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不见太阳

      枉凝眉 2006-1-13 16:0
黎 明 不 见 太 阳
                                      

在大别山的深处,有一个祖祖辈辈靠农业为生的小山村,村名叫枫林寨,住着十六七户人家,人口一直在九十至一百之间徘徊,全是些老实巴交、眼光短浅的山里人。相传道光年间村里有个老鳏夫在五十岁那年中了秀才,把前后三百年的才气用尽了,随后的一个半世纪不但没出秀才,连识字的也很少,百分之五十的村民目不识丁,文盲则占百分之百。
本世纪的最后十年,枫林寨终于从老秀才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四年时间出了两个大学生,还有一位女学生获得了全省中学生作文竞赛一等奖,按其发展势头,将来不但能上大学,还可望成为硕士生和博士生,相当于古时的举人和进士。因为这几个聪明的年轻人,小小的枫林寨一下子盛名远播,村民走出去也自觉比别人高出半个头,其貌不扬的小伙子很容易就能找一个俊俏的媳妇。
这位女学生姓乔名卉,很显然是她自己取的名字。村里人仍然管她叫乔菊花,那是她的父亲在她上学时绞尽脑汁想出的学名。
乔卉今年刚满十七岁,在枫林寨所属的龙山镇中学读初三,一直是全年级的学习标兵,也是龙山镇中重点培养的对象。龙山镇中在上年度中考剃了光头,没一人考上重点中学,今年全靠乔卉给领导老师争面子了。乔卉果然不负众望,在年初的全省中学生作文大赛上一举夺魁,不但令龙华中学的园丁们大出风头,还使县教委主任第一次走上了省教委会议厅的讲台。
能够夺得全省作文大赛一等奖的学生,进县立重点中学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了,但实际情况不是这样。乔卉虽然聪慧过人,但她对数字和几何图形不大敏感,数学成绩一直上不来,考试经常不及格,无论怎样努力也收效甚微,和台湾的言情小说大师琼瑶有着惊人的相似。(后者的数学经常得零分。)
虽然数学拖了后腿,乔卉在中考时仍取得了令人满意的成绩,总成绩561分,在全县七千名考生中名列第一百八十一名,按上年度重点中学三百名的计划招生数,乔卉肯定榜上有名。
乔卉最终没能进入重点中学,不是她的考试成绩不好,而是成了她所在的凤尾县教育腐败的牺牲品。
凤尾一中是该县的重点中学,每年可实际招收七百名学生,去年该县实行教育改革,只招收三百名计划生,另外四百名学生全部算作"扩招",每名扩招生除学费外额外征收一万元,结果一中一下子多收了四百多万,在一个贫困的山区县称得上是一笔额外的横财。第二年的高考成绩公布,凤尾一中的上线率在五百人以上,按这个比率,今年的计划招生人数起码应为五百人,否则叫得震天响的教育改革就会与提高教育质量无关,而变成纯粹捞钱的虐政。有关人士说:高中"扩招"是教育战线最大的腐败,一中是凤尾县公民的税钱建立起来并存在发展下去的,不是一中教职工的私产,能招多少学生就应该招多少,不存在"扩招"一说,更不应借"扩招"之名大肆敛财。
凤尾一中的校长主任们从上年度的"教育改革"中尝到了很大的甜头,决定在新的一年深化改革,不但没有扩大计划招生人数,还大大地压缩了"计划"与"扩招"的比率。"计划生"从三百人降为一百八十人,"扩招生"从四百人扩大到六百二十人(总招生人数加到八百人,每个班增加十个学生。),"扩招费"也从一万加到一万八千。按照这个比率,乔卉刚好被排除在"计划生"之外,要么额外拿出一万八,要么永远地告别学校,永远与大学生和研究生无缘,永远失去了晋升为知识女性的机会。
乔卉出身于贫困的农家,一万八千块钱对她家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弄这么大一笔钱她连想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就是把所有亲戚家的钱收集拢来也凑不齐这个数。
摆在乔卉面前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和挚爱的校园告别!
新生入学后的一个月,乔卉心中残存的那点不切实际的希望(一中领导突然良心发现或党委政府出面干预,扩大计划招生人数。)彻底破灭了,偏僻闭塞的农村不是兰心慧性的青春少女栖身的地方,亲人的冷眼和村里人的闲言碎语也令她承受不了,她决定步大多数农村姑娘的后尘,去南方打工去!
乔卉除了品学兼优外,还有一张妩媚娇好的脸庞,去外面打工自有得天独厚之处。
她是在国庆节那天离开枫林寨的,目标是南国的不夜城深圳,随行的还有她的堂姐乔桂花,一个二十来岁,只上过四年小学的大姑娘,虽不及乔卉的清丽艳雅,但也算得上是一个漂亮女人。
两姊妹在广州火车站下车,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迎面走来,脸上洋溢着暖烘烘的笑容,象老熟人一样上前打招呼:
"你们是从内地来的吧,真是一对美人胎子,比我们南方人漂亮多了,还是北方的水土养人。"
"你是......"
"一见面就被你俩的美貌给迷住了,忘了作自我介绍,我叫杨红,在街道居委会工作,因近几个月经常有地痞流氓打外来打工妹的主意,干些坑朦拐骗的下流勾当,严重损害了广州市的形象。市政府决定派居委会的干部轮流来火车站值勤,主动帮助你们这些外来妹,为你们联系工作和住处,防止你们被人贩子拐卖。"
"广州真是个好地方,难为你们领导想得这样周全,我们姐妹俩给你导谢了。"一出门就碰上这样的热心人,乔卉的心好感动,对未来满怀信心。
"着样子你们是第一次来广州吧?听你们的口音好象是湖北人,来这里找工作的吧。"
"大嫂真个好见识,我们真是湖北人,初中毕业在家里呆不住,就想来外面的世界闯闯。"
"象你这样又聪明又漂亮的姑娘,在这里能挣很多很多的钱,还能找一个有钱有势的老公,你这着棋算是走对了。北方的农村又贫穷又肮脏,哪里是你这样的美人儿扎根的地方。你俩准备去哪里?"
"多谢大嫂夸奖。我们准备去深圳。"
"你俩在那边有熟人吗?"
"有到是有几个,但我们不知道他们在哪家工厂上班,临行前也没和他们联系,恐怕找不到他们。"
"那就有麻烦了。深圳那边的工作不好找,一个岗位有几十号人排队去争,你俩人生地不熟,在深圳没有固定的落脚点,恐怕不是别人的对手。"
"我在家里也听说深圳的人多事少,好找工作的地方我们又不知道。大嫂是本地人,情况一定很熟悉,麻烦你给我们出个主意。"
"这事你算是问对人了,我在居委会就是专门给别人介绍工作的,经我手介绍的工作少说也有几千个,有几十个打工崽现在还成了大老板,一到过年的时候都要提着上万元的礼物来给我拜年。看你俩都是诚实能干的人,这个忙我帮定了。前天中山市一家大型食品厂来我们居委会招收十名文秘人员,月薪两千元,刚好还剩两个空缺,你俩如有意,我就把这两个位子送给你们。"
"多谢大嫂美意,我们一百个愿意,你的大恩大德日后一定涌泉相报,还望大嫂帮忙引荐,把我俩介绍给招工的领导。"
"这家工厂的专车现在就停在我们居委会院内,下午就要启程回厂。你俩和我一道坐居委会的公车赶回去,一定能够赶上那俩车。"
乔卉俩姐妹和杨红上了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车里坐着另两位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开车的是一拉戴着墨境的黑瘦青年,杨红向他呶了呶嘴,车子就开动了。因窗玻璃拉上了黑色的布帘,乔卉看不到外面的任何东西。
面包车行驶了约莫一个钟头,在一个三层水泥建筑前停了下来。乔卉一下车,就发现他们已远离市区,置身于一座浓荫蔽日的小山上,唯一的一幢建筑物安了一扇后重的铁门。
"大嫂,你不是说去居委会吗,怎么到这里来了?这是什么地方?"乔卉看到两个中年人紧跟在她俩身后下了车,心里一阵慌乱,不自主地走到杨红身后。
"我们要在附近办点事,你俩在这里等一会,我去去就来。"杨红的脸诡秘地一笑。
黑瘦青年已经把那扇厚重的铁门给打开了。
"大嫂,我们不去那家工厂了,麻烦你把我们送回去吧。"乔卉看了看那扇厚重的铁门,感到气氛有点不对劲,一阵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
"到了这里就由不得你了!小姐,进屋子吧!"站在乔卉身后的那个中年人发话了,声音低沉得怕人。
"你们要干什么?干吗要把我们带到这里来?你们到底是些什么人?"乔卉的声音开始发颤,桂花的脸色已吓得惨白。
"干什么?待会你就知道啦!你们不是要找工作净钱吗,我包管你们能嫌大钱。"另一个中年人作鹭鸶声。
"大哥,大嫂,行行好,放了我们吧,我们不要挣钱,我们要回家。"乔卉快要哭出声来,家乡在眼前泛化成一个异常亲切的影像。
"回家?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咱哥俩好不容易弄来两个新鲜货,能这么容易放你们走?你趁早死了那份心吧!落到我们手里的女人没一个走得了的!"作鹭鸶声的男人一把抓住桂花的肩膀,桂花的脸色在痛苦中变形;另一个男人也抓住了乔卉的右臂,乔卉忍不住叫出声来。
两个男人开始把两姐妹往屋里拉,乔卉死活不肯进去,司机和杨红也赶上来帮忙,抱住两姐妹的身子往屋子里推,四人连推带拉把两姐妹弄了进去,关在一楼的一间没有窗户的小黑屋里。
乔卉听见四人走了出去,外面传来落锁的声音,两人抱在一起放声痛哭起来。
两人撕心裂肺地哭了一个多小时,精力渐渐耗尽了,身子极度疲乏,竟不自觉地睡了过去。
乔卉醒来时,发现天已经黑下来了,那些人还没有回来,黑暗的现实又再度展现在她的面前。她理了理纷乱的思绪,开始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她认清的第一个现实是:他们碰到人贩子了,先前她在报上看到一则人贩子拐人的报道,故事的开头部分和她俩碰到的情况大同小异。第二个现实是等待她俩的将是被卖掉的命运,她将被卖给一个又丑又老又残暴的下三流男人,自此在人间地狱里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等到乔卉看清这些现实时,她顿感天旋地转,头痛如裂,天象是要从上面掉下来。她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下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从人贩子手里逃出去,遇到不得已的场合就以死相拚,绝不能让她这个全省的作文状元落在那些下三流男人手里任其糟蹋。有其卖与那些王八蛋为妻,还不如早死早脱生。
当白昼褪尽他的最后一丝光明时,乔卉听到开锁的声音,接着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约有六七个人走了进来。
"今天真是好运气,一出门就弄到了两个新鲜货,那个小的长得象水葱儿一般地俊,少说也要卖一万块钱。"
"我手中有的是能出大价钱的主人,只要是鲜嫩货,他们是不在乎几个小钱的,先看看货再说。"
"不是孙某夸口,货是没得说的,大哥看后包管会动心,那时若想尝鲜,大哥多少也得赏哥俩几个酒钱。"
"你俩还是这样没出息,把钱看得比亲娘老子还重要。大哥我什么样的货没尝过,会对你们的破烂货上眼?"
