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的一篇文字，发上来的时候很多事情都已改变，唯一没有改变的是记忆的痕迹。]
（一）
我一直相信，自己应该属于某个地方，刀光剑影或杯弓蛇影的风起之处，琴声幽幽或竹林瑟瑟的隐逸仙境，光怪陆离或车水马龙的城市腹地………
而我只是握着我的单程车票，上上下下，保持着离开的姿势，微笑着等待。只是经过，不会停泊。
以这些文字记述我未成年和刚刚成年的日子。感谢我生活过的地方和陪我长大的人，在分不出悲喜的流年里，所有的忍耐和陪伴。
如果有来世，我希望做一只鸟。一辈子只有一个方向。
（二）
火车穿越黑夜的时候，如同某种巨大的兽，安静而锐利。
清晨，它泊入这座城市，却只像一尾无语的鱼，在硕大的繁华里短暂停留。我站在月台上，看见细碎的雪舞满整个城市，这样温柔。
这真的是北方曾经汹涌的雪吗？
这个巨大而喧闹的城市真的是我的故乡吗？
十八年是一个轮回。在未成年之前的最后一个除夕，我站在轮回开始的地方，却不认识我被雪覆盖的白色故乡。
回故乡的路我走了十年那么长。
北方一所靠山的大学，是我出生的地方。深而宽的马路，随季节变换颜色的山野，永远不会下雨的天空，父亲，母亲，外婆，还有在同一家医院里出生的伙伴，对于我来说，这些就是全世界。母亲喜欢给我做各式各样漂亮的衣服，把我打扮成布娃娃一样的小女孩。但我仍旧是骑在父亲的肩膀上，追在男孩子的屁股后面，漫山遍野，像出生的小马不知疲累。夏天爬房上树偷人家的豆子，冬天在几尺厚的雪地里挖洞打雪仗，春天和秋天跟着大人爬山。我记得最后一次爬山有一只狗，看过去像黄色皮毛的狼却温顺得如绵羊。我一直用皮带牵着它，拍它的头，注视它褐色的眼睛。从小就喜欢狗这种动物，还有马，沉默顺从心里却燃着火。
傍晚的时候，我和那只狗说再见，问母亲我还可以再见到它吗。
母亲说，它明天就要被送到实验室里解剖了。
一定要这样吗，如果有人愿意养它呢。
我望着那只狗消失在红色的天空下面，流了满脸泪水。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宿命的力量。就像这夕阳，不管曾经怎样燃烧，都终于被黑暗熄灭。
只是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次与狗的离别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前奏。之后，在我刚刚清晰起来的记忆里，离别开始一幕幕的上演。那片从不下雨的天空从此不停的落雪，一落十年。
起先是班里的同学，宏去了大庆，琳去了青岛，豆子去了秦皇岛。之后是好到同穿一条裤子的伙伴，蒙搬家到北京，从此我少了照顾他的麻烦却失却了很多当时看起来相当先进的玩具；威飞过了大洋，从此我不用帮他系鞋带了，可是他不会英语谁陪他玩，加州人不会汉语谁教他写字？
好像酒席要散了一样，我周围的人纷纷离席。不是他们不懂礼节，我的故乡太偏僻了，它只是建在荒郊野外的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大学。我没有为谁送过行，只是不停地被叫去拍纪念合影，拍了很多次，直到我强装的微笑里不再有一丝悲伤的表情。而最后一次，我站在了第一排的中间，我笑着，可是我知道雪花挡住了悲伤的嘴角。最后一次，要离开的人是我。
我记得，故乡下着大雪为我送行。我攥着那张同样飘雪的照片，钻进吉普车，向剩下的人道别。我把脸紧贴在后车窗上，望着熟悉的脸孔在颠簸中越来越远。再见，再见，不要哭。我看见车轮在白色的路面上留下弯弯曲曲的痕迹，却看不见了痕迹另一头那一片挥动的手套，红的，蓝的，黑的……大片大片的雪舞在我面前，静静覆盖了我白色的故乡。
留下来的人，终有一天也会离开。而我的故乡，停留在那一天不愿改变，停留在记忆中的位置，等我回来。一等十年。
我还是在华北平原斑驳的冬季里长大了。每当这个小城灰色的天空开始落雪，我就会闻到空气里凉凉咸咸的味道。
安妮宝贝说，故乡就是回不去的地方。
我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我的故乡即将搬去不太偏僻的地方，即将高考的我再不能有机会结束这场长达十年的等待。我听见我的故乡哭了。我终于明白那是眼泪的味道，十年里自己欠故乡的眼泪，从未流过一滴的眼泪。
