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 回 归 线
1
九十年代中期，回归县的第六批特区学习班来到了深圳，一行二十人下榻在格兰云天大酒店。
这批学习班成员是清一色的正局级干部，只有一个人是个例外，那就是回归二中的校长龚长青。
卧龙广告公司的总经理陈舟收到回归县组织部办公室主任张四（带队人）的来电，即刻赶往格兰云天大洒店，去迎接这些来自家乡的父母官，随行的还有他的好友，《深圳特区报》的记者李文华。
陈舟对这些以学习考察为名而行旅游玩乐之实的家乡父母官并无多少感情，他当初就是因在家乡"虎落平阳被犬欺"而背井离乡的。他之所以不厌其烦地热情接待一批又一批来特区玩乐的父母官，在不喜欢的人面前慷慨解囊，是两种心理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一则是在故人面前显示自己的风光，告诉他们当初回归县的那个不受欢迎的人物在特区已经大有作为，是回归县在深圳最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不是陈某能力不行或品行不端，而是某些当官的压制人才或有眼无珠；二则陈总有个"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的项羽情结，很想去家乡投资开办一个高级别的娱乐中心，一方面让那些当初蔑视他的同僚难堪，另一方面从眼前这些土肥脑的口袋里大把大把地捞钱。因此现在花点闲钱陪点笑脸，和家乡的决策人物搞好关系，等于是为未来投资，是一个富有远见的举措。
李文华是八十年代一所名牌大学的高才生，毕业后被回归县教育局分配到一个偏远的山区中学去锻炼，一锻炼就是五年。和他同时毕业的一个中专生已成为教育局的办公室主任，每次来中学检查时都要声色俱厉地把他训斥一顿。理由是该校校长反映他不务正业，业余时间把心事全放在写小说上，不备课或很少备课。李文华听后很不服气，心想我只不过是在八小时之外搞创作，并没影响本职工作，校长只分配我带辅助课，有能力也无法体现出来。别的教师包括校长在内下课后还赌博抹牌呢，他们没有错，我利用业余时间自强不息到还十恶不赦了，天下哪有这等放屁的事！至于说不备课这个罪名，那纯粹是栽赃，政治老师用的还是八０年的备课本，照样当先进劳模，我每个学期备一次课反到是玩忽职守，这叫什么逻辑！无论李文华怎样分辨，那位主任依旧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依旧盛气凌人地大扣帽子，什么不务正业啦，好高鹜远啦，自鸣清高啦等等一大堆帽子劈头盖脑地咂在李文华的头上，最后硬是把李文华砸火了，和那位主任拍桌子摔凳子地干了起来。李文华指着那位主任的鼻子，当着全体教师的面骂了个痛快淋漓。
"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在这里狗仗人势狐假虎威地信口龇黄，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一个小师范的自费生，仰仗你姐姐是教育局长的情妇，拽着她的裙带爬上去的，凭什么在这里姬指气使"
"......"
李文华忍气吞声了五年时间，心里都快蔽出毛病来了，这次总算出了一口恶气，只是火气发大了一点，连顶头上司的痛处也捅了一下。漏子捅大了，他在回归县教育部门也就呆不下去了。
第二天，李文华甩开了所有的包袱，只身一人去了遥远的南方，睡了一个月的草坪后，被《深圳特区报》破格录用了。
陈、李二人来到格兰云天大酒店时，只有张四和龚长青两人在家，其他的人都到外面溜达去了。张四和陈舟是老相识，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李文华只好和坐在一旁的龚长青搭腔，两人是同行，话题自然离不开回归县的教育弊端。
"吴有才身为教育局长，为回归县的教育事业做过一些事，但有些事情也做得太过份了。受点贿拿点回扣在官场在所难免，利用职权乱搞男女关系，欺压刚出校门的黄花闺女则容易触犯众怒。至于压制人才，妒贤嫉能，不但令有志之士出头无日，人才大量外流，还误人子弟，使回归县的高考升学率由全市第一急速下滑到倒数第一，这才是回归县付出的至为惨重的代价。尤其是象你这样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居然在回归县呆不下去，吴局长实在太让人失望了。"
"我个人的委曲也许算不了什么，回归县几万名学子的前途不能断送在他的手里，你们干吗不联名写信把他搞掉？"
"象他这样的官僚，上面的关系总是应付得很好的，吴局长在上司面前一向舍得花本钱。管教育的王县长是他的长期牌友，每年能从他那里赢上几万元，谁能动得了他？去年上百名中学教师联名上访，列出来的罪名皆有证可查，连纪检和检察院都出动了，还不是让他用灰色收入给按下去了。结果领头的几位教师调到了乡下，教育局的帐面上则平添了十万元招待费。几个搞调查的干部是吃不了那么多的，多半是以招待费为名拿钱行贿去了。"
"听说吴太太是王县长的情妇，吴有才可真是个当乌龟王八的天才。"
"此事是道听途说，没有证据的东西不能瞎讲。"
"王县长的儿子正在读高三，吴有才把回归县的教育质量搞得那么低，他就不怕自己的儿子被耽误吗？"
"回归县的当权者若有那样的智商，那里的腐败也就不会达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２
龚长青是回归县少有的那种知识型的官僚，两年前出版了一部关于教育改革的专著，在全市教育界引起了很大的反响。他在回归二中干了六年的副校长，因有自鸣清高之嫌，中间被老校长搁了整整四年，分管的工作则被另外四位副校长代管。老校长心跳骤停后，四位副校长开始追逐一把手的宝座。四位的后台不相上下，又都舍得下本钱，谁也不占据显著的优势。遇上了这种势均力敌的境况，组织部就会想起民意测念这个招式，免得落选者事后抱怨某些大人物说话不算数，拿了钱不办事。老校长满百日那天，组织部在回归二中的五位副职之中公开选拔法人代表，没抱任何指望的龚长青囊括了百分之八十的选票，鬼使神差地坐上了一把手的交椅，另四位花了大本钱的副职依旧在副校长办公室里互相拆台，等待龚长青哪天脑溢血后再显身手。
龚长青上任后，在权力所及的范围内对二中进行了有限的改革，提拔了一批有能力有责任心的青年教师，让部分只会搞关系而无实际能力的"老油条"赋闲休息。即使是有限的改革，也给积弱不振的二中带来了活力，教育质量上升了好几个档次，当年高考上线率比上年度提高了百分之五十。因其它中学的教育质量仍在下滑，回归县的高考中榜率依旧稳居全市倒数第一。因为这个缘故，也因为几位县长的儿子正在上高中，这次去特区学习，龚长青被破格列进了名单。
第二天，陈舟在格兰云天大酒店摆了三桌酒席，宴请来特区镀金的家乡父母官。这次喝的是法国"人头马"，在四星级酒店二千元一瓶。这种西洋产的葡萄酒酒精度不高，稍微有点酒量的人就可喝一瓶。这些从内地来的正局级干部没多大见识，就象在回归县喝五粮液那样狂饮海喝，结果每张酒桌喝了四瓶，仅酒水一项就花了二万四千元，恨得陈总牙根碰出了火。"奶奶的！让你们喝个够，等我回去办起了娱乐城，你们都得给我从牙缝里吐出金子来！"
随后的一个星期，考察团的成员在深圳的风景名胜游了个不亦乐乎，从世界之窗、锦秀中华、民俗文化村一直游到中英街，最后还在西丽湖度假村过了一夜，仅门票一项就花了几万元。精明的陈舟被这群内地土肥脑的胃口吓怕了，再也不敢跟在他们后面盲目地展示自己的风光。他借口公司业务忙，一时脱不开身，不能鞍前马后地奉陪到底，只好委曲一下让李文华给你们当向导了。因此这笔庞大的开销就不用陈总捣腰包，而由各局局长分摊，最后全部转驾到回归县的老百姓头上。
在这批考察团中，龚长青好象是一个局外人，一则他的级别最低，在等级森严的回归县官场，他必然被随行人员打心眼里瞧不起；二则龚长青不玩牌，认为抹牌赌博是浪费人生，一到晚上，当其他人都坐到牌桌上去时，站在一旁或看书或欣赏夜景的他分明是一个多余的人。只有李文华时常和他走在一起，共同探讨回归县的教育出路，几天不到，他们就成了一对忘年的知交。
回归县考察团在深圳一共学习了十五天的时间，中间还煞有介事地请一位中年人讲了两天课，把深圳这只"拓荒牛"崛起的经历吹了个天花乱坠，让这些内地官僚大大地开了一次眼界，有那么两位居然还激发了十分钟的豪情，打算回去后认认真真地作点正经事。前后折腾了半个月，局长们感到有点厌倦，张四便宣布回归县第六批考察团圆满完成了来特区学习和考察的任务，将于次日乘飞机胜利返回家乡。那一天的晚上，考察团的成员去发廊"打鸡"去了，包括那两位发了十分钟激情的官员，客房里只剩下龚长青一人。约莫九点钟的光景，李文华来了，他是专程来给龚长青栈行的。在这段时间里，龚长青给李文华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象他这样务实博学、品行端正，精于思辩的官员他以前还没有碰到过。在李文华的记忆中，回归县教育部门的那些校长主任们要么吃拿卡要，贪污受贿；要么鼠目寸光，庸碌无能，没一个干正经事的。因此，当龚长青建议李文华回去为家乡的教育工作出点力，并答应尽一切力量把他调往县城时，李文华的心着实活动了一下。
"象你这样胸有大志且品学兼优的青年，长期流落异乡是不公平的，回归县教育部门也会因此付出作践人才的代价。失去了你们这些杰才俊士，吴局长居然一点也不感到可惜，证明家乡师生的抱怨不是完全没有道理，那就是他一天不离开现在的位子，回归县的教育就不会有任何出路。为了家乡的教育事业，也为了发挥你自己的专长，我希望你能回去助我一臂之力，为回归县的教育事业走上正规一展身手。"
"有吴有才那个王八蛋在，能让我有立足之地吗！再说让我回到那个野鸡不生蛋的山区中学，能有什么作为呢？雄心再大没有用武之地也是柱然，因为有这些原因，恐怕只能辜负你的一番好意了。"
"如果你信得过我，我会尽力把你调到我们中学，即使吴局长不下调令，我也会先把你借来重用。象吴有才这样伤天害理的人，回归县的师生迟早会和他算这笔帐的，多行不义必自毙，他的日子应该不会长久。我本来无意功名，但为了回归县的教育事业，为了给你们这些志士仁人一个好的归宿，到时我也不会明哲保身，会站出来讨一个公正的说法。"
"就为了龚校长刚才的那几句话，我李某豁出去了。吴有才不想见到我，我偏偏要回去在他眼前晃悠，回归县教育部门早就应该由你这样的人来掌舵，我会尽一切力量让吴有才滚蛋，让你来领导我们！"
"........."
３
三个月后，陈舟和李文华回到了家乡，在政府宾馆订了一套客房，作好了长期呆下去的准备。二人那么快地回归故里，除了格守李文华和龚长青的那个君子协定外，陈舟在深圳的生意也遇到了麻烦，半年时间亏损了三百多万，短期内还不会有任何起色。因为国家投资重点转移到了长江三角洲，深圳经济将在相当长的时期内在低谷徘徊，陈舟的生意自然也不例外。在这个不景气的关头，陈舟想到了家乡的那些土肥脑，他在这些人身上投了不少的资，现在是向他们索回利息的时候了。这时回去开办一个集吃喝玩乐于一身的高档次娱乐中心，不愁这批人不去里面大把大把地花钱，或许能很快把亏损的三百万捞回来。陈舟在生意场中翻炒了三四年，积累了不少的经验，去内地投资应该不会翻船，何况是娱乐业，来消费的大多是官老爷们，花的是老百姓的钱，只要你让他们玩得快乐，他们是不会吝惜国家的钱钞的。唯一不确定的因素是，陈舟手头的现金不多，只有区区十万元，去内地开办一个娱乐城至少得一百万元，还有九十万的缺口，在一个落后的山区县筹集这么大一笔资金谈何容易。可陈舟并不担心这些，他深信自己这个千万富翁的名头能在回归县引发很大的投资效应，只要许诺给投资人优厚的报酬，存在银行里的闲散资金定会滚滚而来。另外，他还可用这十万元去作诱饵，诱使政府投资或贷款担保，他的豪阔在官吏阶层中是有口碑的，当官的不会担心他陈某还不起钱。一旦娱乐城开张营业，就可用当官的开销来抵这笔帐。退一万步，就算投资失败，他可卷起铺盖一走了之，反正钱不是他的。
同样是两个被家乡抛弃的年轻人，回家乡的目的却有天壤之别。李文华怀着赤子之心，立志献身于家乡的教育事业，拚得一身剐也要使家乡的教育事业走上正轨。陈舟则心怀报复之念，准备在家乡大捞一把，以夺回往日的损失。
李文华回到家乡，第一件事便是跑调动。龚长青毫不犹豫地在调动申请书上签了"同意接收"的意见，但教育局那把钥匙无论怎么努力也打不开，政工科死活也不肯开调令。龚长青没有自食其言，顶了很大的压力把李文华借调到二中教授英语，把李文华感动得热泪盈眶，恨不能为其肝脑涂地，拚将一死酬知己。
在那个年代，非亲非故没得一文钱的好处仅仅因为才能而主动把人上调的事例，在回归县不会有第二个了，也难怪李文华这个现代青年对龚校长滋生出源自骨子深处的忠诚。
李文华去二中任教还不到一个月，吴有才便使出了一个绝招，要在县直中学清退借调的教职工。这一招显然是针对李文华的，借调在回归县已有十年的历史，大部分进城的教师都是在借调满两年后才由教育局正式下调令，从未听说局机关出面干涉借调教师一事。李文华听到这个消息后，心中冒出了火，恨不得一刀把吴有才给宰了。好在李文华不是莽汉，知道斗气是不行的，来自上面的理由总是冠冕堂皇，硬拚不但在舆论上站不住脚，还会连累龚校长的前程。龚校长已经为自己借调一事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不能再让他出面为自己说话了，他得自己解决这个问题。李文华去找陈舟商量，没想到这事在陈舟眼里不过是小菜一碟。
"晚上给他送五千块钱的红包，请他收回成命不就得啦！"
"吴有才对我恨之入骨，他会收我的钱吗？"
"你听说过那种贪婪的狗的故事吗？有一次它在路上贪吃了一块下了毒的肉，结果给毒了个半死，第二次它在路上碰到另一块肉时，又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把上次中毒的事全给忘记了。吴有才这人爱财如命，只要是钱，他才不管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管送钱的人怀着怎样的动机，你没听说就是老舅找吴有才办事没有钱也不行，你现在正好可以利用他这个弱点。"
"这个主意不坏，只是太便宜这个王八蛋了！"
"他现在有权有势，只好先给他一点甜头，等他失势那天，你再用脚踢他踹他，让他吃了鲫鱼吐鲤鱼。"
"恐怕只有这么办了。吴有才，你等着，我李文华今生跟你没完！"
回归县教育局长吴有才，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是一个代理局长，但他在教育部门已经当了六年家了。因为他和王县长的特殊关系，在教育局他的话最有权威性，连正而八经的局长也得看他的眼色行事，稍有微词就会被吴有才搁起来而成为真正的傀儡.，局机关的其它职工很会见风使舵，深知吴有才是教育部门真正的当家人，因此事事总是附和他的意见，把局长的话不当回事。前两位局长都是有职无权，其实是吴有才的礼义官员，胸中窝了一肚子火又敢怒不敢言。前任局长任期界满便提前退二线，后任局长干了不到两年就被吴有才以局机关职工写联名信的妓俩给搞掉了，被县政府重新分配到一个不重要的部门担任副职，但仍享受正局级待遇。障碍扫清后，该轮到吴有才走马上任了，王县长在常委会上力举吴有才担任正职，十一个常委很快取得了一致意见。吴有才升任教育局长的提案送交人大表决时，"该举手时就举手"的人大常委们却一反常态，破天荒地没有给吴有才法定票数，结果提案没有通过。但这并没有完全打破吴有才的局长梦，因没有到县直干部换届的年限，也就没及时给教育局再派一个局长，吴有才就顺理成章地担任代理局长一职，主持教育部门的日常工作，代理局长是不需要人大表决的。
吴有才上任后，干了两件不但在教育部门，而且在全县都影响恶劣的政绩。一件是在开发区投资一千二百万元兴建教师村，平均每个教职工集资两百元，连在校学生也得掏腰包。如此浩大的工程则由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小包工队承建。房子建成后，有关人士说这栋房子的造价最高也不会超过七百万，另外五百万哪里去了就不得而知。受益的教师住进去后，和其它单位相比，发现他们出的钱比别人还多，建筑面积却只相当于对方的一半，加上建筑质量极差，墙上一钉钉就粉尘直落，结构又极不合理，因此也有一肚子的不满。另一件就是教育局投资兴办实业，所谓的实业，不过是一个供他们吃喝玩乐的酒店，名字也取得怪，叫"水云轩"，就是《红楼梦》里掀翻风月案的那个尼姑庵。酒店的女招待清一色是十八九岁的靓丽女郎，每隔几个月就要换一批，专供吴有才等人风流快活。吴有才以安排工作为诱饵，不愁这些少女不上钩，玩腻后就换人。这也怪不了他，吴有才虽受了王县长的大恩，却被对方扣了一顶绿帽子，当乌龟王八的滋味毕竟不是什么好味，从王县长那里受的委曲，只好在别的女人身上寻求补偿，拚命给别的男人也扣上一顶绿帽子。
４
吴有才清退借调人员的决定雷声大雨点小，使二中校长龚长青大感诧异。按照当初的势头，龚长青意识到这次吴有才是善者不来，不把李文华赶走决不会善罢甘休。现在清退工作已经过去，李文华居然留了下来，难道吴有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成？不会的！吴有才不是那种能够自我反省的人，这其中一定另有蹊跷。当龚长青把自己的疑惑告诉李文华时，李文华才把事情的原委向龚校长作了汇报。龚长青心里很是快意，明白眼前这个能干的年轻人对吴有才的仇恨已经不共戴天，这正是他希望的效果。心中这样想，口上却说了一串义愤填赝的话。
"吴有才真不是个东西，要钱竟然要到你的头上来了，也不想想这些钱能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后果，看来他一点也没把你放在眼里，认为你根本奈何不了他。"
"我要让吴有才这个王八蛋知道李文华这三个字是怎么写的，我还要让他知道这样一个道理：天性善良的人不见得没有权谋，天性邪恶的人也未必老谋深算。"
"他现在一手遮天，手头有的的钱搞关系，上面有王县长撑腰，下面有一帮喽罗为其摇旗呐喊，这次虽然没当上名正言顺的教育局长，但有一年时间供他去人大打通关节，下年县直领导换届时局长一职非他莫属；你一介书生，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能把他怎样？还是忍一下算了，等到十年后他年老退二线时，你的调令不就下来了。"龚长青欲擒故纵，年轻人需得激一下才能办大事。