"大哥先别说硬话,看完货后再强嘴也不迟。"
接着是开锁的声音,关押乔卉的房门打开了,六个男人走了进来,为首的男人拉亮了电灯,这个男人五十出头,长长的脸庞镶嵌着一条条僵硬的肌肉,使人联想起杂志封页上的木刻画,一看就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那个作鹭鸶声的男人上前把乔卉从地上提了起来,把她推到长脸男人的面前。
"大哥,这就是我对你说的那个小鲜货,怎么样,动心了吧?"
"二拐子,有你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能干起来了?这个妞不但生得俊俏,看上去还有点气质,样子挺丛容的,卖一万块钱应该不成问题。"
"大哥若想尝鲜,今晚咱哥俩承让,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亲兄弟明算帐,咱哥俩辛苦一趟,少说也得千儿八百这个数。"
"现在不说这个,把两个妞看好,千万不能让他们跑了,今晚在这里住一宿,明天去龙井村交货。"
六个男人走了出去,门随后锁上了。
一刻钟后,房门又打开了,进来了两个男人,把乔桂花拖了出去,关押在隔壁的一个小房间里。
厅屋里不断传来杯盘的碰击声和男人粗野的叫骂声。
男人在酒桌上足足折腾了两个钟头,吃饱喝足后又开始扯上女人的话题,言语粗俗得令乔卉捂上了耳朵。
约莫十二点钟的光景,作鹭鸶声的男人走了进来,并随手关上了房门。人贩子拉亮电灯后,象饿狼一样扑向蹲在屋角的乔卉,把一张喷着酒气的猪嘴用力地向乔卉的脸上咬去,两只手则不住地在她的胸部乱摸。乔卉拚命地挣扎,用牙齿狠狠地蛟住了人贩子的耳朵,男人的鹭鸶声变成了刺耳的尖叫。
房门打开了,另一个人贩子走了进来,用尽力气把他的同伙和乔卉分开。
"这个妞老大看上了,你还是省点力气吧,当心老大一怒之下把你给骟了!"
"便宜了你这个乱货!你别得意,老大的家伙大着呢,看他日后不撑死你。"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乔卉刚整理好被撕开的上衣,隔壁房间里便传来桂花的尖叫声和男人淫秽的笑声。
整整一个晚上,乔卉蹲在墙角的暗处,双手抱在胸前,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房门,时刻准备着和任何一个入侵的男人拚个鱼死网破。
第二天一大早,两个男人把乔卉的双手缚在背后,给她披上一件黑色的外套,然后把她推上了面包车。在车厢里,乔卉看到了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乔桂花,她目光呆滞,眼眶深深地陷了下去,一样地反剪双手,一样地披着一件黑色的外套,看到乔卉就象看见一个从未谋过面的陌生人一样。她的心已在昨晚被五条豺狼撕扯着吞食了。
一个小时后,乔卉听到了喇叭声和卡拉OK音响,知道车子已进入闹市区,便开始寻找逃走的机会。
面包车在市区行驶了约莫十分钟,底部忽然传来一声轰响,车胎爆了。
面包车停了下来,司机下车检修了一会,便向车内挥手,招呼两个男人下去帮忙。
作鹭鸶声的人贩子打开了车门,潮水般涌动的人流进入了乔卉的视线。乔卉抓住这个空档,一头撞倒了身边的一个男人,从车门滚了下去,身子一落地便大喊救人,抓人贩子。
人贩子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但是已经迟了,人流从四面八方向面包车涌过来。
人贩子一看势头不妙,纷纷跳下车向四个方向逃命,很快就淹没在忙忙的人流之中。
市民给乔卉和桂花松绑,帮她俩从车上找来行李。奇怪的是,她俩的行李居然没有人动,证件和衣服都在,连钱也一分不少,兴许人贩子根本不在乎打工妹的几个小钱。
有了证件和人民币,乔卉和桂花就有了新的希望。她俩谢过好心的市民,踏上了去深圳的列车,来到了这座一夜之间从海底崛起的城市。

乔卉在深圳一下车,就被那一幢幢发着白光的摩天大楼深深地吸引住了,她那颗破碎的心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激动。
因为没有亲戚和熟人可以投靠,乔卉和桂花只好住进了华强北路的"流民旅馆",住宿费每天十元,便宜得令人难以置信。
随后是艰难的找工生涯,起初在深纺大厦C座三楼的"人才市场"翻上滚上地煎炒了一个星期,因没有象样的文凭,和"人才"沾不上边,没有人肯收下她俩的求职资料。离开"人才市场"后,他们又顺着街上招贴的指引,爬了几十幢写字楼,但老板一看见那张寒碜的文凭就挥手走人。
一个月后,乔卉差不多快要绝望了,独自一人来到"洪湖公园"散步解闷,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在这里意外地碰到了小学时的同学江瑛。
江瑛在田贝的一家皮件厂工作,专门生产女士用的手包。在她的引荐下,乔卉两姊妹也进了那家工厂,月薪四百五十元。
皮件厂的老板施建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潮州人,精瘦倭小的个头,骨碌转动的眼球,人挺精明能干,但对工人未免刻剥了点。工人每天工作十五个小时,每月休息一天半,上厕所的时间不得超过五分钟,工资还要压上两个月,和夏衍笔下的包身工没什么本质的区别。
皮件厂的规模不大,一百名女工外加十名管理人员,共一百一十名雇员。施建雄既是老板又是监工,一有空就在车间转来转去,亲自监督员工做活,对不称职员工的处罚毫不留情,往往在现场作出罚款、降薪或开除的决定。除了刻剥外,施老板的另一个恶习就是好色不分场合。他时不时来车间走动,一半是作监工,一半是偷看女工的大腿,碰上中意的少女就让去他的办公室一趟,以加薪或调换岗位作诱饵,继之以开除作威胁,直到把猎物弄上床为止。遇到特别可心的女人,施老板便提拔她为总经理秘书,长期供他偷香窃玉。他是一个贪多嚼不烂的花花肠子,到手的女人很快就会厌倦,因此他的秘书也是更换得最快的职位。
乔卉上班的第一天,施建雄便盯上她了,一有空就在她的身边转悠,没话找话地和她答腔。起初乔卉以为老板平易近人,但很快就发现了他的用心,心里一边发慌一边作呕,她对老板不但没一点感觉,甚止厌恶得要命,一看到他的影子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尤其是当老板凑近她的耳边说话时,从他嘴里呼出来的秽气难闻死了,乔卉拚命数数才忍住了呕吐。她真不明白如此偎琐的男人为何能用几个小钱钓得一个个花季年龄的女子就犯,她是宁可跳到黄河里淹死也不会和这样的男人在肉体上亲近的。
第四天上午,施建雄的秘书来传唤乔卉去总经理办公室一趟,身边的女伴马上对她露出了诡秘的微笑。
乔卉没有单独去总经理办公室,而是和桂花一道去的。施建雄看到乔卉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时,脸上的肌肉笑成了一堆,待到看见跟在她身后的乔桂花时,那张脸马上拉长了。
施建雄上下打量了乔卉足足五分钟,拉长的脸又恢复了色迷迷的滚圆形。
"你来工厂才三天时间,各方面的表现很不错,我有意提拔你,给你换一个岗位,我可是第一次对工人这样开恩。"
"多谢总经理栽培,但不知把我放在哪个岗位?"
"我的秘书近期工作越来越不称职,我想让她回车间,由你担任她的职位。"
"我这人不适合干秘书工作,恐怕要辜负总经理的美意了,你还是考虑别的人选吧,我已经习惯了目前的工作,不想换了。"
"你不是开玩笑吧?这可是人人梦寐以求的位子啊,自建厂以来,还没有哪个职工上班才三天就到达这个位子的,你可不要不识好歹啊!"
