才能够化险为夷，夺路逃生。到了第七天，遭遇的骑兵越来越多，他那柄长剑已砍下了上百颗头颅，自己的左臂也挨了一刀，血流如注。
太阳下山的时候，张耳来到易水河边，十三年前他和陈余结拜的地方。那年他不顾生死把陈余救出了虎口，今天他从陈余的屠刀下死里逃生，命运开的这个玩笑实在太离谱了。因左臂流血过多，张耳头重脚轻，身子疲乏到了极点。他感到自己的双脚踩在软绵绵的河滩上，身体象是悬浮在空气中，蓝天在眼前旋转起来。他好想就此倒下去，美美地睡上一觉，可空中有个声音在呼唤他，要他坚持下去。他用长剑撑住地面，借此稳住摇摇晃晃的身子，用力睁开将要合上的眼皮，强迫自己抬起垂到胸前的头颅，这个风尘剑侠即使在山穷水尽时也不愿倒下去。
西边的天际，夕阳把远处的群山烧成一片血红，凝视着这位不愿倒下去 的末路英雄。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耳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块鲜花簇拥的草地上，五彩缤纷的蝴蝶在四周翩翩起舞，朝霞在云层后射出一条条粉红色的金线，远处的河水在霞光映射下闪闪发光。张耳发现受伤的左臂己被人用白布包扎好了，那身粘满血迹和灰尘的白衣服也被人精心洗过，在清晨的阳光下白得耀眼。张耳试图从地上坐起来，可一阵锥心的刺痛从左臂弥漫全身，他又昏了过去。
当张耳再次醒来时，看见一个美得惊人的女郎坐在他的身边，用木勺往他口中喂汤。那汤是燕窝熬成的，香甜润喉。张耳再次试图坐起来，可女郎一把按住了他。
"你最好躺着别动，看你伤成这样，当心撕裂伤口。"女郎的话象一缕轻柔的春风，吹得人心旌荡漾。
"姑娘救命大恩，张耳心存感激，不敢动向姑娘雅姓芳名，何以一人来此远离市镇的僻郊野地。"张耳发现，这位女郎不但秀色可餐，眉宇间还露出一丝不凡之气。
"小女就住在附近，昨日黄昏来河边浣纱，发现将军昏迷在河滩上，满身是血，嘴唇干裂，故喊来姐妹将你救起。小女姓赢名萍，二世的妹妹。"
"姑娘难道就是广为传闻的香雪公主？当年你在咸阳神秘失踪，二世派了几万军士到处搜捕你，杀了几千个无辜百姓，人们都以为你死了，想不到你居然还活在世上。"
"三年前，赵高这个奸贼惑乱宫庭，撺掇我那位糊涂哥哥在咸阳把十二位兄长砍头示众，又把十位如花似玉的姐姐投入社县监狱。赵高这人心如蛇蝎，丧尽天良，竟亲手把十位姐姐活活地鞭打至死，剥光了衣服陈尸街头，任乡里小儿猥亵凌辱，最后连尸体也不放过，竟然用五匹马拉作八大块。我们嬴姓家族曾经作恶多端，荼毒天下生灵，这兴许是上天的报应。那年嬴萍年方十八，在一位剑侠的帮助下逃出了咸阳，辗转奔波流落至此，和一同逃出来的两位侍女相依为命，靠纺纱织布艰难度日。"
"公主金枝玉叶，小小年纪竟经历了那么多的变故，真是太难为你了。你哥哥后来也被赵高杀死，你祖先创立的千年基业则被西楚霸王烧了个灰飞烟灭，嬴姓皇族恐怕就只剩下你一人了。"
"当年父亲夙兴夜寐，为秦国开疆拓土，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至六合，一统天下，威震四海，自以为创立子孙万世基业，想不到才过了短短十五年，就国破家亡，子孙为戮。看来功名富贵皆如过眼云烟，你们男人何必要苦苦追寻。"
"公主一席话，张耳受益匪浅，日后若有机会，定当远离红尘，云游四海，不以功名霸业为念。"
"听说你和陈将军乃生死兄弟，后来为何闹翻了脸？陈将军干吗非要杀你不可呢？"
"此事一言难尽，往后我再慢慢告诉你。"
"你目前有何打算？"
"听说汉王已回师关中，平定三秦，我想去投奔他。"
"你眼下不宜动身，等伤好了再说。现在外面到处都在抓你，陈余不惜万金买你的人头，你这样出去凶多吉少。"
"你难道甘愿久居此地吗？"
"我救过你的命，迟早会传扬出去的，这里我是呆不下去了。我也准备去关中，回老家看看。"
"那你为何不与我一同前往，二下也好有个照应。"
"我乃女流之辈，气单力薄，不耐长途跋涉，沿途恐怕会连累将军。"
"此话差矣，张耳的伤口需月余才能复原，正需要公主你包扎换药哩。"
"将军既不嫌赢萍拖累大驾，那就一切听从将军安排。赢萍年方二十，尚未婚嫁，将军如不嫌弃，小女愿侍奉终身。"
张耳一听此言，竟然兴奋得热泪盈眶，从地上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香雪公主赢萍不但美艳绝伦，拥有公乘惠兰的全部优点，而且坚韧顽强，具备对艰难困苦的罕见承受力。上帝在捉弄够了风尘剑侠后，把一朵世界上最美丽的奇葩奉献到张耳面前。
11
汉王元年八月，市井流氓出身的刘邦采用大将军韩信谋略，从陈仓故道回军关中，奇袭雍王章邯，在宝鸡展开决战。章邯身经百战，善于用兵，可在一代军神韩信面前，他的智商就象一个乳臭未干的三岁小儿，三倍于汉的生力军仅在一天之内就全军覆没，进而丢弃了秦国古都咸阳，走保都城废丘。汉军把废丘围困起来，半年之后决渭水灌城，攻克了这座固若金荡的城市，章邯在城破之日用随身宝剑刺穿了自己的咽喉。
宝鸡之战是韩信从军以来指挥的第一次战争。
打败章邯后，刘邦乘战胜余威，一路向东打去。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魏王豹、河南王假丘申阳、韩王郑昌、殷王司马印等六路诸侯一战即溃，纷纷望风归降，关中、河东、河内、河南十郡自此属汉。
在关外陕县，流浪了四十天的风尘剑侠张耳终于见到了汉王刘邦。刘邦早闻张耳大名，高兴得了不得，即刻登台奔拜将，让张耳位列朝班，和韩信一道参赞军机。张耳和韩信谈了一个通宵，二人一拍即合，相见恨晚。张耳发现，自己在安帮定国等大的方面虽然略胜韩信，但对方在用兵上则胜过自己好几倍。
第二天，张耳求见汉王，劝他纠合诸侯，挥师东进，直捣彭城，夺取天下。
"现在项羽率倾国之兵北伐三齐，在城阳遇到了田横的顽强抵抗，十天半月不会有大的战果。楚军千里转战，彭城必然空虚。大王何不乘虚东征，率秦、韩、殷、魏、河南之众，联合赵代共五路诸侯突袭彭城，直捣项羽的老巢，然后挥师北上，在鲁南山险处设下埋伏，拦击项王。项羽闻都城失陷，必然回军相救，大王倚山据险，以逸待劳，和三齐军民南北夹击，如此则项羽可擒，一战而安天下。"
刘帮采纳张耳的建议，派人去邯郸联赵击楚。陈余不知从哪里听到消息，得知张耳在刘帮军营，即让使者带了一封亲笔信转交刘帮。
"大王不嫌赵代国小兵弱，欲联合以击强楚，此乃千秋霸业之谋，陈余敢不效命。只是张耳乃忘恩负义小人，几次阴谋陷害结义兄弟，幸上天保佑逃得性命，陈余与他不共戴天。大王若能为陈余斩张耳之头，赵代二十万雄兵任凭大王调遣。以一人之头换二十万河北健儿，这个生意应该不会亏待你。张耳人头来赵之日，即二十万大军南下之时。"
刘邦虽然是个市井流氓，但也深知战乱时节人才的重要，自然不肯杀张耳以堵天下英雄归顺之路。流氓有流氓的办法，他派人遍访三军，在军中物色了一个长相酷似张耳的军士，砍下他的人头，并进行防腐处理，派快马兼程送往邯郸。
汉二年四月，刘帮统率五路诸侯共五十六万人东征伐楚，没遇多大抵抗即进入了楚都彭城。韩信、张耳则率另一支汉军北上开疆拓土。
刘邦进入珍宝如山，美女如云的项王宫殿，一时眼花缭乱，忘乎所以，左搂右抱，日日御女酗酒，犯了他的同类陈胜一样的毛病，把张耳计策的另一半——北上伏击楚军忘到了九宵云外，使项羽率领的三万生力军得以安全通过鲁南山险之地。项羽夜至彭城，整顿军队，于平明对汉军发动突然袭击。五十六万诸侯联军从睡梦中惊醒，人不及甲，马不及鞍，乱作一团，四处夺路逃窜，自相残踏至死者不计其数。汉军十万陈尸睢永，睢水为之不流。刘邦发现楚军神兵天降，即刻推开美女珍宝，带着十来个卫兵落荒而逃，妻子和父亲则作了项王的俘虏。
刘邦一口气逃到荥阳，遇到闻信赶来救援的韩信大军，把楚国的追击部队打得落花流水。刘
邦驻守荥阳，深沟高垒，与追击至此的楚军展开了拉锯战。
刘邦彭城大败，诸侯皆背汉归楚。陈余听说张耳尚活在人间，也投到项羽那边去了。刘邦待军心稍定，就命韩信、张耳领兵北征赵代，解除汉军北面的威胁。
12
汉二年八月，韩信、张耳统率北路汉军攻击魏国，在夏阳以木罂缸渡军奇袭魏都安邑。魏国的十万大军非死即俘，魏王豹也作了韩信的俘虏。平定魏国后，韩信、张耳乘胜北伐代国，一战而破代军，在阏与生擒代相夏说。
就在韩信、张耳无往不胜之际，困守荥阳的刘邦则连战皆北，折兵无数，锐气尽失，无奈只得求助于韩信。韩信把麾下能征惯战的五万将士尽与刘邦，自己则在魏代召募了两万新兵，突击训练了一个星期，即和张耳引兵东下，兵临军事要塞井陉关，攻击赵国。
在井陉关的另一端，陈余统率身经百战的二十万赵军依山傍水，严阵以待，力量对比不可同日而语。
井陉关位于太行山的深处，是晋中通往华北的狭窄通道，只能容一辆战车单行，两边皆是悬岸峭壁，易守难攻，地势十分险要，和娘子关一道号称太行山的两大天险。
陈余自作了代王和赵国丞相的那一天起，就自号成安君。成安君帐下有一重要谋士广武君李左车，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鬼神莫测之术，乃北国第一智囊。广武君闻韩信东下井陉，即来中军大帐向陈余进献破敌奇计。
"韩信下魏破代，率两万新兵乘战胜余威东下井陉，此乘胜去国远斗，士气正旺，不可与之争锋。韩信善于用兵，张耳通晓兵机，两相配合，如虎添翼，千万不可轻敌。井陉天下雄关，关前山道宛延两百多里，道路十分狭隘，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行军队伍要拉长数百里，粮食辎重必然落在后面。臣闻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得饱。愿丞相给臣精兵三万，从间道而出兵奇袭汉军粮道。丞相则深沟高垒，坚壁勿与战。汉军前不能战，退不得远，我率奇兵绝其归路，使其野无所掠，不出十天，汉军必然瓦解，韩信、张耳两将人头可献于麾下。愿大王用臣之计，则赵国幸甚，否则，我们定会兵败身死。"
陈余乃一介腐儒，好大喜功而不知权变，视己甚高而瞧不起他人，广武君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进。
"正义之师，不用奇谋诡计。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韩信以两万新兵，千里袭我，士卒疲惫，犯兵法之大忌，自取败亡。我军十倍于敌，身经百战，斗志昂扬，正可打一个大的歼灭战，怎可躲在关隘后面打阻击战呢？如此胆小怕事，必令天下人取笑。你不用担心，安心睡你的觉去吧，不出两天，我必亲手砍下张耳、韩信的人头。"
汉大将军韩信，这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代军神，创下了暗渡陈仓、木罂渡军、背水一战、壅水分敌、十面埋伏等天方夜潭式的军事奇迹。韩信用兵喜欢出奇致胜，涉险突击，以少胜多，但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他深知知彼知己，才能百战百胜，因此格外重视军事情报。在汉军抵达井陉关之前，韩信派出的侦察兵已遍布陈余的朝野军营，赵军的一举一动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不出一天，李左车的坚壁清野之计就已送到韩信手中。广武君的奇计让韩信惊出了一身冷汗，等到得知陈余未采纳他的谋略时才如释重负。他太高兴了，急唤传令兵去请张耳来中军大帐商议进兵之策。
"前天李左车请陈余给他三万精兵，等我军进入井陉关前的狭隘山道时从间道袭我后方辎重，断我粮道；又建议陈余深沟高垒，守住山险，坚壁清野，不与我正面交锋。此计若被采纳，则我军危矣。"
