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

      ::水痕专栏:: 2005-5-18 9:45
奶奶怕老鼠,养了一辈子猫。

我从小跟着奶奶生活,对老鼠自然是厌恶,谈不上很怕。对猫却是与奶奶一般无二的酷爱。及至如今自顾不暇养不了猫,路上碰见跑着或蹲着的猫,是绝舍不得挪开目光的,娇小的还是老成的,灰的或黄的,猫在我眼里总是那么优雅,那么惹人怜爱。
记忆中养的第一只猫养的最长久,恐怕有七八年,是只灰麻条纹的公猫。它刚来时我才三四岁吧,却已记事,清清楚楚地记得是在夏天,有人轻轻地把它放在我怀里,我便在竹床上喂它吃饭,它还恐惧着,露着爪子微微地刺痛我的皮肤。等到它跟着我们搬家到村小学旁边时已长成大猫了,性格和样子一样忠厚。它是同我睡的,有时候黄昏它出去玩半夜才回来,也照例钻进我的被窝睡在我身边。那时爷爷奶奶和村里的四五个老人包了一片田,到了夏天天麻亮就得出去干活,到了太阳升起才回来做饭,偶尔我在他们回来前醒了,发现自己独自被锁在房间里便十分恐惧,更兼之雨天会有丑陋的癞蛤蟆跳进屋里来,在床下叫嚣着。搂着猫猫我才不至太害怕,它也十分温顺,我不让它走它是绝对不会走的。
因为它的忠厚,我时常欺负它。拉它的尾巴,扯它的胡须,揪它的耳朵,它从不冲我呲牙,也不露出爪子。我最喜欢的是在它吃饭时突然夺走它的碗,或者摸它,那时它就会生气,像老者一样很威严地哼,逗得我和表弟大笑。
它只有一次违逆了我。那是夏天,我和表弟在竹床上玩猫猫,它惬意或无奈地享受着我们的拨弄。忽然我们都听见门槛边麻雀急切的叫声,原来一只小麻雀不慎从窝里掉到了地上,大麻雀焦急地在它上空盘旋。我兴奋得不行,一面死死地摁住猫一面示意表弟去捡小麻雀。一只小麻雀将给我们漫长而无聊的暑假生活带来多少乐趣啊。
可猫死活挣脱了我的手,箭一样冲过去叼起小麻雀就跑了。
我满心的欢喜顿时化为泡影,我恨死猫了,小麻雀对我的意义比对它大多了,它每天简直可以说是酒足饭饱。
那天我向爷爷奶奶告了猫一状,他们都答应,一旦它回来将用竹竿打断它的腿。
它似乎也知道得罪了我,此后差不多有半个月没在家里露面,后来一个雷雨夜它在门外哀叫,奶奶开门将它抱进来时发现它头上一个一寸来长的伤口,满身是血。于是大家都忘了它叼小麻雀的罪过,只是怪它太逞强,年纪不小了还和野猫打架。它在家里养伤期间,头上总是包着个花手帕,每天可以吃两碗小鱼拌饭。它特别爱喝南瓜汤,奶奶每天都炖一锅南瓜,甜甜的,我、表弟、它,一人一碗。
伤好后它又常常出门,十天半月回来一次,转一转就又不见踪影了。经常有亲戚乡邻说在哪里哪里看到它,反正它是野了,那时它差不多七岁。它大概是驯良了一辈子,到老来才发现野猫的逍遥吧!
不过回到家里它照例是驯良的。
我读四年级时我们搬家,前后等不到它回来,就不再等了。它肯定回去过,只是人去楼空,旧主人已不知去向了。
它没有名字,每当吃饭时奶奶一敲饭碗,唤一声:“猫子咪——”最后一个字拖得高且长,话音未落就见它从窗户或门外跑进来,绕在脚畔。
猫子咪——

那年我离开爷爷奶奶家,随父母住进了机关大院。这里每户人家都有一个所大房子和一个大院子,有小池塘养着鱼,有夏天时藤蔓满院的葡萄树,有鸡舍,也在墙角种一畦菜。我们搬进去那年母亲还迁进了三株栀子,洒了一院的夜来香籽。
当然了,也养了猫。那是一只成年母猫,是母亲从一个远房亲戚家讨来的。白底黑色花纹,一只眼眶黑一只眼眶白。
我后来听说,从小养起的猫才亲近主人,成年的猫是养不亲的。
我与父母之间,也始终无法亲近起来。逢寒暑假或周末,我都回老家,奶奶又养了一只猫,依旧是灰麻条纹,也是只母猫。
两只猫都不与我亲近。父母那边的猫很孤傲,谁都不理,除了吃饭难得见到它的影子;奶奶的猫因着奶奶的缘故勉强接受我的抚摸,却从不主动靠近我,不管我喂它多少鱼骨头。
从前所有引以为乐的游戏都没有了,在父母的改造下,我越来越成为成绩优异整洁有礼的典范。在那个机关大院里,在学校里,在那些漂亮的女同学面前,我从倔强的野孩子变成了一个沉默羞涩的小姑娘。
五年级那年,院子里前所未有地繁荣,母亲的栀子虽然只活了一只,却开了满树的白花,夜来香遍布每个角落,几乎盖住了鸡舍,满院子奔放的香味。夏天里葡萄熟了,一串串晶莹剔透地挂在架子上。猫也产下了几只小猫,孱弱得很。它怕我们偷窥,从一个房间叼到另一个房间,越叼越少,存活下来的只有一只。
满月后唯一的那只猫被送给了我的伯父,母猫形单影只的样子很是落魄,它依然不亲近我们,轻易捉不到它。
那年暑假我又回到了老家,爷爷、奶奶、我、表弟,和猫。
村里堂伯家的大黄产了一窝小狗,毛茸茸的虎头虎脑。
一天一大早,堂伯一家都下地了,我捏着半个肉包子去引诱大黄,大黄本来与我比较熟,吞下美味之后更无戒心,躺上地上任我挠它的脖子,这时表弟便潜入堂伯家抱走了我早就相中的一只小狗。
我们抱着那只小狗高兴得简直不知该怎么才好,最后决定在爷爷奶奶回家之前将它藏在房间里。
当然了,这事还是当天中午就败露了,爷爷奶奶回家时我们无法让那只离开了妈妈的可怜小狗停止呜咽。好在小狗已经满了月,好在堂伯疼我,那窝小狗里最强壮的一只就属于我了,我叫它“小黄”。
那个暑假因为小黄,我再度感到了童年的快乐。它依恋我信任我,从不憎恨我让它离开了母亲。
暑假结束我回到父母身边时,它已经成了个半大小狗。