"哪怕舍得一身剐，我也要把吴有才拉下马！不怕他现在不可一世，我也有办法对付他。"
"你能有什么办法，说出来听听。"
"先泼他一身脏水，让他在回归县声名扫地，然后把百姓的呼声带到常委那里去，使常委们不好意思公开站出来为他挑担子，那时他的政治生命就会玩玩。"
"你怎样使他名声扫地？他虽然恶贯满盈，但本部门也有很多人受过他的恩惠，未必肯站在你的一边。"
"这事很简单，在县城各大街小巷贴他的标语，把他的罪名公诸于众，他就成了过街臭了。"
"这个办法虽好，但张贴大字报可是违法的，再说谁来作这项工作呢？"
"大字报违法我就贴小字报嘛。为了保守机密，我准备亲自去作这事，半夜四点钟出去不会有人注意。标语我计划去外地打印，一旦有人追查此事也无从对证。"
"那你怎么把百姓呼声带给常委呢？"
"给政府大楼寄上一百封匿名信，十一个常委和每个部门都寄上一封，说一些有根有据的罪行，提一些忠心诚恳的建议，包括为了回归县的教育事业撤换吴有才一事，在政府大院造成强大的舆论声势，不愁常委不动心。再说有六个常委的儿子正在读高中，他们不为回归县的人民着想也该为自己的儿子想想。"
"你年纪轻轻能有这样的头脑和魄力，说明你是一个搞政治的人才，正所谓有志不在年高，二中是委曲你了，起码应该到教育局谋个科长干干。你这些锦囊妙计一旦实施起来，吴有才纵有通天的本事也得在你面前栽跟头。只是吴有才下台后，上面再派一个吴有才来昨办？"
"这个我也考虑到了，我准备把你推上去，回归县的教育非你掌舵不可。我虽然无钱无势，但在深圳接待了八批党政官员，和他们有一面之缘，他们不会拒绝见我，更何况我还有个记者身份。"
"我已无意仕途，也从未想坐局长那个位子。"
"望你看在回归县上万名教职工和几万学子的前途上，出来领导我们，你若不担当教育局长一职，我还瞎折腾干吗。"
"念你为了回归县教育事业的一片赤诚之心，我再考虑一下。总之，你不能干任何与法律相违背的事，要特别注意保密，今天的谈话最好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还有，干任何事都要有个分寸，不要把事做绝，得饶人处且饶人，当官的也是有苦衷的，有道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就在李文华下决心扳倒吴有才的同时，回归县发生了两件大快人心的事。一是县委书记因贪污受贿被停职审查，上面新派来了一位县委书记。新来的县委书记姓陈，知识分子出身，一个货真价实的研究生，办事干练果敢，作风清正谦明。另一件事是分管教育的王县长得了晚期肝癌，去省城动手术去了。这两件事对吴有才来说都是不祥之兆。
陈书记一来到回归县，手头就收到了一大堆告状信，其中有三分之一是状告教育局代理局长吴有才的，里面有一封打印的信还很有见地，历数吴有才在教育部门当权期间的种种失政之举，并站在全县教育事业的高度上，建议县委县政府把吴有才调离教育部门，这样既有利于回归县的教育事业，也有利于保护干部少犯错误。
陈书记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在回归县微服私访，发现那封打印的信件所说的句句属实，无任何夸大诽谤之处。有天清晨陈书记走在大街上，发现了一张标题为"正义之剑"的小字报,内容是针对吴有才的。
吴有才你知不知
回归县师生恨不能拔你的皮
教师村你贪了五百万
水云轩你害了多少女
进城一万是基数
提干少不了两方子（两万元）
吃喝嫖赌你占全
为了升官甘当乌龟王八蛋
你作恶已经到了头
回归县来了个大清官
待到云开雾散日
我们再找你把帐算
５
半个月后，陈书记主持召开了回归县常委扩大会议。那天，陈书记走上主席台，把一大包告状信和小字报放在台上，当着全体常委的面把小字报念了一遍。
"尽管在大街上贴小字报的行为是违法的，但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某些部门的干群关系很紧张，我们有些领导，平时听不进反面意见，非要逼得人家采取这种极端的方式，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搞工作的。物不平则鸣，人家通过正当渠道给我们提意见，就应虚心接受，如果你平时虚怀若谷，肚里能撑船，人家会冒犯法的危险贴你的小字报吗？我来回归县不到一个星期，就收到这么多告状信，说明我们的工作还存在不少的问题。我们党的干部，拿的是老百姓的税钱，应该作人民的公仆，而不是官老爷。人民拿钱养着你，是要你为他办事的，而不是要你受贿或给他小鞋穿，可是我们有的干部却不这么想，认为自己是个官，就应该高居人民之上，应该享有特权，应该过舒适享乐的生活，甚止连贪污受贿也属情理之中。我希望这种不正常的现象到此为止，只要我在回归县一天，就不能容忍这种现象存在，我就是丢了乌纱也要顶住这股歪风邪气。回归县的政务工作，首先得从整顿吏治着手，按能者上，庸者下的选拔干部体制，坚决裁汰那些不称职的官员，没有一个好的干部队伍，再好的政策也等于零。我不希望在回归县实行干部大换血，但如果确有换血的必要我也不退却，在用人这个问题上我们的态度决不能含糊，希望大家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陈书记在常委会上的一席话，给吴有才的政治生命划上了句号，李文华的倒吴计划进展得异常顺利，下一步就是把龚长青推上舞台。
李文华以《特区报》记者的身份专程拜访了九个常委，以局外人的身份不失时机地把龚长青推了出来。王县长在省城动手术，常委里就只剩下陈书记这一关了。
李文华先前从未和陈书记谋过面，也未在深圳接待过他，拜见身为一县之长的陌生人谈何容易。李文华为此想了好几天，终于想出一个接近陈书记的办法。
李文华有一个同学在市政府工作，告诉他陈书记爱好文学，古体诗写得很有功底，是省诗歌协会的理事，陈书记也每每以此自豪。这个消息对李文华来说太重要了，他总算和新来的县委书记有点共同的地方。他当时手中正好有一本准备拿去出版的诗集，正好可以拿去向陈书记讨教，请他这位诗坛的大手笔在万忙中抽点时间斧正一下。聪明人都有好为人师的弱点，陈书记应该不会拒绝。
李文华很容易地得到了陈书记的接见，两人一起谈了两个小时，从李文华的诗一直谈到回归县的教育事业。当陈书记问到李文华的工作时，他没有说自己是《特区报》的记者，而是老实地承认自己在二中代课。陈书记一听说眼前这个年轻人在教育部门工作，自然而然地向他了解教育部门的实际情况。
"你看过街上的那些小字报吗？你们吴局长在师生中的印象到底怎样？"
"既然陈书记过问此事，就恕我斗胆直言了。小字报上列举的那些事大多是真的，吴局长的确不适宜当教育局长，回归县全体师生都等着陈书记来为我们举持公道哩。"
"你们教育部门的现任领导哪个威望最高？"
"有三个领导在师生中享有较高的威信。第一位是二中校长龚长青，他在接任校长的那一年就使二中的高考升学率提高了五十个百分点，本人又是个清教徒，不嫖不赌不汹酒只知道看书搞工作；另两位是局机关工会主席胡耿和三中副校长徐党生，二人也一直得到师生的拥戴。"李文华之所以提出胡耿和徐党生二人，是为了加强自己言论的公正性，避免为龚长青作说客的嫌疑。徐党生不过是副股级干部，在惯于论资排辈的回归县不可能一下子升到正局级，对龚长青构不成任何威胁。胡耿快满五十岁了，已到了退二线的年龄，自然也不是龚长青的竞争对手。
６
从陈书记的办公室出来后，李文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关键性的一步棋总算达到了预期的效果。这一步棋走不好，先前所有的辛劳都将付诸东流。这一步棋成功后，他撒出去的网就顺利收回来了，形势已在他和吴有才之间发生了逆转，可吴有才对发生的一切完全蒙在鼓里。
中国人是报喜不报忧的，哪怕是自己人，也不会把小字报和县委书记的气头话向吴有才汇报。吴有才依旧在自己管辖的天地里瞒天过海，依旧利用职权大把大把地捞钱，依旧乐滋滋地做着自己的升官梦。这一年，他把攻关的重心放在那些曾给他使绊子的人大常委身上。为了使整个计划万无一失，他连看家本领也使出来了。
人大主任有一个成了年的儿子，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荷花恶少，终日和几个流氓混混在街上惹事生非。吴有才的独生女儿出落得如出水荷花，是回归县有名的美人儿，正在北京的一所国立大学读书。吴有才主动找上门，提出要和人大主任结成儿女亲家，人大主任自然感激地答应下来。吴有才把这则喜信告知在北京读书的女儿，想不到女儿喝了几年墨水，学了一点西洋重人不重门户的价值观，回信坚决反对这门亲事，宁死也不肯嫁给那个在回归县出了名的流氓无赖，信中还对父亲在教育部门的作为颇有微词，把个吴有才气得恼羞成怒，不住地抱怨家门不幸，出了个不争气不晓事的女儿，并威胁说要断绝女儿的学费供给，可女儿依旧不为所动，自己出外搞家教来筹措学费和生活费，连暑假也懒得回来。吴有才本想把不好的消息对亲家隐瞒起来，等主任到手后再悔婚也不迟。哪知他选中的女婿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竟自个以未婚夫的身份去北京找吴小姐，一见面就动手动脚，没说三句话就提出非份要求。吴小姐又羞又气，为摆脱那个流氓的纠缠竟跑出去投了湖，多亏同学奋力救起才算保住了性命。
凡是看过《上海滩》的人，都知道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黑帮头子冯井窑养了一个有着金子般心肠的女儿，命运有时就是这样地无情。吴有才也是一样，他连给女儿拾鞋都不配，可女儿却得用一生的不幸来为他赎罪。
吴有才弄巧成拙，只好厚着脸皮去人大主任家赔不是，并请亲家放心，女儿那边的工作容他慢慢去做，包管日后把女儿送上门，临走时还给"亲家"送上一个一万元的红包。
除了亲家外，另外几位人大常委每人也收到一个五千元的红包。
吴有才总担心人大否决政府任命他为教育局长的提案，没想到此一时彼一时，政府也许根本不会提出这样的提案，他不久就会品偿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滋味。
人大那边的关节疏通后，吴有才精心准备了一个五万元的红包，去县长住宅楼拜访从未谋过面的新来的县委书记。
陈书记不冷不热地接待了这位不速之客，两人聊了半个小时。陈书记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是吴有才汇报他当副局长以来的政绩，末了还婉转地陈述自己年纪尚轻，有心继续为党的教育事业贡献自己的光和热，希望陈书记多多给予提携和关怀，他吴某愿鞍前马后为陈书记呐喊助威。直到陈书记露出困倦的神情，吴有才才收住话头，俏俏地把写有他名字的红包塞在茶几的下一格，然后才起身告辞。
吴有才走后，陈书记根据多年为官的经验，立即在吴有才座位的四周进行检查，很快在茶几下层发现了那个红包。
第二天上午，陈书记立即召集常委开会，在常委面前展示了那个装有五万元现金的红包。
"为了谋一个局长，一出手就是五万元，相当于我五年的工资总和，出手这么大方，他那个位子的含金量到底有多大，同志们可要深思呵！再说，一个小小的副局长，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不是贪污受贿算是活见鬼了！当副职时就这么贪赃柱法，当了正职还不把那个部门给卖了，这样的人我们还能迷着良心给他加官晋爵吗！今天我不点这个人的名，这五万元全部上交财政，希望大家日后要坚决抵住这种买官卖官的歪风邪气。"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常委们主动交出了总数为十万元的赃款，回归县上空开始露出了初升的曙光。
那一年的岁末，组织部来教育局办公楼为副局级以上的干部进行一年一度的民意测评，测评结果大大出乎吴有才的意料之外。
吴有才在上年度的民意测评中，四十名工作人员有三十九人投了他的优秀票，那张称职票被他通过组织部的内线给弄了出来，核对出笔迹后把那人撵出了机关。他满以为这次要囊括全数的优秀票，没想到只得了七张！
在民意测评的前一个月，李文华经常去几位副局长家走动，不经意地把陈书记在常委会上针对吴有才的发言给抖了出来，告诉这些副职们吴有才在上面的关系靠不住了，你们不用再怕他，并谎称他前几天在政府大院听说教育局的几位副局长一个在天其余在地，吴有才比任何正职更象正职，另外几位副职连科长都不如，因为吴有才往往和科长搭天桥把分管副局长给搁起来了，从而刺激他们的自尊心；末了还说有几位县长对他的印象很不错，把对吴的不满和个人升官的野心结合起来。这几位副职果然给说动了心，一有机会就在机关散布对吴不利的言论，并极力拉拢部分职工，怂恿职工把那张优秀票投给他。机关公务员都是很会见风使舵的人物，一听说吴有才在上面失了势，就在暗中放弃了对吴的忠诚，纷纷寻找新的靠山，除了象办公室主任之流的少数死党外，大部分人去和自认为最有希望升任正职的副局长套近乎，却寻找自己的利害关系。
李文华的努力终于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７
和李文华相比，陈舟的运气差多了，他的筹款计划差一点就泡了汤。陈舟在县城最上档次的"七仙女大酒店"定下了一间豪华包房，每天都在那里晏请回归县的党政要员，摇动三寸不烂之舌把他的宏伟蓝图和报效家乡的赤子之心深深地打入了这些领导的脑海。可一涉及到投资和贷款，这些拍胸挥拳的领导没一个肯承担责任，让他们空口说白话承诺全力支持可以，一到来真格的全都缩了头，都对拿出去的钱能否收回没有信心。六个月后，陈舟横下一条心，揣着剩下的六万元去找县长李乘龙，请他出面弄一笔款子。李乘龙找来靠卖地皮发财的环城村（县城周边的行政村）党支部书记，建议他把村里闲置的资金拿出一百万投出去"生蛋"。环城村书记破天荒被政府一把手召见就已经受宠若惊，哪有不答应之理。
陈舟在银行的帐户上有一百万元的消息在回归县不胫而走，那些手上有点实权的科长股长们也在陈舟许诺给予丰厚回报的的诱惑下把小金库里的公款投一部分进去，陈舟的帐户上平空又添了五十万。
有了一百五十万，陈舟开始在十个有一定实力的装璜工程队中投标，结果组织部开办的经济实体"蓝天装璜公司"以八十万中标，但对外宣称是一百五十万。承包条件对陈舟来说是求之不得的，那就是先由公司垫资施工，工程交付使用后再由陈总一次性付清全部工程款。"蓝天装璜公司"当时急于要抢得这笔工程，才甘冒这个天大的风险。再说从深圳考察归来的组织部领导都说陈舟在深圳的钱多得儿孙万代也用不完，因此并不担心陈舟到时付不了款。
陈舟给自己的杰作取名为"深圳之窗娱乐城"，这个名称很有深意，颇能显示陈舟在回归县娱乐界的特殊身份，大意是我陈舟并非在那边混不下去才回家作生意，而是要在家乡开设一个面向深圳的窗口，把发达地区先进文明的东西和现代价值观带到家乡来，为家乡的文明和繁荣尽一点赤子之心。
娱乐城接近峻工时，陈舟从银行帐户上划出一百三十万资金转移到深圳的帐户，使那边频于破产的"卧龙广告公司"重新运转，三个月不到就恢复了昔日的活力。
陈舟的"深圳之窗娱乐城"于次年的元旦在一遍响彻云宵的鼓乐声中隆重开业，县长李乘龙亲自为开业典礼剪彩，各部门的党政要员坐在特意安排的贵宾席上，环城村党委书记以董事长的身份致了开幕词，总经理陈舟作总结性致辞。他热烈欢迎在场的各位领导同仁来为他捧场，万分感谢家乡的父母官为他的事业保驾护航，感谢各位亲朋好友的理解和支持，这份支持给了他报效家乡的无穷力量，他不但要把"深圳之窗"建成回归县的娱乐中心，还要使它成为商务中心和政务中心，最后欢迎各位经常来娱乐城作客，他将以最优惠的价格和完善的服务给顾客留下最最难忘的回忆，自此相信生活真美好世间自有真情在。
"深圳之窗娱乐城"分为舞厅、餐饮和桑拿浴三个部分，清一色是从外地招聘来的小姐从事色情服务。
就在"深圳之窗娱乐城"开业后的第三天，李文华也收到了来自县委大院的捷报：回归二中的校长龚长青被县政府正式任命为教育局长！李文华总算没有"一场辛苦为谁忙"。
在这场力量悬殊的较量中，李文华胜利了，但这个胜利是来得多么地艰难啊！如果不是上帝在暗中助他一臂之力，为回归县派来了一位正直的县委书记，并让吴有才的后台老板王副县长及时得了肝癌，走向胜利的路途也许还要遥远得多。即使天时地利都站在李文华一边，他的胜利也不是全面的，吴有才依旧呆在教育部门，依旧坐在那个坐了多年的位子上，梦想象对付前两位局长一样对付这个昔日的部下今日的上司龚长青。可见腐败分子的根基在回归县还是很深的，不是一个两个正直的清官能够清除的。单凭陈书记在常委会上的那一席话，象吴有才这样的官员能够不坐牢就算是幸运的了，更不用说继续担任原职。
当李文华把自己的遗撼告诉陈舟时，陈舟的态度居然很乐观：
"这种结局最好，龚长青还会继续需要你，你不久就可去局机关工作了。吴有才若是彻底倒台，你这个新任局长的功臣岂不是要'飞鸟尽、良弓藏'了，任何领导都不会把脑袋过于复杂的部下留在身边，除非用得上你的时候。"
"龚长青对我恩重如山，我恨不能粉身报效他，因此没为他彻底清除吴有才这个绊脚石仍有点过意不去。"
"你这套重感情的把戏在当今社会行不通，官场根本不吃你这一套，利害关系才是主宰官场的金科玉律。龚长青当初抬举你，还不是看中你有与众不同的能力，能为他办别人办不来的大事。如果他现在没什么大事让你办，或者其它的人能够替他办，他还重用你干吗？"
"就算如你所说，龚长青也不会仅仅因为要对付吴有才才把我调到教育局。其他几位副职已在去年民意测评前和吴有才翻了脸，一定会站在龚长青一边，未必还需要我这个助手。"
"你听说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个谚语吗？吴有才在教委掌了六年实权，教委的工作人员都从心底慑于他的淫威，只要吴在身边，就有一种不自觉跟着他走的潜意识，尢其是那些正副科长，会不自主地执行吴的意志。吴一旦和这些办实事的科长勾结在一起，照样可以把龚长青驾空。至于那几位副局长，虽不满吴平素独断专行，可一看到旧日的部下跃到自己上面，自己的升官梦又落了空，心里会很不是滋味，说不准会同吴握手言和。因此，只要吴有才还在教育局，你对龚长青来说就是不可缺少的，一方面你可直接出面对付那些胆小的科长们，另一方面你还可充当龚长青和另几位副职之间的感情联络人。"
.........
