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位诗人共举诗歌公约：坏蛋不可能写好诗

　　一个坏蛋能写出好诗吗？对当今中国诗歌界来说，这成为一个新问题。

　　14位知名诗人齐聚哈尔滨，缔结“诗歌公约”，齐刷刷给出一个坚定回答：“不能”。

　　一系列的问题随之而来：为什么这个公约认定坏蛋不能写出好诗？什么样的人是坏蛋？谁是坏蛋？坏蛋和诗歌有什么关系？

　　2月16日，这个公约所针对的“下半身诗派”诗人沈浩波，发表《一群丧家之犬在给诗歌定公约》，给这个诞生没几天的诗歌公约当头一棒。

　　这似乎是一场新的诗坛内讧，焦点集中到了“坏蛋”这个如今已很新鲜的字眼上。

　　潘洗尘：“下半身”诗人都是坏蛋

　　坏蛋写的就不是好诗？签署“诗歌公约”活动的组织者潘洗尘，向《青年周末》做了一番解释，但听上去似乎也不能自圆其说。

　　自去年“赵丽华诗歌被网民恶搞”事件后，诗人们屡屡出位。最新的一个动作是：1月25日14位诗人（其中包括知名朦胧派诗人芒克和梁小斌）在哈尔滨聚会，打出旗号“让诗歌发出真正的声音”，并诞生了号称“中国诗人第一部公约”的《天问诗歌公约》。

　　该公约共8条，披诸网络和报端后，反应不一。叫好者有之，不屑者有之，怒骂者亦有之。引发争议的，除了“一个诗人必须认识24种以上的植物”这条之外，第4条“一个坏蛋不可能写出好诗”，更是招来网友诸多非议。

　　“曹操以前在历史上被看作大奸臣，不也写出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等好诗吗？”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这样的诗歌名句，可是汪精卫这个大汉奸写出来的!”

　　“和坤是个坏蛋，但他要是写出好诗，也不足为怪。坏蛋也是人，也有人的感情，写一篇歌颂自己母亲的好诗也完全有可能。”

　　对于“诗八条”中的第4条，很多网友不服气，举出了曹操、汪精卫等所谓“坏蛋”的诗作名篇来反驳。

　　14名签名诗人之一的潘洗尘，此次哈尔滨诗会的组织者，对《青年周末》记者解释说：坏蛋这一条，针对的就是当下中国的诗歌界，特别是以沈浩波为代表的“下半身诗人”。

　　原来这一条有所特指。但诗人何苦为难诗人？为什么诗歌公约要将板子打向“下半身诗人”，打向沈浩波？

　　沈浩波，“下半身诗派”的代表诗人之一，也是在上个世纪末第一批通过互联网而成名的诗人，在去年赵丽华诗歌事件中，曾多次在网上撰写博客等文章，与韩寒展开骂战。

　　潘洗尘对《青年周末》记者介绍：这14名诗人一致认为，沈浩波在与韩寒的论战中，呼天骂地，反应极不正常，对诗人和诗歌自身造成了极大的羞辱。在那之后，潘洗尘他们几个联系比较密切的诗人，就想到要让“诗歌发出真正的声音”。到了年底，通过电话联络，潘洗尘和默默、树才等诗人进行了一番合计，决定借着2007年是中国新诗诞生90周年的这个由头，联系一批“志同道合的诗人”，在哈尔滨召开一次诗会。

　　根据潘洗尘的描述，他们这次诗歌研讨会，从元月25日下午3点开始，一直讨论到凌晨2点钟才结束。“诗歌界存在的问题太多了，我们14人不可能在所有问题上都达成共识。”潘洗尘说，到会的每个人都提出了自己认为的诗歌界最重要的问题，总共二三十条，经过反复讨论，最后提炼出了8条统一的意见。这就是应运而生的《天问诗歌公约》。

　　诗人的人品要比作品更重要

　　青年周末：一个坏蛋不能写出好诗，这一条是谁提出来的？

　　潘洗尘：这是最有共识的一条。

　　其实这次我们14个人形成统一意见，已经很难了，整个过程大家都在争论。唯独对这条，一致赞同。

　　为什么说一个坏蛋不可能写出好诗呢？就是说，我们首先要认定人品，诗人的品行要比他的作品更重要。

　　青年周末：我记得以前在“文革”时，评价文学作品首先要看作者的出身。现在你们把作品和作者人品联系起来，这是否也是一种新的“出身论”？

　　潘洗尘：不是“出身论”的问题。诗歌本身应该是很高尚的一个东西，跟其他艺术门类相比，我觉得诗人的人格和人品更重要。

　　青年周末：汪精卫，大汉奸，不也写过“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这样的名句吗？

　　潘洗尘：只要坏蛋的说法能成立，那么他写的东西不是好诗也一定能成立。我难以想象，一个品格很低下的人，能写出很有境界的诗歌来。

　　青年周末：那么曹操呢？在历史上长期被看作一个大奸臣，但他不也写出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等境界很高的诗篇吗？