在这十年时间的两头，一边是我的故乡，一边是这座名叫哈尔滨的城市——即使是祖父祖母所在的地方，也不能称之为故乡吧。我踏过中央大街光滑古老的石砖，在圣·索菲亚大教堂的圣歌里抬头仰望鸽群扑啦啦的起飞，我站在松花江冻结的江面上听见马车的铃声遥远的响。除了雪白色冰凉的气味之外，一切都陌生。深而宽的马路，随季节变换颜色的山野，永远不会下雨的天空，还有离别的那片雪幕，在火车呼啸而过的嘶鸣中灰飞烟灭。
农历新年的商业街，巴洛克式的花纹在半空中像云一样绵延，熙熙攘攘的人群与我擦肩而过。我目睹我的故乡里我而去。时光的碎片落进我的眼睛，很痛，很痛。
两座空城。只有风无声跑过。雪，不停地落。
原来，离开了她，我是这样的寂寞。
（三）
这座城市有泉的名字，泉的路，泉的广场。可是那七十二眼泉水在喧哗的柏油路下面静静地睡，从何时开始，到何时醒来，我无从知晓。我也无从想象泉水绕户而流时悠然的模样，就像我同样无从想象，四面荷花三面柳的大明湖。
Koala说下晚自习后，她在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地方转公车，当车摇摆着从她面前开过，她的眼睛里，便满是倏忽间发现的灯火阑珊。
我们是约好了的，在某一个夏天要骑着单车走遍她的城市 ，买一张最大的地图，把我们的发现写在上面——音响只播民谣的CD店，有大排大排漫画的书吧，挂满高原古朴饰品的店铺，还有沿街贩卖打口带的地摊………只有真正走进了才能触摸。商业街背后的小巷里是否有泉水曾流过的痕迹，护城河的堤石是否还记得蜻蜓点水的涟漪，湖畔的柳枝上还能不能找到半城山色半城湖的清丽………这些问题的答案我再也不会明了。
单车的计划被中考高考一拖再拖，轰轰烈烈的城市改造工程似乎下定决心要让我在五年之内认不出这座我认了十年的城市。
城市是要长大的，古旧的东西便在这样的成长里无可奈何地遁形于一个又一个“形象改造”工程。我看见新拓宽的商业街两边被砍去旁枝的老树，突兀地站立却再也洒不下一丝阴凉。崭新的街道背后，仍旧是灰暗的小巷，它们一声一声地叹息，时间走过去，脚步空空荡荡。
时间路过十年前那个冬天的黄昏，我第一次在远离故乡的天空下对陌生人微笑。夕阳昏黄的光铺上Koala的刘海。她扬起脸，“一起玩好吗？”她的嘴角在笑，手里提着一只纯白色的猫。然后我心里面一直不停的大雪一度停息，她领着我在她的城市里，找到了可以属于我的东西。
对的，是她的城市。这生长泉的地方，并不是我的故乡，也不是我的家。
我是个过客，频繁地在我居住的地方与这座城市间往返，暑假，春节，反反复复地暂住。我也曾为此向朋友炫耀，因为济南是一个大城市，比我的小城繁华许多。仰望夜空烟火的除夕夜，在没有电扇的大教室里学画的夏天，和天空一样蓝色的泳池，还有被我亲吻过无数次的旱冰场，它们占据了我年少时光里大段大段的快乐和伤痛，在大雪的间隙给我短暂而暧昧的阳光，却仍无力带来一个明媚的晴天。渐渐地，我喜欢蜷缩在公车的一角，穿过繁华世俗的街道，随便在什么地方下车，再坐上另一班车，傍晚时分返回原地。暮色下喧嚣的白昼慢慢归于安详，在楼与楼的阴影之间，路灯一瞬间亮起，点燃了一个我所不认识的地方。强烈的疏离感将我淹没，不止一次地我漠然注视这座城市的呼吸和一举一动，无动于衷。
于是在十七岁夏天，我对Koala说，我一定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上学。
我知道这时灼灼的阳光落进我的眼睛，我的瞳孔里Koala是一副高考之后放肆的模样，她还会留下来，在她的城市里读大学，养着她的猫，寻找足够大的地图，准备一个人走完大街小巷。
我不能陪她了，在我放弃与故乡的约定的时侯，我就已然明白，这座曾给我温暖的城市无法再度包容我的心了。那个在黄昏里对着Koala微笑的小孩子只留存在三个生命的记忆里，将带她离开的我，在原地保存她的Koala，还有那只早已走丢的纯白色的猫。
飘满雪的天空里，从北方一路飞来的鸟，叫声撕破空气，呜呜咽咽。
（四）
我把自己回故乡的日记拿给阿戒看。包括那些零散地填满《蔷薇岛屿》空白的句子和我在大教堂前面仰望鸽群的照片。
阿戒拍拍我的头说，我看见你长大了。他的手充满熟悉的温暖。
我想起寒假之前他把我冰冷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里，“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总是像小孩子一样让人担心。”其实那个时候这个双鱼座的男生也是个小孩子，坐在我右手边过道的另一侧，每天晚自习之后陪我走在人影寥寥的路上，沉默地听我倾诉，我的故乡，我的疲惫，我的渴望。