８
龚长青果然有点真本事，上任那天，他谢绝了教育局专程派小车迎接的好意，只身一人背着满满的一袋子书来教委办公楼报到，在二楼临时腾出的一间极为普通的小房间里办公。他的行为一反回归县干部调任时迎进送出的铺排仪式，一时间在回归县教育部门传为佳话。
在那天局机关召开的欢迎会议上，吴有才主持会议并致欢迎词，把龚长青吹了个天花乱坠，号召局机关干部要紧密团结在龚局长的周围。最后轮到龚长青作表态发言时，他用相当平静的语气简单地说了几句。
"这次被县委县政府赶鸭子上轿派到教育局工作，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但能有机会和在座的诸位共事，我很高兴。教育局近几年政绩辉煌，是诸位长期辛勤工作的结果。有你们这些有能力有责任心的干部作前导，我相信日后的工作会有新的起色。我一直在基层工作，不熟悉机关的运作模式，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希望各位不吝赐教，多给我提意见，共同把教育部门的工作作好。从现在起，大家应该把心平下来，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搞好各自的本职工作，不用听信外面的谣传而担心自己的去向和前途。相信要不了多久，你们就会发现我是一个好的同事。"
龚长青到任的那几天，机关每个工作人员都去他的办公室坐了一会，可每个人都说不了几句话，只有几位副局长例外。那几天，吴有才时不时在二楼走廊走动，一听到吴的脚步声，和龚长青套近乎的科长们就如坐针毡，话没说完就借故走开了。
龚长青发现，吴的意志还在无形中左右着整个局机关。
为了不重蹈前两任局长的覆辙，龚长青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充分行驶自己的职权，首先让这些势利眼认清他可不是傀儡这个事实。
龚长青上任后做的第一决定就是把李文华调到局机关办公室，理由是李文华是教育界有名的笔杆子，教育部门的宣传攻势应该加强，正需要李文华这样的人才。当吴有才提出反对意见时，龚长青提议召开总支会讨论，结果四位副职全站在新任局长的一边。原来龚长青私下和总支其它成员商量过，说服他们取得一致意见，此时吴有才还未来得及同他们握手言和。
第一个回合，吴有才就在他一向瞧不起的一把手面前栽了跟头，这个回合往往是关键性的，它关系到机关其它成员决定倒向谁的问题。
那天，二中校长叫李文华去他的办公室一趟，在那里看到了局机关管人事的副局长和人事科长。当人事科长把调令递到他的手中时，李文华发现陈舟对这个社会的认识比他要深刻得多。
李文华来局机关报到那天，正好碰见办公室主任、吴有才的地下小舅子曾大贵在办公室里当着六个科长的面大放噘词。那天龚长青和几位副局长去回归县第一中学办事去了，局里只有吴有才和几个科级干部，因此曾大贵的声音也就格外响亮。
"龚长青才来了几天，就擅自调人进局机关，破坏机关的人事制度，他还想不想在这里干下去。李文华是什么东西，不务正业不服领导终日异想天开是教育部门的一大败类，凭什么在一年之内从一个落后的山区中学到二中到局机关，还不是仗着他与龚长青臭味相投。你们可要当心，他是龚长青安插在我们中间的间谍。龚长青再这样不讲规距，我就要去县委大院告他，你们怕他，我不怕，叶文权（前任教育局长）的后台那么硬，我都把他告下去了，难道还怕龚长青不成！"
李文华当时正好走到办公室门口，把曾大贵的大话听了个结结实实。按照惯例，他这时最好不声不想地退回去，免得报到的第一天就与机关干部发生正面冲突，传扬出去影响不好。李文华毕竟是李文华，他有他的处世原则。他没有临场退缩，而是径直走进去，和在场的几位科长一一握手，好象什么事情也未发生，可等到曾大贵主动上前和他握手时，他的手却没有伸出来，而是用冒火的眼光狠狠地盯了他一下。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曾大贵一接触李文华的目光，身子就给刺小了一半，就象做了一件亏心事的坏孩子一样低下了头，刚才的威风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第二个回合的较量也有着决定性的意义，他使局机关那些首鼠两端的科长们认清了形势，认识到吴有才已经大势已去，跟着他跑等于是自掘坟墓，是到了该一脚踢开他的时候了。
李文华的问题解决后，龚长青召集局长办公会，在领导层中进行职务分工。四位副职分别得到人事、财务、业务和机关的管辖权，吴有才名义上协管全面，事实上什么也管不了。龚长青名义上什么也没管，事实上任何大一点的事都得他点头，因为他拥有否决权和最后的签字权。
随后的几天，龚长青的家里一到晚上都门庭若市，局机关干部纷纷前来表示效忠之意，不住地反映吴有才的问题，先前和吴有才关系最为紧密也是吴有才认为对他最忠心的财务科长和贮纳揭露的问题最多。最富戏剧性也最令人难以理解的插曲是：曾大贵也拎着两条"大中华"牌香烟怯生生地走进了龚局长的大门。
龚局长很冷淡地接待了这位不速之客，警惕地注视着他的一言一行。他原以为曾大贵是来探虚实的，没想到曾竟是来请求龚局长把李文华分配到他管辖的办公室，理由是办公室事务性的工作很多，他一人忙不过来，正需要李文华这样的笔杆子来助他一臂之力。曾的建议很容易使人怀疑他是在放长线钓大鱼，背后有更为险恶的阴谋，其实曾大贵这次是真诚投效龚长青的，他这种人的长处就是脸皮厚转向快，只认势利不认感情，永远只效忠于势力大的一方。一旦你失了势，哪怕你是亲娘老子正牌舅爷，他照样可以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
９
李文华进入教育局后，对往后如何处理他和龚局长的关系很动了一番脑筋。他深知现在情况变了，他和龚局长不再是朋友关系，而是上下级关系，必须时时刻刻维护龚局长的形象，千万不要在人前表现出他和龚局长的关系非同一般，上班时尽量少去龚局长的办公室，下班后也尽量少去他家里走动，力求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为了保住他们之间的那些美好东西，任何时候都不能象其他职员一样给龚局长送烟送酒，使龚局长相信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一直是美好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当官的要想保住自己的职位，总得违心干一些不太光彩的事情，这时就要装作不知道。人都有善恶两面，在崇拜他的人面前容易展示美好的一面。
一个星期后，李文华才有机会和龚局长单独洽谈了两个小时，就教育局下一步的工作交换了一下意见。李文华力劝龚局长对教育局来个大换血，把那些品行不端且口碑不挂的职员调往二级单位，用怀才不遇的基层人员填补他们留下的空缺。
"这些人先前围着吴有才团团转，极尽阿谀奉迎之能事；现在看他失了势，一个个又把他骂得狗屁不值，全是些势利小人。你别看他们目前对你唯命是从，日后照样可以象对待吴有才那样对待你，这种人是不讲忠信恩义的。吴有才再坏，对这帮人还是没得说的，可以说是他们的恩人。吴有才已经把恩施尽了，把他们从普通一兵升为科级干部；你已经没有多少恩可施了，因为你不可能把他们从科长升为局长。他们对恩人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说对你了。再说，他们在吴有才手下胡作非为惯了，只知道享受玩乐，你若想把回归县的教育事业引上正规，必然会损害他们的既得利益，他们就会怀念吴有才时代，就会在工作上使绊子，在背后非议你，因此对这些人不要抱任何幻想。没有一个坚定跟随自己的班子，再好的政策在执行起来就会变味，这也是光绪皇帝用慈禧太后的班子来从事维新变法之所以失败的原因，因此在人选这个问题上绝不能有半点苟且。"
"我准备从清查小金库入手，把每个科室的帐目查一下。"
"这是个好主意。这几年，因吴有才本人作风不过硬，对下属的管制有所放松，各科室私设小金库，收支不入帐，收钱不开发票，每个科长挥霍带私分的不义之财至少有十万元。把这笔帐查出来，你就抓住了他们的痛处，日后把这批人调离局机关时，他们就不敢找你吵找你闹，至多是敢怒不敢言，否则你把他们的痛处揭出来，他们就连工作籍也保不住了。"
"我把你放在办公室工作，目前只是一个普通的办事员，名义上属曾大贵领导，但你可以按自己的意志去办事，日后再解决职位问题。你对这个安排有意见吗？"
"我能理解你的苦衷，望你一切以大局为重，不要考虑我个人的感受。曾大贵是典型的势利小人，你有权有势是仇人可以管你叫爹，无权无势是亲爹也可以用脚踹你，这种人绝对不可留在身边。但只要他还在教育局一天，我就会服从他的领导，会严守上下级关系，不给人留下话柄说我仗你的势。"
"你能这样想是再好不过的了，曾大贵的问题我会慢慢解决，人事调动是一个异常敏感的工作，需要一个周密完整的步署，尢其要给他们找一个好的去向，那样阻力就会小些。"
"你现在是局长，家里进出的人多，从此我不能象往常那样经常去你家了，希望你不要有其它的想法。"
"你这样作很好，有些关系不要露在表面，而要藏在心里，你很有点政治头脑。"
.........
龚长青自升任教育局长后，家庭就成了一个"候车室"，平均每天晚上有十多个人进进出出，来得最勤的人竟然是曾大贵，每个星期至少要来三次。起初龚长青对他很讨厌，时不时说两句挖苦他的话，可曾大贵象是浑然无觉，照样象主人一样为客人冲茶倒水，说些恭维奉承的甜腻话，揭露些吴有才的腐败和无能。久而久之，龚长青觉得他不那么讨厌了，甚止觉得这个年轻人腿勤手快，是个不可缺少的人。再英明的人，对那些令他舒服的奸人是恨不起来的。
在讨好领导方面，曾大贵的确有点真本事，他善于抓住人性中带有普遍性的弱点，并充分加以利用，使上司在他面前有一种成就感和优越感，明知其心术不正也离不开他。李文华正好相反，他总是站在人性优点的立场上，处处以君子风度去面对他的上司，使那些腹内藏奸的领导浑身不自在，正派精明的领导在他的面前也没有任何优越感，结果明知其为苦口良药却不愿与之接近。
曾大贵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局机关，否则不但意味着特权的丧失，还会有失业的危险。因为他根本不会教书，他除了会搞关系外，其他什么也不会。
曾大贵失去了吴有才这个官场上的支柱后，一方面极力讨好新任局长，一方面挖空心思寻找新的支柱。他明白自己和龚长青的关系再怎么改善，最好的结果也只是能留在教育局，永远也达不到他和吴有才那种程度，因此必须在政治上寻找一个新的靠山，他也正是这么去做的。功夫不负有心人，机会终于来了。
10
曾大贵的妻子很有点姿色，又有点水性扬花，在回归县财政局社保股工作。有一回曾夫人和财政局局长金三元去省城开会，住在同一个宾馆里。金局长是有名的好色之徒，经他手玩弄的女人不下一个加强连，这次和一个美艳风骚的部属一同出差，自然不肯放过偷鸡摸狗的机会，一吃罢晚饭就来到曾夫人的房间，一双色眼不住地在她的胸脯和臀部上下移动。曾夫人是风月场中的老手，自然明白老局长的意图，也回敬了他一个淫荡挑逗的眼神。金三元一时魂不附体，走过去一把把曾夫人搂在怀里，两人在床上颠三倒四做了一对露水夫妻。偷情的事有了第一次就不愁第二次，两人回单位后仍免不了勾勾搭搭，频频暗渡陈苍，二人的暧昧关系在整个财政局已成了公开的秘密。有那么几个喜欢恶作剧的年轻人因看不惯曾大贵的一幅奴才相，就当着他的面把他老婆偷人养汉的丑事给抖了出来，故意叫他不舒服。哪知曾大贵听到这则消息后，就象是一个夜行人看到了一线初升的曙光。
曾大贵回到家里后，不但没有象别的丈夫一样把老婆打一顿，逼她老老实实地交待奸情，写下保证书，然后再去上法庭或敲奸夫的竹杠；而是对老婆加倍地关怀体贴，请她出面帮他和金局长接上关系，让金局长在仕途上拉他一把。曾夫人很了解自己的丈夫，丝毫也不担心这是丈夫因自己奸情败露而设下的空手套狼的陷井，马上把奸夫请到家里来吃晚饭。在席上，曾大贵对这个给自己套上一顶绿帽子的男人频频劝酒，其态度之殷勤令人如坠五里云中，最后连金三元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不等曾大贵开口就许诺要在仕途上扶持他。
"你这个年轻人聪明玲利，日后会大有前途，我会在龚长青面前全力推举你的。财政局长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官，说的话却没有哪个局长敢不当回事，他管辖的那个单位吃什么样的饭还是我说了算。我在拔款上稍微做一下手脚，既可让他们吃肉喝酒，也可令他们连粥也喝不上。我在龚局长面前要他提拔你，他就不敢对你怎么样，否则我就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金局长是回归县的实权人物，连某些副县长的作用也不能和你相比，我曾大贵能够得到你的提携，实在是三生有幸，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日后出力跑腿的事若有用得上小弟之处，请尽管吩咐一声，我愿效犬马之劳。贱妻平时承蒙你关心爱护，往后还要请求你更加关心，她可是我的命根子。"
曾大贵的"本事"真大，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一个很有实力的后台。这个后台比吴有才硬多了，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没有舍就没有得。从今往后，他在局机关的位置稳固了，可以扬眉吐气了，再也不用从心底害怕那个新来的大学生了。
在龚长青入主教育局的第八个月，教育部门进行了十年以来的第一次干部大调整，调整幅度达百分之九十。局机关的六位副股级以上的干部被调往二级单位，另从基层调进了五位没任何职位的年轻人。这次调整本在人们的意料之中，但有两个人的安排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
第一个人物是办公室主任曾大贵。人们最有理由把他当成调离局机关的第一人，因为他不学无术媚上欺下贪污好色在整个教育部门名声扫地，又是吴有才的人，和龚长青积怨很深，在教育局肯定呆不下去，没想到他不但留了下来还继续在最有实权的办公室担任主任一职。
第二个人物是局机关唯一的大学生李文华。人们满以为他会在这次干部调整中弄个正股级干部，因为他是教育部门公认的才子，态度平易近人，一点也没有沾染机关的浮华势利之气，和龚长青的关系又非同一般，没想到他连副股级干部也没捞一个，依旧是局机关年龄最大学历最高的大办事员。
当陈舟得知这次人事调整的最终结果时，即刻来到李文华的住所大发牢骚。
"这个龚长青是不是吃错了药，提拔千夫所指的敌人而厌制人人敬服的自己人，令亲者痛仇者快。我知道他当了局长后就会变，只是想不到变得这么快。"
"你不能错怪他，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这么做肯定是有苦衷的，或者是有更为远大的谋略。"
"这次人事调动之前他征求过你的意见吗？"
"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办事员，他干吗要证求我的意见？"
"这你就不明白了。如果他把你当成自己人，也许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提拔你，但会和你共享公事秘密。这么说他根本没把你当成自己人。"
"他或许认为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不必事事和我商量。"
"你太高估这些人了。龚长青也许比其他官僚要清明一些，但绝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的智商。你平时经常去他家吗？"
"我很少和他单独在一起，也很少去他家里走动，最后一次去他家是在半个月以前。他家里坐了一屋人，只说了几句没要紧的话。"
"你干吗要这么作？"
"我不想把我俩的关系搞得太庸俗，也不想在人前张扬这种关系。"
"你不找他，难道要他主动找你不成？你们先前虽然是利害相关的朋友，但他现在是局长，必须在你面前保持身份，只有你求他没有他求你。别人千方百计张扬自己和上司的亲密关系，你却竭力隐瞒这种关系，你才是真个吃错药了。你们长期若即若离，别人就会误认为你们的关系出现了危机，你的敌人就会不失时机地进谗言。谎言重复三次就是真理，曾参的母亲都会因不负责任的传言而相信自己贤明的儿子杀人，就更不用说龚长青和你了。就算我是龚长青，当别人再三说你恃才傲物，连我也瞧不起时，如果没有反面意见，我也会相信。一旦我认为你民怨不小，我就不会任用你而招人忌恨，不会因你一人坏我大事，我毕竟是教育部门的局长，要想赢得好评就得把一碗水持平，为了这个目的有时也得挥泪斩马谡，把你牺牲掉去换得众人之心。再说龚长青现在已在教育局站稳了脚跟，你这个夕日的功臣已经不重要了，得罪了也无所谓。"
"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去找龚局长，直说你对他的安排很不满意，谙示他你既能成事也能坏事。他知道你的能力，对你多少有点忌惮，怕你象搞吴有才那样给他来那么一下子，他会任命你的。"
"这个我作不到，再说我对职位也没多大兴趣。"
"那你当初从深圳回来干吗？你上下奔走把龚长青推上台干吗？你对职位没兴趣，往后怎么搞工作。官场势利得很，你一个办事员谁听你的，同样的工作就是你吩咐下去的落实不了，你的能力怎么体现出来？一而再再而三，龚长青就会认为你只会搞阴谋而干不了正事。一旦他形成了这样的认识，你在局机关就呆不下去了。"
"龚长青于我有知遇之恩，我当初只想报答他，并未考虑到自己要从中得点甜头。人心苦于不知足，我现在虽是一个普通的办事员，但比在山区中学受气要强多了。"
"你也太容易满足了，当心你的美德会被人误认为你象叫花子一样好打发。人有时贱得很，往往会忽视处处为他着想的人而去迎合那些可能对他不利的人。"
.........