　　潘洗尘：怎么说呢，如果认定曹操是坏人，那么我们也不认为他后来所写的那些东西是好诗。这一条可能不是真理，但它至少是我们这14个人的一种共识，公约只能约束我们自己。不过我们说“一个坏蛋不能写出好诗”，主要还是针对当下诗人的现状。

　　跟韩寒对骂的诗人让我觉得很脏

　　青年周末：就是说你们会用这条公约来评价当今诗歌界？

　　潘洗尘：会。这个诗歌公约应该跟当下的诗歌现场建立联系，我们希望通过这些自律性的准则，解决当下的一些问题。我们可以毫不隐讳的说，在当下的中国诗歌界，是一个坏蛋当道的时代。

　　青年周末：为什么这么说？一个什么样的人，在你们看来是一个坏蛋？或者你能解释一下他都有哪些行为吗？

　　潘洗尘：就比如说骂人和脏话连篇这一点吧，只要一张嘴就骂人，满口的生殖器官，可能是流氓或者别的什么，但就是不能称之为好人。

　　青年周末：你所说的这种人有具体的所指吗？

　　潘洗尘：在去年的赵丽华事件中，韩寒对诗歌发难的时候，我们看不到诗歌界给出正常的反应。出现的反应却是跟韩寒们的对骂，几乎全是骂声，真是让我觉得这个行当很脏。

　　青年周末：我明白了。去年曾骂过韩寒的两个“下半身诗派”诗人沈浩波和伊沙，你们说的坏蛋，主要就是针对他们吧？

　　潘洗尘：其实这8条公约，每一条都可以在现实中找到佐证。韩寒对于诗歌的说法，虽然有非常无知的一面，但是后来回过头来再想这个问题，我觉得也是我们诗歌界自身出了问题。

　　过去我们曾经把诗歌提高到塑造民族灵魂的高度，现在我们不谈塑造民族灵魂，但它至少应该对人们，尤其是对青少年的灵魂形成影响。但“下半身”跟诗歌完全没有关系，不是诗歌了。我觉得“下半身”的有些东西可以用“不堪入目”四个字来形容。沈浩波写的诗中，《一把好乳》都算是比较干净的了，他写的那个《孔雀西南飞》，整个就是一个毛片。用这些东西来写诗，也是侮辱人们的灵魂啊。

　　诗人可以用诗化的语言写公约

　　青年周末：有人说这个公约很草率，为什么你们要在这么一个时间发出这么一个诗歌公约呢？

　　潘洗尘：这一年来，诗歌确实很热，发生了很多事情，但都有太多娱乐的成分，都不是诗歌本身的声音。在“下半身”跟韩寒对骂的时候，我们就已经产生了“让诗歌发出真正的声音”这个想法，所以才会在2007年初搞这个活动。

　　我也注意到，网上很多人说这个公约非常草率。这8条公约，从字面上看非常简单，实际上它是经过了复杂的劳动才形成的。应该说这十几个人的文字功底都不错，每一条每个字都经过了大家的反复斟酌。

　　“一个诗人必须认识24种以上的植物”，这一条也有人质疑。但这仅仅是一个举例，来证明我们诗人跟自然之间的关系，24种只是一个泛指。这个公约是诗人写就的，诗化一些也正常，在语句上可以留出一些透气的空间。

　　沈浩波：我宁可自己是坏蛋

　　“你就是强奸犯，只要你能把诗写好，我都认你。”被指为“坏蛋”的沈浩波，观点截然相反。

　　无论是在自己的博客上，还是在接受《青年周末》采访时，他都对这个诗歌公约及14名诗人毫不留情的猛烈炮轰。

　　“一个天才完全可以是个混蛋。”沈浩波对《青年周末》记者说：这8条公约每一条都是蠢话，也都是带有针对性的，针对的就是当下的好诗人。

　　沈浩波还对《青年周末》说，这个公约的背后有利益企图，那就是潘洗尘花钱请一帮人过去为自己“重出江湖”摇旗呐喊。

　　这个指责的原因在于：潘洗尘自己的广告公司“天问文化传播机构”就在哈尔滨，是这次诗会的实际承办者。来自全国各地的十多位知名诗人，在哈尔滨期间的食宿和滑雪等活动，都由该公司负责接待。

　　2月16日，沈浩波在博客上发表《一群丧家之犬在给诗歌定公约》，从14个诗人中拎出7个来，一一进行奚落和嘲笑。比如说潘洗尘，“你不过是一个……专门在官方刊物发点风花雪月的小诗人。你真以为搞定了芒克、梁小斌这些个老糊涂你就能成事儿了，有资格用自己公司的名字（不就是“天问”嘛）来给中国诗歌命名一个公约？”

　　“诗歌的内心一定是自由，而公约是什么玩意儿？”沈浩波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这种鸟公约，是从骨子里反生命，反自由，反人性的。”