那些日子天空经常零零星星地下雪，我凝视着细碎的雪花飘过睫毛后旋即消失，它们在午后的阳光里很快地融化，只剩下肮脏的泥水。我不认识这样的雪。在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哪个地方的雪让我这样牵肠挂肚，除了我的故乡。而它们年复一年地落在我的心里，淹没我的影子，不曾停息。
我开始在自己的幻觉里沿着无人的铁路行走，飞鸟的翅膀划破夕阳的脸，天空被染成血的颜色。风带着腥咸的气味飘散开去。神经末梢突突地跳着，把我一次又一次拉回现实。血液静静地从皮肤的裂缝里渗出来。校园里回荡着课间操的音乐，灰色的天空下面雪断断续续的落，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
我对阿戒说，当我不再需要这些浅色的伤痕来提醒自己的存在，它们就会消失。
直到现有，这些伤痕仍然在我的手臂上深深浅浅，但我已经不需要它们了。在那个雪霁的夜晚，阿戒望着我的眼睛问，我们可不可以一起长大。巨大的猎户座慢慢爬升，银色的星光落满了他的瞳。我心中的大雪瞬间停息。越过他的肩膀，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在雪地上重新有了清晰的轮廓。
“你和冬天一样来得迟 / 胸前挂着一把明媚的钥匙 / 你要等雪花把头发淋湿 / 你要做一件晴朗的事 / 你说山会拉你回家 / 他会让你不再害怕天涯 / 他会陪你看满天红的霞 / 看你像花一样长大……”
筠子站在青蓝色的雪地上寂寞地唱，雪花穿过她失去庇护的灵魂，没有淋湿她的头发。是不是因为没有人陪她长大，她才去了那个我所不知道的世界。
（五）
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座小城的天空。我曾无数次以各种角度仰视它，遥望星空，邂逅日落。从北方飞来的鸟，总是落单地独自滑翔，翅膀上落满了雪。它的影子跌进我的眼睛，刺骨地冷。已经是春天了，北方还这样寒冷吗？已经是春天了，我就要在这片远离故乡的天空下长大成人了。
教学楼的天台，是我们的校园里最最接近天空的地方。
晚自习的校园，每一个教室都亮着灯，每一座楼都像通体透明的巨兽。我站在那些伏案疾书的背影上面，突然幻觉整个校园没有一个人，整个城市没有一个人，整个世界没有一个人。
“是不是这样，驭风而过的鸟就会记得我们的模样？”
我问山丘，他将屋顶的砂砾倏倏地装进空空的啤酒罐。
“如果我们不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没有谁会记得我们。”他把晃晃作响的啤酒罐扔出去，咯楞楞的落在远处。
“我们会记得你的。”阿戒说着仰面躺在初春仍旧阴寒的屋顶上。“二十年后，我会想起这个逃课喝啤酒的傍晚，顺便想起你。”
“二十后我会拥有一切的。虽然现在我在追求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却要用自己最不喜欢的方法。”山丘指着对面教室里辨不清面孔的身影，“我不会是那样的人，我会像星星一样。”
我顺着他的手臂看上去，那里夜的颜色悄悄扩散，灰蓝的天空上有星辰隐隐亮起。风吹起来，很凉。那些星在动。
“你们看，星星在动呢。上帝在看着我们吗？”
“上帝什么也没有，他是个混蛋。”阿戒仿佛曾经是一个虔诚的信仰者，却没有得到祈祷的东西。他拉开我合十的双手。
可是我不想成为那样的星星。我不需要许多人的朝拜和仰望。我只想要我到一个可以停下来的地方，一间自由呼吸的房子，一扇为某一个人而开的窗。但是我找不到，或者说我根本没有去找，因为我不过是一只没有翅膀的鸟。
“小孩子都是为了某些延续而降临的生命，所以我们生来都是不自由的。我们这样挣扎地活着，却从来不为了自己。”我看着阿戒的眼睛，“这些不是上帝决定的吗？这样可以找到幸福吗？”
“你没办法偿还你妈妈生你时的疼痛，就像我没办法补偿自己的话语给别人带来的伤害。我们一辈子都负债，又不停地让别人欠债，我们一辈子都还不清。”阿戒的声音和暮色中的风一样幽暗。我忽然想起了那个挥舞逆刃刀的剑客，在幕府末年的腥风血雨中为所谓的正义而杀戮，然后用一生时间来偿还他的罪。“强者和弱者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只为了身边的人的幸福而挥剑。”剑心是这么说的。他最后是幸福了吧。可是刽子手不始终是刽子手吗？
“所以……”阿戒用手盖住我的眼睛，天空消失了。“你什么都看不见了吧。看不见幸福，也看不见痛苦。这样不好么？”