11
就在李文华委曲落泊的时候，陈舟在回归县的生意正沿着计划的轨道向前发展。"深圳之窗娱乐城"正式运转营业后，"蓝天装璜公司"的经理贾道明来找陈总兑现当初订立的合同，陈舟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回去了。
贾道明窃生生地走进陈总那间装璜得金碧辉煌的办公室，看见陈总正坐在转椅上给深圳打电话。
"喂！深圳中行吗？我要你们的总裁熊行长。什么？你就是，真想不到你的声音这么年轻。打搅你不好意思，有一件紧急事要请你帮忙。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公司眼下急需两百万元现金，上午我的秘书去贵行提款，你们的出纳说贵行现在正在整顿盘点，一时拿不出这么多的现金，叫她半个月之后再去。我们和别的公司合伙作一笔大的生意，经费最迟要在明天晚上以前到位，否则我们就会失去这个机会，就会损失几百万，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你知道我们的款子全部存在贵行，别的银行一分钱也没有，如果你不帮这个忙，我这回可就栽了。......什么？最少也得一个星期，那肯定不行，你一定得想想办法。......没办法？你不是开玩笑吧？这可是关系到几百万的大生意啊！你们这些官方衙门，我真拿你们没办法，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陈总"啪"地一声搁下话筒，在室内来回焦躁地踱着步子，五分钟后才转向呆立在一旁的贾道明。
"你看你看，成什么体统，有钱取不出来，难怪人民对银行意见成堆，他们也实在太过份了，这可是亏赢几百万的生意啊！我在他们银行存了几千万，说取不出来就取不出来，还有王法没有！在美国若发生这种情况，就要陪偿全部损失，这回只好动用这边的钱了。"
"这是个普遍现象，我们这里的银行也常发生类似的情况。"
"这样吧，你的款子暂时缓几天，等我把那边的一笔大生意作成后，再来兑现你们的钱。放心，我会报答你的。"
"陈总既然有急事用钱，缓几天也行，只是不能拖长了，员工正等着这笔钱发工资呢。"
陈舟就这样把这个乡巴佬打发走了。
第二天，陈舟就登上了去深圳的班机，把娱乐城的生意交给一位心腹去料理，并教给他一套应付讨债人的办法，嘱他每个星期把赚得的钱汇往深圳的帐户。
随后的几个月，债权人不断上门讨债。代理经理一概回说陈总去那边作一笔大生意去了，十天半月就会回来，到时就可付钱给他们。债权人看到娱乐城的生意挺红火，陈总又是大老板，也就没往不利的方向去想，说了几句急需用钱的话就走了。
三月上旬，全县教育工作会议在政府宾馆三楼会议室召开，局机关有职位的人都参加会议去了，偌大的教育局大楼里就只剩下李文华和打字员两人。李文华站在四楼办公室的临街窗口，望着政府宾馆上空悬挂的那面写有"全县教育工作会议"的巨大横幅，一种深沉的失落感袭上心头。他发现自己被这个世界遗忘了，至少是被龚长青遗忘了，而他又是最不应该被遗忘的人。且不说是他把龚长青推上了局长的宝座，单就他的学历和才能，他也比任何人更有资格参加这样的会议，可他偏偏被拒之于会议大厅之外。难道龚长青不知道教育局里就只剩下他一个"真男人"，一个学历最高，笔头最硬的男人；难道他不知道李文华的自尊心特强，志向高远且不屈服于世俗的压力，不可能！龚长青不是那种疏忽大意的男人，这一切显然是他有意安排的。那么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也许真让陈舟说对了，他现在的位子坐稳了，不再需要李文华这种头脑复杂的人了，这样的人呆在局机关只会使领导浑身不自在。既然不再需要李文华，也就无须考虑他的心理感受，没有存在价值的人得罪了也无所谓。
李文华屈指一算，发现自己回家乡已有一个半年头了。在这五百多天的时间里，李文华的全部精力都用在跑关系串龙门等等没有创造性价值的事情上，创作和学业全部荒废了。现在，教育部门的害群之马给清除掉了，他应该及时把身心腾出来干点有意义的事情。既然龚长青不打算继续重用他，主动去找他争地位没多大意思，还不如把业余时间利用起来搞自己的老本行吧。
自那以后，李文华晚上很少串门了，不再去政界人士家里走动，连龚长青的门槛也很少踏进。他把自己关在家里，一篇又一篇地写教育改革的论文，不到一年就积成了厚厚的一大本。他的教改论文不但在省级以上的刊物上发表，名声也一天天地大起来，但他和龚长青及局机关同事的关系进一步地疏远了，不务正业的指责一步步地包围了他。
李文华依旧和曾大贵在同一间办公室工作，两人内心虽然隔阂很深，但都未撕破面皮。曾大贵刁滑得狠，既不分派李文华作具体的工作，也不让他分管一个固定的领域，使曾大贵终日坐在办公桌前无所事事。曾大贵一方面跑上跑下，象个大忙人；一方面不但地在局领导面前告李文华的状，说他恃才傲物，一天到晚什么事也不干。
12
那一年的夏天，回归县发生了一桩令李文华喜忧参半但令曾大贵心花怒放的事情：王县长在省城大医院医治无效，于五十岁生日那天过早地离开了人世；财政局长金三元升任副县长，接替王县长的位置分管教育工作。
金三元来教育局巡视的那一天，以龚长青为首的局总支成员在六楼会议室向金县长汇报工作。在金三元的授意下，曾大贵也破格列席了会议。
因为这个缘故，曾大贵在局机关的地位一下子提升了五级，龚长青看他的脸色也变得更和谒了。
曾大贵和金县长的关系一传开，机关干部纷纷争着和他套近乎，在他们心目中，这个年轻人不久就可成为他们的上司了，他离副局长的目标已经不远了。既然他们开始和曾大贵交朋友，根据"朋友的敌人也就是我的敌人"这个社交定式，李文华自然而然成为他们疏远的目标，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李文华在局机关慢慢被孤立起来了。
李文华很快意识到了他的不利处境，但他沉得住气，以不变应万变，采取"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的高姿态，对周围的变化不作任何反应。经过半年时间的创造性劳动，他有了一种难得的平和心态，对名利场中的升沉起落能够泰然处之。他已经给自己的人生定下了一个发展方向，不愿再在世俗的争斗中分心丧志，和那个远大目标带来的辉煌效应相比，一个小县城的官场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呢。在他的心灵深处，有一套与众不同的思维逻辑：那就是在小官场中追名逐利没什么实在意义，并且发展有限，永远也跳不出小圈子。就算你拚命投机钻营，损人利己，丢弃所有的自尊，甚至象曾大贵一样连老婆也贡献出去，象他这种没任何根底的人充其量也只能捞一个正局级干部。一个局长上面还有很多管官的官，一样要看上面的眼色行事，根本不能施展自己的才华，更不用说实现匡时济世的社会理想，龚长青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证，因为有金县长在，他这个局长有时还得讨好一下那个曾经侮辱压制过自己的部属。一个局长在小县城内也许还是个人物，可一离开回归县谁又认得你呢，中国这么大，有广阔的天地可供发展驰骋，何不跳出三界外，把投机钻营的精力用来干些对社会有意义的事情呢？好不容易捞个局长，干不了几年就得退二线，还要背一身的骂名，退休后马上"门庭冷落车马稀"，得忍受巨大的失落感，垂暮之年回想起来，自己这一生什么有意义的东西也没留下，真是枉来人世一趟。既然是这样的结局，为何要沉溺于官场争斗而不能自拔呢？
一向对李文华噤若寒蝉的曾大贵看到对方对挑逗性的进攻不予理睬，胆子越发玩大了，从向领导打小报告到在大庭广众之下散布李文华的谣言，丝毫也不怕隔墙有耳。在李文华的眼中，这个昔日可怕的对手已经磨光了棱角，成了一个十足的书呆子。他并不害怕书呆子，他怕的是昔日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李文华。李文华对曾大贵的所作所为早有耳闻，本想教训他一下，可一想到这样作必然给龚长青带来麻烦，也就强压心头之火忍下这口恶气。曾大贵见李文华不还击，越发认为对方懦弱无能，行为也更加肆无忌惮，丝毫也想不到李文华是因为投鼠忌器的缘故才一再让着他。
局机关的教务科长王来喜是吴有才的旧臣，在吴有才失势后又及时投靠新主龚长青，才和曾大贵一样保住了自己的职位。王来喜是个心眼特小的男人，连作梦都在觊愈副局长那个位子，曾大贵则是他上升道路上的最大障碍。他一方面对曾大贵的好运气恨得牙根发痒，另一方面又嫉妒李文华的才能，恨不得这两个男人在一瞬间同时倒大霉。他一直都在寻找削弱这两人的机会，命运也终于给他提供了这个机会。
有一天，曾大贵和王来喜一道去"回归一中"办事，中午留下来吃饭。在酒席上，曾大贵当着一中十来个领导的面给李文华泼脏水，说李文华的老婆之所以和他离婚，是因为李文华患有阳痿的顽疾。王来喜发现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如果利用得好，就可一见双雕，让他心中的两个敌人互相干起来。当天晚上，王来喜主动上李文华家和他套近乎，把曾大贵在一中酒席上说的混帐话添油加醋地捅了出来，把李文华气了个怒眼圆瞪。送走王来喜后，李文华当即去一中了解情况，结果实情与张来喜反映的大同小异。
李文华的忍耐终于到了尽头。在"阳痿"的名声面前，他不可能继续不吭气了,他决定进行自卫反击。反击曾大贵有"阴"和"阳"两种方式，即温和与激烈的方式。政界一般采取前一种方式，一则可避免剧烈的矛盾冲突，不影响机关安定团结的名声；二则可在暗中使手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为了不使龚长青为难，李文华选择了前一种方式。
曾大贵为了消除潜在的竞争对手，平时除了攻击李文华外，一有机会也把矛头对准其它的科级干部，说了很多损害他人形象和前程的话。为了彻底揭穿曾大贵这个笑面虎，李文华破天荒地去这些科长家串门，把曾大贵说的有些话给抖了出来。这些话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不容对方不相信，因为有些内情除了对方和曾大贵之外不可能知道，下面的一个例子就很能说明问题。
有次政工科长周益民有事求助于财政局的一位副局长，请曾大贵代为引荐。二人平素的关系很不错，曾大贵自然热情答应下来。那天周益民买了一件柑橘作为见面礼，事情办成后，周益民对曾大贵很是感激，专门请他到家吃了一餐饭。曾大贵心怀鬼胎，想益民是他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便不失时机地就此事借题发挥，到处诉说周益民小气刻薄，找财政局长办事居然只带区区一件柑橘作为见面礼，不是看在他曾大贵的面子上别人根本不会收这份礼品，这样流脓滴血抠鼻屎当盐吃的小气鬼真是少见。当李文华把这事告诉周益民时，周益民不可能不相信，因此事曾大贵若不张扬出去别人是不会知道的。
才一个星期的时间，局机关的干部就把曾大贵恨了个咬牙切齿。
李文华把曾大贵彻底孤立后，便直接去龚长青家反映曾大贵的问题。
一、私设小金库，收钱不入帐，用公款订购几千套复习资料，然后以高价分摊到各学校强卖给学生，收取的钱不开收据直接揣进自己的腰包。仅此一项就得赃款五万余元，公家支付的三万元购书款则血本无归，以资料费的名义列在办公室的开支上开票入帐。
二、挑拔离间，搬弄是非，搞乱人与人之间的正常关系，影响局机关的团结。
三、在外面到处打龚局长的招牌，给自己脸上贴金，给局长脸上抹黑。例如财务科副科长黄某有次进休闲屋嫖妓被公安局抓住了，罚了五千元的款，曾大贵后来去黄家串门，说什么龚局长当时要把他撵出局机关，多亏他曾大贵在局长面前好话说了一萝筐，才把龚局长给劝住了，使黄某把你当仇人把他当恩人。
龚长青听完李文华的陈述后，沉默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才说出下面几句模棱两可的话：
"你今天反映的情况很重要，局机关的管理在近期确实有点松劲，又开始露出了不好的苗头，日后你在这方面还要多留点心，有异常情况及时向我汇报。曾大贵的问题我会认真处理的，你最好不要对别人提起。关于收钱不开票的问题，曾大贵曾和我轻描淡写地说过，机关目前有相当一部分开支没有发票，上次李县长生病，我们去省医院看他，一下子就花了两万多元，只好用科室的小金库填漏洞，只是没想到曾大贵捞了这么多。至于你和曾大贵之间的矛盾，平时要多长个心眼，要学会与魔鬼打交道，尽量不要使矛盾表面化。"
13
王来喜本以为血气方刚的李文华听到曾大贵在背地里中伤自己后，会和曾大贵大闹一场，没想到事情过去了一个星期，两人丝毫也没有吵起来的迹象。他不甘心自己精心设置的一箭双雕的计划就此落空，便去曾大贵那边找突破口，务必要使这两个敌人在公众场合大动干戈。
李文华当初为了孤立曾大贵，也把曾大贵背后攻击王来喜的话给抖了出来，并一再劝王要冷静，不要因一时冲动给龚局长带来麻烦。王来喜则有另外的想法，巴不得把事情闹大，好借此除掉一个消弱一个。他假装很气愤，怒气冲冲地去找曾大贵对质，曾大贵则矢口否认，王便拉着他去办公室和李文华说个明白。当时办公室里有几位科长在场，李文华如果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回避问题，这些科长就不会相信他先前说的那些话。事情到了这一步，李文华已经没有退路，只好针锋相对地揭穿曾大贵的嘴脸。曾大贵恼羞成怒，不服气这个书呆子今天也敢嘴硬，就脱口骂李文华的娘。李文华是个孝子，最不能容忍别人骂他的娘，无名之火一下子冲上了颠顶，劈面一拳把曾大贵打翻在地......
那天曾大贵回到家里，妻子看见他的眼眶有一圈青黑的肿块，就问他和谁打架了。曾大贵一见妻子发问，心里那个委曲就和眼泪一道涌了出来。
"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李文华那个王八蛋当着众人的面骂我是王八，说我的老婆是金县长的情妇，我是扯着你的裙带上去的。我不能让她侮辱你，就冲上去和他干了起来，不想此人头脑简单却四肢发达，我打不过他，反被他打了一顿。"
曾夫人这一气非同小可，当即去找她的县长情夫，哭着要金县长为她作主。金三元听见一个小小的机关办事员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侮辱一个堂堂的县长，气也不打一处来，即刻拔通了龚长青的电话，质问他为何要把不知天高地厚的李文华留在局机关，教育局还有没有王法。龚长青则不住地向金县长道歉，并承诺要严肃处理李文华的问题。
一个月后，李文华被一纸调令撵出了局机关，去第二中学担任教务主任一职。在下调令之前，龚长青从未找他谈过话，他一直都在生这个年轻人的气。
李文华是那种好马不吃回头草的血性男儿，自然不肯回到他曾经代过课的第二中学。
他卷起行囊，和陈舟一道踏上了南去的列车，两年前的今天，他们则在深圳机场蹬上了北去的班机。
"深圳之窗娱乐城"开业后，生意异常地红火，平均每天的营业额在两万元以上。一年不到，帐面上的赢利达两百万元，但赢的大多是欠帐，现金只剩下不到两万元。在一个落后的山区县，象这样高档次的娱乐城只有公款才消费得起，私人即使口袋里有钱也舍不得拿出来千金买醉。当官的来吃喝按摩从不掏现钱，潇洒快活后在账单上大笔一挥签个姓名代号就扬长而去，随后出纳去这些单位要钱则比登天还难，若不给有财权的领导意思意思，你休想拿到半个子儿。回归县的官老爷们玩公款很有点大家气派，只要侍候得他快乐从不事先问价钱，那位环城村党支部书记兼董事长一人就签了二十万的帐单，娱乐城里的每位小姐都被他玩过三四次了。因为大多是欠帐，现金只够付工资和日常开销，几乎没有结余，陈舟在那边没有收到一分钱的汇款，债权人的忍耐则已超过了极限，代理经理每天都被一大群人围住了，脾气大一点的人已开始拿走乐器和音响设备，严重影响了公司的正常营业秩序。陈舟了解到这边的情况后，知道他的"深圳之窗娱乐城"已经到了尽头，便暗中部署撤退的工作。他授意代理人用诱人的回扣突击要了五十万元欠款，在一个晚上把高档设备装上了一辆大卡车，公司的几位重要职员也坐了上去，司机发动了引擎，卡车一阵风似地向南开去。第二天早上，其他受聘人员来公司上班时，发现娱乐城的红漆大门挂了一把铁锁，里面早已人去楼空。
公司职员在省城和陈舟会合后，代理人把装有全部帐单的密码箱交给了陈总，随卡车继续南行，陈舟则留下来处理善后工作。他把总数达一百万的帐单复印了两份，给李县长和环城村党委书记每人寄了一份，里面也包括后者签名的二十万元的帐单；另外还付上一封短信，告诉他们如果需要帐单原件，只要亲笔写一张领条寄往省城某处，就可如愿以偿。一切处理就绪后，陈舟给李文华挂了个电话，说他在省城等他。李文华按原定计划赶来和陈舟会合，二人一同南下深圳。
第二天，李文华在深圳火车站下车，回到了阔别两年的流放地。那天晚上，一轮明月高挂中天，李文华站在莲花山顶，北回归线正好从他的脚下穿过。他望着不夜城的满城灯火，回想起两年来的奋斗历程，发现自己象是作了一场恶梦，光溜溜地而去，光溜溜地回归，一场辛苦之后又回到了当初的出发点，回到了北回归线穿过的地方。
回到深圳后，陈舟把"卧龙广告公司"搬迁到一个新的地点办公，电话和手机全换上了新的号码。除了李文华外，回归县的人是找不到陈舟的。陈舟这次回故乡淘金，结结实实地捞了一把，两年时间净赚了两百万元。当初怀着绝然不同的目标回故乡创业的两个年轻人，一个两手空空，一个满载而归。
"深圳之窗娱乐城"关门后，"蓝天装璜公司"把环城村党支部书记告上了法庭，因为他是娱乐城的董事长，找不到陈舟就得拿他顶缸。他在法庭上理直气壮地宣称自己是奉了李县长的指示，可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一个堂堂的县长怎会指示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村官把上百万元公款往水坑里投呢？最后，他执意拨通了李县长的手机，可对方一听见他的声音就说不认识他，不等他说第二句话就关了机。
那一年的春节，龚长青收到了一封从深圳寄来的挂号信，一看信封上的落款就知是李文华寄来的。
龚局长：
近好！
真是不好意思，这么长时间才给你写信，当初不辞而别，辜负了你的一片好意，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我目前依旧在《深圳特区报》工作，他们这次不但收留了我，还委以重任，使我对两年前当逃兵的行为深感愧悔。
在回归县的两年，承蒙你多方关照，解决了我的进城、房子、职位三大问题，这三样东西往往是很多人倾毕生心力都得不到的，你却全部免费送给了我，真的应该好好感谢你。
我最后落到那样的结局，我一点都不怪你，你是有苦衷的，正应了你先前对我说的那句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说真的我还应该感谢你，你对我施了那么多的恩，让我有一种沉重的欠情感，连作梦都想找个机会拚将一死酬知己，欠情的滋味的确不是好味，现在我们总算扯平了，我心里感觉轻松多了。
作为你旧日的部下，我提一个不太成熟的建议：你现在什么都有了，最好为未来投点资，提拔一至两个品学兼优的血性男儿，那么在你退休或落泊之时仍会有人给你精神和物质上的支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身边的那些人将来一个也靠不住，靠拉关系升上来的人是没有报恩之心的，在你失势之时他们不用脚踢你就算不错的了。
如有时间，希望你能再来深圳作客，相信我会象招待最好的朋友那样接待你。
你昔日的部下：李文华
李文华南下后，曾大贵不久也失势了，他在众人面前挨打的事使他丢尽脸面，再也不好意思在二级单位装腔作势了。金县长后来又有了新的小蜜，对曾夫人这个半老徐娘失去了兴趣，曾大贵也因此失去了靠山，在教育部门的地位一落千丈，永远失去了晋升为副局长的机会。他的劲敌王来喜则火中取栗，在下届干部调整时，如愿以偿地坐上了副局长的宝座。
二000年八月
1
九十年代中期，回归县的第六批特区学习班来到了深圳，一行二十人下榻在格兰云天大酒店。
这批学习班成员是清一色的正局级干部，只有一个人是个例外，那就是回归二中的校长龚长青。
卧龙广告公司的总经理陈舟收到回归县组织部办公室主任张四（带队人）的来电，即刻赶往格兰云天大洒店，去迎接这些来自家乡的父母官，随行的还有他的好友，《深圳特区报》的记者李文华。
陈舟对这些以学习考察为名而行旅游玩乐之实的家乡父母官并无多少感情，他当初就是因在家乡"虎落平阳被犬欺"而背井离乡的。他之所以不厌其烦地热情接待一批又一批来特区玩乐的父母官，在不喜欢的人面前慷慨解囊，是两种心理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一则是在故人面前显示自己的风光，告诉他们当初回归县的那个不受欢迎的人物在特区已经大有作为，是回归县在深圳最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不是陈某能力不行或品行不端，而是某些当官的压制人才或有眼无珠；二则陈总有个"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的项羽情结，很想去家乡投资开办一个高级别的娱乐中心，一方面让那些当初蔑视他的同僚难堪，另一方面从眼前这些土肥脑的口袋里大把大把地捞钱。因此现在花点闲钱陪点笑脸，和家乡的决策人物搞好关系，等于是为未来投资，是一个富有远见的举措。
李文华是八十年代一所名牌大学的高才生，毕业后被回归县教育局分配到一个偏远的山区中学去锻炼，一锻炼就是五年。和他同时毕业的一个中专生已成为教育局的办公室主任，每次来中学检查时都要声色俱厉地把他训斥一顿。理由是该校校长反映他不务正业，业余时间把心事全放在写小说上，不备课或很少备课。李文华听后很不服气，心想我只不过是在八小时之外搞创作，并没影响本职工作，校长只分配我带辅助课，有能力也无法体现出来。别的教师包括校长在内下课后还赌博抹牌呢，他们没有错，我利用业余时间自强不息到还十恶不赦了，天下哪有这等放屁的事！至于说不备课这个罪名，那纯粹是栽赃，政治老师用的还是八０年的备课本，照样当先进劳模，我每个学期备一次课反到是玩忽职守，这叫什么逻辑！无论李文华怎样分辨，那位主任依旧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依旧盛气凌人地大扣帽子，什么不务正业啦，好高鹜远啦，自鸣清高啦等等一大堆帽子劈头盖脑地咂在李文华的头上，最后硬是把李文华砸火了，和那位主任拍桌子摔凳子地干了起来。李文华指着那位主任的鼻子，当着全体教师的面骂了个痛快淋漓。
"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在这里狗仗人势狐假虎威地信口龇黄，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一个小师范的自费生，仰仗你姐姐是教育局长的情妇，拽着她的裙带爬上去的，凭什么在这里姬指气使"
"......"