"广武君之计虽然厉害，但陈余必不肯用。"
"将军何以知之？"
"就因为那不是陈余自己的智谋。陈余一向自视高人一等，天真地认为天下贤才没有谁能够和他相比，在部属面前也刻意显得高深莫测、无所不能、好为人师，如采用李左车的谋略打败我们，他自己就会感到脸上无光。聪明智慧竟然不及一帐下谋士，这是他断乎不敢面对的。"
"将军果然料事如神，情况完全合乎你的判断。陈余有一李左车而不敢用，我有将军远胜广武君，打败赵军是必然的了。"
"既然广武君之计不用，就请将军火速进兵。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若迁延日久，必变生他故，节外生枝，失去千载难逢的良机。"
"足下迟疑不肯进兵者，只因为我军都是未经战阵的新兵，一旦遇到强敌攻击，必四散奔走，各自逃生，光靠督战队是制止不住的。"
"赵军阵前三十里地有一旷野，是大军决战的好场所，泗水河正好从这里流过。我们不妨在此安营扎寨，让士兵背水列阵以待赵军。"
"好个背水列阵！兵法右背山陵，左旁水泽，进可攻退可守，现反其道而用之，真个别出心裁。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未经战阵的新兵前有追兵，后无退路，只好人自为战，拼死抵抗，好办法！困扰了我几天的难题，让将军一言解决了。另外，我们还可派两千奇兵，埋伏在赵军营垒附近，给他个出奇不意。"
"大将军真乃军神！两军交战，我军诈败逃跑，丢下旌棋战鼓，驻守营垒的赵军自然眼谗，必空垒而出追逐我军，这时埋伏的奇兵就可乘虚突入赵军营垒，插上汉军旗帜。赵军发现营垒失守，必然惊慌失措，我军两下夹攻，这回陈余死定了。"
两天后，韩信、张耳指挥汉军在离井陉口三十里的泗水扎下营寨，列阵泗水东南，派出一万名先头部队去赵营挑战。陈余这回听话得很，完全按照韩信、张耳的意图，让人牵着鼻子走。不到两个时辰，二十万赵军全军覆没。陈余在十名武士的护卫下狼狈向东北逃窜。
13
陈余在华北平原上快马狂奔了三天，来到了易水河边，当年荆苛刺秦王出发的地方，也是十五年前他和张耳结拜为兄弟的地方。
陈余一行十人跳下马背，在河滩上休息了三个小时。当他们准备继续策马前进时，发现一个白衣人在前面挡住了去路。
白衣人身材英武，临风而立，双唇紧闭，目光冷峻，腰间的长剑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
陈余不看白衣人则可，一看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举世闻名的风尘剑侠张耳。
"代王别来无恙，真是冤家路窄，我们又见面了。"
"你是兄长！想不到在这里碰见你，你好吗？"
"我当然好，在没见到你之前，我死不了。"
"这里就你一个人？"
"难道还需要别的人吗？"
"张耳！你也太目中无人了，我身边这十位可全是顶尖的武林高手。"
"那就试试看！"
张耳拔剑在手，旋风般地卷入十名武师当中，只听兵刃撞击，惨叫连声。不出一分钟，十道血光冲空而起，十名武士已身首异处。
等到陈余睁开眼睛，发现张耳剑已归鞘，双手抱胸，直挺挺地站在夕阳之下，看上去象一尊冷酷的战神。
"几年不见，兄长武功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真想不到！"
"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哩。两年来，你在王宫饮酒作乐，嫖赌为戏时，我每天清晨可还在闻鸡起舞。闲话少说，亮出你的兵器吧。"
陈余战兢兢地拔出宝剑，看见张耳的剑仍在鞘中，便抖擞精神，拿出吃奶的力气一剑向张耳的咽喉刺去。
张耳依旧一动不动，当陈余的剑尖已触及他和喉节时，他挺指如戟，轻拔剑尖，一股巨大的力道传入陈余的右臂。陈余手臂酸麻，长剑"口当"地一声掉到地上。
"想不到你已成了一个废人，枉费了我找你的一片苦心，你走吧！"
"你干嘛不杀我？"
"你配吗？风尘剑侠不斩无用之人。"
"你现在不杀我，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随你便！"风尘剑侠张耳调转身子，大踏步地迎着夕阳走去。
太阳落山的地方，香雪公主赢萍牵着一匹白马，正静静地等待自己的夫君。
陈余望着张耳远处的背影，放声狂笑，然后从地上拾起宝剑，一剑抹向自己的脖颈。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陈余又作了一次真正的男人。
易水河边，朔风呼啸，残阳如血，大地沉入了茫茫的黑夜。
井陉一战，汉军大获全胜，但张耳自此不知去向。有人说他带着赢萍去了海上的一个小岛，夫妻二人在那里奕棋赋诗，怡养天年，百年之后还有人在海上见到他们。
刘邦平定天下后，每每念及张耳功劳，就把他的儿子张敖封为赵王，把大女儿鲁元公主嫁给他。在汉初分封的异姓王中，只有张敖一人没有被刘邦砍头，在温柔乡里寿终正寝。
至于赵丽和公乘惠兰，前者在陈余死后就发了疯，光着身子在邯郸街头到处乱跑，逢人就说她是风尘剑侠的原配夫人；后者则去峨眉山带发修行，在孤灯冷月下形影相吊，凄风苦雨里对景伤情，圆寂之日，有一位白衣剑侠自远方来，在她的墓碑上献上一束玫瑰色的花环。
一九九九年六月二十八日
——熊飞骏
＊刎颈之交，生死兄弟，转眼成为不共戴天的仇人；个中原因，只为一风尘艳女；千年公案，终于有了说法。
１
始皇帝二十二年，楚国外黄县城，邯郸名士赵威富甲一方，其慷慨好客在当地远近闻名。
端阳节那天，赵威家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客人身材长大，两耳垂肩，目光如电，他自称是魏国大梁人，姓张名耳，因仇家陷害暂避楚地，一向仰慕赵先生大名，特来拜见。
赵威精通相术，目光在张耳眉宇间停留了足足三分钟，忽感心血来潮，他明白眼前站着一位将来有望叱咤风云的男人。
"昨晚老朽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彩虹盈庭，紫气绕梁，不想是张先生驾临，失敬，失敬。"
"张耳不才，得罪权贵，流落异乡，承蒙先生看得起，不嫌晚生粗鄙，善言勉励，心中倍受鼓舞。"
"如今天下烽烟四起，百姓一夕数惊，秦国欲壑难填，故国蒙尘，魏师折戟，燕代易手，下一个目标就是楚国了。如何才能乱世求生，齐家兴业，望先生教我。"
"张耳愚贱之人，三生有幸得遇先生，敢不尽言。秦军虎狼之师，好杀成性；兵锋所向，强龙授首；所过之处，民无遗类。楚国辟地万里，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国力不在强秦之下；但楚人好逸恶劳，不尚冒险，贪生惜财，各怀异志，小聪明有余，远见大志不足，凝聚力极差，就象一盘散沙，远不是秦师对手。不出一年，楚国将重蹈三晋覆辙。作为征服者，掠夺和残杀是不可避免的。征服者看中的，不外乎金银美女；流民、乞丐和躬耕垅亩的农人则视而不见。先生经营有方，富甲荆楚，将成为秦军率先掳掠的对象。而今之计，不如散财自抑，结好天下英雄，等秦军来时你已家徒四壁，户无盈财，或许能消灾免祸。一旦性命攸关，家人遭难，自有曾受你恩惠的英雄豪杰舍死忘生，仗义相救，等硝烟散尽，天下太平，先生又可借恩人之力重兴家业。"
"张先生金玉良言，指点迷津，使老朽顿开茅塞，深感相见恨晚。望先生勿嫌寒舍简陋，长居薄地，早晚也好向先生请教；但不知先生家眷在哪，如搬来一处，起居将更为方便。"
"张耳获罪之人，四处流浪，天被地衣，迄今仍孑然一身，让先生见笑了。"
"张先生胸怀天下，不以家室为念，非凡夫俗子可比。老朽有一小女，能歌善舞，颇有几分姿色。前年嫁一愚鲁丈夫，生活甚不得意，一年后离婚归家，待嫁期年，发誓非伟男人不言婚事。今日先生降光茅舍，莫非天意，如不嫌弃，愿令小女终身侍奉先生。"
"令爱金枝玉叶，张耳鄙贱流民，高攀自然惶恐。既蒙老先生错爱，还请令爱一见。"
赵威千金赵丽面若桃花，柳眉星眼，削肩细腰，丰胸肥臀，是一个典型的美人胎子。张耳一看就魂飞魄动，骨软筋酥，象是让闪电给击中了。他庆幸自己红鸾星照命，苦尽甘来，几年的漂泊辛苦总算有了回报。
新婚之夜，张耳、赵丽情意绵绵，说不尽千般恩爱，万种风情。二十七八的张耳象一个谗嘴的孩子，恨不得把赵丽融进自己的身体。
有赵威父女相助，张耳如龙回大海，虎入深山，得以略抒平生胸臆。不出一年，张耳散尽万贯家财，中原豪杰都知道魏人张耳是一个慷慨激昂，好侠任义的"风尘剑侠"。
张耳胸怀大志，意在天下，妻子赵丽并不理解。张耳终年忙碌，常常夜出不归，留下赵丽一人独守空房，辗转反侧，长夜难寐，不免心怀怨望。张耳耿直捐介，血气方刚，不懂得女儿之心，更不善曲意奉迎，结果裂痕越来越大。在他俩的结婚周年纪念日，赵丽用心作了几道好菜，准备和张耳关上房门单独庆祝一下，然后作长夜之谈，想不到张耳一整天不见踪影。害得赵丽对着烛光痴痴等了八个小时，直等得她眼冒金星，恼恨交加。夜半时分，张耳疲惫不堪地回到家中，看见赵丽依旧和衣坐在床上，怒眼圆睁，柳眉倒竖。他知道今夜暴风雨又要来了。
"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呀，干嘛不死在外头，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现在秦军大兵压境，王翦先头部队势如破竹，不日即到外黄县城。我在外忙于招兵买马，屯粮聚草，准备在外黄城头同秦军决一死战。今天是我俩的结婚周年纪念日，但国难当头，儿女私事只好暂置一边。"
"外黄又不是你一人的，当亡国奴有大家作陪，少了你张耳天就蹋了哇，再说你是魏国人，犯得着为楚国舍死忘生吗！"
"除暴安良，匹夫有责，这不是你们女人能够理解的。"
"得啦得啦，又拿些大道理来驯人，你张耳是英雄豪杰，我赵丽乃井底愚蛙行了吧！终日象游神一样东奔西跑，害得我在家里守活寡，我当初算是瞎了眼了。"
………
第二天一大早，张耳来后堂拜见岳父，翁婿二人宛如一对忘年知己，一见面就讨论天下形势。
"贤婿日理万机，操劳国事，可欣可佩，不过话说回来，区区一个外黄县城，能抵挡秦国的千军万马吗？"
"王翦雄兵百万，上将千员，兵锋所向，如秋风扫落叶之势。外黄兵不满千，将不过十，拿此等弱兵去敌虎狼之师，无异螳臂挡车，以羊驱虎，自取败亡。不但外黄指日可下，楚军也将在月余星散。"
"形势发展到这个地步，楚国君臣依旧在花天酒地，歌舞升平，看来楚国是保不住了，既然救国无望，贤婿何不将心力用来保全家小。"
"岳父高瞻远瞩，散尽家财，已非秦兵口中肥肉，按理应该是很安全的；但娇妻小姨皆有姿色，不可令秦军看见。要想妻儿不受凌辱，只有抢先一步避乱他乡。"
"那我们就东去余杭，投奔你的叔父余杭县令去吧。"
"吴越同属楚地，秦师迟早将至，那时又要举家外逃，再往东就是大海了。依孩儿愚见，秦军后方是最安全的。魏都大梁是孩儿故乡，现属秦疆，可避战乱。有其让秦军在后面追着跑，不如迎着秦军走上去。"
"万一碰上秦军咋办，败逃的楚兵和秦国的侦察部队也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纵使千军万马，连营千里也会留下空隙，我们完全能够从空隙中偷过去。至于散兵游勇，二十几号人张耳自可应付。"
２
始皇帝二十七年，魏国首都大梁已沦陷了四个年头。秦国重农抑商，实行愚民政策，往日店铺林立，商旅云集的大梁显得冷冷清清，闾巷无人，唯有信陵君街的"光复酒店"依旧宾客满座。中秋节那天，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站在大厅中央的桌子上，对着在座的同胞慷慨陈词。