风吹过来，啤酒罐在楼顶上滚来滚去，咯咯作响。
后来，我才明白，活着都是很辛苦的事情，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辛苦。只有苦得心甘情愿的人才是幸福的。
于是我拼命说服自己屈从，麻木，心甘情愿。
因为我想要我的幸福。
那是很久以后的秋天了，离高考还有不到300天。我在没有一丝人声的夜里醒着，听见啤酒罐在砂砾上咯咯作响。它是不是会记得我们的模样。
（六）
太阳在灰色的西天消失的时候，Jane曾经问我：“我为什么从来没有看见过日落呢？夕阳真真切切的沉如地平线的那种日落。”
她瘦弱的肩膀在这样柔软的风里还是会微微颤动。我突然清晰地回忆起手心里她冰冷的温度。那个夜晚远失踪了，那个沉默却有很单纯的笑容的男生在我们眼皮上面的楼顶呆了整整一夜，直到因寒冷而失去知觉。他看见了大队的男生骚动着在小城中寻找了吗？他看见我拉着Jane的手，实验楼，教学楼，篮球场一遍一遍的找过去了吗？我们离他最近的时候，或许还不到50米。
可是夜晚仍旧被无限拉长。Jane的手在我的掌心里忧虑而失望。远，你还没有等到春天来临，你不再和我们一起了吗？我们一封又一封给远发着邮件。星空冰冷而明亮却没有一颗流星可以让我许愿。揪心的担忧像植物一样疯狂生长，一直蔓延过整个夜晚。
清晨的时候，远被人从楼上背了下来，回到老家，从此不再出现。我们偶尔会看见很单纯的笑容，那是远的双胞胎弟弟。一模一样的笑容，还会不会在远的嘴角再度绽放。
我们永远都有离开的勇气，却永远不会有勇气承担离开的代价。
那个蔓延寒冷和焦虑的夜晚在我们的心里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而上帝似乎真的是一个混蛋，他又赐给了我们一个暴风骤雨的夜晚。春天的来临被一再推迟。
我以为这座城市会被淹没，彻底消失在茫茫大水之中。然后我就可以给自己一个离开的理由，并且让一座城市和我一起承担代价。
我看不清天空上黑云狰狞的模样，风撕扯着有根树木和没有根的我们。阿戒拉着我的手，涉过黑色的马路，他说不要松手啊，还记得么，我要陪你看一场真正的日落，而现在我要背你回家。汽车溅起巨大的水花，我们都没有动。很多女生被男孩子背着，从我身边路过。在这样的年代，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们去献身了。
雨过天晴的阳光里没有人相信曾经过去的夜晚，Tracy指着马路上粼粼的水对我说：“你看，你看，我昨晚从那里面跑过。雨水落在我的脸上，很咸很咸。”
她把脸抵上我的肩膀。“那么大的雨，我怎么也不敢迈出教学楼的门口。后来有人把我推了出去。黑色的天空和黑色的雨，风把它们砸在我的身上。我只能跑，跑进了我的十八岁，我那被黑色大雨淹没的十八岁。”
我的领口温暖的潮湿着。泪水像黑色夜晚后明亮的阳光，并不是为了弥补什么而流淌。
“我不再害怕了。原来我可以在一瞬间长大。”
现在夕阳吻着远方的地平线，我在温柔的风里目击太阳的坠落。平坦的楼顶空无一人。捡起深绿色的玻璃酒瓶拚命扔出去，它在飞行的时候悠悠的鸣唱。两只鸟从我身边掠过。它们不停的飞，能不能追上，留住这一场日落。
Jane，阿戒，Tracy，你们怎么都不在我身边。我看见了真正的日落啊，吻着地平线的夕阳，穿着红裙子的云。我闻到了春天的味道。
（七）
阳光日渐温暖。我相信自己的血液与阳光有着同样的温度。他们安静的流出我青色的血管，在采血袋里汇集，准备在我的身体以外，为另一个生命延续。
黏稠的暗红色发散出温暖的气息。幻觉再度出现。一落十年的大雪，黄昏光芒里纯白色的猫，浅色的伤口，他眼睛里银色的星光，天台上咯咯作响的啤酒罐，冰冷的夜晚和黑色的雨。
二零零三年的春天，200ml血义无反顾地离开我的身体。在温暖的暗红色气息里，我终于长大。
成长的路太漫长，一个人怎样也不够坚强。
我们都这样年轻，却过早的预知了某些事情的结局。
天涯海角。
人海茫茫。
感谢你们给我走下去的勇气。
（八）
我们在前世约定 / 一起飞越这世界 / 一生都不会停歇 / 永远向着那春天 / 迎着天边的夕阳 / 让我们一起在风中起舞 / 穿过这午夜星辰 / 让我们旅行的梦更精彩 / 飞过这群山/ 飞越这洁白云海 / 飞过这万马奔腾的绿色原野 / 飞越那辽阔碧海蓝天 / 飞向那温暖春天 / 一生都不会停歇 / 永远向着那春天 / 直到这最后一刻 / 融进这温暖阳光里……
——许巍 《天鹅之旅》
sshadow写于2003年冬
（一）