"真的不好意思,让你白费心了。"
"如果你有意,我还可以把秘书的薪水再加一倍,你还是好好想想吧,机会是千载难逢的,不要耍小孩子脾气,日后再后悔就迟了。"
"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总经理就不要勉为其难了,如果没有其它的事,我就告退了。"
乔卉一离开办公室,施建雄就把烟灰缸用力向墙上掷去。玉石质料的烟灰缸在墙上撞破一块油漆后,又"砰"地一声摔在地上。
施建雄活到四十多岁,还从未碰到过象乔卉这样的女人,一个真正不为金钱和地位所动的女人,他一直认为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这种女人。
第二天,施建雄作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乔桂花炒鱿鱼,这个不知进退的傻女人太碍手碍脚的了。当桂花哭着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的堂妹时,乔卉不由分说就拉着她闯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施经理,你凭啥炒我姐姐的鱿鱼?她究竟犯了工厂的哪条禁忌!"
"凭啥?就凭我是这个厂的老总,我想赶谁就赶谁!你以为深圳是内地呀,这个工厂是我们施家的,我看不顺眼的人就可请出,就象你不喜欢的人不让进你的家门一样。"
"如果你这样不讲道理,索性连我也炒鱿鱼算了!"
"你是在要挟我?"
"我哪有那个能耐,我只是不能和姐姐分开。总经理,我们听候你的判决。"乔卉不等施建雄发作,就车转身子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乔卉走后,施建雄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的情绪,没让心头的怒火发作出来。若是换上别人,施建雄早就一脚把他踢到爪洼国去了,可他不能一脚踢开乔卉,这个美丽刚烈的女学生已经把他弄得神不守舍,一天见不到她就会茶饭不思,他先前从未对任何一个女人如此动心过。人有时贱得很,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是心驰神往,到手后又不加珍惜了。施建雄如果很轻易地占有了乔卉,过不了多久就会厌倦她,就会象丢一枚吃剩的苹果核一样把她信手丢在一旁。正因为乔卉是一只不容易吞下的带刺的玫瑰,他的热情之火才会越烧越旺,才会感到乔卉在无形之中支配着他的身心,使他第一次作出了令他痛苦的决定。
乔卉和桂花到底没有卷铺盖走路。当她俩次日来到车间时,发现他们的岗位依然空着,没有人上去顶替,也没有人通知她俩不上班。乔卉明白,是她的人格力量把总经理压服了。
因为没有更好的去处,乔卉两姐妹在皮件厂呆了下来。两个月后,她俩第一次领到了薪水,乔卉的工资袋比桂花整整多出一百元。
随后的一个月,桂花上班经常迟到,晚上一下班就不见踪影,常常到深更半夜才回到宿舍,同房的女工早已进入了梦乡。乔卉几次问她晚上干啥去了,她一律回答打零工挣钱。桂花的表现使施建雄忍无可忍,但因为乔卉的缘故,他只是扣她的工资而没有炒她的鱿鱼。
新的一年的元旦,皮件厂放了一天假。桂花和乔卉去荔枝公园散心,二人花二十元钱租了一条游艇,在湖心边荡桨边聊天。
"你好象对这里很熟,你先前来过这里吗?"进入公园后,乔卉一直是跟着桂花走,桂花边走边介绍前面的景致。
"岂止是来过,几乎是天天来。"
"你每天来这里干啥?"
"干啥?你真是读书读糊涂了,你难道没听说荔枝公园是风尘女子的启蒙学校,没出道的女子先要来这里体验生活,然后才能去娱乐场所挣大钱。"
"你是说干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就是卖身挣钱呗!在那个破工厂累死累活地干上一个月才四百多块钱,我一晚上就可在这里挣这个数。"
"这么说你晚上是出来作妓女啦!你还要不要脸!"
"什么脸不脸的,一样是为了生存。妓女也是人,连马克思也承认卖淫是一种劳动哩,一样是人生父母养的,只不过生存方式不同而已。你想想,我们在工厂作正经事,到哪个猴年马月才能挣一大笔钱?你没钱回家,不但别人,连亲人也会说你没本事。只要你挣足了钱,他们就会奉承你,吹捧你,才不管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邻村的荷花在外面打了两年工,就寄回去了十二万元,这么多钱能从正当渠道来吗?她回去后还不照样风风光光,家人还用她的钱盖了三层楼房,逢人便称赞他家的闺女有本事,听说她还找了一个端铁饭碗的婆家呢。"
"女人最宝贵的是贞操,你难道连这个也忘了吗?"
"收起这个破玩艺吧,你讲贞操,三年后挣万把块钱回家找一个农夫嫁出去,生下两个孩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一生力气活,四十岁不到就成了老太婆,请问这样的贞操有什么现实意义?我劝你不要再继续死心眼,好好利用一下自己的美貌和青春,你若是肯下水,凭你的相貌和学问,包管能挣我双倍的价钱,这也是我今天找你来这里的目的。"
"我不管你干什么,我是宁死也不走这条道的,我要作一个有尊严有人格的女人。"
"你今天不听劝解,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从今天起我们各走各的道,我不劝你你也不要劝我,要用钱时尽管说一声,我不缺这个。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我的启蒙教育已经结束了,从明天起我就不去工厂上班了,我要去花花世界拚搏一番,不挣上二十万绝不罢休。我走后你要当心,施老板不会轻易放过你的,把贞操献给那个小气鬼不值得,你的破身价最少得一万块钱,你可不要小看了自己。"
.........
深圳的卖身女郎分为六个阶层。第一个阶层是达官贵人包养的二奶,一般都拥有自己的别墅,主人多半是老外、富商和政客,身价在每月两万元以上,职能是定期给主人提供性服务或借腹生子。这个阶层的女性自由度较高,主人少则一个星期,多则一年才来一次,逗留的时间通常不会超过十天半月,因此空闲时间较多,打牌是主要的职业,有的还养有小情人。第二个阶层是大公司写字楼里的知识女性,名义上是总裁的秘书或助理,实则是地下情人,这个阶层的女郎素质最高。第三个阶层是星级酒店的应招女郎,她们的收入最高,一晚上几千元至上万元不等。第四个阶层是娱乐界的舞女或吧女,身价在四百元以上。第五个阶层是发廊小姐,身价在二至四百元之间。最末的阶层是"荔枝公园"的"游击女郎",顾客全是月收入才几百元的打工崽,身价在一百元以下。一到晚上,女人穿上性感的内衣,单身站在一棵树下或坐在草地的中央,男人就会上前搭腔,讲好价钱后,男人只需再花二十元钱租一只游船,把女人载到湖心,完事后女人又回来拉第二个客人。
乔桂花离开皮件厂后,也告别了"荔枝公园",晋升到第五个阶层,去上梅林的一家发廊作小姐去了。
桂花走后,施建雄更经常地传唤乔卉去他的办公室了,老板的传唤员工是不能抗拒的,又没有别的女工肯冒炒鱿鱼的危险和乔卉作伴,她只好硬着头皮单身走进总经理办公室。因为没有桂花这道屏障,施建雄有机会对乔卉说些挑逗引诱的话,时不时还动手动脚,可每次都被乔卉巧妙地岔开了话题。一旦老板有越轨的举动,乔卉就立即走开。对于老板请她吃饭跳舞看电影,她则正言拒绝,因为这些活动与工作无关,拒绝不算过份。
乔卉越是庄重矜持,施建雄就越是欲罢不能,后者的自制力也在一步步地走向尽头。
元宵节那天,施建雄中午喝了几杯闷酒,下午一来到工厂就传唤乔卉去他的办公室。
乔卉走一进办公室,就发现老板正用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她。她意识到情况不妙,刚要抽身退出去,施建雄就扑上去一把抱住了她。
乔卉拚命地挣扎,施建雄越发用力地抱紧她,同时把她的身子向桌面压去,尖瘦的下巴抵住了她丰满的胸脯,两只手滑向了滚圆的臀部,手指插进了裙带的内侧。
"总经理,别这样,请放尊重些,快放开手!你再不松手我就要喊人了!"
"喊吧,我施某豁出去了,得不到你我还不如去坐牢!"
乔卉满面通红,她想喊人,可又不想让人看见这难堪的一幕。情急之下,乔卉一头撞向对方的鼻梁,施建雄"哎哟"一声,双手捂住鼻子蹲下身子。
写字厅的职员听见老板的惨叫声,一齐涌进总经理办公室,看见施建雄的瘦小身子缩成一团,眼镜滑向一侧,鲜血顺着握住鼻梁的指缝流下来;乔卉则衣衫不整,裙带的搭扣已经扯开了......
职员们看见施建雄的狼狈相,知道老板的老毛病又犯了,就不动身色地退了出去。
乔卉也转身冲出了办公室。发生这事后,她在工厂再也呆不下去了。
太阳下山的时候,乔卉卷起铺盖离开了皮件厂。
半个月前,乔桂花在上梅林以每月两千元的房价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住房,晋升为第四阶层。乔卉就暂时寄居在堂姐那里。
乔桂花在上梅林呆了两个月,对那里的情况比较熟悉,在她的引荐下,乔卉很容易就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生产糖果的美资企业里作一名普通工人,月薪八百元,每月休息六天。
糖果厂的总裁钟华诚是一名美藉华人,会一口流利的中文。他在波士顿长大,人权观念很强,十分尊重工人的权利,既不延长工时,也不剥夺工人的法定休息日,更不会人为增加劳动强度,工人待遇也比其它工厂高出许多。
钟华诚四十出头,有一幅笔挺的身板和一张个性鲜明的脸庞,很容易吸引知识女性的目光。
钟华诚管理的企业名叫"天星公司",是一家规模很大的公司,除了糖果厂外,在龙华和布吉还有两家子公司,单糖果厂就有员工六百多人,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总经理。
和施建雄相似,钟华诚闲时也常下车间看看,但主要不是监督员工干活,而是亲临第一线了解第一手资料,倾听职工的心声,为公司物色管理人才,使公司的管理多一点人性化的成份,尽可能让员工在乐观积极的心态下达到较高的工作效率。和施建雄不同的是,钟华诚下车间时从不张扬自己的身份,车间里没有人知道这个常来身边问这问那的中年人是公司的大总裁,只知道他是来自写字楼的管理人员。
有一段时间,包装车间里的一位新来的女工引起了钟华诚的注意。这个女孩文静秀雅,平时少言寡语,从不在车间大声说笑,干活鄞勉利索,下班时总是最后一个离开车间,走之前还要把工作台上的物品清理归位。在钟华诚眼中,这个女孩拥有了一份积极主动的心态,不要小看了这份心态,他代表了一种敬业精神,这正是中国工人需要努力培养的。钟华诚来母国后,发现工人大多在被动应付性地工作,缺少的正是现代企业所必需的那种敬业精神,结果劳动强度虽然大,但工作效率却没有西方工人高。
这个拥有敬业精神的女孩正是乔卉。
乔卉不知道什么叫做敬业精神,她只知道这个工厂很不错,员工待遇高,劳动强度不大,当官的态度很温和,比先前工作过的那家工厂有天壤之别。既然厂家这么好,干活就应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努力把自己的工作作好,起码要对得起每月领到的八百元钱。
有一天早上,离上班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钟华诚走进包装车间,看到乔卉已坐在工作台前分装粮果。
乔卉抬了一下头,看见一个身材笔挺的中年人正站在跟前看自己干活,马上意识到他是上面下来的一个官儿,身子也不自主地站了起来,双手交叉垂在胯前,恭恭敬敬给对方鞠了一躬。
"早上好!"