"赢政自吞并六国以来，横征暴敛，贪攻好杀，焚书坑儒，虐民成性；筑长城、修防房、掘骊山陵墓，对天下生灵多行不义。想我堂堂魏国昔时何等英雄，出了多少英才俊杰，象信陵君、公孙鞅、吴起、孙膑皆为一代枭雄，想不到现在伦为亡国奴，在暴秦的蹂躏下朝不保夕，苛且偷生。暴秦夺我财产，淫我妻女，榨我血汗，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屈辱难道还能继续忍受吗！"
年轻人话音刚落，大厅里出现了一阵骚动，朝廷的鹰犬已经得到消息，包围了酒店。一群满脸横肉的公差闯进了大厅，径直向年轻人走去，明晃晃的大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年轻人面色惨白，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嗖"！"嗖"！几支短箭破空飞来，紧挨着年轻人的几名公差应声倒地，大刀也掉在地上。一名白衣人破窗而入，挥起的长剑刮起了一阵冷森森的旋风，刺穿了剩下的十多名公差，然后一把抓住吓懵了的年轻人，从大门杀了出去。
白衣人拉着年轻人穿街过巷，来到大梁城外，那里拴着一匹高头大马。白衣人把年轻人抱上马背，自己也跳了上去，双腿一夹马腹，白马向西北绝尘而去，把追击的公差远远地甩在后面。
古老的易水河从太行山的峡谷中奔腾而出，穿过燕国南部边境，向东南汇入黄河。
易水河边，当年荆柯告别燕太子丹出发刺秦王的地方，白衣剑客和年轻人并肩走在河滩上，浑黄的河水掀起三尺高的巨浪，象一头发怒的狮子奔泻而下。
"大侠救命之恩，小生没齿不忘，不敢动问大侠尊姓大名？""足下落泊浪人，姓张名耳，昨日偶尔路过光复酒店，碰上公子因言惹祸，故涉险相助一臂之力，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大侠莫非大梁名士，赢政悬赏一千两黄金缉拿的风尘剑侠？"
"公子言重了，一千两黄金实在是赢政老儿的错爱，足下无能当此殊荣。公子也是大梁人吧？"
"小生陈余，家住大梁信陵君街，虽无显赫家世，但也博通今古。"
"久闻陈公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是大梁屈指可数的名儒，今日有缘相会，实属三生有幸。"
"可我的脑袋只值五百金。"
"那是赢政肉眼凡胎，不识庐山真面目。"
张耳注意到，陈余的眼角眉梢掠过一丝不快。
"如果张大侠不嫌小生年轻识浅，愿与大侠结为生死兄弟，不知大侠意下如何。"
"足下正有此意，愚兄不才，还望贤弟日后多加包涵。"
易水河，古道边，大梁名士张耳陈余撮土为香，对天盟誓。
"足下张耳，现与陈公子义结金兰，日后当福祸与共，生死相依，若有半点欺心，天殊地灭，誓不为人。"
"小生陈余，自幼丧父，孤苦零仃，受张兄救命大恩，无以为报，有生之年誓以父事张兄
，如有半点虚言，死于利剑之下。"
张耳在大梁郊外有一处庄园，房舍虽无大家气势，到也宽敞雅净，仅花园就有十亩之阔。四年前，张耳和岳丈一家迁居至此，翁婿二人隐姓埋名，衣食自足，门前虽无显贵车辙，到也落个悠闲自得。陈余来到张家时，正值赵丽在闺房引亢高歌，声如裂帛，响遏行云，陈余听了个心动神摇。
"兄长家中真个藏龙隐凤，佳丽如云，不知适才唱歌的女郎如何称呼。"
"此乃拙荆赵丽，邯郸人氏，曾居外黄，芳龄二十有四，精通歌舞。愚兄逃难外黄时，幸遇岳丈多方周全，并将小女许配于我，一转眼已过了五个春秋。"
"这么说嫂子与陈余是同年了。兄长真个艳福不浅，遇上嫂子这般百里挑一的人间尤物，此生足矣。想我陈余势孤力单，青春老大仍光棍一条，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得一红颜知己。"
"贤弟不用灰心若此，中国的好女子多的是，到时让嫂子给你物色一个名门闺秀。"
陈余初次造访，张家自然格外殷勤，连内庭的女眷也一一出来和陈余相见。当陈余和赵丽四目相对时，陈余的心脏跳到了每分钟一百八十下。
陈余自此住在张家，衣食起居皆由赵丽负责。张耳不在家时，陈余大部分时间和赵丽在一起，叔嫂之间本来不避嫌疑，张耳又是宽厚豁达之人，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的亲昵己到了出格的地步。
那一年的冬天，张耳去郸邯营救一位落难的朋友，一去就是三个月，留下赵丽一人独守空房。赵丽原本是歌舞场中的人物，除了嗓子嫩身材好外，胸中并无多少尺寸，自然耐不住长夜的寂莫。好在陈余早晚都陪伴在她的身边，和她同歌共舞，谈古论今，说尽天下风流故事。这个年轻人知寒问暧，很懂得女人的心，比张耳那个粗心鬼有趣多了，尤其是他那双富有磁性的目光极具挑逗性。当这双目光在寂静的冬夜长久地落在她的身上时，她的身子就象是一块燃烧的火炭，禁不住耳热心跳，神情不能自已。有一天午夜时分，陈余这样看了赵丽十分钟后，赵丽感到自己放在胯间的那只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她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就势倒在陈余的怀中。陈余的嘴则紧紧地封住了她丰满柔润的红唇。慢慢地，那张嘴开始向下滑，滑过了粉嫩的脖子，直达那剧烈起伏的胸脯，在两乳间停了下来。陈余的手像一只游动的舢板，在赵丽的两乳间来回滑动，很利索，很轻巧地解开了胸衣的结带。烛光下，赵丽的双乳光滑高耸，象两座冰雪覆盖的富士山。陈余俯下身子，轻轻咬住了那粉红色的乳头，一股温暖的电流从两乳间弥漫开来，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忘情地跳舞。赵丽的脸红得象胭脂，迷醉的双眼半睁半闭，洁白的牙齿咬住了陈余的左臂，留下殷红的血印。陈余的另一支手则伸向赵丽的下身，从大腿滑向那温暖的峡谷。一股温热的泉流从身体某个部位流出来，将赵丽的身心整个地淹没了。
３
始皇帝三十二年，赵国苦陉，当地富豪公乘龙家大宴宾客。在这群宾客当中，有两位外乡人吸引住了众人的视线。白衣人三十开外，腰悬长剑，风流倜傥；另一位手握书卷，一身青衣，五短身材，看上去二十有八。
公乘龙亲自执壶，为张耳陈余满满斟上一杯杏花村酿制的白酒。在公乘龙家中，主人亲自执壶把盏还是第一次。
"二位乃大梁名士，始皇帝出千金不得一见，今日降光茅舍，蓬壁生辉。不知公乘某哪一生积下的阴德，让二位先生错爱如此。"
"我们是朝庭钦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你难道不怕受牵连吗？"陈余好炫耀的毛病一点没变。
"老朽山野之人，不知何为钦犯，今日只知大侠驾临，其它一概不问。"
"晚生张耳，久闻公乘先生大名，今日有幸一见，足慰平生渴念。此次远道而来，实为贤弟终生大事。听说先生有一才女，尚未婚嫁，因此特来为贤弟求亲，还望老先生恕晚生造次不敬之罪，成全贤弟为盼。"
"陈先生博览群书，胸藏锦绣，腹隐珠矶。小女何德何能，得承先生惠爱，这是她命中福份；但婚姻大事，非同儿戏，老朽只此一女，尚容宽限时日，为她备下几份妆奁，免得终生拖累先生。"
"今天是黄道吉日，晚生带来几份薄礼，公乘先生如不嫌张某办事鲁莽，就请今日纳下聘礼。至于迎娶一事，先生最好不要拖到下个月，那时夫人必亲自前来扶令爱上轿。"
"既然二位言辞诚恳，老朽也不好再说什么，一切就按先生的意思办理。"
………
公乘惠兰国色天香，精通音律，工于书画，虽出身豪门，养尊处优，可对本阶层的男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反感。在她眼中，豪门公子要么是不学无术的荷花恶少；要么十足的娘娘腔，不象个男人。当她得知自己的夫君是一个底层社会的久困英雄时，竟兴奋得一连几夜没有合眼。公乘惠兰最惧怕的就是平庸一世，嫁给陈余这样胸怀天下的人物，她的一生不愁没有新的内容。
公乘惠兰第一眼看到张耳时竟然心如潮涌，象是大梦初醒，这个体态英伟的白衣剑侠竟与她心灵深处的白马王子是如此地不谋而合。自己的夫君陈余若是和常人在一起还不失英俊潇洒，可一站在张耳身边就象是一个没有阳气，缺少个性的粉面小生。好在公乘惠兰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名门闺秀，深知温、良、恭、谦、让、礼、义、廉、智、信在人一生中的份量。她咬咬牙狠心捻熄胸中燃起的熊熊爱火，下决心要全心全意地去爱自己的夫君。
公乘惠兰下嫁陈余，张家足足庆祝了一个星期，仅酒水就喝干了十大缸，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氛，唯有赵丽一人怏怏不乐。这时她和陈余己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现在，自己的情夫躺在另一个女人的怀里，和她在床上缱绻缠绵，一想到这些，赵丽就忍不住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公乘惠兰气质高雅，知书达礼，举止得体，对张家的每个人都给予真挚的友爱和温暖的关怀，因此深得张家主仆的欢心。唯有这家的主人张耳，惠兰一直敬而远之，刻意保持一定的距离。张耳豪气干云，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也尽量避免和弟媳单独在一起，尽管他发现这个弟媳比妻子要高上几个档次。作为一个过来人，陈余难免把公乘惠兰同赵丽作比较。经过十天半月的相处，陈余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妻子无论性情才识，还是德操涵养都高出赵丽甚远。因为妻子的缘故，陈余开始在张耳面前有了一点优越感。张耳文武全才，风流倜傥，优秀得令陈余嫉妒不已。在张耳面前，陈余有种强烈的压抑感，只有在和嫂子偷情时，他的心理才能得到片刻的平衡，同时也伴随一丝报复的快意。现在，陈余有了公乘惠兰，天平开始出现有利于陈余的倾斜。公乘惠兰自尊自持，高洁如兰，绝不会同丈夫以外的男人有任何肉体上的瓜葛；赵丽则美艳风骚，耐不住寂莫，陈余随时能够在她身上翻云覆雨。相比之下，赵丽也有自己的独门功夫，她善解人意，体贴风情，床上技能花样翻新，很能撩逗男人的心，尤其是那对淫荡的大眼秋波流转，使一个正常男人即使明明知道那是火坑也要情不自禁地往里跳。张耳当初就是这样糊里糊涂跳进去了，并且一直没有勇气跳出来。基于这样的缘故，陈余尽管成了有妇之夫，且妻子贞静娴淑，可仍免不了和赵丽暗渡陈仓，频频幽会，将半个身心放在赵丽身上。如果赵丽不是张耳之妻，陈余对她的热情也许会逐渐减退；正因为是风尘剑侠的妻子，他的热情才一浪高过一浪，只有把嫂子搂在怀中才可减轻一丝心底的自卑。
4
二世元年八月，陈县芙蓉镇，张耳、陈余作为镇长的捕快己快四个年头了。陈余婚后才两个月，因为张耳、陈余在三晋的名声越来越大，秦军开始在大梁实行拉网式的搜捕，务必限期捉拿张陈二兄弟。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张陈携家带口闯过了秦军的封锁线，甩掉了跟踪的密探，举家逃往陈县芙蓉镇，更改了姓名，在镇长麾下充当捕快作权宜之计。
两天前，陈胜的叛军包围了陈县。县令乃暴虐无道，贪生畏死之人，深知自己罪孽深重，仇人遍野，没等看到叛军的影子就挟着一包金子逃之夭夭，在城外被剪径的强盗砍成四大块。叛军没费吹灰之力就攻下了这座设防坚固的城池，来不及逃走的官吏及亲属则被愤怒的市民悬挂在城头当作练箭的活靶，然后把蜂窝状的尸体剁成肉酱抛到城外喂狗。