我一直相信，自己应该属于某个地方，刀光剑影或杯弓蛇影的风起之处，琴声幽幽或竹林瑟瑟的隐逸仙境，光怪陆离或车水马龙的城市腹地………
而我只是握着我的单程车票，上上下下，保持着离开的姿势，微笑着等待。只是经过，不会停泊。
以这些文字记述我未成年和刚刚成年的日子。感谢我生活过的地方和陪我长大的人，在分不出悲喜的流年里，所有的忍耐和陪伴。
如果有来世，我希望做一只鸟。一辈子只有一个方向。
（二）
火车穿越黑夜的时候，如同某种巨大的兽，安静而锐利。
清晨，它泊入这座城市，却只像一尾无语的鱼，在硕大的繁华里短暂停留。我站在月台上，看见细碎的雪舞满整个城市，这样温柔。
这真的是北方曾经汹涌的雪吗？
这个巨大而喧闹的城市真的是我的故乡吗？
十八年是一个轮回。在未成年之前的最后一个除夕，我站在轮回开始的地方，却不认识我被雪覆盖的白色故乡。
回故乡的路我走了十年那么长。
北方一所靠山的大学，是我出生的地方。深而宽的马路，随季节变换颜色的山野，永远不会下雨的天空，父亲，母亲，外婆，还有在同一家医院里出生的伙伴，对于我来说，这些就是全世界。母亲喜欢给我做各式各样漂亮的衣服，把我打扮成布娃娃一样的小女孩。但我仍旧是骑在父亲的肩膀上，追在男孩子的屁股后面，漫山遍野，像出生的小马不知疲累。夏天爬房上树偷人家的豆子，冬天在几尺厚的雪地里挖洞打雪仗，春天和秋天跟着大人爬山。我记得最后一次爬山有一只狗，看过去像黄色皮毛的狼却温顺得如绵羊。我一直用皮带牵着它，拍它的头，注视它褐色的眼睛。从小就喜欢狗这种动物，还有马，沉默顺从心里却燃着火。
傍晚的时候，我和那只狗说再见，问母亲我还可以再见到它吗。
母亲说，它明天就要被送到实验室里解剖了。
一定要这样吗，如果有人愿意养它呢。
我望着那只狗消失在红色的天空下面，流了满脸泪水。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宿命的力量。就像这夕阳，不管曾经怎样燃烧，都终于被黑暗熄灭。
只是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次与狗的离别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前奏。之后，在我刚刚清晰起来的记忆里，离别开始一幕幕的上演。那片从不下雨的天空从此不停的落雪，一落十年。
起先是班里的同学，宏去了大庆，琳去了青岛，豆子去了秦皇岛。之后是好到同穿一条裤子的伙伴，蒙搬家到北京，从此我少了照顾他的麻烦却失却了很多当时看起来相当先进的玩具；威飞过了大洋，从此我不用帮他系鞋带了，可是他不会英语谁陪他玩，加州人不会汉语谁教他写字？
好像酒席要散了一样，我周围的人纷纷离席。不是他们不懂礼节，我的故乡太偏僻了，它只是建在荒郊野外的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大学。我没有为谁送过行，只是不停地被叫去拍纪念合影，拍了很多次，直到我强装的微笑里不再有一丝悲伤的表情。而最后一次，我站在了第一排的中间，我笑着，可是我知道雪花挡住了悲伤的嘴角。最后一次，要离开的人是我。
我记得，故乡下着大雪为我送行。我攥着那张同样飘雪的照片，钻进吉普车，向剩下的人道别。我把脸紧贴在后车窗上，望着熟悉的脸孔在颠簸中越来越远。再见，再见，不要哭。我看见车轮在白色的路面上留下弯弯曲曲的痕迹，却看不见了痕迹另一头那一片挥动的手套，红的，蓝的，黑的……大片大片的雪舞在我面前，静静覆盖了我白色的故乡。
留下来的人，终有一天也会离开。而我的故乡，停留在那一天不愿改变，停留在记忆中的位置，等我回来。一等十年。
我还是在华北平原斑驳的冬季里长大了。每当这个小城灰色的天空开始落雪，我就会闻到空气里凉凉咸咸的味道。
安妮宝贝说，故乡就是回不去的地方。
我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我的故乡即将搬去不太偏僻的地方，即将高考的我再不能有机会结束这场长达十年的等待。我听见我的故乡哭了。我终于明白那是眼泪的味道，十年里自己欠故乡的眼泪，从未流过一滴的眼泪。
在这十年时间的两头，一边是我的故乡，一边是这座名叫哈尔滨的城市——即使是祖父祖母所在的地方，也不能称之为故乡吧。我踏过中央大街光滑古老的石砖，在圣·索菲亚大教堂的圣歌里抬头仰望鸽群扑啦啦的起飞，我站在松花江冻结的江面上听见马车的铃声遥远的响。除了雪白色冰凉的气味之外，一切都陌生。深而宽的马路，随季节变换颜色的山野，永远不会下雨的天空，还有离别的那片雪幕，在火车呼啸而过的嘶鸣中灰飞烟灭。