李文华忍气吞声了五年时间，心里都快蔽出毛病来了，这次总算出了一口恶气，只是火气发大了一点，连顶头上司的痛处也捅了一下。漏子捅大了，他在回归县教育部门也就呆不下去了。
第二天，李文华甩开了所有的包袱，只身一人去了遥远的南方，睡了一个月的草坪后，被《深圳特区报》破格录用了。
陈、李二人来到格兰云天大酒店时，只有张四和龚长青两人在家，其他的人都到外面溜达去了。张四和陈舟是老相识，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李文华只好和坐在一旁的龚长青搭腔，两人是同行，话题自然离不开回归县的教育弊端。
"吴有才身为教育局长，为回归县的教育事业做过一些事，但有些事情也做得太过份了。受点贿拿点回扣在官场在所难免，利用职权乱搞男女关系，欺压刚出校门的黄花闺女则容易触犯众怒。至于压制人才，妒贤嫉能，不但令有志之士出头无日，人才大量外流，还误人子弟，使回归县的高考升学率由全市第一急速下滑到倒数第一，这才是回归县付出的至为惨重的代价。尤其是象你这样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居然在回归县呆不下去，吴局长实在太让人失望了。"
"我个人的委曲也许算不了什么，回归县几万名学子的前途不能断送在他的手里，你们干吗不联名写信把他搞掉？"
"象他这样的官僚，上面的关系总是应付得很好的，吴局长在上司面前一向舍得花本钱。管教育的王县长是他的长期牌友，每年能从他那里赢上几万元，谁能动得了他？去年上百名中学教师联名上访，列出来的罪名皆有证可查，连纪检和检察院都出动了，还不是让他用灰色收入给按下去了。结果领头的几位教师调到了乡下，教育局的帐面上则平添了十万元招待费。几个搞调查的干部是吃不了那么多的，多半是以招待费为名拿钱行贿去了。"
"听说吴太太是王县长的情妇，吴有才可真是个当乌龟王八的天才。"
"此事是道听途说，没有证据的东西不能瞎讲。"
"王县长的儿子正在读高三，吴有才把回归县的教育质量搞得那么低，他就不怕自己的儿子被耽误吗？"
"回归县的当权者若有那样的智商，那里的腐败也就不会达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２
龚长青是回归县少有的那种知识型的官僚，两年前出版了一部关于教育改革的专著，在全市教育界引起了很大的反响。他在回归二中干了六年的副校长，因有自鸣清高之嫌，中间被老校长搁了整整四年，分管的工作则被另外四位副校长代管。老校长心跳骤停后，四位副校长开始追逐一把手的宝座。四位的后台不相上下，又都舍得下本钱，谁也不占据显著的优势。遇上了这种势均力敌的境况，组织部就会想起民意测念这个招式，免得落选者事后抱怨某些大人物说话不算数，拿了钱不办事。老校长满百日那天，组织部在回归二中的五位副职之中公开选拔法人代表，没抱任何指望的龚长青囊括了百分之八十的选票，鬼使神差地坐上了一把手的交椅，另四位花了大本钱的副职依旧在副校长办公室里互相拆台，等待龚长青哪天脑溢血后再显身手。
龚长青上任后，在权力所及的范围内对二中进行了有限的改革，提拔了一批有能力有责任心的青年教师，让部分只会搞关系而无实际能力的"老油条"赋闲休息。即使是有限的改革，也给积弱不振的二中带来了活力，教育质量上升了好几个档次，当年高考上线率比上年度提高了百分之五十。因其它中学的教育质量仍在下滑，回归县的高考中榜率依旧稳居全市倒数第一。因为这个缘故，也因为几位县长的儿子正在上高中，这次去特区学习，龚长青被破格列进了名单。
第二天，陈舟在格兰云天大酒店摆了三桌酒席，宴请来特区镀金的家乡父母官。这次喝的是法国"人头马"，在四星级酒店二千元一瓶。这种西洋产的葡萄酒酒精度不高，稍微有点酒量的人就可喝一瓶。这些从内地来的正局级干部没多大见识，就象在回归县喝五粮液那样狂饮海喝，结果每张酒桌喝了四瓶，仅酒水一项就花了二万四千元，恨得陈总牙根碰出了火。"奶奶的！让你们喝个够，等我回去办起了娱乐城，你们都得给我从牙缝里吐出金子来！"
随后的一个星期，考察团的成员在深圳的风景名胜游了个不亦乐乎，从世界之窗、锦秀中华、民俗文化村一直游到中英街，最后还在西丽湖度假村过了一夜，仅门票一项就花了几万元。精明的陈舟被这群内地土肥脑的胃口吓怕了，再也不敢跟在他们后面盲目地展示自己的风光。他借口公司业务忙，一时脱不开身，不能鞍前马后地奉陪到底，只好委曲一下让李文华给你们当向导了。因此这笔庞大的开销就不用陈总捣腰包，而由各局局长分摊，最后全部转驾到回归县的老百姓头上。
在这批考察团中，龚长青好象是一个局外人，一则他的级别最低，在等级森严的回归县官场，他必然被随行人员打心眼里瞧不起；二则龚长青不玩牌，认为抹牌赌博是浪费人生，一到晚上，当其他人都坐到牌桌上去时，站在一旁或看书或欣赏夜景的他分明是一个多余的人。只有李文华时常和他走在一起，共同探讨回归县的教育出路，几天不到，他们就成了一对忘年的知交。
回归县考察团在深圳一共学习了十五天的时间，中间还煞有介事地请一位中年人讲了两天课，把深圳这只"拓荒牛"崛起的经历吹了个天花乱坠，让这些内地官僚大大地开了一次眼界，有那么两位居然还激发了十分钟的豪情，打算回去后认认真真地作点正经事。前后折腾了半个月，局长们感到有点厌倦，张四便宣布回归县第六批考察团圆满完成了来特区学习和考察的任务，将于次日乘飞机胜利返回家乡。那一天的晚上，考察团的成员去发廊"打鸡"去了，包括那两位发了十分钟激情的官员，客房里只剩下龚长青一人。约莫九点钟的光景，李文华来了，他是专程来给龚长青栈行的。在这段时间里，龚长青给李文华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象他这样务实博学、品行端正，精于思辩的官员他以前还没有碰到过。在李文华的记忆中，回归县教育部门的那些校长主任们要么吃拿卡要，贪污受贿；要么鼠目寸光，庸碌无能，没一个干正经事的。因此，当龚长青建议李文华回去为家乡的教育工作出点力，并答应尽一切力量把他调往县城时，李文华的心着实活动了一下。
"象你这样胸有大志且品学兼优的青年，长期流落异乡是不公平的，回归县教育部门也会因此付出作践人才的代价。失去了你们这些杰才俊士，吴局长居然一点也不感到可惜，证明家乡师生的抱怨不是完全没有道理，那就是他一天不离开现在的位子，回归县的教育就不会有任何出路。为了家乡的教育事业，也为了发挥你自己的专长，我希望你能回去助我一臂之力，为回归县的教育事业走上正规一展身手。"
"有吴有才那个王八蛋在，能让我有立足之地吗！再说让我回到那个野鸡不生蛋的山区中学，能有什么作为呢？雄心再大没有用武之地也是柱然，因为有这些原因，恐怕只能辜负你的一番好意了。"
"如果你信得过我，我会尽力把你调到我们中学，即使吴局长不下调令，我也会先把你借来重用。象吴有才这样伤天害理的人，回归县的师生迟早会和他算这笔帐的，多行不义必自毙，他的日子应该不会长久。我本来无意功名，但为了回归县的教育事业，为了给你们这些志士仁人一个好的归宿，到时我也不会明哲保身，会站出来讨一个公正的说法。"
"就为了龚校长刚才的那几句话，我李某豁出去了。吴有才不想见到我，我偏偏要回去在他眼前晃悠，回归县教育部门早就应该由你这样的人来掌舵，我会尽一切力量让吴有才滚蛋，让你来领导我们！"
"........."
３
三个月后，陈舟和李文华回到了家乡，在政府宾馆订了一套客房，作好了长期呆下去的准备。二人那么快地回归故里，除了格守李文华和龚长青的那个君子协定外，陈舟在深圳的生意也遇到了麻烦，半年时间亏损了三百多万，短期内还不会有任何起色。因为国家投资重点转移到了长江三角洲，深圳经济将在相当长的时期内在低谷徘徊，陈舟的生意自然也不例外。在这个不景气的关头，陈舟想到了家乡的那些土肥脑，他在这些人身上投了不少的资，现在是向他们索回利息的时候了。这时回去开办一个集吃喝玩乐于一身的高档次娱乐中心，不愁这批人不去里面大把大把地花钱，或许能很快把亏损的三百万捞回来。陈舟在生意场中翻炒了三四年，积累了不少的经验，去内地投资应该不会翻船，何况是娱乐业，来消费的大多是官老爷们，花的是老百姓的钱，只要你让他们玩得快乐，他们是不会吝惜国家的钱钞的。唯一不确定的因素是，陈舟手头的现金不多，只有区区十万元，去内地开办一个娱乐城至少得一百万元，还有九十万的缺口，在一个落后的山区县筹集这么大一笔资金谈何容易。可陈舟并不担心这些，他深信自己这个千万富翁的名头能在回归县引发很大的投资效应，只要许诺给投资人优厚的报酬，存在银行里的闲散资金定会滚滚而来。另外，他还可用这十万元去作诱饵，诱使政府投资或贷款担保，他的豪阔在官吏阶层中是有口碑的，当官的不会担心他陈某还不起钱。一旦娱乐城开张营业，就可用当官的开销来抵这笔帐。退一万步，就算投资失败，他可卷起铺盖一走了之，反正钱不是他的。
同样是两个被家乡抛弃的年轻人，回家乡的目的却有天壤之别。李文华怀着赤子之心，立志献身于家乡的教育事业，拚得一身剐也要使家乡的教育事业走上正轨。陈舟则心怀报复之念，准备在家乡大捞一把，以夺回往日的损失。
李文华回到家乡，第一件事便是跑调动。龚长青毫不犹豫地在调动申请书上签了"同意接收"的意见，但教育局那把钥匙无论怎么努力也打不开，政工科死活也不肯开调令。龚长青没有自食其言，顶了很大的压力把李文华借调到二中教授英语，把李文华感动得热泪盈眶，恨不能为其肝脑涂地，拚将一死酬知己。
在那个年代，非亲非故没得一文钱的好处仅仅因为才能而主动把人上调的事例，在回归县不会有第二个了，也难怪李文华这个现代青年对龚校长滋生出源自骨子深处的忠诚。
李文华去二中任教还不到一个月，吴有才便使出了一个绝招，要在县直中学清退借调的教职工。这一招显然是针对李文华的，借调在回归县已有十年的历史，大部分进城的教师都是在借调满两年后才由教育局正式下调令，从未听说局机关出面干涉借调教师一事。李文华听到这个消息后，心中冒出了火，恨不得一刀把吴有才给宰了。好在李文华不是莽汉，知道斗气是不行的，来自上面的理由总是冠冕堂皇，硬拚不但在舆论上站不住脚，还会连累龚校长的前程。龚校长已经为自己借调一事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不能再让他出面为自己说话了，他得自己解决这个问题。李文华去找陈舟商量，没想到这事在陈舟眼里不过是小菜一碟。
"晚上给他送五千块钱的红包，请他收回成命不就得啦！"
"吴有才对我恨之入骨，他会收我的钱吗？"
"你听说过那种贪婪的狗的故事吗？有一次它在路上贪吃了一块下了毒的肉，结果给毒了个半死，第二次它在路上碰到另一块肉时，又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把上次中毒的事全给忘记了。吴有才这人爱财如命，只要是钱，他才不管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管送钱的人怀着怎样的动机，你没听说就是老舅找吴有才办事没有钱也不行，你现在正好可以利用他这个弱点。"
"这个主意不坏，只是太便宜这个王八蛋了！"
"他现在有权有势，只好先给他一点甜头，等他失势那天，你再用脚踢他踹他，让他吃了鲫鱼吐鲤鱼。"
"恐怕只有这么办了。吴有才，你等着，我李文华今生跟你没完！"
回归县教育局长吴有才，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是一个代理局长，但他在教育部门已经当了六年家了。因为他和王县长的特殊关系，在教育局他的话最有权威性，连正而八经的局长也得看他的眼色行事，稍有微词就会被吴有才搁起来而成为真正的傀儡.，局机关的其它职工很会见风使舵，深知吴有才是教育部门真正的当家人，因此事事总是附和他的意见，把局长的话不当回事。前两位局长都是有职无权，其实是吴有才的礼义官员，胸中窝了一肚子火又敢怒不敢言。前任局长任期界满便提前退二线，后任局长干了不到两年就被吴有才以局机关职工写联名信的妓俩给搞掉了，被县政府重新分配到一个不重要的部门担任副职，但仍享受正局级待遇。障碍扫清后，该轮到吴有才走马上任了，王县长在常委会上力举吴有才担任正职，十一个常委很快取得了一致意见。吴有才升任教育局长的提案送交人大表决时，"该举手时就举手"的人大常委们却一反常态，破天荒地没有给吴有才法定票数，结果提案没有通过。但这并没有完全打破吴有才的局长梦，因没有到县直干部换届的年限，也就没及时给教育局再派一个局长，吴有才就顺理成章地担任代理局长一职，主持教育部门的日常工作，代理局长是不需要人大表决的。
吴有才上任后，干了两件不但在教育部门，而且在全县都影响恶劣的政绩。一件是在开发区投资一千二百万元兴建教师村，平均每个教职工集资两百元，连在校学生也得掏腰包。如此浩大的工程则由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小包工队承建。房子建成后，有关人士说这栋房子的造价最高也不会超过七百万，另外五百万哪里去了就不得而知。受益的教师住进去后，和其它单位相比，发现他们出的钱比别人还多，建筑面积却只相当于对方的一半，加上建筑质量极差，墙上一钉钉就粉尘直落，结构又极不合理，因此也有一肚子的不满。另一件就是教育局投资兴办实业，所谓的实业，不过是一个供他们吃喝玩乐的酒店，名字也取得怪，叫"水云轩"，就是《红楼梦》里掀翻风月案的那个尼姑庵。酒店的女招待清一色是十八九岁的靓丽女郎，每隔几个月就要换一批，专供吴有才等人风流快活。吴有才以安排工作为诱饵，不愁这些少女不上钩，玩腻后就换人。这也怪不了他，吴有才虽受了王县长的大恩，却被对方扣了一顶绿帽子，当乌龟王八的滋味毕竟不是什么好味，从王县长那里受的委曲，只好在别的女人身上寻求补偿，拚命给别的男人也扣上一顶绿帽子。
４
吴有才清退借调人员的决定雷声大雨点小，使二中校长龚长青大感诧异。按照当初的势头，龚长青意识到这次吴有才是善者不来，不把李文华赶走决不会善罢甘休。现在清退工作已经过去，李文华居然留了下来，难道吴有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成？不会的！吴有才不是那种能够自我反省的人，这其中一定另有蹊跷。当龚长青把自己的疑惑告诉李文华时，李文华才把事情的原委向龚校长作了汇报。龚长青心里很是快意，明白眼前这个能干的年轻人对吴有才的仇恨已经不共戴天，这正是他希望的效果。心中这样想，口上却说了一串义愤填赝的话。
"吴有才真不是个东西，要钱竟然要到你的头上来了，也不想想这些钱能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后果，看来他一点也没把你放在眼里，认为你根本奈何不了他。"
"我要让吴有才这个王八蛋知道李文华这三个字是怎么写的，我还要让他知道这样一个道理：天性善良的人不见得没有权谋，天性邪恶的人也未必老谋深算。"
"他现在一手遮天，手头有的的钱搞关系，上面有王县长撑腰，下面有一帮喽罗为其摇旗呐喊，这次虽然没当上名正言顺的教育局长，但有一年时间供他去人大打通关节，下年县直领导换届时局长一职非他莫属；你一介书生，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能把他怎样？还是忍一下算了，等到十年后他年老退二线时，你的调令不就下来了。"龚长青欲擒故纵，年轻人需得激一下才能办大事。
"哪怕舍得一身剐，我也要把吴有才拉下马！不怕他现在不可一世，我也有办法对付他。"
"你能有什么办法，说出来听听。"
"先泼他一身脏水，让他在回归县声名扫地，然后把百姓的呼声带到常委那里去，使常委们不好意思公开站出来为他挑担子，那时他的政治生命就会玩玩。"
"你怎样使他名声扫地？他虽然恶贯满盈，但本部门也有很多人受过他的恩惠，未必肯站在你的一边。"
"这事很简单，在县城各大街小巷贴他的标语，把他的罪名公诸于众，他就成了过街臭了。"
"这个办法虽好，但张贴大字报可是违法的，再说谁来作这项工作呢？"
"大字报违法我就贴小字报嘛。为了保守机密，我准备亲自去作这事，半夜四点钟出去不会有人注意。标语我计划去外地打印，一旦有人追查此事也无从对证。"
"那你怎么把百姓呼声带给常委呢？"
"给政府大楼寄上一百封匿名信，十一个常委和每个部门都寄上一封，说一些有根有据的罪行，提一些忠心诚恳的建议，包括为了回归县的教育事业撤换吴有才一事，在政府大院造成强大的舆论声势，不愁常委不动心。再说有六个常委的儿子正在读高中，他们不为回归县的人民着想也该为自己的儿子想想。"
"你年纪轻轻能有这样的头脑和魄力，说明你是一个搞政治的人才，正所谓有志不在年高，二中是委曲你了，起码应该到教育局谋个科长干干。你这些锦囊妙计一旦实施起来，吴有才纵有通天的本事也得在你面前栽跟头。只是吴有才下台后，上面再派一个吴有才来昨办？"
"这个我也考虑到了，我准备把你推上去，回归县的教育非你掌舵不可。我虽然无钱无势，但在深圳接待了八批党政官员，和他们有一面之缘，他们不会拒绝见我，更何况我还有个记者身份。"
