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寂寞的金色,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景致。灰色的云随着沉寂的落日升起,像大地的羽翼遮蔽了大半的深空。
新年非常安静,我所在的老家是个很小的城市。夜幕沉寂后,城东鞭炮的声音在城西也清晰可闻,我不看新年联欢晚会,有将近十年不看了。不放鞭炮的时候,就会觉得整个春节很空,像所有时代的节点一样空虚而等待人赋予它意义。家人很少,祖上从几代以前就只有3个子孙。所以从天各一方之地能够来到的,只有屈指可数的亲戚。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回那里,没有在那里住过,我对没有记忆的地方感情非常淡漠。
只要没有人,就非常的静,即使空气沸腾依然是同样的静。在整个少年学生的时代,始终不会在学籍卡上填写这个祖籍的名字。那不是我出生的地方,如果把一个没有痕迹的地方当作自己的源头,那就会空虚,会迷失在生活源流的某处。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学会享受生活,但心中却是日渐沉稳。有时会恐惧自己无法区分沉稳和麻木,所以不会抗拒一切感觉。亦会愤怒和痛苦,但对生命的恐惧却逐渐减少。一阵空响激起黑色的鸟群,他们飞得很大声,一时遮掩了一切的声音。
一个人的来历,没有荣耀,没有历史,没有遥远自然的纯粹景色。这是一个平庸的城市,具备所有默默无闻之地的沉沦感。类似于一个人在繁华都市的感觉。世界上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城市,城市中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世界的庞大,遮蔽了太多的存在感。我的父母,我的亲族,还有许许多多和他一起诞生的人们,都非常平静地从其中走出,再在另一个地方平静的死去。这个地方出来的人都带着特定的痕迹,没有什么苦难能像平庸一样在心灵上留下阴影。它自生自灭,渺小而自得其乐。
害怕这一切,它给予我巨大的空虚感。渺小得不留痕迹,逐渐没有什么能够给予生活质量。夜晚偌大的房间里,只有我们几个人。而且大家都不说话,坐着干各自的事情。有些叫不上名字来的人,出出入入,喧嚣热闹,只是我认识的真的很少。每年一度地在这里只是一种象征,仿佛是每个人急着用时间付清的债务。所有人都有一种默契,这无所事事之地流逝着无所事事的时间,乃是一种梦魇。
子夜的天空总是非常的黑暗,随即被烟花照亮。人工的星辰和天然的恒星交相辉映。瞬间和几近永远也交相辉映。从前在南方山区的夜空,总是黑暗得要吞没了星光。人看着它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它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吸入凝视着它的灵魂。那是千米至深的深海浮上了空中。
我亲族中的两个人至今也没有离开家乡,他们一生都没有走出去。很多走不出去的人构成了整个城市,很多我们崇拜的东西也原本不存在。没有上帝,没有英雄,甚至连悲剧英雄也没有,其实有的只是太多失意的人,他们的渴望给了梦想以土壤。与其说是梦想,还不如是怨念,堆积成这样死灭的气氛。
没有人愿意听别人说话,也没有人真正理解别人的倾诉。爱就是有这样的人存在,并且出现在你的身边。老年的家族成员沉默地看着他的子孙,眼中流露着慈祥还是些别的东西。他们也什么都不说,我们尽一切礼貌将所有人集结在一起,但他们已经说不出什么来了。生命越长久,无法用语言表述的也越多。最后终于连爱也无法表述了。我甚至记不清他们的名字。
有的时候成年人会哭,他们哭的时候我也很难不哭。除夕夜成了一个有眼泪的时纪,很多他们说的事情我也很清楚,经历过的人表达出的更沉重,沉重到把干海绵一样的心脏挤出水来。成年人的感情方式,我却是太早就学会了。疏离、深沉,就像相距甚远的恒星,用彼此变化的光谱对话。
这样的时候除了拥抱还能有什么呢?看到某处缺少的人,一个家族里去年刚刚死去的人,空在那里。空出来的地方仿佛是留给灵魂。意识到不会有人来,大家便默默坐齐了。生活是虚无的,死去的人用他的回归提醒了我们这一点。年龄尚小的弟妹,不曾知道这些,只是他们的笑声飞出城市透明的躯壳。很长时间里,我都是家族里最小的孩子。但周围还是没有人,即使我是最小的孩子。所以我把自己当大人看。
生活得抗拒虚无,可以用感情;生活得抗拒渺小,又可以用什么。这些孤独在我们古老的家族中都具备了,它正在迅速的死亡和缓慢的出生中逐步走向消亡。很快,我们就不会有这里的记忆了;很快,就没有人知道这个城市了。有时我只能避免闲暇和没有建树的忙碌,去忽略巨大的空旷和渺小,生存真的很难留下什么。生命的界外是真空,少有介质能够传递它的声色。
我写得很长了,试图把很多没有痕迹的事实留下痕迹。父祖一代的那些人,海沙一般的消失了;一年年又过去,依然了无声息。旧历的新年让某些真实的东西显露了形迹,这个时候,人们都变回了真的自己。要发自内心笑的时候,很多人才发现自己,不再能够笑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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