农历新年的商业街，巴洛克式的花纹在半空中像云一样绵延，熙熙攘攘的人群与我擦肩而过。我目睹我的故乡里我而去。时光的碎片落进我的眼睛，很痛，很痛。
两座空城。只有风无声跑过。雪，不停地落。
原来，离开了她，我是这样的寂寞。
（三）
这座城市有泉的名字，泉的路，泉的广场。可是那七十二眼泉水在喧哗的柏油路下面静静地睡，从何时开始，到何时醒来，我无从知晓。我也无从想象泉水绕户而流时悠然的模样，就像我同样无从想象，四面荷花三面柳的大明湖。
Koala说下晚自习后，她在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地方转公车，当车摇摆着从她面前开过，她的眼睛里，便满是倏忽间发现的灯火阑珊。
我们是约好了的，在某一个夏天要骑着单车走遍她的城市 ，买一张最大的地图，把我们的发现写在上面——音响只播民谣的CD店，有大排大排漫画的书吧，挂满高原古朴饰品的店铺，还有沿街贩卖打口带的地摊………只有真正走进了才能触摸。商业街背后的小巷里是否有泉水曾流过的痕迹，护城河的堤石是否还记得蜻蜓点水的涟漪，湖畔的柳枝上还能不能找到半城山色半城湖的清丽………这些问题的答案我再也不会明了。
单车的计划被中考高考一拖再拖，轰轰烈烈的城市改造工程似乎下定决心要让我在五年之内认不出这座我认了十年的城市。
城市是要长大的，古旧的东西便在这样的成长里无可奈何地遁形于一个又一个“形象改造”工程。我看见新拓宽的商业街两边被砍去旁枝的老树，突兀地站立却再也洒不下一丝阴凉。崭新的街道背后，仍旧是灰暗的小巷，它们一声一声地叹息，时间走过去，脚步空空荡荡。
时间路过十年前那个冬天的黄昏，我第一次在远离故乡的天空下对陌生人微笑。夕阳昏黄的光铺上Koala的刘海。她扬起脸，“一起玩好吗？”她的嘴角在笑，手里提着一只纯白色的猫。然后我心里面一直不停的大雪一度停息，她领着我在她的城市里，找到了可以属于我的东西。
对的，是她的城市。这生长泉的地方，并不是我的故乡，也不是我的家。
我是个过客，频繁地在我居住的地方与这座城市间往返，暑假，春节，反反复复地暂住。我也曾为此向朋友炫耀，因为济南是一个大城市，比我的小城繁华许多。仰望夜空烟火的除夕夜，在没有电扇的大教室里学画的夏天，和天空一样蓝色的泳池，还有被我亲吻过无数次的旱冰场，它们占据了我年少时光里大段大段的快乐和伤痛，在大雪的间隙给我短暂而暧昧的阳光，却仍无力带来一个明媚的晴天。渐渐地，我喜欢蜷缩在公车的一角，穿过繁华世俗的街道，随便在什么地方下车，再坐上另一班车，傍晚时分返回原地。暮色下喧嚣的白昼慢慢归于安详，在楼与楼的阴影之间，路灯一瞬间亮起，点燃了一个我所不认识的地方。强烈的疏离感将我淹没，不止一次地我漠然注视这座城市的呼吸和一举一动，无动于衷。
于是在十七岁夏天，我对Koala说，我一定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上学。
我知道这时灼灼的阳光落进我的眼睛，我的瞳孔里Koala是一副高考之后放肆的模样，她还会留下来，在她的城市里读大学，养着她的猫，寻找足够大的地图，准备一个人走完大街小巷。
我不能陪她了，在我放弃与故乡的约定的时侯，我就已然明白，这座曾给我温暖的城市无法再度包容我的心了。那个在黄昏里对着Koala微笑的小孩子只留存在三个生命的记忆里，将带她离开的我，在原地保存她的Koala，还有那只早已走丢的纯白色的猫。
飘满雪的天空里，从北方一路飞来的鸟，叫声撕破空气，呜呜咽咽。
（四）
我把自己回故乡的日记拿给阿戒看。包括那些零散地填满《蔷薇岛屿》空白的句子和我在大教堂前面仰望鸽群的照片。
阿戒拍拍我的头说，我看见你长大了。他的手充满熟悉的温暖。
我想起寒假之前他把我冰冷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里，“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总是像小孩子一样让人担心。”其实那个时候这个双鱼座的男生也是个小孩子，坐在我右手边过道的另一侧，每天晚自习之后陪我走在人影寥寥的路上，沉默地听我倾诉，我的故乡，我的疲惫，我的渴望。
那些日子天空经常零零星星地下雪，我凝视着细碎的雪花飘过睫毛后旋即消失，它们在午后的阳光里很快地融化，只剩下肮脏的泥水。我不认识这样的雪。在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哪个地方的雪让我这样牵肠挂肚，除了我的故乡。而它们年复一年地落在我的心里，淹没我的影子，不曾停息。