"我已无意仕途，也从未想坐局长那个位子。"
"望你看在回归县上万名教职工和几万学子的前途上，出来领导我们，你若不担当教育局长一职，我还瞎折腾干吗。"
"念你为了回归县教育事业的一片赤诚之心，我再考虑一下。总之，你不能干任何与法律相违背的事，要特别注意保密，今天的谈话最好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还有，干任何事都要有个分寸，不要把事做绝，得饶人处且饶人，当官的也是有苦衷的，有道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就在李文华下决心扳倒吴有才的同时，回归县发生了两件大快人心的事。一是县委书记因贪污受贿被停职审查，上面新派来了一位县委书记。新来的县委书记姓陈，知识分子出身，一个货真价实的研究生，办事干练果敢，作风清正谦明。另一件事是分管教育的王县长得了晚期肝癌，去省城动手术去了。这两件事对吴有才来说都是不祥之兆。
陈书记一来到回归县，手头就收到了一大堆告状信，其中有三分之一是状告教育局代理局长吴有才的，里面有一封打印的信还很有见地，历数吴有才在教育部门当权期间的种种失政之举，并站在全县教育事业的高度上，建议县委县政府把吴有才调离教育部门，这样既有利于回归县的教育事业，也有利于保护干部少犯错误。
陈书记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在回归县微服私访，发现那封打印的信件所说的句句属实，无任何夸大诽谤之处。有天清晨陈书记走在大街上，发现了一张标题为"正义之剑"的小字报,内容是针对吴有才的。
吴有才你知不知
回归县师生恨不能拔你的皮
教师村你贪了五百万
水云轩你害了多少女
进城一万是基数
提干少不了两方子（两万元）
吃喝嫖赌你占全
为了升官甘当乌龟王八蛋
你作恶已经到了头
回归县来了个大清官
待到云开雾散日
我们再找你把帐算
５
半个月后，陈书记主持召开了回归县常委扩大会议。那天，陈书记走上主席台，把一大包告状信和小字报放在台上，当着全体常委的面把小字报念了一遍。
"尽管在大街上贴小字报的行为是违法的，但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某些部门的干群关系很紧张，我们有些领导，平时听不进反面意见，非要逼得人家采取这种极端的方式，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搞工作的。物不平则鸣，人家通过正当渠道给我们提意见，就应虚心接受，如果你平时虚怀若谷，肚里能撑船，人家会冒犯法的危险贴你的小字报吗？我来回归县不到一个星期，就收到这么多告状信，说明我们的工作还存在不少的问题。我们党的干部，拿的是老百姓的税钱，应该作人民的公仆，而不是官老爷。人民拿钱养着你，是要你为他办事的，而不是要你受贿或给他小鞋穿，可是我们有的干部却不这么想，认为自己是个官，就应该高居人民之上，应该享有特权，应该过舒适享乐的生活，甚止连贪污受贿也属情理之中。我希望这种不正常的现象到此为止，只要我在回归县一天，就不能容忍这种现象存在，我就是丢了乌纱也要顶住这股歪风邪气。回归县的政务工作，首先得从整顿吏治着手，按能者上，庸者下的选拔干部体制，坚决裁汰那些不称职的官员，没有一个好的干部队伍，再好的政策也等于零。我不希望在回归县实行干部大换血，但如果确有换血的必要我也不退却，在用人这个问题上我们的态度决不能含糊，希望大家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陈书记在常委会上的一席话，给吴有才的政治生命划上了句号，李文华的倒吴计划进展得异常顺利，下一步就是把龚长青推上舞台。
李文华以《特区报》记者的身份专程拜访了九个常委，以局外人的身份不失时机地把龚长青推了出来。王县长在省城动手术，常委里就只剩下陈书记这一关了。
李文华先前从未和陈书记谋过面，也未在深圳接待过他，拜见身为一县之长的陌生人谈何容易。李文华为此想了好几天，终于想出一个接近陈书记的办法。
李文华有一个同学在市政府工作，告诉他陈书记爱好文学，古体诗写得很有功底，是省诗歌协会的理事，陈书记也每每以此自豪。这个消息对李文华来说太重要了，他总算和新来的县委书记有点共同的地方。他当时手中正好有一本准备拿去出版的诗集，正好可以拿去向陈书记讨教，请他这位诗坛的大手笔在万忙中抽点时间斧正一下。聪明人都有好为人师的弱点，陈书记应该不会拒绝。
李文华很容易地得到了陈书记的接见，两人一起谈了两个小时，从李文华的诗一直谈到回归县的教育事业。当陈书记问到李文华的工作时，他没有说自己是《特区报》的记者，而是老实地承认自己在二中代课。陈书记一听说眼前这个年轻人在教育部门工作，自然而然地向他了解教育部门的实际情况。
"你看过街上的那些小字报吗？你们吴局长在师生中的印象到底怎样？"
"既然陈书记过问此事，就恕我斗胆直言了。小字报上列举的那些事大多是真的，吴局长的确不适宜当教育局长，回归县全体师生都等着陈书记来为我们举持公道哩。"
"你们教育部门的现任领导哪个威望最高？"
"有三个领导在师生中享有较高的威信。第一位是二中校长龚长青，他在接任校长的那一年就使二中的高考升学率提高了五十个百分点，本人又是个清教徒，不嫖不赌不汹酒只知道看书搞工作；另两位是局机关工会主席胡耿和三中副校长徐党生，二人也一直得到师生的拥戴。"李文华之所以提出胡耿和徐党生二人，是为了加强自己言论的公正性，避免为龚长青作说客的嫌疑。徐党生不过是副股级干部，在惯于论资排辈的回归县不可能一下子升到正局级，对龚长青构不成任何威胁。胡耿快满五十岁了，已到了退二线的年龄，自然也不是龚长青的竞争对手。
６
从陈书记的办公室出来后，李文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关键性的一步棋总算达到了预期的效果。这一步棋走不好，先前所有的辛劳都将付诸东流。这一步棋成功后，他撒出去的网就顺利收回来了，形势已在他和吴有才之间发生了逆转，可吴有才对发生的一切完全蒙在鼓里。
中国人是报喜不报忧的，哪怕是自己人，也不会把小字报和县委书记的气头话向吴有才汇报。吴有才依旧在自己管辖的天地里瞒天过海，依旧利用职权大把大把地捞钱，依旧乐滋滋地做着自己的升官梦。这一年，他把攻关的重心放在那些曾给他使绊子的人大常委身上。为了使整个计划万无一失，他连看家本领也使出来了。
人大主任有一个成了年的儿子，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荷花恶少，终日和几个流氓混混在街上惹事生非。吴有才的独生女儿出落得如出水荷花，是回归县有名的美人儿，正在北京的一所国立大学读书。吴有才主动找上门，提出要和人大主任结成儿女亲家，人大主任自然感激地答应下来。吴有才把这则喜信告知在北京读书的女儿，想不到女儿喝了几年墨水，学了一点西洋重人不重门户的价值观，回信坚决反对这门亲事，宁死也不肯嫁给那个在回归县出了名的流氓无赖，信中还对父亲在教育部门的作为颇有微词，把个吴有才气得恼羞成怒，不住地抱怨家门不幸，出了个不争气不晓事的女儿，并威胁说要断绝女儿的学费供给，可女儿依旧不为所动，自己出外搞家教来筹措学费和生活费，连暑假也懒得回来。吴有才本想把不好的消息对亲家隐瞒起来，等主任到手后再悔婚也不迟。哪知他选中的女婿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竟自个以未婚夫的身份去北京找吴小姐，一见面就动手动脚，没说三句话就提出非份要求。吴小姐又羞又气，为摆脱那个流氓的纠缠竟跑出去投了湖，多亏同学奋力救起才算保住了性命。
凡是看过《上海滩》的人，都知道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黑帮头子冯井窑养了一个有着金子般心肠的女儿，命运有时就是这样地无情。吴有才也是一样，他连给女儿拾鞋都不配，可女儿却得用一生的不幸来为他赎罪。
吴有才弄巧成拙，只好厚着脸皮去人大主任家赔不是，并请亲家放心，女儿那边的工作容他慢慢去做，包管日后把女儿送上门，临走时还给"亲家"送上一个一万元的红包。
除了亲家外，另外几位人大常委每人也收到一个五千元的红包。
吴有才总担心人大否决政府任命他为教育局长的提案，没想到此一时彼一时，政府也许根本不会提出这样的提案，他不久就会品偿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滋味。
人大那边的关节疏通后，吴有才精心准备了一个五万元的红包，去县长住宅楼拜访从未谋过面的新来的县委书记。
陈书记不冷不热地接待了这位不速之客，两人聊了半个小时。陈书记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是吴有才汇报他当副局长以来的政绩，末了还婉转地陈述自己年纪尚轻，有心继续为党的教育事业贡献自己的光和热，希望陈书记多多给予提携和关怀，他吴某愿鞍前马后为陈书记呐喊助威。直到陈书记露出困倦的神情，吴有才才收住话头，俏俏地把写有他名字的红包塞在茶几的下一格，然后才起身告辞。
吴有才走后，陈书记根据多年为官的经验，立即在吴有才座位的四周进行检查，很快在茶几下层发现了那个红包。
第二天上午，陈书记立即召集常委开会，在常委面前展示了那个装有五万元现金的红包。
"为了谋一个局长，一出手就是五万元，相当于我五年的工资总和，出手这么大方，他那个位子的含金量到底有多大，同志们可要深思呵！再说，一个小小的副局长，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不是贪污受贿算是活见鬼了！当副职时就这么贪赃柱法，当了正职还不把那个部门给卖了，这样的人我们还能迷着良心给他加官晋爵吗！今天我不点这个人的名，这五万元全部上交财政，希望大家日后要坚决抵住这种买官卖官的歪风邪气。"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常委们主动交出了总数为十万元的赃款，回归县上空开始露出了初升的曙光。
那一年的岁末，组织部来教育局办公楼为副局级以上的干部进行一年一度的民意测评，测评结果大大出乎吴有才的意料之外。
吴有才在上年度的民意测评中，四十名工作人员有三十九人投了他的优秀票，那张称职票被他通过组织部的内线给弄了出来，核对出笔迹后把那人撵出了机关。他满以为这次要囊括全数的优秀票，没想到只得了七张！
在民意测评的前一个月，李文华经常去几位副局长家走动，不经意地把陈书记在常委会上针对吴有才的发言给抖了出来，告诉这些副职们吴有才在上面的关系靠不住了，你们不用再怕他，并谎称他前几天在政府大院听说教育局的几位副局长一个在天其余在地，吴有才比任何正职更象正职，另外几位副职连科长都不如，因为吴有才往往和科长搭天桥把分管副局长给搁起来了，从而刺激他们的自尊心；末了还说有几位县长对他的印象很不错，把对吴的不满和个人升官的野心结合起来。这几位副职果然给说动了心，一有机会就在机关散布对吴不利的言论，并极力拉拢部分职工，怂恿职工把那张优秀票投给他。机关公务员都是很会见风使舵的人物，一听说吴有才在上面失了势，就在暗中放弃了对吴的忠诚，纷纷寻找新的靠山，除了象办公室主任之流的少数死党外，大部分人去和自认为最有希望升任正职的副局长套近乎，却寻找自己的利害关系。
李文华的努力终于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７
和李文华相比，陈舟的运气差多了，他的筹款计划差一点就泡了汤。陈舟在县城最上档次的"七仙女大酒店"定下了一间豪华包房，每天都在那里晏请回归县的党政要员，摇动三寸不烂之舌把他的宏伟蓝图和报效家乡的赤子之心深深地打入了这些领导的脑海。可一涉及到投资和贷款，这些拍胸挥拳的领导没一个肯承担责任，让他们空口说白话承诺全力支持可以，一到来真格的全都缩了头，都对拿出去的钱能否收回没有信心。六个月后，陈舟横下一条心，揣着剩下的六万元去找县长李乘龙，请他出面弄一笔款子。李乘龙找来靠卖地皮发财的环城村（县城周边的行政村）党支部书记，建议他把村里闲置的资金拿出一百万投出去"生蛋"。环城村书记破天荒被政府一把手召见就已经受宠若惊，哪有不答应之理。
陈舟在银行的帐户上有一百万元的消息在回归县不胫而走，那些手上有点实权的科长股长们也在陈舟许诺给予丰厚回报的的诱惑下把小金库里的公款投一部分进去，陈舟的帐户上平空又添了五十万。
有了一百五十万，陈舟开始在十个有一定实力的装璜工程队中投标，结果组织部开办的经济实体"蓝天装璜公司"以八十万中标，但对外宣称是一百五十万。承包条件对陈舟来说是求之不得的，那就是先由公司垫资施工，工程交付使用后再由陈总一次性付清全部工程款。"蓝天装璜公司"当时急于要抢得这笔工程，才甘冒这个天大的风险。再说从深圳考察归来的组织部领导都说陈舟在深圳的钱多得儿孙万代也用不完，因此并不担心陈舟到时付不了款。
陈舟给自己的杰作取名为"深圳之窗娱乐城"，这个名称很有深意，颇能显示陈舟在回归县娱乐界的特殊身份，大意是我陈舟并非在那边混不下去才回家作生意，而是要在家乡开设一个面向深圳的窗口，把发达地区先进文明的东西和现代价值观带到家乡来，为家乡的文明和繁荣尽一点赤子之心。
娱乐城接近峻工时，陈舟从银行帐户上划出一百三十万资金转移到深圳的帐户，使那边频于破产的"卧龙广告公司"重新运转，三个月不到就恢复了昔日的活力。
陈舟的"深圳之窗娱乐城"于次年的元旦在一遍响彻云宵的鼓乐声中隆重开业，县长李乘龙亲自为开业典礼剪彩，各部门的党政要员坐在特意安排的贵宾席上，环城村党委书记以董事长的身份致了开幕词，总经理陈舟作总结性致辞。他热烈欢迎在场的各位领导同仁来为他捧场，万分感谢家乡的父母官为他的事业保驾护航，感谢各位亲朋好友的理解和支持，这份支持给了他报效家乡的无穷力量，他不但要把"深圳之窗"建成回归县的娱乐中心，还要使它成为商务中心和政务中心，最后欢迎各位经常来娱乐城作客，他将以最优惠的价格和完善的服务给顾客留下最最难忘的回忆，自此相信生活真美好世间自有真情在。
"深圳之窗娱乐城"分为舞厅、餐饮和桑拿浴三个部分，清一色是从外地招聘来的小姐从事色情服务。
就在"深圳之窗娱乐城"开业后的第三天，李文华也收到了来自县委大院的捷报：回归二中的校长龚长青被县政府正式任命为教育局长！李文华总算没有"一场辛苦为谁忙"。
在这场力量悬殊的较量中，李文华胜利了，但这个胜利是来得多么地艰难啊！如果不是上帝在暗中助他一臂之力，为回归县派来了一位正直的县委书记，并让吴有才的后台老板王副县长及时得了肝癌，走向胜利的路途也许还要遥远得多。即使天时地利都站在李文华一边，他的胜利也不是全面的，吴有才依旧呆在教育部门，依旧坐在那个坐了多年的位子上，梦想象对付前两位局长一样对付这个昔日的部下今日的上司龚长青。可见腐败分子的根基在回归县还是很深的，不是一个两个正直的清官能够清除的。单凭陈书记在常委会上的那一席话，象吴有才这样的官员能够不坐牢就算是幸运的了，更不用说继续担任原职。
当李文华把自己的遗撼告诉陈舟时，陈舟的态度居然很乐观：
"这种结局最好，龚长青还会继续需要你，你不久就可去局机关工作了。吴有才若是彻底倒台，你这个新任局长的功臣岂不是要'飞鸟尽、良弓藏'了，任何领导都不会把脑袋过于复杂的部下留在身边，除非用得上你的时候。"
"龚长青对我恩重如山，我恨不能粉身报效他，因此没为他彻底清除吴有才这个绊脚石仍有点过意不去。"
"你这套重感情的把戏在当今社会行不通，官场根本不吃你这一套，利害关系才是主宰官场的金科玉律。龚长青当初抬举你，还不是看中你有与众不同的能力，能为他办别人办不来的大事。如果他现在没什么大事让你办，或者其它的人能够替他办，他还重用你干吗？"
"就算如你所说，龚长青也不会仅仅因为要对付吴有才才把我调到教育局。其他几位副职已在去年民意测评前和吴有才翻了脸，一定会站在龚长青一边，未必还需要我这个助手。"
"你听说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个谚语吗？吴有才在教委掌了六年实权，教委的工作人员都从心底慑于他的淫威，只要吴在身边，就有一种不自觉跟着他走的潜意识，尢其是那些正副科长，会不自主地执行吴的意志。吴一旦和这些办实事的科长勾结在一起，照样可以把龚长青驾空。至于那几位副局长，虽不满吴平素独断专行，可一看到旧日的部下跃到自己上面，自己的升官梦又落了空，心里会很不是滋味，说不准会同吴握手言和。因此，只要吴有才还在教育局，你对龚长青来说就是不可缺少的，一方面你可直接出面对付那些胆小的科长们，另一方面你还可充当龚长青和另几位副职之间的感情联络人。"
.........