　　对于沈浩波的激烈回击，一个网友在某诗歌论坛说，“坏蛋公约”击中了沈浩波的软穴，所以他才一蹦这么高。

　　但也有网友认为沈的回应并不奇怪，沈浩波以前就曾写过《让该死的优美见鬼去吧》批判徐志摩的诗歌，一贯在诗歌上“反崇高”、“反优美”。

　　诗歌本身有自己的道德

　　青年周末：他们说一个坏蛋不能写出好诗，你为什么反对？

　　沈浩波：坏蛋？用这么一个社会性的词汇来羁縻诗歌，这群人是文盲，不懂得诗歌。

　　诗歌本身有自己的道德，这个道德跟社会道德一定是不一样的，如果用社会道德来制约诗人的话，那是很反动的。

　　青年周末：什么是诗歌自身的道德？

　　沈浩波：很难用言语说出来，它是一种艺术上的道德。诗歌本身是在无限接近人性和洞察人性，而社会道德会约束人性。这两种道德会发生很大冲突。

　　青年周末：他们认为，你们的下半身写作把生殖器之类的东西带到诗歌里，违反了诗歌的崇高境界。

　　沈浩波：谁告诉他诗歌要崇高的？全是从课本上学来的，这帮人就是中学生水平，跟汪国真一样，在冒充诗人。在诗歌的世界里，崇高这个词就不存在。

　　青年周末：你不觉得自己的观点太前卫了吗？只怕大多数人不能接受吧？

　　沈浩波：这肯定的。大家多老实啊，都是好孩子，都是要吃糖果的。

　　我宁可自己是一个坏蛋

　　青年周末：坏蛋这一条，对方摆明了就是针对你这样的下半身诗人的，你觉得自己是一个坏蛋吗？

　　沈浩波：如果他们是“好人”，那我就是坏蛋。如果他们是诗人，那我就不是诗人，我永远不会跟这种人为伍。我宁可自己是一个坏蛋，也不肯跟这样的“好人”在一起。太可耻了。

　　青年周末：为什么你认为可耻？对了，我注意到，你说潘洗尘是这个公约“背后压阵”的人？

　　沈浩波：他是掏钱的嘛。这个公约肯定是潘洗尘想要搞，其他所有人都不过是幌子和傀儡。潘洗尘他需要干这件事情。一个八十年代的官方小诗人，下海做生意赚了点钱，想重新杀回来冒充诗人，要搞出点动静来，于是裹挟了一批写东西写得不好的人，来帮他摇旗呐喊，这就是这件事情的本质，跟什么诗歌公约没有关系。所谓8条公约都是他们瞎编的，背后是有利益的。

　　青年周末：我知道你们下半身诗人以“民间写作”自诩，在诗歌界一向跟所谓“知识分子写作”阵营对立。诗8条公约这件事，是否与此相关？

　　沈浩波：不过是一群失意者，一群不敢承认自己是知识分子，真正的知识分子阵营也不会收留他们的孤魂野鬼，在向我们发动进攻。

　　他们这个阵容的组合非常奇特，牛鬼蛇神都有，很难说这是一群什么人，反正就是潘洗尘搞了一帮人就是了。这帮人吃了他的，花了他的，让签名就签名了，这是我鄙视这帮人的一个原因。如果是我，我吃了你的也不会嘴软，还可以指着你的鼻子骂。

　　天问诗歌公约

　　第一条每个诗人都应该维护诗歌的尊严。

　　第二条诗人天生理想，我们反对诗歌无节制的娱乐化。

　　第三条诗人必定是时代的见证。

　　第四条一个坏蛋不可能写出好诗。

　　第五条语言的魅力使我们敬畏，我们唾弃对母语丧失敬畏的人。

　　第六条没有技艺的书写不是诗歌。

　　第七条到了该重新认知传统的时候了！传统是我们血。

　　第八条诗人是自然之子。一个诗人必须认识24种以上的植物。我们反对转基因。

　　诗坛名词解释

　　“赵丽华诗歌遭网民恶搞”事件：

　　女诗人赵丽华在2006年秋夏之交突然成为焦点。她几年前写的一组即兴式的诗被四处转贴，并被网民大肆批判和嘲弄；仿作她的诗也成为一种风潮，在网上形成一种名曰“梨花体”的诗歌。这事让沉寂已久的诗歌突然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下半身诗人”怒骂韩寒事件：

　　畅销书写手韩寒在网民恶搞赵丽华鼎盛时期，撰文称“现代诗歌没有存在的必要”，惹怒众多诗人。其中“下半身诗派”的两名当家诗人伊沙和沈浩波，连续撰文与韩寒展开“骂战”。

　　《天问诗歌公约》事件：

　　对这次“诗歌公约”，当事人自己的“官方说法”为：“为纪念中国新诗诞辰90周年，《诗歌月刊》下半月刊编辑部、撒娇诗院、清水洗尘诗歌论坛、天问文化传播机构等单位联合主办的‘让诗歌发出真正的声音’系列诗歌活动，于1月25日至26日在美丽的冰城哈尔滨举行。与会的14位诗人共同拟定了一个《天问诗歌公约》。”

　　14位诗人依次为：芒克、梁小斌、潘洗尘、车前子、叶匡政、杨义巢、莫非、桑克、默默、树才、宋琳、冯晏、张清华、潇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