张耳在陈县有许多故交，当年赵威的金银救助过的久困民间的热血男儿，现在自然成了风尘剑客的羽翼，陈县的一点点风吹草动张耳都了如指掌。陈胜攻下陈县的第二天，张耳就得到了详细的情报，他发现一次巨大的机会已呈现在他们面前，猛虎归林，大鹏展翅的一天终于来了。
晚饭后，张耳把陈余、赵威请到书房，针对当前的非常时局，共商下一步的应对之策。
"陈胜自七月率九百手无寸铁的农民于大泽乡斩木为兵，揭竿而起，沿途摧枯拉朽，所战皆捷，不出一月即攻克了固若金汤的陈国古都，队伍一下子壮大到七万多人。陈胜乃瓮牖绳枢之子，邙隶之人、迁徙之徒，胸无点墨，才能不及中人，能一呼百应，在旬月之内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说明赢姓王朝的统治已腐败到了极点。听说山东豪杰闻风而动，群起响应，皆刑其长吏，杀之以应陈胜，拥兵千余者数以千计。可见秦王朝气数以尽，大陷将至。我等热血志士，埋名丘壑十年有五，不思趁此机会一抒胸臆，乱世称雄，齐家，治国，平天下，实在是枉来人世一趟。"张耳一反平日沉静持重之态，作慷溉激昂之辞。
"天下大乱之日，乃英雄发奋之时。目前局势纷乱复杂，谁胜谁负还没个定数；若贸然投效一个草莽英雄，一朝失手必将连累我等身家性命。依小弟愚见，现在从军还不是时候，不如观望数月，待大局分明，胜负已定时，再出去搏个没有危险的功名，功业家小岂不两全。"陈余依旧满脑子的书呆子气，始终把个人安危摆在第一位。
"先发制人，后发则制于人。随厮养之役者，失万乘之权；守担石之禄者，阙卿相之位。干大事总是要承担一定的风险的，风险与机遇多半相伴而生。目前响应陈胜固然胜败难定，但我们可以从权达变，险中求胜，挣下一世英名。若等到天下大定，名山有主，只剩些杯水残羹，那时再挤进去谋个知县，千夫长什么的，岂不太作践了我们的七尺男儿身吗？"张耳不愧是风尘剑侠，生死危亡很少放在眼里。
"贤婿陈君所言各有千秋，陈君聪敏有余，贤婿 谨慎不足，两下结合起来权衡可取长补短。依老朽拙见，眼前机遇千载难逢，一朝失去则壮士扼腕，投效陈胜势在必然；但在军中要审时度势，见微知著，能辅则尽忠竭力，不能辅则因势利导，借彼之力另立山头。要看得准形势，经得起失败，受得住打击，无论形势何等绝望都不要气馁，这点贤婿尤其要谨记在心。你的面相预示你有三次大难，迄今只过其一，尚存二难，只有坚韧顽强才能克难致胜。"赵威老诚持重，金玉良言字字珠矶。
陈胜的司令部设在陈县衙门，里外戒备森严，张耳两兄弟好不容易才见到这位身披大氅的暴发户。陈胜从秦国故吏口中得知张耳陈余是朝廷通辑的魏国名士，他当时又正需要名人装璜门面，因此很热情地接见了两兄弟。
"秦国残暴无道，百姓苦不堪言，寡人顺天济民，起兵大泽，所向无敌，雄兵十万，威震荆楚，暴秦的灭亡只在倾刻之间，天下迟早是我陈胜的了。二位能尽心竭力为我出谋画策，不愁日后做不了大官。只是当前大军聚陈，十万张嘴日食千斗。陈地狭小，军粮难以为继。如何才能解决这个问题，望二位出个主意。"陈胜出口自称寡人，见面不问天下大计，只关心军粮供应之类的小问题，张耳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不知将军帐中谋士可有良策？"碰上单靠运气起家的暴发户，张耳认为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他们都夸我用兵如神，功勋盖世，劝我早登大位，立为楚王，这样方可监临天下诸将，"
"将军是想听阿谀巧言以自悦呢，还是听逆耳利行的肺腑之言。"
"自然是肺腑之言为好。"
"那就恕足下直言陈辞了。将目真目张胆，号令天下，大泽乡袒臂一呼，天下英雄响应，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说明暴秦已天怒人怨，离灭亡的日子应该不远了。秦乃虎狼之国，破人国家，灭人社稷。淫人妻女，绝人后世，竭百姓之力，尽天下之财，作尽伤天害理之事，与普天下的生灵结下了血海深仇。今将军兴正义之师，锄强扶弱，出生入死，为天下除暴安良。四海英雄抛妻别子，以身家性命作代价响应将军。今兵不过十万，地不满千里，就急匆匆自立为王，那无意是显示天下，披坚执锐，临危历险只是为了你一人的功名富贵，这必将冷了天下豪杰的心。因此，将军最好暂缓称王，挥兵西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捣秦都咸阳，不给赢姓王朝以喘息的机会；同时遣人访立六国后裔，自为树党，为秦益敌。秦国敌多则力量分散，有了党援则将广兵强，合天下之心同诛暴秦，朝廷也不能集中力量对付我们了。那时将军就可野无交兵，城无守敌，灭暴秦，入咸阳，号令天下诸侯，诸侯亡而得立，谁不感恩戴德，如此不但天下归陈，还可成就千秋帝业。"
"你的计划固然宏伟博大，但旷日持久，非一朝一夕之功。人的一生，如白驹过隙，眼前的富贵不能错过，现在该王而不王，该享受的不去享受，假使哪一天功败垂成，皇帝当不成，连为王也没份了。至于访立六国后裔，实属画蛇添足，秦军已经毫无斗志，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可打败他们，还要那些草头王挤进来分功干吗！"
"秦国虽然气数已尽，但经过公孙鞅改革后的军队不容小觑。将军自起兵以来，遭遇的都是地方部队，还未同他们的正规军交过手，怎能贸然断言秦军没有战斗力呢！作为三军主将，未战轻敌，这不是个好现象。"
"张先生所言我已铭记在心，今天就说到这里。为王之事我意已决，访立六国后裔尚容商议，二位暂且退下。"
张耳陈余回到军营，已是掌灯时分。兄弟二人彻夜未眠，陈胜太让他们失望了，他们必须另谋出路。
"陈胜起兵危难之中，原本就胸无大志，器小易盈，至多不过是个不顾死活的将才，不可与谋天下大事。如今饶幸成功，即面有骄色，急功近利，贪图眼前虚名，不久祸必及身，那时玉石俱焚，我等徒死无益，看来这次是跟错人了。不过话说回来，除了陈胜，眼下还有谁能够投效呢？"才见了一次面，张耳就对陈胜不抱任何幻想。
"既然陈胜非我们兄弟效死之人，我们还是连夜回到芙蓉镇去吧。"陈余想起了妻子和嫂子，巴不得陈胜不是个东西。
"反叛朝廷，进易而退难，我们既然迈出了第一步，就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临行前岳父曾告诫我们，陈胜可辅则忠心扶主，不能辅则借彼之力另求发展，有其阻止陈胜称王招祸，不如顺其意以悦其心，然后乘其高兴时请缨提锐旅杀向河北，名为陈王开疆拓土，实则开闯割据基业。待河北平定，再率燕赵健儿南下黄河，兵临宛洛，与诸侯共争天下。胜则奠定千秋霸业，败则称雄割据一方。"
"兄长高瞻远瞩，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与小弟不谋而合，有道是英雄所见略同也。今天在司令部里，我观陈胜虽一介武夫，但疑心颇重，对你我皆有防范之心，末必肯把兵权交给我们。"
"贤弟所言见解精微，这点愚兄也注意到了。陈胜并非帅才，非亲信之人不敢委以重任。白天我遍观陈胜帐下诸将，皆见微识短，心胸狭隘之辈，唯有陈人武臣宽额隆鼻，乃豁达重信义之人，我等用心辅佐可成大事。明日上帐议事，不如代武臣请兵。陈胜急于拓展地盘，又对武臣信任有加，必然慷慨应允。武臣曾受岳父活命之恩，自然会对我们言听计从。"
第二天，陈胜召集诸将上帐议事，张耳陈余也在邀请之列。陈胜一谈到为王一事，张耳不等其他将领开口，便抢先一步上前陈辞。
"将军首义发难，秦军丧胆，救社稷于水火，解万民于倒悬，纵周武、管仲也万不及一。如此丰功伟绩，只有南面称王以制诸侯，才可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并吞八方，令天下英雄知大王威名。"
"张先生金玉良言，寡人敢不从命，我今日即为大王，国号张楚，取张大楚国之意，再敢有异议者杀无赦！"
"大王既己坐定大位，当分兵四出掠取天下。河北地广人稠，燕赵壮士如云，乃英雄用武之地。张耳年轻时曾往来赵燕之间，对河北的杰才俊士和山川地理略知一二。望大王派一将军率数千劲旅日夜兼程，突袭河北城池。张耳不才，愿为军队作向导。"
"你看谁人率军北上合适？"
"武臣能征惯战，身先士卒，又是大王好友，可以委以重任。"
"武臣、邵骚听令，命你二人为正副将军，率精兵三千，星夜起程，北掠赵地，不得有误！张耳陈余为左右校尉，参赞军机，助画方略，用心辅佐武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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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世元年十二月，赵国邯郸，武信君武臣依张耳陈余之计，大小十余战，下赵十余城；又用范阳智者蒯通之谋，说降范阳令，兵不血刃而下三十余城，传檄千里而定北国。不出三月，武信君尽复旧赵故地，拥兵十余万，战车两千乘，骑万余，威震河北。
就在武臣拜将出征的第二天，张楚王陈胜命陈人周文挂"上将军"印，率众两万西击暴秦。周文沿途招降纳叛，收聚流民，队伍象滚雪球似地一天天壮大。大军到了函谷关时，周文己拥众三十万，战车三千乘，连营三百余里，声势浩大。守关的秦军不战而走，周文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八百里平川。因沿途未遇到顽强的抵抗，周文渐生骄色，认为秦军不堪一击，秦军的败亡只在挥手之间，丝毫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军队虽数量可观，但都是些乌合之众，末受过严格的训练，一遇强敌即四散奔走。在八百里平川的另一端，秦少府章邯正率领经过正规训练的七十万精兵铁壁合围，象一条铁流滚滚向东，在新丰鸿 门与周文的军队相遇。章邯的先头部队象一把锋利的尖刀深深地插入楚军的战阵，把楚军分成左右两半。攻击得手后，这支先头部队又分出几十支敢死队向两边插出，明晃晃的大刀如砍瓜切菜，把周文的先头部
队冲得七零八落。张楚军从未经历这样的阵势，象山崩地裂一样垮了下来。周文好不容易收集败军，但这支军队己无斗志，在章邯的追击下只有撤退和逃命的份儿，遇到有利的地形就停下来打两天阻击，然后继续向东溃退，新加入的流民则乘着夜色的掩护成百上千地开小差。周文派快马日行千里，请求张楚王火速派兵增援。张楚王的信使络绎入赵，命令武臣召集全部人马兼程向西，增援周文。武臣一时拿不定主意，就请张耳陈余来大帐商量对策。
"周文在关中打了败仗，章邯乘胜追击，西路军溃不成军。张楚王命我发倾赵之兵西击章邯，为周文解困，不知二位有何高见。"
"将军北定赵地，席卷六合，并吞八方，为张楚拓地三千余里，可楚王未给予任何封赏，说明将军功高盖主，楚王对你己经有了诫 心，正所谓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的不赏。今将军秉楚王之命，发倾赵之兵西击章邯，楚败则玉石俱焚，楚胜则移兵北向，并吞将军地盘，将军能够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再说我等亲冒矢石，舍死忘生跟随将军，东征西讨，转战南北，三千里基业来之不易。今大军出走，赵地成了权力真空，必为他人所乘，我们辛苦创下的基业就要易手他人，所有的辛劳都将付诸东流。"张耳知陈胜大势己去，他必须劝武臣另立山头。
"我们见死不救，如何才能回复楚王呢？望张先生教我。"
"赵国地广千里，物产丰饶，豪杰众多，足可为王。如今一不做，二不休，请将军立为赵王，拥兵自重，令张楚王不敢小觑于你。"