８
龚长青果然有点真本事，上任那天，他谢绝了教育局专程派小车迎接的好意，只身一人背着满满的一袋子书来教委办公楼报到，在二楼临时腾出的一间极为普通的小房间里办公。他的行为一反回归县干部调任时迎进送出的铺排仪式，一时间在回归县教育部门传为佳话。
在那天局机关召开的欢迎会议上，吴有才主持会议并致欢迎词，把龚长青吹了个天花乱坠，号召局机关干部要紧密团结在龚局长的周围。最后轮到龚长青作表态发言时，他用相当平静的语气简单地说了几句。
"这次被县委县政府赶鸭子上轿派到教育局工作，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但能有机会和在座的诸位共事，我很高兴。教育局近几年政绩辉煌，是诸位长期辛勤工作的结果。有你们这些有能力有责任心的干部作前导，我相信日后的工作会有新的起色。我一直在基层工作，不熟悉机关的运作模式，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希望各位不吝赐教，多给我提意见，共同把教育部门的工作作好。从现在起，大家应该把心平下来，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搞好各自的本职工作，不用听信外面的谣传而担心自己的去向和前途。相信要不了多久，你们就会发现我是一个好的同事。"
龚长青到任的那几天，机关每个工作人员都去他的办公室坐了一会，可每个人都说不了几句话，只有几位副局长例外。那几天，吴有才时不时在二楼走廊走动，一听到吴的脚步声，和龚长青套近乎的科长们就如坐针毡，话没说完就借故走开了。
龚长青发现，吴的意志还在无形中左右着整个局机关。
为了不重蹈前两任局长的覆辙，龚长青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充分行驶自己的职权，首先让这些势利眼认清他可不是傀儡这个事实。
龚长青上任后做的第一决定就是把李文华调到局机关办公室，理由是李文华是教育界有名的笔杆子，教育部门的宣传攻势应该加强，正需要李文华这样的人才。当吴有才提出反对意见时，龚长青提议召开总支会讨论，结果四位副职全站在新任局长的一边。原来龚长青私下和总支其它成员商量过，说服他们取得一致意见，此时吴有才还未来得及同他们握手言和。
第一个回合，吴有才就在他一向瞧不起的一把手面前栽了跟头，这个回合往往是关键性的，它关系到机关其它成员决定倒向谁的问题。
那天，二中校长叫李文华去他的办公室一趟，在那里看到了局机关管人事的副局长和人事科长。当人事科长把调令递到他的手中时，李文华发现陈舟对这个社会的认识比他要深刻得多。
李文华来局机关报到那天，正好碰见办公室主任、吴有才的地下小舅子曾大贵在办公室里当着六个科长的面大放噘词。那天龚长青和几位副局长去回归县第一中学办事去了，局里只有吴有才和几个科级干部，因此曾大贵的声音也就格外响亮。
"龚长青才来了几天，就擅自调人进局机关，破坏机关的人事制度，他还想不想在这里干下去。李文华是什么东西，不务正业不服领导终日异想天开是教育部门的一大败类，凭什么在一年之内从一个落后的山区中学到二中到局机关，还不是仗着他与龚长青臭味相投。你们可要当心，他是龚长青安插在我们中间的间谍。龚长青再这样不讲规距，我就要去县委大院告他，你们怕他，我不怕，叶文权（前任教育局长）的后台那么硬，我都把他告下去了，难道还怕龚长青不成！"
李文华当时正好走到办公室门口，把曾大贵的大话听了个结结实实。按照惯例，他这时最好不声不想地退回去，免得报到的第一天就与机关干部发生正面冲突，传扬出去影响不好。李文华毕竟是李文华，他有他的处世原则。他没有临场退缩，而是径直走进去，和在场的几位科长一一握手，好象什么事情也未发生，可等到曾大贵主动上前和他握手时，他的手却没有伸出来，而是用冒火的眼光狠狠地盯了他一下。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曾大贵一接触李文华的目光，身子就给刺小了一半，就象做了一件亏心事的坏孩子一样低下了头，刚才的威风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第二个回合的较量也有着决定性的意义，他使局机关那些首鼠两端的科长们认清了形势，认识到吴有才已经大势已去，跟着他跑等于是自掘坟墓，是到了该一脚踢开他的时候了。
李文华的问题解决后，龚长青召集局长办公会，在领导层中进行职务分工。四位副职分别得到人事、财务、业务和机关的管辖权，吴有才名义上协管全面，事实上什么也管不了。龚长青名义上什么也没管，事实上任何大一点的事都得他点头，因为他拥有否决权和最后的签字权。
随后的几天，龚长青的家里一到晚上都门庭若市，局机关干部纷纷前来表示效忠之意，不住地反映吴有才的问题，先前和吴有才关系最为紧密也是吴有才认为对他最忠心的财务科长和贮纳揭露的问题最多。最富戏剧性也最令人难以理解的插曲是：曾大贵也拎着两条"大中华"牌香烟怯生生地走进了龚局长的大门。
龚局长很冷淡地接待了这位不速之客，警惕地注视着他的一言一行。他原以为曾大贵是来探虚实的，没想到曾竟是来请求龚局长把李文华分配到他管辖的办公室，理由是办公室事务性的工作很多，他一人忙不过来，正需要李文华这样的笔杆子来助他一臂之力。曾的建议很容易使人怀疑他是在放长线钓大鱼，背后有更为险恶的阴谋，其实曾大贵这次是真诚投效龚长青的，他这种人的长处就是脸皮厚转向快，只认势利不认感情，永远只效忠于势力大的一方。一旦你失了势，哪怕你是亲娘老子正牌舅爷，他照样可以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
９
李文华进入教育局后，对往后如何处理他和龚局长的关系很动了一番脑筋。他深知现在情况变了，他和龚局长不再是朋友关系，而是上下级关系，必须时时刻刻维护龚局长的形象，千万不要在人前表现出他和龚局长的关系非同一般，上班时尽量少去龚局长的办公室，下班后也尽量少去他家里走动，力求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为了保住他们之间的那些美好东西，任何时候都不能象其他职员一样给龚局长送烟送酒，使龚局长相信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一直是美好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当官的要想保住自己的职位，总得违心干一些不太光彩的事情，这时就要装作不知道。人都有善恶两面，在崇拜他的人面前容易展示美好的一面。
一个星期后，李文华才有机会和龚局长单独洽谈了两个小时，就教育局下一步的工作交换了一下意见。李文华力劝龚局长对教育局来个大换血，把那些品行不端且口碑不挂的职员调往二级单位，用怀才不遇的基层人员填补他们留下的空缺。
"这些人先前围着吴有才团团转，极尽阿谀奉迎之能事；现在看他失了势，一个个又把他骂得狗屁不值，全是些势利小人。你别看他们目前对你唯命是从，日后照样可以象对待吴有才那样对待你，这种人是不讲忠信恩义的。吴有才再坏，对这帮人还是没得说的，可以说是他们的恩人。吴有才已经把恩施尽了，把他们从普通一兵升为科级干部；你已经没有多少恩可施了，因为你不可能把他们从科长升为局长。他们对恩人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说对你了。再说，他们在吴有才手下胡作非为惯了，只知道享受玩乐，你若想把回归县的教育事业引上正规，必然会损害他们的既得利益，他们就会怀念吴有才时代，就会在工作上使绊子，在背后非议你，因此对这些人不要抱任何幻想。没有一个坚定跟随自己的班子，再好的政策在执行起来就会变味，这也是光绪皇帝用慈禧太后的班子来从事维新变法之所以失败的原因，因此在人选这个问题上绝不能有半点苟且。"
"我准备从清查小金库入手，把每个科室的帐目查一下。"
"这是个好主意。这几年，因吴有才本人作风不过硬，对下属的管制有所放松，各科室私设小金库，收支不入帐，收钱不开发票，每个科长挥霍带私分的不义之财至少有十万元。把这笔帐查出来，你就抓住了他们的痛处，日后把这批人调离局机关时，他们就不敢找你吵找你闹，至多是敢怒不敢言，否则你把他们的痛处揭出来，他们就连工作籍也保不住了。"
"我把你放在办公室工作，目前只是一个普通的办事员，名义上属曾大贵领导，但你可以按自己的意志去办事，日后再解决职位问题。你对这个安排有意见吗？"
"我能理解你的苦衷，望你一切以大局为重，不要考虑我个人的感受。曾大贵是典型的势利小人，你有权有势是仇人可以管你叫爹，无权无势是亲爹也可以用脚踹你，这种人绝对不可留在身边。但只要他还在教育局一天，我就会服从他的领导，会严守上下级关系，不给人留下话柄说我仗你的势。"
"你能这样想是再好不过的了，曾大贵的问题我会慢慢解决，人事调动是一个异常敏感的工作，需要一个周密完整的步署，尢其要给他们找一个好的去向，那样阻力就会小些。"
"你现在是局长，家里进出的人多，从此我不能象往常那样经常去你家了，希望你不要有其它的想法。"
"你这样作很好，有些关系不要露在表面，而要藏在心里，你很有点政治头脑。"
.........
龚长青自升任教育局长后，家庭就成了一个"候车室"，平均每天晚上有十多个人进进出出，来得最勤的人竟然是曾大贵，每个星期至少要来三次。起初龚长青对他很讨厌，时不时说两句挖苦他的话，可曾大贵象是浑然无觉，照样象主人一样为客人冲茶倒水，说些恭维奉承的甜腻话，揭露些吴有才的腐败和无能。久而久之，龚长青觉得他不那么讨厌了，甚止觉得这个年轻人腿勤手快，是个不可缺少的人。再英明的人，对那些令他舒服的奸人是恨不起来的。
在讨好领导方面，曾大贵的确有点真本事，他善于抓住人性中带有普遍性的弱点，并充分加以利用，使上司在他面前有一种成就感和优越感，明知其心术不正也离不开他。李文华正好相反，他总是站在人性优点的立场上，处处以君子风度去面对他的上司，使那些腹内藏奸的领导浑身不自在，正派精明的领导在他的面前也没有任何优越感，结果明知其为苦口良药却不愿与之接近。
曾大贵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局机关，否则不但意味着特权的丧失，还会有失业的危险。因为他根本不会教书，他除了会搞关系外，其他什么也不会。
曾大贵失去了吴有才这个官场上的支柱后，一方面极力讨好新任局长，一方面挖空心思寻找新的支柱。他明白自己和龚长青的关系再怎么改善，最好的结果也只是能留在教育局，永远也达不到他和吴有才那种程度，因此必须在政治上寻找一个新的靠山，他也正是这么去做的。功夫不负有心人，机会终于来了。
10
曾大贵的妻子很有点姿色，又有点水性扬花，在回归县财政局社保股工作。有一回曾夫人和财政局局长金三元去省城开会，住在同一个宾馆里。金局长是有名的好色之徒，经他手玩弄的女人不下一个加强连，这次和一个美艳风骚的部属一同出差，自然不肯放过偷鸡摸狗的机会，一吃罢晚饭就来到曾夫人的房间，一双色眼不住地在她的胸脯和臀部上下移动。曾夫人是风月场中的老手，自然明白老局长的意图，也回敬了他一个淫荡挑逗的眼神。金三元一时魂不附体，走过去一把把曾夫人搂在怀里，两人在床上颠三倒四做了一对露水夫妻。偷情的事有了第一次就不愁第二次，两人回单位后仍免不了勾勾搭搭，频频暗渡陈苍，二人的暧昧关系在整个财政局已成了公开的秘密。有那么几个喜欢恶作剧的年轻人因看不惯曾大贵的一幅奴才相，就当着他的面把他老婆偷人养汉的丑事给抖了出来，故意叫他不舒服。哪知曾大贵听到这则消息后，就象是一个夜行人看到了一线初升的曙光。
曾大贵回到家里后，不但没有象别的丈夫一样把老婆打一顿，逼她老老实实地交待奸情，写下保证书，然后再去上法庭或敲奸夫的竹杠；而是对老婆加倍地关怀体贴，请她出面帮他和金局长接上关系，让金局长在仕途上拉他一把。曾夫人很了解自己的丈夫，丝毫也不担心这是丈夫因自己奸情败露而设下的空手套狼的陷井，马上把奸夫请到家里来吃晚饭。在席上，曾大贵对这个给自己套上一顶绿帽子的男人频频劝酒，其态度之殷勤令人如坠五里云中，最后连金三元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不等曾大贵开口就许诺要在仕途上扶持他。
"你这个年轻人聪明玲利，日后会大有前途，我会在龚长青面前全力推举你的。财政局长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官，说的话却没有哪个局长敢不当回事，他管辖的那个单位吃什么样的饭还是我说了算。我在拔款上稍微做一下手脚，既可让他们吃肉喝酒，也可令他们连粥也喝不上。我在龚局长面前要他提拔你，他就不敢对你怎么样，否则我就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金局长是回归县的实权人物，连某些副县长的作用也不能和你相比，我曾大贵能够得到你的提携，实在是三生有幸，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日后出力跑腿的事若有用得上小弟之处，请尽管吩咐一声，我愿效犬马之劳。贱妻平时承蒙你关心爱护，往后还要请求你更加关心，她可是我的命根子。"
曾大贵的"本事"真大，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一个很有实力的后台。这个后台比吴有才硬多了，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没有舍就没有得。从今往后，他在局机关的位置稳固了，可以扬眉吐气了，再也不用从心底害怕那个新来的大学生了。
在龚长青入主教育局的第八个月，教育部门进行了十年以来的第一次干部大调整，调整幅度达百分之九十。局机关的六位副股级以上的干部被调往二级单位，另从基层调进了五位没任何职位的年轻人。这次调整本在人们的意料之中，但有两个人的安排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
第一个人物是办公室主任曾大贵。人们最有理由把他当成调离局机关的第一人，因为他不学无术媚上欺下贪污好色在整个教育部门名声扫地，又是吴有才的人，和龚长青积怨很深，在教育局肯定呆不下去，没想到他不但留了下来还继续在最有实权的办公室担任主任一职。
第二个人物是局机关唯一的大学生李文华。人们满以为他会在这次干部调整中弄个正股级干部，因为他是教育部门公认的才子，态度平易近人，一点也没有沾染机关的浮华势利之气，和龚长青的关系又非同一般，没想到他连副股级干部也没捞一个，依旧是局机关年龄最大学历最高的大办事员。
当陈舟得知这次人事调整的最终结果时，即刻来到李文华的住所大发牢骚。
"这个龚长青是不是吃错了药，提拔千夫所指的敌人而厌制人人敬服的自己人，令亲者痛仇者快。我知道他当了局长后就会变，只是想不到变得这么快。"
"你不能错怪他，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这么做肯定是有苦衷的，或者是有更为远大的谋略。"
"这次人事调动之前他征求过你的意见吗？"
"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办事员，他干吗要证求我的意见？"
"这你就不明白了。如果他把你当成自己人，也许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提拔你，但会和你共享公事秘密。这么说他根本没把你当成自己人。"
"他或许认为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不必事事和我商量。"
"你太高估这些人了。龚长青也许比其他官僚要清明一些，但绝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的智商。你平时经常去他家吗？"
"我很少和他单独在一起，也很少去他家里走动，最后一次去他家是在半个月以前。他家里坐了一屋人，只说了几句没要紧的话。"
"你干吗要这么作？"
"我不想把我俩的关系搞得太庸俗，也不想在人前张扬这种关系。"
"你不找他，难道要他主动找你不成？你们先前虽然是利害相关的朋友，但他现在是局长，必须在你面前保持身份，只有你求他没有他求你。别人千方百计张扬自己和上司的亲密关系，你却竭力隐瞒这种关系，你才是真个吃错药了。你们长期若即若离，别人就会误认为你们的关系出现了危机，你的敌人就会不失时机地进谗言。谎言重复三次就是真理，曾参的母亲都会因不负责任的传言而相信自己贤明的儿子杀人，就更不用说龚长青和你了。就算我是龚长青，当别人再三说你恃才傲物，连我也瞧不起时，如果没有反面意见，我也会相信。一旦我认为你民怨不小，我就不会任用你而招人忌恨，不会因你一人坏我大事，我毕竟是教育部门的局长，要想赢得好评就得把一碗水持平，为了这个目的有时也得挥泪斩马谡，把你牺牲掉去换得众人之心。再说龚长青现在已在教育局站稳了脚跟，你这个夕日的功臣已经不重要了，得罪了也无所谓。"
"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去找龚局长，直说你对他的安排很不满意，谙示他你既能成事也能坏事。他知道你的能力，对你多少有点忌惮，怕你象搞吴有才那样给他来那么一下子，他会任命你的。"
"这个我作不到，再说我对职位也没多大兴趣。"
"那你当初从深圳回来干吗？你上下奔走把龚长青推上台干吗？你对职位没兴趣，往后怎么搞工作。官场势利得很，你一个办事员谁听你的，同样的工作就是你吩咐下去的落实不了，你的能力怎么体现出来？一而再再而三，龚长青就会认为你只会搞阴谋而干不了正事。一旦他形成了这样的认识，你在局机关就呆不下去了。"
"龚长青于我有知遇之恩，我当初只想报答他，并未考虑到自己要从中得点甜头。人心苦于不知足，我现在虽是一个普通的办事员，但比在山区中学受气要强多了。"
"你也太容易满足了，当心你的美德会被人误认为你象叫花子一样好打发。人有时贱得很，往往会忽视处处为他着想的人而去迎合那些可能对他不利的人。"
.........
