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殇发表于殇不成伤|13:30:0

蝶恋花
我望着镜中的自己，苍白的脸，苍白的衬衫，苍白的裙子。头发却漆黑，如海藻般浓密。
花槿常常会玩弄着我的头发，然后说，槲蝶，你的头发里生出了妖呢。

花槿是个坚强的孩子，他们说，从未哭过，也似乎是不懂悲伤的。只是一迳微笑，恣意地，任性地。
我是个乖孩子。乖戾的乖。常常坐在最边隅，听别人讲别人的故事。安静，沉默，不发一言。穿着白衬衫白裙子，靠在墙边，仿若溶入了空气中，不存在。
花槿是我的另一半。我时常这么说。大家笑着推我头，你欲求不满啊！花槿也笑，那笑容很好看，勾魂摄魄。只是她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说——抑或是，她懂，只是在装傻。让我一个人，悲伤。
悲伤，不出声的。被扼住了喉咙，呼吸困难。
呼吸困难，如溺水般痛苦。
我是个痛苦的溺水者。

花槿时常收到情书。通常，她会看都不看一眼地把它们揉成团，扔进垃圾桶里。
为什么不看。我问。
没必要。她说。表情如同骄傲的公主，不可一世。我觉得，我爱上了这个表情。
要是其中有我写给你的呢？我笑笑，掩盖自己的紧张。
她暧昧地一笑，说，我会知道的。槲蝶，你在试探什么？
我的爱情。我没说出口，害怕话一出，我连这最后在一旁默默注视的资格都失去。我只是微笑，装模做样。
把做作的我给你看，不是我本意。你是我的另一半，你该在我的身体里看到最真实的我。可是，那终究是不行的。现实是残忍的，我除了拿隐忍顽抗，别无选择。而你至少，还可以在十字路口处迷茫一会儿，犹豫一会儿。
寻找下一个，十字路口。

又是下雨天。
花槿喜欢雨，喜欢淋雨。
而我，却讨厌雨天。因为雨水可以拥抱花槿，我却不行。我知道，在下雨天里，花槿会哭，她会安静地站在雨里，流泪。她说是雨水打进了她干涩的眼睛里。可是，那些划过她脸颊的碎玻璃珠子，分明是灼手的热。
你一伤心，天空便为你流泪。
花槿，始终是不如别人说的那般坚强。她只是倔强，倔强到让我心痛。我可以笑，恣意地，任性地。可是笑，到最后，也一样会疲惫，会厌倦。她总是把眼泪藏起来，藏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可是一旦下雨，她就会悉数拿出，那连我都吝于施舍的眼泪。
所以我嫉妒那些雨水，嫉妒那些可以亲吻她脸颊的雨水，嫉妒那些可以与她的眼泪缠绵的雨水。嫉妒抓破了心，流出了血。伤口，不化脓，不结痂，不留疤。愈合不了，便留着，不停地，流血。
花槿，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是我的另一半。
我家的天台，是花槿和我最爱的地方。我们常常在那里一呆一整夜。
他们会买很多罐啤酒。花槿会不停地喝，而我只喝一罐。
一罐既醉，然后倒在花槿怀里。我可以听见她心跳的声音。抬头，还可以看见她因为喝酒而变红的脸。我觉得，仰视的角度不错，可以看清液体滑下食道时，她颈部的曲线也会随之滑动。那是个暧昧的动作。
真是的！酒不醉人人自醉。
这个时候，花槿总会解开我的发带，任头发散开。她掬一缕发于手掌。我看见黑色的发蜿蜒在她白皙的掌心。
有人说，掌心，就是手掌中间的那颗心。而我不明白，花槿掌中握着的，到底是谁的心。若是我的，她会不会不小心用力捏碎，血肉横飞？殷红的手掌，一定是妖异无比。
槲蝶啊，你的头发为什么会这么的黑呢？
因为那里面生出了夜的妖，让我的头发在夜里可以与风嬉戏。
那你的头发为什么要留这么长？
因为我需要一点点的心情，来装饰苍白的自己。
爱你的心情，来装饰自己。