"武某家小俱在陈县，在张楚王危难之际自立为王，他一怒之下会把武家满门抄斩。"
"张楚王为人，可共患难但不可共享乐。若是早两个月，他一定会灭你满门，但现在他不会。当今章邯大军压境，从四面八方合围陈县，楚王自身难保，怎会又竖下你这个强敌，在自己身上砍一刀呢？他既使想治你先斩后奏之罪，也要等自己的位子坐稳了再说，那时你己把家眷接来了。"
"封王之事权听先生，但下一步该怎么作呢？"
"大王英明，赵国之福也。大王既己称王，当务之急是开疆拓土，自固根本。大王暂且不要去触怒章邯，只派五千老弱残兵作象征性的增援以应陈胜，另派精兵良将北徇燕代，南收河内以自广，韩广、李良、张厣皆可委以重任。到那时，赵国南据大河之险，西阻山川之固，北收燕代之饶，东取鱼盐之利，无论秦楚两国谁胜谁负，大王都有资本与他们逐鹿中原。"
"陈余不辞辛劳，愿替大王去陈县迎取家眷，顺便也将臣和兄长的妻儿迎至军中。"陈余思念妻子、情人心切，早就想回家和赵丽玩个痛快。
………
公乘惠兰见到久别的夫君时，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强力压抑自己的感情，走上前去拉住陈余的双手，细细端详丈夫那饱经风霜的脸，然后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上面生出的一条条皱纹，直到确信眼前是自己的丈夫且不是在做梦时，那强忍的热泪禁不住夺眶而出。她把头靠在陈余的胸脯，倾听里面传来的急促的呼吸声，脸和脖子泛上了美丽的红晕。惠兰让陈余脱光上衣，细细地检查每一块肌肤，幸喜上面没有任何新添的伤疤。即使是一块小小的疤痕，也会令惠兰心如针扎。
"夫君风尘万里，创立盖世功勋。贱妾在家一夕数惊，无时不在挂念夫君安危，今日幸得全身返乡，可喜可贺；但不知前方战事如何，兄长干吗没有和你一道回来。"
"半年来，陈余佐赵王南征北战，攻城略地，运筹帷幄，参赞军机，大小千余战，皆陈余为其出谋画策。幸得赵王倚重陈余才能，对余言听计从，取得辉煌战果，目前己平定河北，囊括燕赵，常山、河内之众，辟地五千里，南面称王，拜陈余为大将军，委以兵权，事无大小，皆决于我。我今奉大王之命，回陈县迎取贤妻和赵王眷属，等你们安全到达邯郸后，陈余将率百万雄师南下中原，饮马黄河，与秦楚共争天下，那时得以封王裂土，你就是人人羡慕的王后了。至于张耳，他心中哪有这个家，燕赵美女多的是，他己应接不暇，哪这有心思顾及妻儿呢。"
"兄长在军旅中作些什么，赵王难道不信任他吗？"
"兄长乃一介武夫，若论单挑独斗，陈余自愧弗如，但指挥千军万马决战于千里疆场，他那把剑就显得力不从心，这是要靠谋略取胜的事。因此赵王千里征战，兄长只在军中充当普通一兵，没建下尺寸之功。看在他是我兄长的份上，赵王还是给了他一个挂名丞相以安其心。"
"我观兄长为人深沉练达，绝非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人，若没有建功立业，一定是时运未到，天不助他，日后时来运转，必将一鸣惊人。你才刚说的关于兄长一席话，除了贱妾外，最好不要对外人讲。你己经回来大半天了，应该去看看你的嫂子，在嫂子面前千万不要提及兄长不得志一事，望夫君切记。"公乘惠兰深知丈夫好自我表现，贪图虚名，但她不想揭穿他，认为努力维护丈夫的自尊心是妻子的本份。
陈余来到赵丽的房间时，赵丽狂喜地尖叫一声，扑过去抱住陈余的脖子，把整个身子附着在他的身上，双腿用力夹紧他的腰部。陈余的心也在刹那间狂跳不己，他双手紧紧地搂住赵丽的腰肢，把她压进自己的身体。整整两个小时，叔嫂二人在床上云来雨去，绝口不言军旅之事，也不提及张耳半个字。
６
陈余、赵丽众人于两月后返回邯郸，河北的形势己发生了跟本性的变化。韩广、李良、张厣己分别攻下了燕代、常山、上党等地，赵国的版图一下子扩大了一倍，常备军膨胀到五十万人。在当时所有的割据势力中，武臣的力量无人能够相比。
张耳夫妻久别重逢，自然免不了一番缠绵，但张耳终日忙于国事，无暇去抚慰赵丽那颗寂寞的心。他只抽出一天时间陪赵丽游览了赵国古都，第二天便依然故我，直到深夜才疲惫归家，因劳累过度，回家后倒头便睡，留下赵丽一人在那里生闷气。在张耳心中，国家和家庭的兴亡远远大于儿女私情，他不能图一时之欢而贻误家国大事。倒是陈余有闲功夫曲解人意，时不时来安慰一下这位深闺怨妇，在张耳的绿帽子上添上一笔笔重彩。
武臣自幼父母双亡，和姐姐相依为命，长大后娶妻生子，一家子在底层社会受尽煎熬。现在这家人来到邯郸，一转眼成了皇亲国戚，卫兵奴婢前呼后拥，就象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不知所措，在花花世界里失去了所有的自制力。尤其是赵王的姐姐，见了权力就象乞丐见了烤鹅，脑袋热得发昏，终日带着一百多名随从招摇过市，骄横跋扈，得意忘形，任意鞭打遇到的市民和士兵，急不可待地拼命往弟弟脸上抹黑。
韩广攻下燕代不久，意然仿效起他的上司，先斩后奏自立为王，派使者请求武臣册封。赵王怒不可遏，急命张耳率大军攻击韩广。
"韩广忘恩负义，居然自立为燕王，还厚着脸皮请求册封。我先前那么重用他，他不但不思图报，反而一得志就背叛我。我决心起倾赵之兵，丞相亲自挂帅，北伐韩广，把他缚来见我，我要亲自砍下他的脑袋，否则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大王且暂息雷庭之怒，权衡一下这样做的利弊得失。前车之鉴，后车戒之，葛婴立楚王结怨陈胜，陈胜杀葛婴则失诸将之心（葛婴为陈胜部将，受命往东征讨。葛婴取得一定的战果后，为了号令部众，就访立一位故楚王国的后裔为王，并回朝向陈胜复命。陈胜的反应是把葛婴吹头示众），这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大王难道忘了吗？何况追名逐利乃民之天性，诸将所以冒矢石，抛妻别子，舍身家性命浴血疆场者，皆欲得尺寸之封以光宗耀祖也。韩广乃骊山刑徒，并无远见卓识，一朝小人得志，能抗拒为王的诱惑吗？且赵国新定之地，西有强秦，南有怨楚，今更结仇于燕代健儿，等于是四面树敌，自置危险之地。有其自相攻伐给外敌以可乘之机，不如作个顺水人情，册封韩广，归其父母妻子，引为外援。韩广一旦为万乘之主，必然感激大王，原为大王尽忠竭力，如此则不但北面无忧，大王还多了一个强大的后援哩。"
"丞相指点迷津，剖陈利害，句句在理，寡人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就如丞相所言，派特使赴燕册封韩广，令他率兵增援李良西取太原，只是太便宜这个乡巴佬了。"
"小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大王眷属初来繁华之地，不可过于招摇，否则言语举止失当必招市民笑话。王姐乃金枝玉叶，更应常居深宫，不宜喧哗过市，露短于乡里小儿，她已经给大王招徕不少非议了。"
"姐姐对我恩重如山，是她含辛茹苦把我抚养成人，好不容易轮到我封王裂土，而不能让姐姐稍顺其意，那姐姐岂不是白养了我这个弟弟了。"
张耳回家中已是深夜十二点，正好碰上陈余在他房里，就命厨娘送来一壶酒和几碟小菜，兄弟二人把盏对酌，谈论赵国的未来。
"赵王妇人之仁，纵亲属横行市井，日久必将惹祸。不忍对亲属绳之以法者，其志不在天下，不可与谋帝王之业。现在王姐扈从数百，张狂恣肆，为所欲为，动辄鞭打过往行人，百姓将士皆有怨心。当此纷纭乱世，群雄并立，血性男儿大可不必长期去忍受哪一个王侯将相施加的奇耻大辱，反戈一击另择明主者春秋，战国比比皆是。大王不忍加刑至亲，赵国的灾祸恐怕就在目前，因此我们要早作准备，在非常时刻到来时能够全身避祸，为赵王这样的一介武夫捐弃身家性命不值得。"张耳说这话时目光如电，心旌摇动，一种大难将至的预兆重重地包围了他。
"兄长忧患意识太强，把问题说得过于严重，防患于未然固然是好，可有些问题纯属庸人自扰。王孙公子胡作非为古已有之，可因此惹来杀身之祸者十不及一。王姐一朝扬眉吐气，喜欢炫耀显露属情理之中，未必会给大王制造灭顶之灾。"陈余发现，兄长今晚有点神经兮兮。
"你别忘了眼下是割据称雄的乱世，男人的忍耐力较之一统天下的治世要脆弱得多，我们还是有备为好。"
将军李良攻下常山，乘胜西取太原。章邯调兵遣将，严守军事要塞井陉关，李良一时不能得手。秦将诈二世之名给李良写了一封信，离间赵王君臣关系，劝李良阵前倒戈，不失封侯拜将之位。李良犹疑不定，暂且罢兵，回军邯郸，一则察看赵王动向，二则请求援兵。李良走到半路，看见一百多名随从拥着一顶八抬大轿喝道而至，误以为是赵王驾临，急忙跪在道旁，山呼万岁。等到他发现自己拜跪在一个满脸横肉的妇人裙下时，即满面通红，无名之火一下子冲上了巅顶。
"我李良大小也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如今竟然给一个女人下跪磕头，若传扬出去让外人知道，还有什么面目立于天地之间，好可恼也！"
李良"霍"地起身，拔剑出鞘，一剑把那个趾高气扬的妇人劈为两半。
那个身首异处的妇人就是赵王的姐姐。
李良一不做，二不休，率领他那支杀红了眼的亲军夜袭邯郸，攻入王府，武臣、邵骚皆作了断头之鬼。那群仍在继续头脑发热，才过了几天富贵瘾的王孙公主们则被愤怒的将士剁成了肉酱。
武臣浴血奋战打下的江山，就这样在一个小时内断送在一个妇人手里。
张耳平素豪侠仗义，邯郸城内遍布愿为其舍身效死的热血志士。在李良兵临城下时，张耳就已得到警报。尽管李良深知张耳陈余厉害，派了几千名士兵专门捉拿他俩，张耳还是在众多壮士的护卫下带领家眷杀出城门，在城外收聚败兵，居然得了五万人。张耳统率五万败军走保信都，召集诸将商议善后之策。
"张丞相临危不惧，力挽狂澜，使赵国死里逃生，且开辟赵国三千里基业，皆张丞相决策之力。如今赵王新亡，群龙无首，外有章邯大军压境，内有李良奸党作乱，非张丞相称王，不可监诸将，御强敌，救赵民于水火，望丞相切勿推辞，我等愿肝脑涂地，追随大王。"
大厅之上，诸将皆请张耳为王，只有陈余一人一言不发，脸色由阴天转多云。
"张耳不才，蒙诸位将军错爱，足下惶恐不已。只是诸将立王一说，足下万万不敢从命。张耳羁旅之人，怎可君临赵民，且赵国后裔尚存，舍近而求远，赵民必不依附，武信君乃前车之鉴。当务之急是防求赵国后裔，立为赵王，使其率赵民迎击章邯、李良。"
第二天，张耳陈余及帐下诸将兵分十路，访求故赵公子，得赵歇于贫民瓦肆，立为赵王。赵歇刚刚坐上王位，李良就率二十万精兵，围攻信都。张耳力排据城坚守的众议，率新败之师开城迎敌，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五战五捷。李良将骄兵疲，二十万大军竟被张耳的五万哀兵打得落花流水。李良狼狈西逃，率残兵败将投降章邯。章邯知张耳善于用兵，急调大军增援邯郸，等到张耳兵临城下，发现城头皆秦军旗帜，只好引兵还保信都。若迟半个时辰，邯郸军民必开城迎接张耳。
陈余在赵半年有余，一直没有机会一显身手，事事附和张耳，赵人都把他当成张耳的影子。陈余自思文才武略和智谋胆识皆不及张耳，尤其是这次邯郸兵变，张耳竟然能够未卜先知，更显得他陈余技不如人。因为张耳太优秀了，陈余也就难得脱颖而出，他的才能虽不能同张耳相比，但也高出中人许多倍。如果把张耳比作太阳的话，他作个月亮绰绰有余。就是因为太阳的缘故，月亮才一直无法显露自己的光辉。在没有太阳的夜晚，月亮则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在兄长面前，陈余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对张耳的怨望也一天比一天强烈。只有在和赵丽偷情作爱时，陈余才能得到片刻的快意，一种报复兄长，唤起优越感的快意。陈余暗下决心，往后再也不作张耳的影子，他要自作主张，让世人知道他陈余没有张耳也同样能够叱咤风云。