11
就在李文华委曲落泊的时候，陈舟在回归县的生意正沿着计划的轨道向前发展。"深圳之窗娱乐城"正式运转营业后，"蓝天装璜公司"的经理贾道明来找陈总兑现当初订立的合同，陈舟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回去了。
贾道明窃生生地走进陈总那间装璜得金碧辉煌的办公室，看见陈总正坐在转椅上给深圳打电话。
"喂！深圳中行吗？我要你们的总裁熊行长。什么？你就是，真想不到你的声音这么年轻。打搅你不好意思，有一件紧急事要请你帮忙。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公司眼下急需两百万元现金，上午我的秘书去贵行提款，你们的出纳说贵行现在正在整顿盘点，一时拿不出这么多的现金，叫她半个月之后再去。我们和别的公司合伙作一笔大的生意，经费最迟要在明天晚上以前到位，否则我们就会失去这个机会，就会损失几百万，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你知道我们的款子全部存在贵行，别的银行一分钱也没有，如果你不帮这个忙，我这回可就栽了。......什么？最少也得一个星期，那肯定不行，你一定得想想办法。......没办法？你不是开玩笑吧？这可是关系到几百万的大生意啊！你们这些官方衙门，我真拿你们没办法，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陈总"啪"地一声搁下话筒，在室内来回焦躁地踱着步子，五分钟后才转向呆立在一旁的贾道明。
"你看你看，成什么体统，有钱取不出来，难怪人民对银行意见成堆，他们也实在太过份了，这可是亏赢几百万的生意啊！我在他们银行存了几千万，说取不出来就取不出来，还有王法没有！在美国若发生这种情况，就要陪偿全部损失，这回只好动用这边的钱了。"
"这是个普遍现象，我们这里的银行也常发生类似的情况。"
"这样吧，你的款子暂时缓几天，等我把那边的一笔大生意作成后，再来兑现你们的钱。放心，我会报答你的。"
"陈总既然有急事用钱，缓几天也行，只是不能拖长了，员工正等着这笔钱发工资呢。"
陈舟就这样把这个乡巴佬打发走了。
第二天，陈舟就登上了去深圳的班机，把娱乐城的生意交给一位心腹去料理，并教给他一套应付讨债人的办法，嘱他每个星期把赚得的钱汇往深圳的帐户。
随后的几个月，债权人不断上门讨债。代理经理一概回说陈总去那边作一笔大生意去了，十天半月就会回来，到时就可付钱给他们。债权人看到娱乐城的生意挺红火，陈总又是大老板，也就没往不利的方向去想，说了几句急需用钱的话就走了。
三月上旬，全县教育工作会议在政府宾馆三楼会议室召开，局机关有职位的人都参加会议去了，偌大的教育局大楼里就只剩下李文华和打字员两人。李文华站在四楼办公室的临街窗口，望着政府宾馆上空悬挂的那面写有"全县教育工作会议"的巨大横幅，一种深沉的失落感袭上心头。他发现自己被这个世界遗忘了，至少是被龚长青遗忘了，而他又是最不应该被遗忘的人。且不说是他把龚长青推上了局长的宝座，单就他的学历和才能，他也比任何人更有资格参加这样的会议，可他偏偏被拒之于会议大厅之外。难道龚长青不知道教育局里就只剩下他一个"真男人"，一个学历最高，笔头最硬的男人；难道他不知道李文华的自尊心特强，志向高远且不屈服于世俗的压力，不可能！龚长青不是那种疏忽大意的男人，这一切显然是他有意安排的。那么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也许真让陈舟说对了，他现在的位子坐稳了，不再需要李文华这种头脑复杂的人了，这样的人呆在局机关只会使领导浑身不自在。既然不再需要李文华，也就无须考虑他的心理感受，没有存在价值的人得罪了也无所谓。
李文华屈指一算，发现自己回家乡已有一个半年头了。在这五百多天的时间里，李文华的全部精力都用在跑关系串龙门等等没有创造性价值的事情上，创作和学业全部荒废了。现在，教育部门的害群之马给清除掉了，他应该及时把身心腾出来干点有意义的事情。既然龚长青不打算继续重用他，主动去找他争地位没多大意思，还不如把业余时间利用起来搞自己的老本行吧。
自那以后，李文华晚上很少串门了，不再去政界人士家里走动，连龚长青的门槛也很少踏进。他把自己关在家里，一篇又一篇地写教育改革的论文，不到一年就积成了厚厚的一大本。他的教改论文不但在省级以上的刊物上发表，名声也一天天地大起来，但他和龚长青及局机关同事的关系进一步地疏远了，不务正业的指责一步步地包围了他。
李文华依旧和曾大贵在同一间办公室工作，两人内心虽然隔阂很深，但都未撕破面皮。曾大贵刁滑得狠，既不分派李文华作具体的工作，也不让他分管一个固定的领域，使曾大贵终日坐在办公桌前无所事事。曾大贵一方面跑上跑下，象个大忙人；一方面不但地在局领导面前告李文华的状，说他恃才傲物，一天到晚什么事也不干。
12
那一年的夏天，回归县发生了一桩令李文华喜忧参半但令曾大贵心花怒放的事情：王县长在省城大医院医治无效，于五十岁生日那天过早地离开了人世；财政局长金三元升任副县长，接替王县长的位置分管教育工作。
金三元来教育局巡视的那一天，以龚长青为首的局总支成员在六楼会议室向金县长汇报工作。在金三元的授意下，曾大贵也破格列席了会议。
因为这个缘故，曾大贵在局机关的地位一下子提升了五级，龚长青看他的脸色也变得更和谒了。
曾大贵和金县长的关系一传开，机关干部纷纷争着和他套近乎，在他们心目中，这个年轻人不久就可成为他们的上司了，他离副局长的目标已经不远了。既然他们开始和曾大贵交朋友，根据"朋友的敌人也就是我的敌人"这个社交定式，李文华自然而然成为他们疏远的目标，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李文华在局机关慢慢被孤立起来了。
李文华很快意识到了他的不利处境，但他沉得住气，以不变应万变，采取"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的高姿态，对周围的变化不作任何反应。经过半年时间的创造性劳动，他有了一种难得的平和心态，对名利场中的升沉起落能够泰然处之。他已经给自己的人生定下了一个发展方向，不愿再在世俗的争斗中分心丧志，和那个远大目标带来的辉煌效应相比，一个小县城的官场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呢。在他的心灵深处，有一套与众不同的思维逻辑：那就是在小官场中追名逐利没什么实在意义，并且发展有限，永远也跳不出小圈子。就算你拚命投机钻营，损人利己，丢弃所有的自尊，甚至象曾大贵一样连老婆也贡献出去，象他这种没任何根底的人充其量也只能捞一个正局级干部。一个局长上面还有很多管官的官，一样要看上面的眼色行事，根本不能施展自己的才华，更不用说实现匡时济世的社会理想，龚长青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证，因为有金县长在，他这个局长有时还得讨好一下那个曾经侮辱压制过自己的部属。一个局长在小县城内也许还是个人物，可一离开回归县谁又认得你呢，中国这么大，有广阔的天地可供发展驰骋，何不跳出三界外，把投机钻营的精力用来干些对社会有意义的事情呢？好不容易捞个局长，干不了几年就得退二线，还要背一身的骂名，退休后马上"门庭冷落车马稀"，得忍受巨大的失落感，垂暮之年回想起来，自己这一生什么有意义的东西也没留下，真是枉来人世一趟。既然是这样的结局，为何要沉溺于官场争斗而不能自拔呢？
一向对李文华噤若寒蝉的曾大贵看到对方对挑逗性的进攻不予理睬，胆子越发玩大了，从向领导打小报告到在大庭广众之下散布李文华的谣言，丝毫也不怕隔墙有耳。在李文华的眼中，这个昔日可怕的对手已经磨光了棱角，成了一个十足的书呆子。他并不害怕书呆子，他怕的是昔日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李文华。李文华对曾大贵的所作所为早有耳闻，本想教训他一下，可一想到这样作必然给龚长青带来麻烦，也就强压心头之火忍下这口恶气。曾大贵见李文华不还击，越发认为对方懦弱无能，行为也更加肆无忌惮，丝毫也想不到李文华是因为投鼠忌器的缘故才一再让着他。
局机关的教务科长王来喜是吴有才的旧臣，在吴有才失势后又及时投靠新主龚长青，才和曾大贵一样保住了自己的职位。王来喜是个心眼特小的男人，连作梦都在觊愈副局长那个位子，曾大贵则是他上升道路上的最大障碍。他一方面对曾大贵的好运气恨得牙根发痒，另一方面又嫉妒李文华的才能，恨不得这两个男人在一瞬间同时倒大霉。他一直都在寻找削弱这两人的机会，命运也终于给他提供了这个机会。
有一天，曾大贵和王来喜一道去"回归一中"办事，中午留下来吃饭。在酒席上，曾大贵当着一中十来个领导的面给李文华泼脏水，说李文华的老婆之所以和他离婚，是因为李文华患有阳痿的顽疾。王来喜发现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如果利用得好，就可一见双雕，让他心中的两个敌人互相干起来。当天晚上，王来喜主动上李文华家和他套近乎，把曾大贵在一中酒席上说的混帐话添油加醋地捅了出来，把李文华气了个怒眼圆瞪。送走王来喜后，李文华当即去一中了解情况，结果实情与张来喜反映的大同小异。
李文华的忍耐终于到了尽头。在"阳痿"的名声面前，他不可能继续不吭气了,他决定进行自卫反击。反击曾大贵有"阴"和"阳"两种方式，即温和与激烈的方式。政界一般采取前一种方式，一则可避免剧烈的矛盾冲突，不影响机关安定团结的名声；二则可在暗中使手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为了不使龚长青为难，李文华选择了前一种方式。
曾大贵为了消除潜在的竞争对手，平时除了攻击李文华外，一有机会也把矛头对准其它的科级干部，说了很多损害他人形象和前程的话。为了彻底揭穿曾大贵这个笑面虎，李文华破天荒地去这些科长家串门，把曾大贵说的有些话给抖了出来。这些话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不容对方不相信，因为有些内情除了对方和曾大贵之外不可能知道，下面的一个例子就很能说明问题。
有次政工科长周益民有事求助于财政局的一位副局长，请曾大贵代为引荐。二人平素的关系很不错，曾大贵自然热情答应下来。那天周益民买了一件柑橘作为见面礼，事情办成后，周益民对曾大贵很是感激，专门请他到家吃了一餐饭。曾大贵心怀鬼胎，想益民是他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便不失时机地就此事借题发挥，到处诉说周益民小气刻薄，找财政局长办事居然只带区区一件柑橘作为见面礼，不是看在他曾大贵的面子上别人根本不会收这份礼品，这样流脓滴血抠鼻屎当盐吃的小气鬼真是少见。当李文华把这事告诉周益民时，周益民不可能不相信，因此事曾大贵若不张扬出去别人是不会知道的。
才一个星期的时间，局机关的干部就把曾大贵恨了个咬牙切齿。
李文华把曾大贵彻底孤立后，便直接去龚长青家反映曾大贵的问题。
一、私设小金库，收钱不入帐，用公款订购几千套复习资料，然后以高价分摊到各学校强卖给学生，收取的钱不开收据直接揣进自己的腰包。仅此一项就得赃款五万余元，公家支付的三万元购书款则血本无归，以资料费的名义列在办公室的开支上开票入帐。
二、挑拔离间，搬弄是非，搞乱人与人之间的正常关系，影响局机关的团结。
三、在外面到处打龚局长的招牌，给自己脸上贴金，给局长脸上抹黑。例如财务科副科长黄某有次进休闲屋嫖妓被公安局抓住了，罚了五千元的款，曾大贵后来去黄家串门，说什么龚局长当时要把他撵出局机关，多亏他曾大贵在局长面前好话说了一萝筐，才把龚局长给劝住了，使黄某把你当仇人把他当恩人。
龚长青听完李文华的陈述后，沉默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才说出下面几句模棱两可的话：
"你今天反映的情况很重要，局机关的管理在近期确实有点松劲，又开始露出了不好的苗头，日后你在这方面还要多留点心，有异常情况及时向我汇报。曾大贵的问题我会认真处理的，你最好不要对别人提起。关于收钱不开票的问题，曾大贵曾和我轻描淡写地说过，机关目前有相当一部分开支没有发票，上次李县长生病，我们去省医院看他，一下子就花了两万多元，只好用科室的小金库填漏洞，只是没想到曾大贵捞了这么多。至于你和曾大贵之间的矛盾，平时要多长个心眼，要学会与魔鬼打交道，尽量不要使矛盾表面化。"
13
王来喜本以为血气方刚的李文华听到曾大贵在背地里中伤自己后，会和曾大贵大闹一场，没想到事情过去了一个星期，两人丝毫也没有吵起来的迹象。他不甘心自己精心设置的一箭双雕的计划就此落空，便去曾大贵那边找突破口，务必要使这两个敌人在公众场合大动干戈。
李文华当初为了孤立曾大贵，也把曾大贵背后攻击王来喜的话给抖了出来，并一再劝王要冷静，不要因一时冲动给龚局长带来麻烦。王来喜则有另外的想法，巴不得把事情闹大，好借此除掉一个消弱一个。他假装很气愤，怒气冲冲地去找曾大贵对质，曾大贵则矢口否认，王便拉着他去办公室和李文华说个明白。当时办公室里有几位科长在场，李文华如果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回避问题，这些科长就不会相信他先前说的那些话。事情到了这一步，李文华已经没有退路，只好针锋相对地揭穿曾大贵的嘴脸。曾大贵恼羞成怒，不服气这个书呆子今天也敢嘴硬，就脱口骂李文华的娘。李文华是个孝子，最不能容忍别人骂他的娘，无名之火一下子冲上了颠顶，劈面一拳把曾大贵打翻在地......
那天曾大贵回到家里，妻子看见他的眼眶有一圈青黑的肿块，就问他和谁打架了。曾大贵一见妻子发问，心里那个委曲就和眼泪一道涌了出来。
"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李文华那个王八蛋当着众人的面骂我是王八，说我的老婆是金县长的情妇，我是扯着你的裙带上去的。我不能让她侮辱你，就冲上去和他干了起来，不想此人头脑简单却四肢发达，我打不过他，反被他打了一顿。"
曾夫人这一气非同小可，当即去找她的县长情夫，哭着要金县长为她作主。金三元听见一个小小的机关办事员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侮辱一个堂堂的县长，气也不打一处来，即刻拔通了龚长青的电话，质问他为何要把不知天高地厚的李文华留在局机关，教育局还有没有王法。龚长青则不住地向金县长道歉，并承诺要严肃处理李文华的问题。
一个月后，李文华被一纸调令撵出了局机关，去第二中学担任教务主任一职。在下调令之前，龚长青从未找他谈过话，他一直都在生这个年轻人的气。
李文华是那种好马不吃回头草的血性男儿，自然不肯回到他曾经代过课的第二中学。
他卷起行囊，和陈舟一道踏上了南去的列车，两年前的今天，他们则在深圳机场蹬上了北去的班机。
"深圳之窗娱乐城"开业后，生意异常地红火，平均每天的营业额在两万元以上。一年不到，帐面上的赢利达两百万元，但赢的大多是欠帐，现金只剩下不到两万元。在一个落后的山区县，象这样高档次的娱乐城只有公款才消费得起，私人即使口袋里有钱也舍不得拿出来千金买醉。当官的来吃喝按摩从不掏现钱，潇洒快活后在账单上大笔一挥签个姓名代号就扬长而去，随后出纳去这些单位要钱则比登天还难，若不给有财权的领导意思意思，你休想拿到半个子儿。回归县的官老爷们玩公款很有点大家气派，只要侍候得他快乐从不事先问价钱，那位环城村党支部书记兼董事长一人就签了二十万的帐单，娱乐城里的每位小姐都被他玩过三四次了。因为大多是欠帐，现金只够付工资和日常开销，几乎没有结余，陈舟在那边没有收到一分钱的汇款，债权人的忍耐则已超过了极限，代理经理每天都被一大群人围住了，脾气大一点的人已开始拿走乐器和音响设备，严重影响了公司的正常营业秩序。陈舟了解到这边的情况后，知道他的"深圳之窗娱乐城"已经到了尽头，便暗中部署撤退的工作。他授意代理人用诱人的回扣突击要了五十万元欠款，在一个晚上把高档设备装上了一辆大卡车，公司的几位重要职员也坐了上去，司机发动了引擎，卡车一阵风似地向南开去。第二天早上，其他受聘人员来公司上班时，发现娱乐城的红漆大门挂了一把铁锁，里面早已人去楼空。
公司职员在省城和陈舟会合后，代理人把装有全部帐单的密码箱交给了陈总，随卡车继续南行，陈舟则留下来处理善后工作。他把总数达一百万的帐单复印了两份，给李县长和环城村党委书记每人寄了一份，里面也包括后者签名的二十万元的帐单；另外还付上一封短信，告诉他们如果需要帐单原件，只要亲笔写一张领条寄往省城某处，就可如愿以偿。一切处理就绪后，陈舟给李文华挂了个电话，说他在省城等他。李文华按原定计划赶来和陈舟会合，二人一同南下深圳。
第二天，李文华在深圳火车站下车，回到了阔别两年的流放地。那天晚上，一轮明月高挂中天，李文华站在莲花山顶，北回归线正好从他的脚下穿过。他望着不夜城的满城灯火，回想起两年来的奋斗历程，发现自己象是作了一场恶梦，光溜溜地而去，光溜溜地回归，一场辛苦之后又回到了当初的出发点，回到了北回归线穿过的地方。
回到深圳后，陈舟把"卧龙广告公司"搬迁到一个新的地点办公，电话和手机全换上了新的号码。除了李文华外，回归县的人是找不到陈舟的。陈舟这次回故乡淘金，结结实实地捞了一把，两年时间净赚了两百万元。当初怀着绝然不同的目标回故乡创业的两个年轻人，一个两手空空，一个满载而归。
"深圳之窗娱乐城"关门后，"蓝天装璜公司"把环城村党支部书记告上了法庭，因为他是娱乐城的董事长，找不到陈舟就得拿他顶缸。他在法庭上理直气壮地宣称自己是奉了李县长的指示，可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一个堂堂的县长怎会指示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村官把上百万元公款往水坑里投呢？最后，他执意拨通了李县长的手机，可对方一听见他的声音就说不认识他，不等他说第二句话就关了机。
那一年的春节，龚长青收到了一封从深圳寄来的挂号信，一看信封上的落款就知是李文华寄来的。
龚局长：
近好！
真是不好意思，这么长时间才给你写信，当初不辞而别，辜负了你的一片好意，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我目前依旧在《深圳特区报》工作，他们这次不但收留了我，还委以重任，使我对两年前当逃兵的行为深感愧悔。
在回归县的两年，承蒙你多方关照，解决了我的进城、房子、职位三大问题，这三样东西往往是很多人倾毕生心力都得不到的，你却全部免费送给了我，真的应该好好感谢你。
我最后落到那样的结局，我一点都不怪你，你是有苦衷的，正应了你先前对我说的那句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说真的我还应该感谢你，你对我施了那么多的恩，让我有一种沉重的欠情感，连作梦都想找个机会拚将一死酬知己，欠情的滋味的确不是好味，现在我们总算扯平了，我心里感觉轻松多了。
作为你旧日的部下，我提一个不太成熟的建议：你现在什么都有了，最好为未来投点资，提拔一至两个品学兼优的血性男儿，那么在你退休或落泊之时仍会有人给你精神和物质上的支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身边的那些人将来一个也靠不住，靠拉关系升上来的人是没有报恩之心的，在你失势之时他们不用脚踢你就算不错的了。
如有时间，希望你能再来深圳作客，相信我会象招待最好的朋友那样接待你。
你昔日的部下：李文华
李文华南下后，曾大贵不久也失势了，他在众人面前挨打的事使他丢尽脸面，再也不好意思在二级单位装腔作势了。金县长后来又有了新的小蜜，对曾夫人这个半老徐娘失去了兴趣，曾大贵也因此失去了靠山，在教育部门的地位一落千丈，永远失去了晋升为副局长的机会。他的劲敌王来喜则火中取栗，在下届干部调整时，如愿以偿地坐上了副局长的宝座。
二000年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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