"你早,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乔卉,花卉的卉,请问先生如何称呼?"
"我姓钟,你就管我叫钟哥吧。来工厂多长时间了?"
"两个月零四天。"
"你适应目前的工作吗?"
"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刚来时还有点不适应,现在已经习惯了。"
"你对这家工厂有何看法,我也是打工的,尽管说实话,我不会捅上去的。"
"这家工厂很好,工资高工时短设备先进当官的挺温和,比我先前工作过的皮件厂强多了。"
"难道就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吗?"
"有到是有,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你不妨说说看,也许我能把你的意见反馈到上面去。"
"这家工厂的老总脾气太好,对员工太随和了,那些不自觉的员工就爱钻这个空子,自己不好好干活还影响别人工作,达不到应有的工作效率。听说老总是美国人,爱讲民主和人权,经常和工人平起平坐,这本来是高层决策人的美德,但在这里却不一定行得通。深圳不同于美国,工人的综合素质有待大幅度地提高,对他们光靠感化不行,要恩威并施,那些奴性强的人不先给他点颜色看看,就极有可能滥用你给予他的民主权利。我发现工厂有相当一部分人早就应该炒鱿鱼,其实工厂也用不了那么多人,裁掉不称职的员工,剩下的人反而能把工作作得更好。也许老总心太软,一时狠不下这个心,按中国人的话说有点妇人之仁,这种人往往不镇邪,往往因为不忍心打狼而使羊群变成狼群。其实这家工厂若在管理上再下点工夫,效益还会再上升,首先就从裁员着手,剩下的员工就会心存忌惮而努力工作。"
"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居然有这般见识,一下子提出这么多中肯的意见,你一定受过很好的教育。"
"不瞒钟先生说,我只上过初中,一毕业就来深圳打工了。"
"真是太可惜了,你有这么高的天赋却不能接受系统的教育,对你和国家都是一笔不小的损失,你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很有成就的学者的。"
"钟先生言重了,我本来是信口说说,即使有个别地方说中了也纯属巧合,哪有你说的那种造化。"
"下班后你一般干些什么?"
"除了看电视外,就是写文章,我想写一本书,一本反映深圳打工生活的书,目前只写了一小部分。"
"在报刊杂志上发表过作品吗?"
"在《特区报》和《商报》上经常发表一些小块文章。"
"你想干文职工作吗?"
"想是想,但我没有文凭,上面的人怎会要我?"
"如果你愿意,今天就把这里的工作交待一下,明天去公司人事部开一份介绍信,然后去文秘部报到。"
"你是......?"
"我叫钟华诚,是公司的总经理。"
.........

乔卉去文秘部报到那天,文秘部经理委派她去总经理办公室作主任秘书。
钟华诚分派给乔卉作的第一份工作就是为公司起草一份科学化管理的草案。
乔卉熬了三个通宵,起草了一万五千字的管理方案,比钟总规定的时间表提前了整整十天。当乔卉欣赏完自己的作品时,连自己都给感动了,甚止奇怪自己的头脑为何装了那么多新奇的计划。人的潜力是很大的,在特定的场景下能够创造出事后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奇迹。
钟华诚看完乔卉的"草案"后,内心涌起一浪异样的感动,这个才只有初中水平的女郎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写出了一份科学实用的管理万言书,除了说明她聪慧过人外,还说明她的心已与公司的命运连在一起,对公司有一种主人翁的责任感。
乔卉真的很"爱"钟总的公司!
钟华诚立即召集公司的管理干部开了一次办公会,乔卉在会场上宣读了那份"草案",全场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自己的智慧和成果第一次得到了别人的认同,乔卉感动得连眼泪也流了出来。
"草案"只作了几处小小的的修改,就在经理办公会上通过,并很快付诸实施。公司裁减了一百名员工,职工的主动性和责任感大为提高,公司的效益上升了二十个百分点。
五月份的第二个周末,钟华诚特意请乔卉去一家四星级酒店吃晚饭,在天星公司里,和总裁共进晚餐是员工最难得的容耀,没有几个人能够享受这种容耀。
餐桌傍只有钟总和乔卉两人,餐厅的气氛很有点罗曼蒂克的韵味,菜胥是乔卉从未见过的,第一道菜"霸王别姬"居然是一对偎依在一起的大王八和美国火鸡!
乔卉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是和钟总聊天,从公司的业务一直谈到乔卉的人生品味。钟总博闻广识,乔卉坐在他面前就象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学生。
"你喜欢这地方吗?"
"不怎么喜欢,这地方太奢华了,让人感到不自在。"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平时也很少去高档酒店,这次是例外,我是特意请你的,总不能太寒酸,中国人的待客方式可是讲求排场的。"
"吃饭只要管饱就行,不一定非要多花钱才算客气。我真不明白那些当官的干吗要一餐吃掉几万甚至几十万,吃一顿管一餐,花那么多钱既浪费又没意义,拿这些钱去救济失学儿童还可积点阴德,干吗非要挥霍掉不可呢。你们国家也是这样的吗?"
"在美国根本没有公款吃喝这项开支,待客讲求经济实惠,浪费为人人所不耻,连总统招待外宾的国宴也只有四菜一汤,普通的家宴客人甚至自己带菜。"
"你不是谈玄吧?世上哪有这样小气的国家。"
"这不是小气不小气的问题。客人聚在一起主要是为了交流思想感情而不是为了吃饭,自己带菜可减少主人的作菜时间,省得因长时间的下厨破坏情调。至于总统和政务官,更不能拿公民的税钱大吃大喝。"
"那么出差和下乡呢?当官的总不能头上顶口锅外出吧。"
"政府已经发给他们工资,难道不会自己掏钱填肚子?"
"美国是资本主义国家,资产阶级生活腐朽糜烂,哪象你说的那么清廉,你不用骗我了。"
"我也是中国人,有必要骗你吗。"
"你为何专门请我,能告诉我原因吗?"
"你为天星公司立了大功,使公司每月增加上百万的利润,我是专门向你致谢的。"
"这是我份内的工作,你已经付给我薪水了,不用再谢。"
"下周我要去北戴河,我决定给你半个月假,和我一道去那里休养一段时间,作为对你的奖励。"
"公司还有别的人去吗?"
"就我们两个人。"
"总经理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能和你一同去,孤男寡女外出多有不便,人家会说闲话的。"
"我到没想到这个,你既然有顾忌,我只好一人去了。"
饭后,钟华诚请乔卉跳舞,乔卉没有拒绝,二人步入舞沲。星级酒店的舞厅讲究气氛和情调,伴奏主要是慢曲和轻音乐,很容易撩拔起舞伴的奇思异想和浪漫情怀,乔卉跳了几曲后就自感心跳加快,脸红耳热。钟华诚是一个很不错的舞伴,舞跳得很有韵味,又处处照顾乔卉的步划和心情,使舞技不高的她丝毫也不感到紧张和难堪,能尽情地愉悦心灵。会跳舞的男人往往容易沉浸在自我表现之中,只顾在舞伴面前眩耀而忽视她们的感受,一旦女方的舞技不高就会弄巧成拙,本来可以融洽交汇的心灵反而因此疏远。钟华诚不愧是一个迎合女人的高手,既展示了自己的舞技又保住了对方的自尊,这样的男人最容易赢得女人的青睐。
舞曲终场后,钟华诚自己开车送乔卉回职工宿舍,一路上一言不发,但乔卉能够感觉到从他胸腔里传来的猛烈的心跳声。
那天晚上,乔卉失眠了,脑海里到处浮现着钟总的音容笑貌,怎么挥也挥不去,她发现自己已经爱上她的总裁了。当她发现这个难以面对的事实时,她的心着实吓了一跳。
钟总是一个有家室的男人,她见过他的妻子,一个温柔美丽知书达礼的西班牙女郎,长长的睫毛下是两汪深潭似的蓝眼睛,一对能够淹没任何热情的眼睛。在她的面前,乔卉就象是一个美丽的小鹦鹉,虽逗人喜爱但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自信心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爱上一个有妇之夫,乔卉的理智是无法接受的,这个事实太残酷了,她心里一点准备也没有,她无法想象自己会产生如此糊涂的爱。在这件事发生之前,乔卉最难理解的就是少女爱上有妇之夫,认为这些少女要么另有企图,要么神经不正常。现在,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她有点不知所措了。她知道这种爱是没有结果的,也是不道德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种爱继续下去,要用快刀斩断那万缕情丝,否则她就会成为被自己和世人唾弃的下贱女人。但爱情这东西是不讲道理的,你越是想回避就会陷得越深,最难回避的是,乔卉发现钟总也同样爱恋着她,同样有事无事地想见她,这种心情只有恋爱中人才能发现,因为这个缘故,乔卉在爱的深渊一步步地向下滑,常常弄到茶饭不思的地步,一天见不到钟总就会神不守舍。几天下来,乔卉明显地消瘦了,眼眶也罩了一层黑圈,工作常常出错,在写报告时几次把"受"字写成"爱"字。尽管如此,乔卉还是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断拒绝钟总邀她外出吃饭和度假的请求,尽量避免和钟总单独在一起。
转眼又到了周末,写字楼的职员都下班了,钟华诚依旧坐在他的转椅上作沉思状,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一点也没有下班的意思。作为总经理秘书,乔卉是不能提前离开的,只好在一张白纸上写一些没要紧的东西。
约莫八点钟的光景,钟总仍在那里紧锁双眉,烟蒂已把烟灰缸装满了。乔卉感到自己若不去提醒他,钟总也许会一直呆坐下去,便轻手轻脚地走到他的身边。
"总经理,都已经八点了,该吃晚饭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让你这样操心,吃饭后再想也不迟。"
"你先去吃饭吧,不要管我,我没有胃口。"
"再大的事也不能不吃饭,身体是最要紧的。"
"生命在于质量不在于数量,光有一个好身体没有一份好心情也是白搭。"
"你身为一个大公司的总裁,事业发达家庭美满,还有什么不顺心的呢?"