在张耳引兵追击李良的空隙，陈余只身谒见赵王歇。
"大王得祀祖先血食，王故赵三千余里，全仗陈余力排众议，斗胆直言。张耳想当赵王妇孺皆知，诸将不思报本，皆阿谀附和张耳。今假意待奉大王，乃大敌当前，势不由已，欲借大王威名以收众人之心，实在不是张耳本意。一旦形势缓和，张耳必害大王谋求自立，大王你可要时刻提防。大王左右都是张耳心腹，不可与言国家大事，陈余不才，愿尽忠竭力辅佐大王。"陈余打小报告的确是个天才，这样的谗言要想充耳不闻还真非常人之力，更何况赵歇是个一点也不了解实情的君王。
"陈将军忠肝义胆，王寡人于瓦肆之中，功勋可比日月，往后还望将军多多赐教，赵歇一定言听计从。想不到张耳面善心恶，阴谋弑君自立，我迟早要杀了这个王八蛋。"赵王自此不信张耳，不用张耳主动出击，以攻为守之计，在陈余的授意下坚守孤城作困兽斗，结果赵军连战皆北，孤城日见危急。章邯探知张耳，陈余有隙，三军主帅易人，就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袭破信都。张耳、陈余保赵王夜走巨鹿，登城据守。
7
就在邯郸兵变，武臣身死的同时，天下形势发生了有利于秦的变化。周文的败军在渑池陷入了章邯布下的口袋，全军覆没，围困荥阳的吴广、田藏、李归也兵败身死。章邯乘胜进军，包围张楚的首都陈县。陈胜平素刻薄寡思，恣情纵欲，近小人而远君子，结果危难之际无一个效死之人，将士纷纷出城自谋生路。陈胜自度都城难守，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午夜溃围出逃，从汝阴一直逃到下城父。陈胜平时喜欢汹酒，醉了就随意鞭打宦官和宫女。在出逃的路上，没有宦官宫女可供泄愤，车夫庄贾就自然成了出气的靶子。三天不到，庄贾全身上下布满了鞭痕，因而对陈胜恨入骨髓。在下城父，陈胜又一次烂醉如泥，庄贾乘众人熟睡之际，一刀砍下了陈胜的脑袋，连夜去章邯那里表功去了。
章邯灭了张楚以后，继续东进，在定陶遇上了项梁的江东子弟兵。项梁 初战得利，即骄傲轻敌，疏于防备，被章邯乘夜劫营，楚军七零八落，十死九伤，项梁 也身首异处。消灭项梁后，章邯以为东方无事，即移军北上攻打赵国，先降李良，次下邯鄣，再破信都。赵国君城走保巨鹿，困守危城，章邯的大军把巨鹿围了个水泄不通，令裨将王离昼夜攻打。
就在巨鹿合围的前一天，陈余自请统率四万精兵驻扎在城北作为外援，张耳，赵歇，陈余的家小也在军中，张耳则率领一万军队保赵王据城坚守，陈余的外围部队，加上几天后从燕代赶来救驾的六万援兵，合起来有十万人，对王离的突击部队是个不小的威胁。
张耳在巨鹿城坚守了一个多月，打退了秦军的上百次进攻，士兵疲乏到了极点，军粮的供应也出了问题，可怕的饥饿开始在巨鹿城漫延开来。王离仍在督军昼夜攻打，十万突击部队轮番爬城，不给守军以喘息之机，赵国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全仗张耳豪言鼓舞士气，巨鹿才在风雨飘摇中坚持下来。与此形成鲜明对照，陈余拥众十万按兵不动，日夜与嫂 夫人在中军大帐饮酒作乐，云雨为戏，一点也不念及张耳和赵歇的生命危在旦夕。
两个月过去了，巨鹿的守军只剩下三千人，粮食快要吃光了，老鼠和战马也杀来充饥，糠菜成了士兵的主食，可陈余依旧拥兵观望，丝毫没有相救之意。张耳发现巨鹿已到了最后关头，就命张厣，陈泽二将军绾城而下，杀出重围，来到陈余军中，请陈余念在手足情份上率军急攻王离。
"现在巨鹿的处境已危险到了极点，兵不满三千，粮不过两日，士兵吃糠咽菜，面目浮肿，四肢乏力，王离又攻打甚急。这样下去，不出几天巨鹿就要陷落。请大将军看在兄弟之情上出兵相救，则赵王幸甚，赵国幸甚。"
"章邯拥兵三十多万，兵强马壮，我们哪里是他的对手，今日出兵相救，不但解不了巨鹿之围，我们这点血本也要丢得一干二净。以十万新附之众击三十万虎狼之师，无忌是肉委饿虎，白白送死。既然赵王，兄长在劫难逃，我也跟着去死有什么意义，不如留下我等性命，日后为大王，兄长报仇雪恨。"
"我军在数量上处于劣势，虽不可与章邯在沙场一决雌雄，可用来断敌粮道和帮助守城部队突围还绰绰有余。何况王离的突击部队攻城两月未下，士兵疲劳厌战，已成了强驽之末，这时以养精蓄锐之众发动突然袭击，胜负还没个定数。丞相于将军有活命之恩，今将军有能力而见死不救，传扬出去将有损将军一世贤名。"张厣两眼通红，声泪俱下，可陈余仍然不为所动。
"既然你二人要坚持出兵，就请先率五千精兵去试探一下秦军实力，我随后再调遣大军策应。"陈余狡黠地一笑，眉宇间露出阵阵杀气。
张魇、陈泽率领五千老弱残兵刚一出发，陈余就喊来两位心腹军官进帐受命。
"二位将军听令：你两人急率两千精兵埋伏在半路，凡逃回来的军士格杀毋论，一个不留，尤其是张魇、张泽的人头，务必提回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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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巨鹿粮尽援绝，军民在死亡线上挣扎的那一天，秦朝的千年大厦唿喇喇地垮了下来。
在黄河南岸的安阳，奉命救赵的五万楚军已驻屯四十六天了。楚军主帅卿子冠军宋义畏秦如虎，不思进取，日与近侍置酒高会，对于赵国军民的引颈望救之情则作壁上观。这一天，"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鲁公项羽朝见上将军宋义，一剑砍下了他的脑袋，然后率领五万江东子弟兵渡过黄河，破釜沉舟，持三日干粮，向章邯的三十万秦军发起了霹雷般的攻击。楚军无不以一当十，呼声震天，所向披靡。秦军从未见过这样不怕死的军队，一时招架不住，队伍象雪崩似地垮了下来。楚军乘胜前进，九战九捷，王离的十万攻城部队全军覆没，自己也作了蒲将军（项羽属下的大将）的俘虏。章邯自出征以来，从未经历这样的大败，自感无颜见关中父老，就在洹水以南的殷墟率领二十万残兵败将投降了项羽，赵国君臣得救了。
那一天的晚上，陈余回到家中，一人坐在灯下喝闷酒。公乘惠兰见丈夫心情不好，就放下手中的活计，亲自把盏为夫君消愁解闷。
"张耳真是命大，在走投无路时竟然遇上了项羽这样的熊虎猛将，否则巨鹿绝对挣不过今天。真个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胜败从来没个定数。"
"兄长大难不死，夫君应该高兴才是，是不是因为嫂子的缘故，将军才满面愁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和嫂子的隐情不但瞒不了我，兄长也一定了然如胸。他之所以隐忍不发，是不愿因一妇人之故而手足相残。"
"我也作出了最后的努力，准备把最后这点血本陪进去援救兄长，不幸张、陈二将军的先头部队全军覆没，我也只得半路收兵。"
"张魇、陈泽真个死在秦军之手吗？"
"不死在秦军之手？难道还有什么人与他俩有不共戴天之仇？总不致于死在自己人手里吧。"
"张将军指挥的是救援部队，并未陷入秦军包围，一旦初战失利，他难道只知白絮包头往虎口里闯，不会跳上马背逃跑吗？"
"那你说究竟是谁杀了他们。"
"这要问夫君自己。"
"此事非同儿戏，夫人不可信口妄言。我和兄长误会已深，若再添上这一层怨情，陈余我是众口莫辩了。"
"兄长何等精明，你这点把戏瞒得过别人，但瞒不了兄长。你一而再、再而三陷害兄长，恩将仇报，兄长不可能继续装糊涂了。就算他念手足之情，让你依旧担任大将军一职，他手下那帮燕赵侠士会放过你吗？"
"陈余一时糊涂，现在后悔莫及，事已至此，望夫人看在多年夫妻情份上，想一个万全之策。"
"你既已铸下大错，继续呆在这里没多大意思，弄不好性命攸关，不如暂且避一下。明日你就纳还大将军印远走高飞，远远地离开兄长那帮人。"
"我们还能去哪里呢？"
"你难道忘了夏说？他对夫君崇拜得五体投地，又在南皮有六十里封地，多次来信请夫君去他庄园作客，我们何不去投奔他。"
"夫人你肯跟我作山野村妇吗？"
"贱妾此身已属夫君，除了跟你同甘共苦，我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呢。"
第二天一大早，陈余把大将军印挂在中军大帐，带领亲信百余人去南皮投奔夏说，在泽上捕鱼打猎为生。这次他总算作了一回真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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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世三年八月，项羽统率诸侯联军打破了函谷关，进军咸阳，一把火烧了阿房宫，大火三月不绝。自陈胜于大泽乡首义发难，各路英雄经过三年浴血奋战，终于敲响了秦王朝的丧钟。如今海内干戈平息，天下重归一统，项羽坐镇诸侯，分封天下，一下子封了十八个诸侯王。张耳因平赵有功，且贤名远播，被封为常山王，领故赵旧地，都襄国，徙赵王歇为代王。张耳的两位部将瑕丘申阳和司马印也分别封为河南王和殷王。张耳虽对陈余彻底失望，但念及十三年共患难之情，又动了恻隐之心，多次向项王陈情，言陈余在平赵时功不可没，不可不封。项羽乃血性男儿，平生最恼恨操行浅的人。陈余盗嫂的恶名他早有所闻，且几次企图谋害自己的救命恩人张耳。他对陈余的反感非语言所能形容，本想让陈余作一辈子苍头百姓，又碍于张耳情面，只好把南皮附近的三县共六百里地封给陈余。
陈余在南皮一听说张耳封王裂土，而自己只是个小小的侯爵，即刻火冒三丈。
"张耳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封王。平赵定燕是我陈余的功劳，他到拣现成饭吃，天下哪有这等放屁的事。就算他张耳有功当封，我陈余难道就不能封王！项羽有眼无珠，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
"项王这次一共封了十八个诸侯王，才能和功劳不及兄长者十有八九，他们能南面为王，兄长干吗不能封。"公乘惠兰觉得丈夫的愤怒没一点道理，因此上前解劝一二。
"这就不是你们妇人们能够明白的了。别的人封不封王与我无干，唯独张耳不能在我之上。你想想看，我和张耳一向平起平坐，世人也把我们的名字放在一起议论，从未分个"高下菜田"，现在他突然跳到我的上头，世人会怎样评说我呢？"
"即使兄长不在赵国为王，这是有其他的人要来作王的。有其让一个与我们非亲非故的人君临赵地，这不如兄长为王对我们有利。"
"即使是一个陌生人作为赵王，也比张耳作赵王好。生人为王人们至少不会在我们面前经常提起，就算他是个比我差十倍的庸才，我还可以做到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张耳为王则不同，人们都知道他是我的兄长，见了面必然极力夸耀他，言外之意就是我这个作弟弟的活得差劲，我能够对张耳的名字充耳不闻吗。"
"你这是妇人的思维逻辑，一个大男人心胸这等狭隘，为妻实在为你担心。"
"你总是替张耳说话，你去跟他好了。我现在是大头百姓，不中用了，是不是？"
"你这人不讲道理，我不跟你说了。"公乘惠兰痛心地发现，自己是彻彻底底嫁错人了。
