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片子

    他和她在某年某月的某一个暗夜里出生在同一个山村子,接生婆在村东把他接了出来,又匆匆赶到村西把她扯了出来。两人虽然只隔了三个时辰，却又隔了一天。也或是这样的一种天生的机缘，两人打小格外亲，她喊他哥，他喊她妹子，比本家兄妹还近乎。

    小的时候没啥好玩的，孩子们都爱玩泥，把泥捏成个碗状，然后向地面甩了下去，随着碗的爆裂，一声嘣出，谁的声响，谁就是赢家。回回七八个一般大的孩子聚在一起甩泥时，妹子总是特别的兴趣，哥却是在一旁的一块在石头上帮她揉泥捏碗，哥揉泥揉得仔细，一点细砂也不放过。一回妹子叭叭的摔完七八个碗回头一看哥，不由得乐出了声：“哥，你这哪里是帮我捏碗啊？你瞧你又捶又砸又摔的，象俺洗衣服一样，你是在洗泥呀？哈哈”
    哥愣了愣脖子说：“俺不帮你洗泥，你的碗能摔得那么脆脆的响吗？你能回回都赢吗？”

   再后来，他和她长大了，哥爱妹子的大眼睛，妹子爱倚着哥的宽肩头，两人刚满20就结了婚。一天，他抚着她的大肚子说：“妹子，俺家大叔他们建筑队要招泥瓦工，俺想去。好赚点钱来买点好吃的给你补补身子，让孩子生出来就结结实实的。”
   “你能干啥呢？你啥也不会呀。”
   “俺能洗泥呀，俺帮你洗泥都能洗得光溜溜的，做泥瓦匠肯定不赖。”
   于是哥进城打工去了。

    她生孩子的时候他带着一大把零零散散的钱回来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个瘦小的丫头，却有双大大的眼睛。他小心的抱着初生的婴儿说：“爸爸要努力赚更多的钱，让你长得白白胖胖的。”
    “哥，这回我想和你一起去城里的建筑工地。”
    “不行，那儿的活可累人了，孩子还这么小，你先在家把孩子带大点再说吧。”
    “俺怕你累着。”
    “俺不怕累，俺从小就帮妹子洗泥，现在做泥瓦工，和洗泥一样呢。”
    于是他又一个人跟着建筑队走了。没多久，他得到消息，她又怀孕了。于是他带回口信说：“妹子你不用担心，我在外面努力赚钱，你在家里安心生娃。”

    他确实很努力的工作。一日午休，他叔过来对他说，有个老板娘要砌间房，想请个手艺好点的师傅过去。你就去吧，估计得干个把星期。
   城里的天气真够热的，他光着膀子闷头干活。房子很就快砌好时，听到有人说：“这砖还砌得真平整好看，我看连瓷片也不用贴了。”他低头一看，是老板娘摸着墙说话呢。他憨憨地笑了笑。这天完工的早，他路过大厅窗口的时候转着朝里面看了看，竟呆住了，里面有五六群人，围着一个会做的磨子，正在洗泥呢。
    “怎么？想不想进来试试呢？”老板娘的声音。
    “他们，洗泥。”
    “哈哈，这是陶泥，他们在捏花瓶呢。你去换件裳进来，我让你试试，看看这泥和你那泥一样搅和不。”

    他进得大厅，厅里回荡着一首听不懂的歪歪叽叽的歌和年轻人的惊笑声。老板娘让他坐在一个磨子前面，上面放了块陶泥。打开电源，磨子转了起来。他伸手摸向陶泥，陶泥的细软让他一惊，猛地把手收了回来。老板娘见状笑了笑，挽起袖子把手护着陶泥，很快一个花瓶成形出来，边做边给他讲解动作的要领，他正听得仔细，却见老板娘突然伸指一点，花瓶又散开变回一团陶泥，他看见老板娘沾满陶泥的手却象家中刚从池塘里挖出的藕一样，诱人。这样想着，不由得一阵耳热，回想着老板娘说的捏陶技巧做了起来，过得两个多小时，老板娘又转来他这儿，看着他做的花瓶的雏形有点吃惊地说：“来我这的游客，做半天也几乎没人能自己做出个象模样的东西，别看那些烧好的花瓶上都刻着他们的名字，几乎都是我帮他们做的，他们也就是玩了玩泥罢了。”那天的晚饭，他和老板娘同桌进餐。

    第二天他叔问他：老板娘想留他在掏艺坊做工，问他愿意不？最初的工钱和他现在在建筑工地差不多。他说他愿意，他喜欢陶泥。于是他离开了建筑队，给她带去口信：“妹子，我换工作了，我现在的工作就是洗泥，真正的洗泥。”

   在陶艺坊，他不仅学会了做花瓶，还学会了开车，考了车牌，成了老板娘的专职司机。工资也在涨了不少，她生儿子的时候他带了钱回家。让她把家里的破房子重建个三层的小楼。接着除了月月寄钱来，他有两年没回家了。她在家里带着孩子养了两头猪，准备等房子砌好里杀来吃。房子砌好时他回来了，走进屋里她有点不认识这个白白的男人，他斯文的笑了笑，她依稀看见了他往日的憨厚，拉着身边的两孩子说：“叫爸。”

    夜里，村里的人都从新屋里散去，孩子们也睡了，他有点迫不及待的抱住她，妹子妹子的叫着。她却一把推开他，横竖着凤眼说：“你说，你这两年都在外面干什么活了。”
    他顿了顿说：“没干什么，洗泥呀。”
    “你咋就变得不象俺哥了呢？”她很委屈地说：“这回我一定要带着孩子跟你到城里去。”
    “妹子妹子，俺是你哥呀。”他这次不由分说的抱紧了她，她感觉到他的渴求，心想，他要我呢，这说明他心里有我，有这个家。于是闭上眼睛不再乱想。

    “还是妹子好。”良久，他说。
    “哥，你在城里干啥活呢？”
    “洗泥呀。”
    “这回我要带着孩子跟你一起去城里。”
    “妹子，城里太复杂了，你和孩子去，住的地方都没有呢。等我赚够了钱在城里有了房子，我就把你们接过去。”
    “那我在家里干嘛？”
    “养猪，生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