春节的时候，花槿离家出走了。她提着大大的行李箱站在我家门口。
她说，花儿无家可归了。
我说，别怕，蝴蝶会收留花儿的，蝴蝶不会让花儿流浪的。然后我张开双臂抱住了她。比我高出半个头的她，此时看上去就像个孩子一般，瑟瑟发抖，楚楚可怜。
晚上，我坐在房间里看书，花槿在洗澡。
突然，我听见花槿的哭声。哭得那么大声，哭得我的心都被揉碎了。
我慌忙放下书冲出房间。站在浴室外大声叫着花槿的名字。
花槿！花槿！花槿！
花槿！花槿！花槿！
半透明的门上印上一个人影。干什么，槲蝶？声音与平常无二。
我听见你在哭！
我没哭。
你哭了！哭得很大声！花槿，你哭了，你真的哭了啊！花槿，别哭了。我不停地说着，像是陷在梦里的呓语。
门的那边贴上一只手，然后我听见花槿的声音，很轻很轻地说，槲蝶，为什么？为什么我心里的哭声你会听见？为什么？你为什么听得见？
因为你是我的另一半。我在心里默念。把手贴上那只手的影子上。两只手叠在一起，之间像是没有丝毫缝隙一般。
花槿，你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的左手怎么会听不见右手哭泣的声音呢？

夜里，我和花槿躺在床上。花槿像个孩子似的蜷在我的怀里。
我们一家都离家了。我听见花槿的声音，闷闷的，有些沙哑。妈妈先拎着皮包走了，然后爸爸骂骂咧咧地也走了。他走的时候，"嗑啦"一声关上了门。我觉得，整个世界，整个世界就只剩下我一个了。
我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听她讲。
听见别人家里闹哄哄的，而我却呆在一个比死还要安静的大房子里，我很难受，也很害怕。感觉所有的人都离我而去了。只有我一个人，孤单地生，孤单低死。要是相爱不来，那他们一开始又为什么经不起诱惑地选择一起生活呢？
我抱着花槿，很用力很用力地抱着她。我说，花槿，我还在啊！蝴蝶一直都守在花儿身边啊！你不会一个人的！你不会孤单地生，孤单地死，还有我陪你不是吗？
可是总有一天，你也会离开的。你会离开我，寻找自己的爱情，就像每个人都会做的那样。
听到这句话，我才彻底了解，花槿她是真的不懂！你就我的爱情啊！我多想大吼着告诉她。可是这样，一定会吓到她吧！
我说，不会的，不会的。除非你要求，否则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死都不回。
到死，都不会！

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很久以前的一个场景。
我捉住了一只蝴蝶，黄色的，并不好看。我一点一点地，剥下它翅膀上的鳞片，直到它的翅膀变得透明。我拿着它，邪邪一笑。那表情，在我苍白的脸上，也不好看。
不要玩弄蝴蝶。花槿说。
我抬起头，望着她，直望进她的眼底。我说，不要玩弄槲蝶，别玩弄槲蝶。她会死的，就像这样。
手，扯下蝴蝶的翅膀，扯开了它的身体。雪溅上了我苍白的嘴唇，扭曲着，狰狞地笑。
蓦地睁开眼，看到的，只有光秃秃的天花板。心，还跳得很快，仿佛随时会从嘴里蹦出来一样。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看了一眼身边的花槿，她睡得很熟。我靠近她的脸，鬼使神差地，我吻了她。仅仅只是两唇香触，瞬间便分开了。
花槿，也许……我真的会死呢！

月光透过窗户斜斜射进房间。书桌一角放着一张纸，并不起眼。
我望着那张纸，很久了都没移开眼睛。
谢槲蝶。
再生障碍性贫血。

花槿，我会陪你到死的。
到我死。
因为，你是我的另一半。

蝴蝶其实，很爱花儿。
很爱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