那一年的夏天，齐相田荣在临甾举兵造反，攻杀了项羽封在齐地的三个诸侯王田都、田安和田市，自立为王，三齐自此背叛了西楚霸王。陈余得知田荣在东边重燃战火，并吞三齐，发现有机可乘，即派心腹夏说往说田荣，求他借兵收复河北，迎立故主赵王歇，从背后插张耳一刀。
"项羽一介武夫，任人为亲，断事不公，不配为天下主宰，尽封六国后裔于荒凉僻远的山地边疆，而把膏腴肥美的中原地带分封给自己的亲臣爱将，连张耳这样的背主小人，竟然使王赵国，而把陈余的故主赵歇逐往塞北的不毛之地。陈余心怀忠义，日夜为赵王鸣不平，恨不能舍身以报赵王。现在大王振臂一呼，三齐响应，为天下英雄主持公道，陈余心存仰慕。大王如能借陈余一旅之师，合南皮、塞北之众突袭张耳，必能成大功。那时赵王得还故国，必然从心底感恩戴德，赵国自此为三齐西北屏藩，财产子女任大王调用，军队谋臣任大王差遣，这岂不是一举三得、两全齐美的好事吗？"
"先生所言两全其美之策，寡人认为很有道理。三齐初定，士民新附，本派不出多少兵力，但念陈将军忠义可嘉，特给你五万精兵，往助陈余迎其故主。事成之后，赵国当发倾国之兵和寡人一道南伐西楚。"
陈余得知田荣肯供兵助战，喜从天降，又派另一心腹陈江去游说代王赵歇。
"陈余早就跟大王说过，张耳心怀叵测，奸邪不忠，必加害于大王，不幸被陈余言中，大王果然被张耳逐出了故国。陈余对大王忠心，天日可表，日夜都在思念报效大王知遇之恩。今日大王身居边陲，与野人为伍，郁郁不得志，陈余每念及此则心痛如绞，涕泣继血，恨不能杀身以报大王。现在陈余己请得十万齐兵，合南皮三万之众西击张耳，准备迎立大王，望大王即刻调动塞外精骑，日夜驰骋突袭襄国。如此则张耳可擒，赵国可复也。"
赵歇依陈余之计，率领三万骑兵，日行三百余里，第三天就抵达张耳的首都襄国，这时陈余统率的七万精兵也洽好赶到，十万大军把襄国围了个水泄不通。在发攻击令之前，陈余命传令兵晓喻全军：
"得张耳人头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午夜时分，陈余下令发起总攻，十万大军如泰山压顶，把守城士兵打了个措手不及。赵国军民从睡梦中醒来，疑是神兵天降，乱作一团，齐代联军没遇到多大抵抗就进入了首都。陈余率领三千名敢死队直赴张耳的王府。
敢死队没费多大气力就消灭了王府卫兵的抵抗，张耳的家眷和仆从则被队员一个个地压到大厅之上。陈余最关心的还是张耳本人，士兵把王府的每一个角落都搜遍了，可就是看不到张耳的影子。
一听说张耳没有找到，陈余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太了解张耳的能力了。只要张耳还活在人间，无论得志与否，他陈余的脑袋随时都有可能搬家。因此，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除掉张耳。
"传我的命令，三军将士严守城门，不可让任何一个人出城，在全城开展拉网式的大搜捕，务必抓住张耳本人，一见面即格杀勿论，要死的不要活的。"（陈余是没有勇气和张耳在阳光下相见的。）
当赵丽再次倒在陈余的怀中时，陈余己没有了往日的热情，态度与先前判若两人。一则张耳没死，陈余心存恐惧，作爱时难以全身心投入，他亏欠兄长的实在太多了；二则陈余对嫂子的热情有一半是出于对张耳的嫉妒而产生的报复心理，如今他己狠狠地报复了张耳一下，自己封王裂土，张耳则成了亡命之徒，因而这部分热情也就随之减退。
因为张耳尚在人间，陈余不敢恣意妄为，还是如约让赵歇作了个傀儡赵王，军政大权则掌握在陈余手中，他自己的封地代国则委派夏说去代管。因为害怕风尘剑侠报仇雪恨，陈余挑选了一万名精壮的军士作自己的卫兵，让他们把王府围得铁桶相似，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每逢不得己外出，这一万名卫兵就把陈余围在中间，不让任何一个陌生人接近他。为了使安全措施万无一失，陈余还物色了几个替身，准备在非常时刻让他们代替自己受死。尽管如此，陈余还是放不下心，夜里睡不安稳，常常梦见张耳的剑尖刺入自己的胸膛。
10
张耳虽然号称风尘剑侠，可骨子里却有着很浓的书卷气。他武功高强，用兵如神，心底却厌恶战争和暴力。当他率领燕赵壮士来到自己的封国时，就暗自发誓要把这个国家治理成一个没有侵略性暴力的文明礼仪之帮。经过三年改朝换代的血战，赵国满目疮痍，城垣残破，孤儿成群，饿殍遍地，户口只相当于秦末的三分之一。因此，张耳讨厌战争，酷爱和平，他解散了军队，只留下一万警察部队守卫襄国、邯郸、信都、巨鹿等几个中心城市和维护地方治安，把那些肥沃富庶的郡县分封给追随自己的谋臣爱将，让他们回家拥妻抱子，坐享天伦之乐。真个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偃武修文、歌舞升平。张把大部分时间用来抚贫问寡、移民垦荒、兴修水利、劝课农桑。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赵国阡陌纵横，鸡犬相闻，野无争斗，道不拾遗，成了人人向往的"阳光地带"。
张耳没有意识到，在蛇窟里全心全意地孵小鸡，结局一定是鸡飞蛋打，张耳花了半年心血绘制的美丽蓝图，一个晚上就让陈余撕成了碎片。
那天晚上，一轮圆月高挂中天。张耳酷爱十五的月色，便一人来到庭院对月赋诗。午夜时分，远处升起了几团火光，随后传来了马蹄声和喊叫声。他以为是哪户人家不小心失火，也就不以为意。等到发现火光中有一队拿着大刀的军士向王府奔来时，他马上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形势万分危急，不容他多加思索。他火速返回寝宫，从墙上取下那把跟随了他二十年的龙泉宝剑，望了一眼熟睡中的妻子，就从窗户跳出去，循另一个方向离开王宫，混入逃难的市民当中，从北面的城墙翻出去，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一连七天，张耳避开大路，沿着乡间小道向北逃亡，渴了掬一捧河水，饿了掰一杆苞谷，困了倚着大树杆打个盹，还不时要同陈余派出的庞大的搜索骑兵玩猫捉老鼠的把戏。有几次让上百名骑兵拦住去路，全仗腰间的那柄传家宝剑，他才能够化险为夷，夺路逃生。到了第七天，遭遇的骑兵越来越多，他那柄长剑已砍下了上百颗头颅，自己的左臂也挨了一刀，血流如注。
太阳下山的时候，张耳来到易水河边，十三年前他和陈余结拜的地方。那年他不顾生死把陈余救出了虎口，今天他从陈余的屠刀下死里逃生，命运开的这个玩笑实在太离谱了。因左臂流血过多，张耳头重脚轻，身子疲乏到了极点。他感到自己的双脚踩在软绵绵的河滩上，身体象是悬浮在空气中，蓝天在眼前旋转起来。他好想就此倒下去，美美地睡上一觉，可空中有个声音在呼唤他，要他坚持下去。他用长剑撑住地面，借此稳住摇摇晃晃的身子，用力睁开将要合上的眼皮，强迫自己抬起垂到胸前的头颅，这个风尘剑侠即使在山穷水尽时也不愿倒下去。
西边的天际，夕阳把远处的群山烧成一片血红，凝视着这位不愿倒下去 的末路英雄。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耳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块鲜花簇拥的草地上，五彩缤纷的蝴蝶在四周翩翩起舞，朝霞在云层后射出一条条粉红色的金线，远处的河水在霞光映射下闪闪发光。张耳发现受伤的左臂己被人用白布包扎好了，那身粘满血迹和灰尘的白衣服也被人精心洗过，在清晨的阳光下白得耀眼。张耳试图从地上坐起来，可一阵锥心的刺痛从左臂弥漫全身，他又昏了过去。
当张耳再次醒来时，看见一个美得惊人的女郎坐在他的身边，用木勺往他口中喂汤。那汤是燕窝熬成的，香甜润喉。张耳再次试图坐起来，可女郎一把按住了他。
"你最好躺着别动，看你伤成这样，当心撕裂伤口。"女郎的话象一缕轻柔的春风，吹得人心旌荡漾。
"姑娘救命大恩，张耳心存感激，不敢动向姑娘雅姓芳名，何以一人来此远离市镇的僻郊野地。"张耳发现，这位女郎不但秀色可餐，眉宇间还露出一丝不凡之气。
"小女就住在附近，昨日黄昏来河边浣纱，发现将军昏迷在河滩上，满身是血，嘴唇干裂，故喊来姐妹将你救起。小女姓赢名萍，二世的妹妹。"
"姑娘难道就是广为传闻的香雪公主？当年你在咸阳神秘失踪，二世派了几万军士到处搜捕你，杀了几千个无辜百姓，人们都以为你死了，想不到你居然还活在世上。"
"三年前，赵高这个奸贼惑乱宫庭，撺掇我那位糊涂哥哥在咸阳把十二位兄长砍头示众，又把十位如花似玉的姐姐投入社县监狱。赵高这人心如蛇蝎，丧尽天良，竟亲手把十位姐姐活活地鞭打至死，剥光了衣服陈尸街头，任乡里小儿猥亵凌辱，最后连尸体也不放过，竟然用五匹马拉作八大块。我们嬴姓家族曾经作恶多端，荼毒天下生灵，这兴许是上天的报应。那年嬴萍年方十八，在一位剑侠的帮助下逃出了咸阳，辗转奔波流落至此，和一同逃出来的两位侍女相依为命，靠纺纱织布艰难度日。"
"公主金枝玉叶，小小年纪竟经历了那么多的变故，真是太难为你了。你哥哥后来也被赵高杀死，你祖先创立的千年基业则被西楚霸王烧了个灰飞烟灭，嬴姓皇族恐怕就只剩下你一人了。"
"当年父亲夙兴夜寐，为秦国开疆拓土，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至六合，一统天下，威震四海，自以为创立子孙万世基业，想不到才过了短短十五年，就国破家亡，子孙为戮。看来功名富贵皆如过眼云烟，你们男人何必要苦苦追寻。"
"公主一席话，张耳受益匪浅，日后若有机会，定当远离红尘，云游四海，不以功名霸业为念。"
"听说你和陈将军乃生死兄弟，后来为何闹翻了脸？陈将军干吗非要杀你不可呢？"
"此事一言难尽，往后我再慢慢告诉你。"
"你目前有何打算？"
"听说汉王已回师关中，平定三秦，我想去投奔他。"
"你眼下不宜动身，等伤好了再说。现在外面到处都在抓你，陈余不惜万金买你的人头，你这样出去凶多吉少。"
"你难道甘愿久居此地吗？"
"我救过你的命，迟早会传扬出去的，这里我是呆不下去了。我也准备去关中，回老家看看。"
"那你为何不与我一同前往，二下也好有个照应。"
"我乃女流之辈，气单力薄，不耐长途跋涉，沿途恐怕会连累将军。"
"此话差矣，张耳的伤口需月余才能复原，正需要公主你包扎换药哩。"
"将军既不嫌赢萍拖累大驾，那就一切听从将军安排。赢萍年方二十，尚未婚嫁，将军如不嫌弃，小女愿侍奉终身。"
张耳一听此言，竟然兴奋得热泪盈眶，从地上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香雪公主赢萍不但美艳绝伦，拥有公乘惠兰的全部优点，而且坚韧顽强，具备对艰难困苦的罕见承受力。上帝在捉弄够了风尘剑侠后，把一朵世界上最美丽的奇葩奉献到张耳面前。
11
汉王元年八月，市井流氓出身的刘邦采用大将军韩信谋略，从陈仓故道回军关中，奇袭雍王章邯，在宝鸡展开决战。章邯身经百战，善于用兵，可在一代军神韩信面前，他的智商就象一个乳臭未干的三岁小儿，三倍于汉的生力军仅在一天之内就全军覆没，进而丢弃了秦国古都咸阳，走保都城废丘。汉军把废丘围困起来，半年之后决渭水灌城，攻克了这座固若金荡的城市，章邯在城破之日用随身宝剑刺穿了自己的咽喉。
宝鸡之战是韩信从军以来指挥的第一次战争。
打败章邯后，刘邦乘战胜余威，一路向东打去。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魏王豹、河南王假丘申阳、韩王郑昌、殷王司马印等六路诸侯一战即溃，纷纷望风归降，关中、河东、河内、河南十郡自此属汉。
在关外陕县，流浪了四十天的风尘剑侠张耳终于见到了汉王刘邦。刘邦早闻张耳大名，高兴得了不得，即刻登台奔拜将，让张耳位列朝班，和韩信一道参赞军机。张耳和韩信谈了一个通宵，二人一拍即合，相见恨晚。张耳发现，自己在安帮定国等大的方面虽然略胜韩信，但对方在用兵上则胜过自己好几倍。