我开始在自己的幻觉里沿着无人的铁路行走，飞鸟的翅膀划破夕阳的脸，天空被染成血的颜色。风带着腥咸的气味飘散开去。神经末梢突突地跳着，把我一次又一次拉回现实。血液静静地从皮肤的裂缝里渗出来。校园里回荡着课间操的音乐，灰色的天空下面雪断断续续的落，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
我对阿戒说，当我不再需要这些浅色的伤痕来提醒自己的存在，它们就会消失。
直到现有，这些伤痕仍然在我的手臂上深深浅浅，但我已经不需要它们了。在那个雪霁的夜晚，阿戒望着我的眼睛问，我们可不可以一起长大。巨大的猎户座慢慢爬升，银色的星光落满了他的瞳。我心中的大雪瞬间停息。越过他的肩膀，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在雪地上重新有了清晰的轮廓。
“你和冬天一样来得迟 / 胸前挂着一把明媚的钥匙 / 你要等雪花把头发淋湿 / 你要做一件晴朗的事 / 你说山会拉你回家 / 他会让你不再害怕天涯 / 他会陪你看满天红的霞 / 看你像花一样长大……”
筠子站在青蓝色的雪地上寂寞地唱，雪花穿过她失去庇护的灵魂，没有淋湿她的头发。是不是因为没有人陪她长大，她才去了那个我所不知道的世界。
（五）
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座小城的天空。我曾无数次以各种角度仰视它，遥望星空，邂逅日落。从北方飞来的鸟，总是落单地独自滑翔，翅膀上落满了雪。它的影子跌进我的眼睛，刺骨地冷。已经是春天了，北方还这样寒冷吗？已经是春天了，我就要在这片远离故乡的天空下长大成人了。
教学楼的天台，是我们的校园里最最接近天空的地方。
晚自习的校园，每一个教室都亮着灯，每一座楼都像通体透明的巨兽。我站在那些伏案疾书的背影上面，突然幻觉整个校园没有一个人，整个城市没有一个人，整个世界没有一个人。
“是不是这样，驭风而过的鸟就会记得我们的模样？”
我问山丘，他将屋顶的砂砾倏倏地装进空空的啤酒罐。
“如果我们不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没有谁会记得我们。”他把晃晃作响的啤酒罐扔出去，咯楞楞的落在远处。
“我们会记得你的。”阿戒说着仰面躺在初春仍旧阴寒的屋顶上。“二十年后，我会想起这个逃课喝啤酒的傍晚，顺便想起你。”
“二十后我会拥有一切的。虽然现在我在追求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却要用自己最不喜欢的方法。”山丘指着对面教室里辨不清面孔的身影，“我不会是那样的人，我会像星星一样。”
我顺着他的手臂看上去，那里夜的颜色悄悄扩散，灰蓝的天空上有星辰隐隐亮起。风吹起来，很凉。那些星在动。
“你们看，星星在动呢。上帝在看着我们吗？”
“上帝什么也没有，他是个混蛋。”阿戒仿佛曾经是一个虔诚的信仰者，却没有得到祈祷的东西。他拉开我合十的双手。
可是我不想成为那样的星星。我不需要许多人的朝拜和仰望。我只想要我到一个可以停下来的地方，一间自由呼吸的房子，一扇为某一个人而开的窗。但是我找不到，或者说我根本没有去找，因为我不过是一只没有翅膀的鸟。
“小孩子都是为了某些延续而降临的生命，所以我们生来都是不自由的。我们这样挣扎地活着，却从来不为了自己。”我看着阿戒的眼睛，“这些不是上帝决定的吗？这样可以找到幸福吗？”
“你没办法偿还你妈妈生你时的疼痛，就像我没办法补偿自己的话语给别人带来的伤害。我们一辈子都负债，又不停地让别人欠债，我们一辈子都还不清。”阿戒的声音和暮色中的风一样幽暗。我忽然想起了那个挥舞逆刃刀的剑客，在幕府末年的腥风血雨中为所谓的正义而杀戮，然后用一生时间来偿还他的罪。“强者和弱者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只为了身边的人的幸福而挥剑。”剑心是这么说的。他最后是幸福了吧。可是刽子手不始终是刽子手吗？
“所以……”阿戒用手盖住我的眼睛，天空消失了。“你什么都看不见了吧。看不见幸福，也看不见痛苦。这样不好么？”
风吹过来，啤酒罐在楼顶上滚来滚去，咯咯作响。
后来，我才明白，活着都是很辛苦的事情，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辛苦。只有苦得心甘情愿的人才是幸福的。