"这只是你的看法,其实我很孤独,可以说是要命的孤独。妻儿远在万里之遥,身边没一个贴心的人,白天还可借工作忘掉一切,一到晚上就孤身只影,象一只没有归宿的孤雁,这份心情不是你能理解的。尢其是害怕周末,一连两天见不到你们这些人,孤独感也会因此更深一层。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不敢面对即将来临的两天罢了,一到周末就会心境灰暗。"
钟华诚的话深深地打动了乔卉的心,其实她也拥有同样的感受,让钟总一下子给说了出来。
"你不用这么孤独的,不要一人呆在家里,和几个好友去外面郊游踏青,你的感受就会好多了。"
"你的想法不坏,只是没有合适的人。和不喜欢的人呆在一起会平添一份孤独,喜欢的人又往往有自己的事情,你能陪我两天吗?"
"如果这样做能使钟总的心情快乐一点,我答应你,但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谢谢你肯给我一份好的心情,我不会得垄望蜀的,任何时候我都会尊重你的感受,明天你想去哪里?"
"这次主要是给你制造一份好的心情,去哪里应该由你来定。"
"那就去西丽湖吧,那里还境清幽,吃住又很方便,是度假的好去处。"
"反正听你的,就这么定了吧。"
在西丽湖度假村,两人开开心心地过了两天只有神仙才能分享的日子,白天在郊野倘佯踏青,漫无目的地走向远方的青山绿水,饿了就地拣来几根枯枝,在荫凉处燃起一堆篝火,在食品袋时拿出铁叉和水酒,把鸡腿牛脯置于火苗中烧烤,然后拿起饮料罐在空中碰一下,叫声"干杯"后仰起脖子灌一口酒水,边吃喝边自由自在地交谈,那份情稠真个富有诗情画意。晚上坐在宾馆的露台上,一边和心爱的人下棋一边看天上的月亮和星星,直到夜深人静时还不肯回房间休息。
星期天的薄暮时分,两人在郊野慢慢地往回走,心中感慨万千口上却默默无言,谁也不肯多说一句话,两天的快乐时光很快就要结束了。在一块草地上,钟华诚站住了,回过头来直视着乔卉那张在夕阳下红得醉人的脸庞,两只大手爱怜地搭在乔卉的双肩上。
"这两天真是太动人了,生活原来是如此地美好,此情此景会深深地植根于我的脑海,日后我会时常想起的。"
"我的感觉也一样,这两天的确太难忘了。"
"一看到那轮红日快要落下山去,我心里就难受极了,真希望时光就此停驻,或者生命就此结束也成。"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不用这么悲观,美好的时光还会再来的。"
"这一切其实全取决于你,你难道一点也不了解我的心情吗,只要你勇敢地向前走一步,我们就可拥有一个阳光灿烂的明天。"
"总经理,你中午喝多了,我们回去吧。"
.........
从西丽湖度假村回来后,钟总对乔卉的依恋加深了一层,下班后经常请乔卉共进晚餐,饭后则去舞厅潇洒地走一回。在同事眼中,乔卉不但是总经理的情人,还是他的红粉知己,每每戏谑几句,乔卉也不认真分辩。她虽然一直没有越离池半步,但心里还是爱着总经理的,与别人的猜测不过是五十步与一百步之分;再者这等事情你越是分辩别人越当真。
中秋节那天,两人步出舞厅后,时钟已指向了深夜十二点。这时一轮圆月高挂中天,鹏城上空弥漫着宁静详和的氛围,远处的高楼上传来《九月九的酒》的凄婉旋律,极易勾起旅人的离恨情怀。在打开车门的一刹那,钟华诚不知是哪里来的胆气,装作不经意的神态向乔卉发出了求爱邀请。
"现在已经很晚了,回职工宿舍多有不便,去我的别墅过一夜吧。"
"我还是回去吧,总经理,望你不要见怪,我不能去你那里。"
"你在回避我,是因为你怕我吗?"
"你不要那样想,总经理,我怎么会怕你呢,我只是怕我自己。"
"此话怎讲?"
"你知道的,说白了吧,我不是怕你会强人所难,而是怕我在温馨秋夜会情不自禁,我毕竟是喜欢你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一个自尊自重的女孩,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到了那一年的圣诞节,钟华诚和乔卉去世界之窗观赏烟火,两人要了一份果酒和小吃,在一张石桌旁坐了下来,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你在管理方面很有天赋,不想在这方面发展一下吗?"
"我不是已经在你的公司找到用武之地了吗!"
"你本来可以独自管理一个企业的,总不能当一生的秘书吧。"
"我既无人手又无资本,不当秘书还能干什么?总不能象你一样去开公司吧。"
"只要你愿意,我会让你拥有自己的公司。我准备投资开办一个装璜公司,让你去作老板,你不介意吧。"
"总经理,你的付出太大了,我不敢接受。"
"我只是想给你一块更好的用武之地,把你的才能发挥出来,没别的意思,你不要一张口就拒绝。"
"总经理,你对我太好了,我不想欠你更多的情,你不用在我身上花心思了,你的好意已经让我不胜负荷。"
"我是从大风大浪中走过来的,深知机会对人的一生意味着什么。你不要轻易错过一个能够自我发展的机会,因为这样的机会往往一去不返。我是叫你去管理一家企业,不是要你干别的,你这么轻易拒绝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你还是好好想一想,不要急于给我答复。"
"我不会答应的,我不能继续让你为我花钱,无论你怎样轻描淡写或找些别的借口,我也知道你这样做全是为了我。"
.........
尽管乔卉竭力婉拒钟华诚的好意,她对总经理的爱情还是一天深似一天,最终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程度,她骗得了钟总的眼睛,但骗不了自己的心。按目前的趋势发展下去,她担心那精心建筑起来的感情防线迟早有一天会全线崩溃,酿成无法挽回的感情悲剧。她并不担心钟总会霸王硬上弓,他是一个有涵养自制力很强的男人,不会强迫心爱的女人作违心之事;而是担心自己哪一天会情不自禁。要想避免这个悲剧,只有离开天星公司,远远地离开钟总的热情。她是一个自尊自爱的女人,绝不能把感情视同儿戏,干出有失体统和尊严的苟且之事。乔卉深知离开天星公司后,她也许永远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工作和这么好的上司,但为了那份自尊和那个未来的美丽梦幻,她还是选择离开这条路。
新一年的元旦,乔卉向钟华诚递上辞职升请书,后者的感受不亚于发现他乘坐的"泰坦尼克号"即将沉没。
"真想不到你这么快就下了这样的快心,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处,留得住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也是柱然。我只希望你还把我当朋友,在危难之际还能想起回来找我,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永远不要忘记天星公司的大门时刻对你敞开着。"
"真的不好意思,总经理,此时此刻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我会永远记住你和你的公司。"
"什么都不要说,我明白你的苦衷,怪只怪我们相识太迟。我只求你一件事,那就是在困难时刻千万要来找我。"
"感谢总经理的好意,我会记住你的话。"
钟华诚拿出支票薄,在上面填写一行数字,撕下来递到乔卉手中。
"这是两万块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你能够收下。"
乔卉把那张支票又放回到办公桌上。
"总经理的盛情我心领了,但这笔钱我不能收,我欠你的已经够多了,再收钱我的心会不安的,欠情的滋味毕竟不是好味。"
.........