为了考上重点高中,我们从初一开始就上晚自习,周末和寒暑假都补课。我依然不费力就能考第一,并且参加作文竞赛总是一等奖,学校敲锣打鼓将喜报送到家里,父母觉得脸上荣光,对我就亲和许多,允许我有空就回老家。我偶尔周末回去,站在门口唤一声小黄,便有一只陌生的狗从远处跑来,扑到我身上又摇尾巴又舔脸,它长得太快了,每次别后重逢我都认不出它,它却总记得我。
其实成年后它已褪了一身绒毛,长出了硬硬的黑毛,油光发亮英姿飒爽。但我们坚持叫它小黄。
初一那年暑假我回老家时爷爷在读一本武侠小说叫做《五凤朝阳刀》,纸张发黄,没头没尾,爷孙俩都看得津津有味。里面讲到一个小子武功不高却很机智,在与恶人拼掌时将钉子夹在指缝间破了对方的掌法,顿时有拍案叫绝之感,觉得开了眼界,原来世上竟有这般奇人异人。
这本书是向村头的一位老人借的,我看得比爷爷快,就催促他再去借第二本。第二本是《红线女》,依然是没头没尾,但我竟从此上了瘾。看完也不再催爷爷了,带着表弟就径直往那位老爷爷家里去。
暑假一个月就是在一本本武侠小说里度过的,吃过午饭我就捧一本书在竹床上看一下午。表弟没了我这个玩伴,只好带着小黄去屋后竹林里游戏。我看书的爱好大概就是从那时培养起来的吧,书真是让人着迷。
当时金庸古龙还没有普及到我的家乡,读金庸古龙是高中时的事了。
《五凤朝阳刀》这本书平常租书店里不多见,及至不久前又在一家书屋里瞧见,当时很想租回来看看结尾,看看那对让我牵肠挂肚的男女主人公最后有没有走到一起。转念一想,如今我看书的眼光自然不能与小时候类比,还是留着那个美好的印象吧。
初二时有天父母带我去吃酒,我竟在主人家房里看到了厚厚的三本《红楼梦》,摞起来有半尺多高吧。对书着迷的我顿时两眼放光,恬着脸向主人告借,那叔叔十分慷慨地全部借给了我。这套书我后来一直没有还,舍不得,市面上竟买不到这个版本。
每天下晚自习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里看几页《红楼梦》然后入睡。
年少时候读书是那么容易被感染,一章讲到林黛玉夜探贾宝玉,丫鬟不肯开门,林黛玉便立在门外悲泣,一时花瓣纷纷落,鸟梦痴痴惊。忍不住要落泪。又一章讲到贾宝玉雨夜访黛玉,起身要走了又回转来问道近来想吃些什么吩咐厨房去做,因着许多说不得的话做不得的事,对着林妹妹也只能极尽嘘寒问暖体贴入微,想那贾宝玉纵然是多情种,这里面,还是有着别一种情愫的。
一迷《红楼梦》就是三年。这中间发生的事于我竟不再那么切肤,仿佛红楼比之生活,离我更近。
初二那年寒假回家,是大年初一,左右唤不来小黄,奶奶说腊月二十八就不见了,估计是村里人打死吃肉了。想着那条黑影再不会窜出来扑向我,狠狠地哭了一场。
初三那年父母家那只母猫又怀了小猫,行将分娩,将母亲刚刚炸好的一条大鱼叼了,还没跑到门口被母亲发现,操起扫帚砸过去,猫扔下鱼跑了。那条鱼反正是不能吃了,母亲便将它放进猫碗里,猫却始终没来吃。两天后发现它死在灰塘里,肚子还是鼓鼓的,一尸几命。在我的故乡,猫被认为是灵异的动物,有九条命,谁也不敢轻易捕杀猫,猫都能得以寿终正寝。一扫帚使至少三只猫丧命,母亲很是惶恐,当下厚葬了猫,第二天便请了一尊观音菩萨进家供奉。

后来我听说广州人吃猫,喝猫汤。一位朋友告诉我他就喝过猫汤,汤白如乳,异常鲜美。
母亲与这位朋友对猫的态度如此迥然,然则都与我不同。我不惧怕猫的灵异,也永远不会杀猫吃猫,猫于我是可敬可爱的朋友,是那么优雅的如人般的平常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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