于是我拼命说服自己屈从，麻木，心甘情愿。
因为我想要我的幸福。
那是很久以后的秋天了，离高考还有不到300天。我在没有一丝人声的夜里醒着，听见啤酒罐在砂砾上咯咯作响。它是不是会记得我们的模样。
（六）
太阳在灰色的西天消失的时候，Jane曾经问我：“我为什么从来没有看见过日落呢？夕阳真真切切的沉如地平线的那种日落。”
她瘦弱的肩膀在这样柔软的风里还是会微微颤动。我突然清晰地回忆起手心里她冰冷的温度。那个夜晚远失踪了，那个沉默却有很单纯的笑容的男生在我们眼皮上面的楼顶呆了整整一夜，直到因寒冷而失去知觉。他看见了大队的男生骚动着在小城中寻找了吗？他看见我拉着Jane的手，实验楼，教学楼，篮球场一遍一遍的找过去了吗？我们离他最近的时候，或许还不到50米。
可是夜晚仍旧被无限拉长。Jane的手在我的掌心里忧虑而失望。远，你还没有等到春天来临，你不再和我们一起了吗？我们一封又一封给远发着邮件。星空冰冷而明亮却没有一颗流星可以让我许愿。揪心的担忧像植物一样疯狂生长，一直蔓延过整个夜晚。
清晨的时候，远被人从楼上背了下来，回到老家，从此不再出现。我们偶尔会看见很单纯的笑容，那是远的双胞胎弟弟。一模一样的笑容，还会不会在远的嘴角再度绽放。
我们永远都有离开的勇气，却永远不会有勇气承担离开的代价。
那个蔓延寒冷和焦虑的夜晚在我们的心里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而上帝似乎真的是一个混蛋，他又赐给了我们一个暴风骤雨的夜晚。春天的来临被一再推迟。
我以为这座城市会被淹没，彻底消失在茫茫大水之中。然后我就可以给自己一个离开的理由，并且让一座城市和我一起承担代价。
我看不清天空上黑云狰狞的模样，风撕扯着有根树木和没有根的我们。阿戒拉着我的手，涉过黑色的马路，他说不要松手啊，还记得么，我要陪你看一场真正的日落，而现在我要背你回家。汽车溅起巨大的水花，我们都没有动。很多女生被男孩子背着，从我身边路过。在这样的年代，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们去献身了。
雨过天晴的阳光里没有人相信曾经过去的夜晚，Tracy指着马路上粼粼的水对我说：“你看，你看，我昨晚从那里面跑过。雨水落在我的脸上，很咸很咸。”
她把脸抵上我的肩膀。“那么大的雨，我怎么也不敢迈出教学楼的门口。后来有人把我推了出去。黑色的天空和黑色的雨，风把它们砸在我的身上。我只能跑，跑进了我的十八岁，我那被黑色大雨淹没的十八岁。”
我的领口温暖的潮湿着。泪水像黑色夜晚后明亮的阳光，并不是为了弥补什么而流淌。
“我不再害怕了。原来我可以在一瞬间长大。”
现在夕阳吻着远方的地平线，我在温柔的风里目击太阳的坠落。平坦的楼顶空无一人。捡起深绿色的玻璃酒瓶拚命扔出去，它在飞行的时候悠悠的鸣唱。两只鸟从我身边掠过。它们不停的飞，能不能追上，留住这一场日落。
Jane，阿戒，Tracy，你们怎么都不在我身边。我看见了真正的日落啊，吻着地平线的夕阳，穿着红裙子的云。我闻到了春天的味道。
（七）
阳光日渐温暖。我相信自己的血液与阳光有着同样的温度。他们安静的流出我青色的血管，在采血袋里汇集，准备在我的身体以外，为另一个生命延续。
黏稠的暗红色发散出温暖的气息。幻觉再度出现。一落十年的大雪，黄昏光芒里纯白色的猫，浅色的伤口，他眼睛里银色的星光，天台上咯咯作响的啤酒罐，冰冷的夜晚和黑色的雨。
二零零三年的春天，200ml血义无反顾地离开我的身体。在温暖的暗红色气息里，我终于长大。
成长的路太漫长，一个人怎样也不够坚强。
我们都这样年轻，却过早的预知了某些事情的结局。
天涯海角。
人海茫茫。
感谢你们给我走下去的勇气。
（八）
我们在前世约定 / 一起飞越这世界 / 一生都不会停歇 / 永远向着那春天 / 迎着天边的夕阳 / 让我们一起在风中起舞 / 穿过这午夜星辰 / 让我们旅行的梦更精彩 / 飞过这群山/ 飞越这洁白云海 / 飞过这万马奔腾的绿色原野 / 飞越那辽阔碧海蓝天 / 飞向那温暖春天 / 一生都不会停歇 / 永远向着那春天 / 直到这最后一刻 / 融进这温暖阳光里……
——许巍 《天鹅之旅》
sshadow写于2003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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