第二天,乔卉离开了她挚爱的天星公司,又回到了桂花的住所。这时,桂花已晋升到第三个阶层,在格兰云天大酒店作了一名应招女郎,收入比当舞女时翻了几番,存款达到了二十万元。三个月前,桂花给家里汇了五万元人民币,父母用这笔钱在村里建了一幢漂亮的小洋楼,为双亲挣足了脸面。乔卉前后则只汇了五千块钱。
乔卉在堂姐处住了一个星期,就和桂花一道踏上了北去的列车,回家乡过春节。这次回家桂花的荷包里又揣了五万元,而乔卉只带了区区六千元人民币,是她在一年零三个月中省吃俭用的全部积蓄。

旧历年的腊月十五,乔卉两姊妹回到了久别的故乡。
在两姊妹当中,姐姐桂花这次是百分之百地衣锦还乡。一年前,桂花揣着借来的几百块钱离开枫林寨;一年后,她为这个贫困的农家奉献了一幢三层小洋楼,还带回了一笔山民连想都不敢想的巨款。至于存折上的十多万存款,桂花是留给自己的,她要用这笔钱找一个体面的老公,建一个令人羡慕的小家庭,一生一世过着衣食丰足的生活。和桂花相比,妹妹乔卉未免太寒碜了,独自一人还可在村里出出风头,但一有了桂花,她依旧是一个没出息的打工妹。
两姊妹一进村口,就碰上一大堆迎接的人群。除了乔卉的弟弟外,其余的全是桂花家的亲戚六眷。桂花事先已将她的行程用电话告知家中的亲人,他们便举行盛大的仪式欢迎凯旋归来的家族功臣,不但搬动了全部的族中人,连远房亲戚也破例请来了。乔卉的父母因女儿不争气,自感无颜见村中父老,没有加入欢迎的行列。
人们凑拥着桂花步入了村里那幢唯一的三层小洋楼,乔卉则牵着小弟弟的手走进了旁边的一排低倭阴湿的平房。
乔卉把六千元人民币递到父亲的手中,父亲的脸上立即绽开出一个苦恼人的笑,他毕竟一生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钱,但一听了隔壁传来的震耳的鞭炮声,笑容又在他脸上僵住了。和桂花上回寄回来的五万元相比,这点钱就太不够意思了,别说拿来建楼房,连还帐都不够数。
当桂花家的楼房在村里竖起来时,村民在背地里纷纷往她家泼脏水,说她寄回来的钱不干净,肯定是在外面当婊子赚来的。他们这样说既不是有什么依据,也不是想申张什么正义,而是出于嫉妒的心理,与其说是嫉妒,还不如说是羡慕。后来,桂花的家人说她女儿在深圳的一家外贸公司当了一个大官,月工资一万多元,村民依旧将信将疑,依旧怀疑她在外面当婊子。好在乡村钱是老大,只要你有了钱,人们就会买你的帐,就会相信你的话,桂花家人的话也就逐渐被人们当了真。其实只要是钱,是靠本事挣来的还是当婊子赚来的,在乡民眼中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在他们嘴里贞操比什么都重要,但内心深处才不在乎钱干不干净。
桂花带回五万元的消息在村里不径而走,人们的嫉妒心终于达到了极限,终于在桂花的豪阔面前输心服气了。在这个贫困的小山村里,村民几乎没有不欠帐的,桂花在他们眼中是一个很阔的摇钱树,谁都想去巴结她一下,以便能从她手里借几个钱,过一个象样点的年,为读书的伢子弄点开春的学费。桂花见识过大把大把的钞票,对钱本来就无所谓,因此出手格外大方,从不让告贷的人空手出门,半个月不到就抛出了两万块钱,直到父母出面抗议时才住了手。桂花毕竟是见过世面的,眼光比她的父母要远大一些,村民的嘴是闲不住的,拿点钱堵住这些人的嘴是必要的。钱花了还可再去赚,名声丢了就赚不回来。
在桂花一掷千金的那阵,有那么几个不识相的亲戚也走进了乔卉的家门,向这位守声如玉的女秀才借钱。他们认为乔卉虽没有桂花那么阔,但既然和桂花一道在外打工,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拿不出个千儿八百,三百五百总还是能够拿得出来的。
乔卉若不是把六千元全数交给了父母,她本来可以资助一下这些穷亲戚的。但她作不了主,父亲不肯借给告贷的人一个子儿,使上门的人丢了脸面,心中窝了一肚子火,不自觉地对乔卉充满了恨意,并不失时机地给她制造难堪。
乔卉的姑母在桂花那里借了一千元钱过年费后,又来找乔卉借三百元开春的化肥钱。
乔卉的父亲在妹妹面前不停地叫苦,不住地抱怨家门不幸,出了一个不争气的女儿,连帐也还不了,哪还有钱借出去呢,把个姑母气得满脸通红,气冲冲地走了出去,沿途不住说些难听的话。
春节期间,村里人挨家挨户请桂花吃饭,接着是亲戚请,桂花想推也推不掉,若是不去就会被主人认为瞧不起,他家就会因此在村里抬不起头来。总之请桂花吃饭不如说是请她赏脸,好处不在被请者而在于请吃的人家。一样是打工回来的,乔卉却没有那么上脸,村里人好象把她忘记了,没有谁肯上门请她,这个旧日枫林寨人的骄傲在村民眼中已成了一个没出息的书呆子。
正月初七那天,姑母来拜年了,还郑重其事地请两个侄女上她家作客,让她这张老脸也在村里风光风光,她在村里已把桂花吹了个天花乱坠,乡亲对她也开始表现出好感来了。
两姊妹一进入姑母的家门,桂花马上被表姐妹们围住了,纷纷拉着她的手问寒问暖,这个夸她身上的衣服漂亮,那个夸她有真才实学,不象有些人徒有一幅好的皮囊,腹内却空空如也。明眼人一听就知道后面的话是针对乔卉的,她被人凉在一边差不多有一刻钟了,连个落坐的地方也找不到,压根儿就没人招呼她坐下来。乔卉伤心极了,想不到连姑母也这么势利眼,当面把她不当人待,但一想到姑母空手走出她家的镜头,她心里就坦然了。是她家先让姑母没脸,也难怪姑母给她脸色了,自己没给她老人家任何帮助,还指望她把你待如上宾呀,请客时没搁下你就算不错的了。
吃饭的时候,桂花自然被人按在首席,这本没有什么可非议的,她本来就比乔卉大两岁,没有那一千块钱也该坐在妹妹的上面。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所有的人都坐下去了,乔卉还在一边干站着,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拿筷子准备夹菜,直到桂花招呼乔卉入席时,姑母才作恍然大悟状:
"还有菊花呀!我都把你给忘了,瞧我这记性,快坐下来,年轻人想开点,钱没挣到不打紧,饭总是要吃的。"
此情此景,乔卉恨不得一口气跑出去,永远也不要进这个门,但她还是强力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坐到了三表妹旁边的一个空位上。
从姑母家回来后,乔卉病倒了,一个星期没有起床。病床上的那些日子,乔卉想了很多,那些从书本中得来的人生的信念一个个地倒了下去,尢其是她一向信奉的自尊自爱自强不息的人生哲学,在春节期间彻底地跨蹋了。
我凭什么该受到这样的冷遇,他们凭什么把桂花捧为人上人把我贬为下三烂,不就是我没有多挣钱吗!不是我乔卉没有能力,而是我太自尊自重了!如果我象桂花一样,拿贞操和尊严去赚钱,我包管比她赚得更多,我的身价起码要高出她一倍以上。也许桂花说得对,只要你有钱,别人才不管钱是从哪里来的。尊严管什么用,为这等势利眼保住女儿身,象桂花说的三年后回家在他们当中选一个丈夫,然后生下一群儿女,在这个闭塞的小山村作个说三道四的长舌妇,那她还不如在文明人当中作个卖笑女郎。现在看来,桂花当初走那条路自有她的道理,她比自己更了解世道人情,一旦有了钱,谁还肯把她和婊子联在一起而得罪这个能够方便他们的摇钱树呢?既然是这样,那她干吗还要死死抱住那些原则信条不放而白白失去可以发财致富光耀门楣的巨大机会呢?这次她算是认识了村里那些认钱不认人的势利眼,这上闭塞的小山村根本就不是她呆下去的地方,到不是因为她的贫穷,而是因为那见钱眼开急功近利的价值观。城里人虽然一样短视好利见钱眼开,但那里也隐藏着一些品学兼优疏财仗义目光远大的杰才俊士,这样的人村里则一个也没有。她要想过一种尊严的生活,首先就得离开势利的乡村,到更为广阔的世界里去扎根落户。要想达到这个目标,她就得暂时把尊严搁置一旁,象桂花那样以牺牲肉体为代价去打下根基。对于只有初中水平的农家女子来说,这也许是一条最现实的路径。
经历了惨痛的教训之后,乔卉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要和洁净的过去告别。
元宵节那天,乔卉走下了病床,束好行装离开了生她养她的故乡,只身一人踏上了南去的列车,暗下决心不干出点名堂决不回来。
乔卉再次来到深圳后,第一个决定就是去找钟华诚。当她真个决定这么做时,钟华诚的份量在她心中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那就是钟华诚不再是她的梦中情人,而是她步入上流社会的铺路石。是她亲手向钟华诚递上了辞呈并拒绝了他的好意,现在要亲自把自己说过的话收回来,在面子上的确有点下不来,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乔卉与一个月前的乔卉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要想在这个价值观发生错位的社会取得成功,首先就得把面子和自尊抛到九霄云外。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人性和美德只好暂时搁在一边,目前除了钟华诚外,没有人能够给她急需的帮助。
当钟华诚接到乔卉打来的电话时,心中着实吃了一惊,巨大的欣喜从心底弥漫开来,这个聪明文雅个性鲜明的女孩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脑海里穿梭,令他神思恍忽夜不能寐。他依然沉浸在炽热的爱情之中,丝毫也想不到他的红粉知己在一个月中起了质的变化,已不再是先前的那个阳春白雪了。乔卉虽然依旧爱着钟华诚,但那份爱和过去有着质的区别,过去她总是设身处地地为钟总着想,现在更多的是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来考虑问题,她找钟总的动机与其说是爱他,不如说是需要他,说得难听一点是企图利用他,利用他对自己的爱慷慨解囊,利用他的慷慨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两人约好在加啡馆见面。乔卉见到钟总时,心中依旧涌起一浪异样的冲动,她发现钟总比一个月前瘦多了,脸上堆满了伤感和无奈,两眼布满血丝,眼眶深深地陷了下去,似乎有很长时间没有合眼。她知道钟总是因为想她的缘故才变得这样,内心充满了痛感,但她很快克制住了自己。从钟总那张裉尽了神采的脸上,乔卉感觉到了她在总经理心中的份量,内心很快由疼痛变为窃喜。她知道钟总是真心爱她的,这份爱绝不亚于她对钟总的牵挂,沉浸在真爱中的男人最容易犯糊涂,为了迎合心爱的人连生命都可不当回事,就更不用说财产了。这正是乔卉希望的效果,这样她就能得到钟总最大的资助,她目前正急需这份资助,使她能够在金钱主宰的世界上尽快站起身来。
在加啡馆的一间雅座里,两人痴痴地对望了二十分钟,每个人都力图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关爱和热情。乔卉不再着力回避钟总的目光,而是无限柔情地直视着他的眼睛,象是读懂了他内心的全部隐痛。钟华诚看到乔卉一反常态,由腼腆羞涩变为热情似火,知道他的金诚最终化开了金石,内心一阵狂喜,大胆地握住了那只平放在桌面的白嫩的小手。乔卉象触电似地挣扎了一下,到底没能抽回那只手,就任凭对方把那只小手紧紧地握住。
"你终于回来了,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我们相处得那么融洽,分开是违反自然的。"
"直到离开你后,我才知道你对我是多么重要,一个月就象是一年那样漫长。我也曾试着努力把你忘掉,但事实证明我作不到,一合上眼就和你在一起,我知道这样下去迟早会得病的,只好又回到你的身边。"
"在这段时间里,我和你一样难受,没有你的日子一切都失去了生气,公司又恢复到你来之前的那个乱糟糟的样子,我连觉都睡不好,哪有心思去管公司的事情呢?"