第二天，张耳求见汉王，劝他纠合诸侯，挥师东进，直捣彭城，夺取天下。
"现在项羽率倾国之兵北伐三齐，在城阳遇到了田横的顽强抵抗，十天半月不会有大的战果。楚军千里转战，彭城必然空虚。大王何不乘虚东征，率秦、韩、殷、魏、河南之众，联合赵代共五路诸侯突袭彭城，直捣项羽的老巢，然后挥师北上，在鲁南山险处设下埋伏，拦击项王。项羽闻都城失陷，必然回军相救，大王倚山据险，以逸待劳，和三齐军民南北夹击，如此则项羽可擒，一战而安天下。"
刘帮采纳张耳的建议，派人去邯郸联赵击楚。陈余不知从哪里听到消息，得知张耳在刘帮军营，即让使者带了一封亲笔信转交刘帮。
"大王不嫌赵代国小兵弱，欲联合以击强楚，此乃千秋霸业之谋，陈余敢不效命。只是张耳乃忘恩负义小人，几次阴谋陷害结义兄弟，幸上天保佑逃得性命，陈余与他不共戴天。大王若能为陈余斩张耳之头，赵代二十万雄兵任凭大王调遣。以一人之头换二十万河北健儿，这个生意应该不会亏待你。张耳人头来赵之日，即二十万大军南下之时。"
刘邦虽然是个市井流氓，但也深知战乱时节人才的重要，自然不肯杀张耳以堵天下英雄归顺之路。流氓有流氓的办法，他派人遍访三军，在军中物色了一个长相酷似张耳的军士，砍下他的人头，并进行防腐处理，派快马兼程送往邯郸。
汉二年四月，刘帮统率五路诸侯共五十六万人东征伐楚，没遇多大抵抗即进入了楚都彭城。韩信、张耳则率另一支汉军北上开疆拓土。
刘邦进入珍宝如山，美女如云的项王宫殿，一时眼花缭乱，忘乎所以，左搂右抱，日日御女酗酒，犯了他的同类陈胜一样的毛病，把张耳计策的另一半——北上伏击楚军忘到了九宵云外，使项羽率领的三万生力军得以安全通过鲁南山险之地。项羽夜至彭城，整顿军队，于平明对汉军发动突然袭击。五十六万诸侯联军从睡梦中惊醒，人不及甲，马不及鞍，乱作一团，四处夺路逃窜，自相残踏至死者不计其数。汉军十万陈尸睢永，睢水为之不流。刘邦发现楚军神兵天降，即刻推开美女珍宝，带着十来个卫兵落荒而逃，妻子和父亲则作了项王的俘虏。
刘邦一口气逃到荥阳，遇到闻信赶来救援的韩信大军，把楚国的追击部队打得落花流水。刘
邦驻守荥阳，深沟高垒，与追击至此的楚军展开了拉锯战。
刘邦彭城大败，诸侯皆背汉归楚。陈余听说张耳尚活在人间，也投到项羽那边去了。刘邦待军心稍定，就命韩信、张耳领兵北征赵代，解除汉军北面的威胁。
12
汉二年八月，韩信、张耳统率北路汉军攻击魏国，在夏阳以木罂缸渡军奇袭魏都安邑。魏国的十万大军非死即俘，魏王豹也作了韩信的俘虏。平定魏国后，韩信、张耳乘胜北伐代国，一战而破代军，在阏与生擒代相夏说。
就在韩信、张耳无往不胜之际，困守荥阳的刘邦则连战皆北，折兵无数，锐气尽失，无奈只得求助于韩信。韩信把麾下能征惯战的五万将士尽与刘邦，自己则在魏代召募了两万新兵，突击训练了一个星期，即和张耳引兵东下，兵临军事要塞井陉关，攻击赵国。
在井陉关的另一端，陈余统率身经百战的二十万赵军依山傍水，严阵以待，力量对比不可同日而语。
井陉关位于太行山的深处，是晋中通往华北的狭窄通道，只能容一辆战车单行，两边皆是悬岸峭壁，易守难攻，地势十分险要，和娘子关一道号称太行山的两大天险。
陈余自作了代王和赵国丞相的那一天起，就自号成安君。成安君帐下有一重要谋士广武君李左车，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鬼神莫测之术，乃北国第一智囊。广武君闻韩信东下井陉，即来中军大帐向陈余进献破敌奇计。
"韩信下魏破代，率两万新兵乘战胜余威东下井陉，此乘胜去国远斗，士气正旺，不可与之争锋。韩信善于用兵，张耳通晓兵机，两相配合，如虎添翼，千万不可轻敌。井陉天下雄关，关前山道宛延两百多里，道路十分狭隘，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行军队伍要拉长数百里，粮食辎重必然落在后面。臣闻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得饱。愿丞相给臣精兵三万，从间道而出兵奇袭汉军粮道。丞相则深沟高垒，坚壁勿与战。汉军前不能战，退不得远，我率奇兵绝其归路，使其野无所掠，不出十天，汉军必然瓦解，韩信、张耳两将人头可献于麾下。愿大王用臣之计，则赵国幸甚，否则，我们定会兵败身死。"
陈余乃一介腐儒，好大喜功而不知权变，视己甚高而瞧不起他人，广武君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进。
"正义之师，不用奇谋诡计。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韩信以两万新兵，千里袭我，士卒疲惫，犯兵法之大忌，自取败亡。我军十倍于敌，身经百战，斗志昂扬，正可打一个大的歼灭战，怎可躲在关隘后面打阻击战呢？如此胆小怕事，必令天下人取笑。你不用担心，安心睡你的觉去吧，不出两天，我必亲手砍下张耳、韩信的人头。"
汉大将军韩信，这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代军神，创下了暗渡陈仓、木罂渡军、背水一战、壅水分敌、十面埋伏等天方夜潭式的军事奇迹。韩信用兵喜欢出奇致胜，涉险突击，以少胜多，但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他深知知彼知己，才能百战百胜，因此格外重视军事情报。在汉军抵达井陉关之前，韩信派出的侦察兵已遍布陈余的朝野军营，赵军的一举一动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不出一天，李左车的坚壁清野之计就已送到韩信手中。广武君的奇计让韩信惊出了一身冷汗，等到得知陈余未采纳他的谋略时才如释重负。他太高兴了，急唤传令兵去请张耳来中军大帐商议进兵之策。
"前天李左车请陈余给他三万精兵，等我军进入井陉关前的狭隘山道时从间道袭我后方辎重，断我粮道；又建议陈余深沟高垒，守住山险，坚壁清野，不与我正面交锋。此计若被采纳，则我军危矣。"
"广武君之计虽然厉害，但陈余必不肯用。"
"将军何以知之？"
"就因为那不是陈余自己的智谋。陈余一向自视高人一等，天真地认为天下贤才没有谁能够和他相比，在部属面前也刻意显得高深莫测、无所不能、好为人师，如采用李左车的谋略打败我们，他自己就会感到脸上无光。聪明智慧竟然不及一帐下谋士，这是他断乎不敢面对的。"
"将军果然料事如神，情况完全合乎你的判断。陈余有一李左车而不敢用，我有将军远胜广武君，打败赵军是必然的了。"
"既然广武君之计不用，就请将军火速进兵。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若迁延日久，必变生他故，节外生枝，失去千载难逢的良机。"
"足下迟疑不肯进兵者，只因为我军都是未经战阵的新兵，一旦遇到强敌攻击，必四散奔走，各自逃生，光靠督战队是制止不住的。"
"赵军阵前三十里地有一旷野，是大军决战的好场所，泗水河正好从这里流过。我们不妨在此安营扎寨，让士兵背水列阵以待赵军。"
"好个背水列阵！兵法右背山陵，左旁水泽，进可攻退可守，现反其道而用之，真个别出心裁。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未经战阵的新兵前有追兵，后无退路，只好人自为战，拼死抵抗，好办法！困扰了我几天的难题，让将军一言解决了。另外，我们还可派两千奇兵，埋伏在赵军营垒附近，给他个出奇不意。"
"大将军真乃军神！两军交战，我军诈败逃跑，丢下旌棋战鼓，驻守营垒的赵军自然眼谗，必空垒而出追逐我军，这时埋伏的奇兵就可乘虚突入赵军营垒，插上汉军旗帜。赵军发现营垒失守，必然惊慌失措，我军两下夹攻，这回陈余死定了。"
两天后，韩信、张耳指挥汉军在离井陉口三十里的泗水扎下营寨，列阵泗水东南，派出一万名先头部队去赵营挑战。陈余这回听话得很，完全按照韩信、张耳的意图，让人牵着鼻子走。不到两个时辰，二十万赵军全军覆没。陈余在十名武士的护卫下狼狈向东北逃窜。
13
陈余在华北平原上快马狂奔了三天，来到了易水河边，当年荆苛刺秦王出发的地方，也是十五年前他和张耳结拜为兄弟的地方。
陈余一行十人跳下马背，在河滩上休息了三个小时。当他们准备继续策马前进时，发现一个白衣人在前面挡住了去路。
白衣人身材英武，临风而立，双唇紧闭，目光冷峻，腰间的长剑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
陈余不看白衣人则可，一看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举世闻名的风尘剑侠张耳。
"代王别来无恙，真是冤家路窄，我们又见面了。"
"你是兄长！想不到在这里碰见你，你好吗？"
"我当然好，在没见到你之前，我死不了。"
"这里就你一个人？"
"难道还需要别的人吗？"
"张耳！你也太目中无人了，我身边这十位可全是顶尖的武林高手。"
"那就试试看！"
张耳拔剑在手，旋风般地卷入十名武师当中，只听兵刃撞击，惨叫连声。不出一分钟，十道血光冲空而起，十名武士已身首异处。
等到陈余睁开眼睛，发现张耳剑已归鞘，双手抱胸，直挺挺地站在夕阳之下，看上去象一尊冷酷的战神。
"几年不见，兄长武功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真想不到！"
"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哩。两年来，你在王宫饮酒作乐，嫖赌为戏时，我每天清晨可还在闻鸡起舞。闲话少说，亮出你的兵器吧。"
陈余战兢兢地拔出宝剑，看见张耳的剑仍在鞘中，便抖擞精神，拿出吃奶的力气一剑向张耳的咽喉刺去。
张耳依旧一动不动，当陈余的剑尖已触及他和喉节时，他挺指如戟，轻拔剑尖，一股巨大的力道传入陈余的右臂。陈余手臂酸麻，长剑"口当"地一声掉到地上。
"想不到你已成了一个废人，枉费了我找你的一片苦心，你走吧！"
"你干嘛不杀我？"
"你配吗？风尘剑侠不斩无用之人。"
"你现在不杀我，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随你便！"风尘剑侠张耳调转身子，大踏步地迎着夕阳走去。
太阳落山的地方，香雪公主赢萍牵着一匹白马，正静静地等待自己的夫君。
陈余望着张耳远处的背影，放声狂笑，然后从地上拾起宝剑，一剑抹向自己的脖颈。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陈余又作了一次真正的男人。
易水河边，朔风呼啸，残阳如血，大地沉入了茫茫的黑夜。
井陉一战，汉军大获全胜，但张耳自此不知去向。有人说他带着赢萍去了海上的一个小岛，夫妻二人在那里奕棋赋诗，怡养天年，百年之后还有人在海上见到他们。
刘邦平定天下后，每每念及张耳功劳，就把他的儿子张敖封为赵王，把大女儿鲁元公主嫁给他。在汉初分封的异姓王中，只有张敖一人没有被刘邦砍头，在温柔乡里寿终正寝。
至于赵丽和公乘惠兰，前者在陈余死后就发了疯，光着身子在邯郸街头到处乱跑，逢人就说她是风尘剑侠的原配夫人；后者则去峨眉山带发修行，在孤灯冷月下形影相吊，凄风苦雨里对景伤情，圆寂之日，有一位白衣剑侠自远方来，在她的墓碑上献上一束玫瑰色的花环。
一九九九年六月二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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