"总经理待我那么好,我真的好感动。我先前太任性了,一再漠视你的关心,伤害你的感情,拒绝你的好意,现在想起来真的好心痛。你关心我,疼我,给我机会,还要为我投资开办一个装璜公司,没有哪个男人肯为一个女人作这么多的付出,可我一点也不体谅你的心情,我好后悔,往后我会尽力弥补的,希望你能给我这个机会。"
"你能够回到我的身边,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如果你想过一种安定的生活,那就继续作我的秘书;如果你有意在事业上干出点名堂,我也会全力支持你,开办一个装璜公司只需要两百万的投资,凭你的勤奋和才能,不到一年就可把投资收回。"
"总经理,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我此时的心情。你这样真心诚意地待我,我若还继续贪图安逸,不把自己的潜力发挥出来的话,我就太对不住你的真情厚意了。请总经理放心,我会加倍珍惜这个机会,竭尽全力把装璜公司办得有声有色,以丰硕的收获来报答总经理的知遇之恩。"
"你目前住在哪里?"
"不怕总经理见笑,我还没有落脚的地方呢。先前我住在堂姐那里,现在她发财了,不想再过那种漂泊生活了,准备在老家谋一份安定的工作,然后找个象样的老公嫁出去了事。"
"如果你不介意,就暂时住在我那里吧。我那里安静宽敞,若大的一个别墅就只住着我和保姆两人,有你独立自由的空间。在装璜公司正式运转之前,你可以一直住下去,但不是白住,你得为我清理房间,抄写文稿,为公司的业务出谋划策。"
"一切听从总经理的安排,我也正想去你的别墅参观一下哩。"
钟华诚的别墅位于大鹏湾的海滨,背山面水,宽敞的阳台前是湛蓝色的大海。别墅是一幢三层建筑,建筑面积四百多个平方。一楼是厨房浴室贮藏间和健身房,二楼是客厅书房和三间卧室。总经理的卧室是一个宽敞的套间,外间摆着钢琴和声像设备,里间靠墙平放着一架豪华席梦思。三楼是舞厅和游艺室,能容纳十来对舞伴翩翩起舞。
乔卉参观完钟华诚的别墅,在三楼舞厅的真皮沙发上坐了下来,心灵深处发出了异乎寻常的感慨。在这之前,乔卉从未想过一个人的住所可以布置得如此豪华舒适且富有艺术情趣,在这里的任何一个房间坐着都是一种高级艺术享受,如果乔卉能拥有这样的别墅,她的一生就再也无复他求。
钟华诚发现乔卉被自己的别墅深深是吸引住了,内心甭提有多惬意了。他打开舞厅的音响,拉着乔卉的手步入舞池,和着轻柔的音乐开始翩翩起舞。舞厅播放的音乐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清一色是荡气回肠的抒情慢曲,跳着跳着就心潮激荡,三曲不到就拥抱到一起了。
两人足足拥抱亲吻了二十分钟,乔卉的脸红得象胭脂,眼神似醉如痴,迷迷糊糊地走进了钟总的卧室,身不由己地躺在床上,被人剥光了衣服,一点也没有反抗,一阵狂乱之后沉入了遥远的睡乡。
第二天早上,乔卉从迷朦中醒来,发现钟总赤条条地躺在她的身边,象小孩一样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自己身上也一丝不挂,眼泪不自主地流下来,泪珠滴落在钟总那张迷醉的脸上。
乔卉在钟华诚家住了下来,一住就是三个月,以情妇和私人秘书的双重身份进入了钟总的生活。
三八妇女节,钟华诚出资兴建的"天梦装璜公司"在蛇口正式开业。开业典礼异常地隆重,一百多家企业的总裁和五十名党政官员亲临祝贺,总经理乔卉亲自剪彩,在十几名记者的闪光灯下留下了光彩照人的一瞬。
那一天,乔卉品尝到了作为中心人物的快乐,其滋味象吸食"海洛英"一样过瘾。
"天梦装璜公司"开业时只有二十名员工,分别在工程、公关、财务、人事、业务、采购和设计七个部门任职,清一色是从"天星公司"调过来的。除了工程部有两名职员和下属的工程队外,其余的部门只有一名职员。
乔卉在一夜之间由一名普通的打工妹一跃成为一家装璜公司的总裁,很快引起了新闻界的注意,时不时有记者来公司采访。那些打着记者的招牌以写些狗屁不值的吹捧文章来混口饭吃的打工崽们更是盯住她的影子不放,一有机会就要她谈谈来深圳白手闯业的经历和感受。面对这些发光的眼睛和热心的闪光镜头,乔卉能说什么呢?她总不能说她是靠奉献少女最宝贵的东西来走向成功的吧?每逢这个时候,乔卉总是苦笑一声,用一句"无可奉告"和一杯法国葡萄酒来打发走这些还在做梦的年轻人。
因为有钟华诚这个企业界的头面人物作后盾,"天梦装璜公司"的生意一开始就很红火,那些想和钟华诚攀上关系的小老板纷纷把生意送上门来,乔卉足不出户就可接到一大批订单,毫不费力地为"天梦装璜公司"赢得了一个开门红。
开业的头三个月,"天梦装璜公司"的业务量达三百万元,利润八十万元,发展势头异乎寻常地好。因为业务很多,常常几个工程同时动工,工程部下辖三个工程队,每队有十多号人,临时工则超过一百号人。
乔卉成了一个大忙人,她的工作主要是和关系户联络感情,每天都要陪大大小小的老板吃饭喝酒,常常到夜深人静时才回到她的单身宿舍。
那一年的岁末,"天梦公司"赢利三百万元,收回了全部投资,公司的"法人代表"一栏正式写上了乔卉的名字。

就在乔卉的事业如日中天之际,一场意外的变故几乎断送了她的公司。
九十年代中期,中美关系一波三折,有着惨痛教训的钟华诚担心中国有可能回到闭关锁国的老路上去,极不明智地把"天星公司"撤往韩国,连大鹏湾海滨的那幢艺术气很浓的别墅也转让给了一个富裕的港商。
厄运很快降临到乔卉的头上。因为失去了钟华诚这个有实力的支柱,那些关系户不再信任这个满脸稚气的小女人了,纷纷抽走了他们的订单,谁也不肯冒风险把钞票拿到雨后临时积成的水洼打水漂儿。不出一个月的功夫,"天梦装璜公司"的业务量下跌了百分之九十,可怕的亏损使公司沦入坐吃山空的局面。
更为糟糕的情况是:各部门的熟练员工看到公司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一个又一个地炒起乔卉的鱿鱼,纷纷离开"天梦公司"另谋出路。这些员工都是从"天星公司"过来的,平时只对钟华诚负责,对乔卉本来就没有多少感情,犯不着去和她共赴危难。
乔卉明白公司已到了生死存亡之秋,摆她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路是把"天梦公司"廉价转让出去,揣上几十万元打道回府,象桂花一样找一个中意的老公谋一份稳定的工作,然后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另一条路是背水一战,和"天梦公司"共存亡,要么起死回生,再造辉煌,要么折戟沉沙,无怨无悔。
乔卉选择了后一条路,她的命运已和"天梦公司"连在一起,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她不会抛下她的公司。
乔卉下定最后的决心时,她的身边只剩下一名分管财务的女职员。
虽然"天梦公司"曾经有过辉煌的时刻,但辉煌的背后是钟华诚的光环,乔卉并没有多大的功劳。她虽然是公司名义上的总经理,但生意都是在钟华诚的影响下作成的,她从未独立领导过"天梦公司"。
现在,乔卉成了"天梦公司"名副其实的总裁,开始独立领导这家公司。遗憾的是,此时的"天梦公司"已经名存实亡,一切都得从零作起。
一个星期后,乔卉在"人才市场"招聘了六名刚从大学毕业的学生,除一名放在人事部外,其余的都在公关部和业务部任职。因为没有订单,工程、设计和采购三个部形同虚设,暂时没有用人的心要。
公关部的三名女学生是乔卉精心挑选来的,她需要这几张漂亮的脸蛋为公司打开局面,使尽乎瘫痪的"天梦公司"尽快运转。那段时间,乔卉也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公关上,和公关部的普通职员一道跑遍了一座又一座的写字楼,尝够了热脸挨冷脸的滋味,那是有才气的人最难忍受的一种滋味。
经过了十多天的不懈努力,公关部终于争取到了第一批订单,虽然数额不大,加在一起也不过三十万元的业务量,但"天梦公司"总算开始了运转,积满了灰尘的工程部也热闹起来了。
乔卉终于尝到了创业的艰难。
凭着乔卉的聪明美丽和没日没夜的干劲,"天梦公司"的生意慢慢有了起色,半年后又恢复了昔日的辉煌,业务量达每月两百万元。美中不足的是,公司做的都是小额生意,几乎没有大的订单,结果利润不高,虽结束了亏损的状态,可也没有多少赢利。
乔卉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为"天梦公司"争取大额订单,把公司推上一个更高的发展轨道。
机会终于来了。在乔卉的家乡,市政府为了在深圳开设一个招商引资的窗口,投资一亿元在蛇口兴建一幢很气派的大厦,装璜工程计划耗资三千万元。
乔卉得到这个消息后,决心不惜一切代价把订单争到手。
大厦的土木工程接近峻工时,市政府委派的深办主任马文才在报名竞争的十多家装璜公司中投标,在深圳装璜界掀起了杀价的热潮。
因为是政府行为,缺少竞争的压力,赢利或亏损与深办主任的前程没有直接关系,因此中标的不一定是那些实力雄厚,价格优惠和服务质量最好的公司,关键在于马文才能否从中得到最大的甜头。因为这个缘故,投标的整个过程全是暗厢操作,成功的知道自己为何成功,可失败的不知自己因何失败。
在参与竞争的十多家公司中,"天梦公司"的实力无法与其它公司相比,乔卉参与投标甚至令同行感到吃惊,她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和那些装璜界的巨头相比,乔卉的确没有任何优势可言,唯一的优势就是她和深办主任的同乡关系。
为了拿到这笔订单,乔卉亲自出马,直接和来自家乡的父母官讨价还价。起初乔卉只在价格和服务质量上作出了一个又一个诱人的承诺,最后的报价几乎低到不能再低的程度,再低就没有什么利润可言了。马文才对这个青春焕发的总经理很感兴趣,但他感兴趣的是乔卉这个人,而不是她的工程计划。乔卉软磨硬泡了一个星期,好话说了一箩筐,马文才仍然没有明确的表示,任乔卉磨破嘴皮也不管用。马文才很好客,每天都强留乔卉吃了饭再走,每餐饭的开销最少在两千元以上。若是在晚上,马文才还要强邀乔卉去蛇口最高档的舞厅,从开曲到终曲都把乔卉搂得紧紧的。乔卉从马文才的眼神中突然悟出了一点什么,明白这个深办主任已经看上了她,想借机占她的便宜。只要能让他快活一下,价钱和质量不过是小事一桩;若是不能满足他的欲望,"天梦公司"就是倒贴钱装璜他的大厦也不能够。
在乔卉眼中,马文才是一个无聊透顶的男人,她每次见到这个男人就忍不住要呕吐,就更不用说和他同床共枕了。今天的乔卉已不同于两年前的乔卉,为了成功能够克服心理上的好恶。若是在往日,她就是选择跳河也不会让马文才走近她的身体,现在只要马文才答应把那笔巨额订单让给她,她就可以强忍泪水让对方把自己剥光。为了公司的利益,也是为了自己的前程,乔卉决心再忍受一次,闭上眼睛让那个王八蛋受用一番。
签约的前一天,舞曲终场后,马文才开车送乔卉回公司,车子却在他下榻的四星级酒店停了下来。乔卉一句话也没说,小鸟依人般地跟随马文才进入了他的房间,房门关上后,马文才就迫不及待地抱住了她,肥厚的油嘴在她的脸上砸出了响声,弄了她一脸的口水。乔卉闭上了眼睛,用数数的方式来止住恶心呕吐,任凭马文才把她剥了个一丝不挂。
乔卉终于拿到了急需的订单,价格比先前提出的最低报价还要高出八百万元,附加条件是付款前得给马文才五百万元的回扣。
当乔卉拿到那张巨额订单时,她往日百思不得其解的生意场中的奥秘一下了明朗开来,难怪人们总是说"赚钱不费力,费力不赚钱",赚钱的生意原来是这样作成的。
仅此一项工程,乔卉就净得五百万元的利润,"天梦公司"也因此成为深圳有影响的装璜公司之一。
工程峻工的那天,"天梦公司"举行了一次隆重的庆功会,庆祝公司终于走出困境,进入快速发展的阶段。公司的职员除了得到应得的酬劳外,额外每人还分得一千元的奖金。公关和业务两个部的经理各得到一个五千元的红包。
在庆功宴上,乔卉多喝了两杯,提前开车回公司。在公司的大门口,乔卉意外地看到了初中时的同学,班上的物理课代表周群。
周群穿着一套脏兮兮的牛仔服,头发乱篷篷的,脸上有一条细细的刀疤,两眼无神地望着来往的车辆,一幅穷愁潦倒的模样。
周群比乔卉大一岁,既是班上的物理尖子,又是学校的长跑健将,中考成绩544分,在全县排在第一百九十五名,和乔卉一样因为交不起一万八千元的扩招费而被重点中学排除在校门之外。
宝马牌轿车在周群的身边熄了火,一个俏丽的女秘书打开了车门,乔卉从车内走了出来,周群好不容易才把眼前这个光彩照人的女郎和龙山中学的女秀才联在一起,那张无精打采的脸霎时发出了异样的光。
"你是周群?你几时来深圳的?"
"今天到的,一下车就来找你。"
"你不在家读书,来深圳干吗?"
"进一中交不起'扩招费',进普高又没考大学的指望,还读书干吗!"
"这几年你在家里干啥?"
"在家里哪有正经事干,种田又不甘心,只好和几个中学同学在街上瞎混。"
"看你的样子,象是在家里打了架跑出来的,你脸上的刀疤瞒不了人。"
"不瞒师妹说,我是在家里闯了祸,才来深圳暂避一下。"
"你和谁打架了?"
"我们四兄弟合伙把一中校长的儿子揍了一顿,没想下手重了,打成脑震荡住进了医院,弄不好会终生残废。校长报了案,警察到处抓我们,在家里呆不住,就跑到深圳来了。"
"这么说你成了流氓混混了?你为啥不学好,专在街上打架闹事,校长的儿子哪点得罪了你,要把他打成残废?你怎么变成这样?"
"谁叫他老子挖空心思捞钱,让我们读不起书的!我们不好过,也没他好果子吃!"
周群失学后,不愿回家种田,和几个同学去了县城。起初为建筑队打零工,后来加入了流氓团伙,干些敲诈勒索偷鸡摸狗的勾当,专门敲诈那些开餐馆的生意人。这样过了一年后,周群因自己不能读书,转而仇视那些能够进入一中的学生,并把他们定为敲诈的新目标,一到放学的时间就守在校园四周,寻上一个学生的不是打一顿,然后威胁他们在第二天带钱来,否则还要挨打。问题反映到校长那里,校长只向公安局挂了个电话,然后就不闻不问。公安局对于不来钱的差事并不热心,只回复了一句加紧调查就纷纷抓赌去了,等到事情闹大时再插手也不迟。违法行为得不到制止,周群的胆子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闯进校园大打出手,不但有学生头破血流。校长对流氓噤若寒蝉,哪还敢出面保护自己的学生,只知一味把责任往公安局推,没想到把自己读高三的儿子推到了流氓的口里。周群知道这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书生是校长的儿子时,不但不买校长的怅,下手反而格外沉重,硬是把对方打得昏过去才住手。
基于同病相怜的缘故,乔卉给了周群五千元人民币,但没有留下这个已经变坏的同学。她劝周群回去自首,周群死活也不干,只好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去别处谋生。
接下来的半年,乔卉用同样的手段,又争取了几笔大的订单,赚取了上千万的利润。
第二年的国庆节,离乔卉闯深圳刚好三个年头,乔卉花了五百万元从一个港商手里买了一幢豪华别墅。这幢别墅位于大鹏湾海滨,正是钟华诚在一年前卖掉的那幢别墅。
迁居的那一天,乔卉站在三楼的宽敞阳台上,眺望深圳市的满城灯火,倾听海面传来的如泣如诉的晚潮声,回想来深圳的上千个日日夜夜,心里象是倒了一个五味瓶,各种滋味都有,但最主要的还是苦味。
乔卉成功了,但一点也没有成功者的激动和喜悦。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但也失去了很多;得到的不见得能保住,可失去的注定找不回来!
搬进新居后,乔卉给家里汇了二十万元,父母用这笔钱在村里盖了一幢五层小洋楼,比她的邻居要高出两层。
旧历年的年底,父母专程挂了个长途,劝乔卉务必要回家过年。乔卉沉默了,她是不会再回到枫林寨的,就是这个闭塞的小山村摧毁了她粉红色的梦境,也毁掉了她心中最美好的东西。
人生就是这样:成功者未必幸福,坐上龙椅的不一定都想当皇帝。乔卉当初只想过一种田园诗般的生活,没想到命运让她当了名副其实的总经理。


二000年九月
标签集:TAGS:
回复Comments() 点击Count()

回复Comments

{commenttime}{commentauthor}

{CommentUrl}
{commentcont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