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生活 2007-6-5 10:23

前几天整理电脑的时候看见一篇02年写的小文章。认识我时间比较长的朋友应该都有看过。当时是为了纪念一段感情,其实写得蛮做作的,好多经历什么的都是自己胡乱猜测瞎掰的,那时候才19岁。重新看了一遍之后做了一个小动画。文章有点长,那些句子啊什么的现在看看觉得真有点不好意思啊,所以也不要太认真看……啊真是见笑了。

[花]  
     
我和阿冷分手的时候来了场非常浪漫的吻别。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我们都有点伤感。阿冷的女朋友即将成为他的妻子,我和阿冷不明不白的关系即将水落石出。我们谁都没有否认对对方的好感,都表现出理所应当的不舍,同时说了一些以往从来没有说过的甜言蜜语。然后是吻别。我们吻得十分投入,差一点失控。但我在阿冷的亲吻中逐渐感到悲哀。因为我不知道下一个这样热烈吻我的人是谁,下一个和我肌肤相亲的人是谁。这种无法预知的事情总是叫我悲哀。我把阿冷推开的时候相信是有点动容的,因为我的鼻子有点发酸。阿冷摸摸我的脸颊,像往常常做的那样弄乱我的短发,沉默了一会儿便很有礼貌地转身离开。我发了很久的呆才确认游戏结束。洗澡的时候发现自己左肩上有阿冷留下的吻痕。当时觉得我们既然没有了将来,留下这个痕迹始终让人觉得不快,于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擦它,直到左肩发红,感到灼热的疼痛才停下来,自己也精疲力尽在浴缸里缩成一团。号啕大哭。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很长时间都没有遭遇新的恋情。没有人向我示好,没有人让我心动。在阿冷离开的时间里越来越清晰地回忆起他的脸庞。我不止一次地要求自己做一定的自我反省,究竟是不是爱上了阿冷,但答案总是模棱两可,不了了之。
阿冷没有留下太多东西在我家。一件演唱会的纪念T恤,一包没有抽完的中南海,六成新的牙刷,起须的毛巾,一个坏掉的电动剃须刀以及一双破了洞的旧袜子。我把它们收起来放进箱子,密封。塞进储物柜。
直到三月份我还是单身一人。我在公司卖力工作,没有人无聊到嚼我的舌根。准时上班下班,业绩不很突出,社交活动也越来越少。每逢回家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边吃泡面边看煽情的偶像剧时,都很容易被剧情搞得非常难过。
我不可能不觉得寂寞。
开始一点点地想念阿冷,可我没有阿冷的消息,一点都没有。我和阿冷没有共同的朋友圈子,互不了解。在一起的时候也互不提及自己的背景。甚至不知道他有女朋友。我们曾经一起看电影,手牵手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散步,裹在被子里温暖对方的身体。渐渐的连细节都清晰起来。记忆是个奇怪的东西,在回忆中,和阿冷在一起的画面逐渐完美无缺,光线,温度,声音,空气流动的速度,一切都恰到好处。直到我回忆起和阿冷分手那天的亲吻就会泪流满面的时候,我才敢肯定,我爱上了阿冷。
但是知道这一点对我毫无用处,我爱他又怎样,不爱他又怎样。阿冷离开我的生活,从此不会再出现。我不能打他的电话,不能再和他有任何联系除非我要打扰他的生活。我对自己说也许我只是爱上回忆。一切必须过去。

到了三月中旬的时候阳光开始暖和起来。已经很明显可以看出春天的迹象。我的左肩莫名其妙开始疼痛。开始只是轻微的酸痛,我以为是工作的原因没有在意,但左肩越来越疼,而且发胀,用手可以摸到皮肤下的块状物。到后来我的整个左手都使不上力气,每天没完没了地疼。我不得不去看医生,这样疼下去我没有任何办法集中精力工作,而且相当影响我的生活。
医生检查之后看表情就知道有点棘手。X光也照出个形状奇怪的小肿瘤。医生说,我们无法确认这个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但我想没有开刀的必要。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说,还是让我们观察一段时间吧。
既然如此我不得不回家,医生象征性的给我开了一些所谓的特效止疼药,我在半路把它们扔进了垃圾桶。
睡觉之前我解开自己的睡衣,再次在镜子面前仔细研究我的左肩。疼,除此之外看不出任何异常。块状物体也是摸得出看不到。我的手指滑过我的肩,向上,滑到我的脖子,停住。很久没有人抚摸过我的皮肤,我看得出它有多么寂寞。想起左肩曾经留下阿冷的吻痕,我一下子就流出了眼泪。
第二天我就向公司请了病假。我的肩痛得让我失去工作的能力。
到四月份的时候我就不大愿意出门了。我的左肩的疼痛缓解下来,但对着镜子轻易就可以看见一个直径一厘米半的包包。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因为我不想把它叫做肿瘤。我对这件事情一直没有做过过多地考虑因为在我看来怎样考虑都是无法扭转事实的没有必要的臆想。长了这么一个奇怪的东西,怎么样都是不好想通的。不如什么也别想。顺其自然。
我整个人都懒惰起来,觉得睡眠不足,不想移动身体。很久不打扫的房间看起来乱七八糟。脏衣服在洗衣机里堆了一大堆,厨房的锅碗瓢盆也没有清理以至于我几乎天天叫外送。而我的食量也越来越大。总是感到饥饿。非常地饿。我喝大量的水,不再愿意把窗帘拉起来遮住阳光,睡觉不关灯。蓬头垢面,觉得自己像一株植物。
左肩的包包长到直径三厘米的时候看起来就很巨大了。这个时候已经是四月中旬了。我觉得它非常惨不忍睹,于是连镜子都不照了。我不知道它会长到多大,我开始感到恐惧。它把我的皮肤撑得发亮,鼓鼓的,一摸就疼。我穿衣服必须非常小心,甚至觉得我左肩的关节已经生锈了。
我去超市买东西一买就是一大堆。我必须准备我所有的生活用品和食品。我每出门一次都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出门,我说过我对无法预料的事情总是感到悲哀。买了东西回到家,看着它们横七竖八倒在我满是灰尘的地板上我就从心底深处涌起来一阵悲哀。每到这个时候我会幻想阿冷在我的身边,他握着我的手,温柔的对我说,没关系,你要坚强起来。只是长一个不大对劲的小东西,你要不要考虑开刀,我在你的身边。
实际上阿冷并不在我的身边,我的希望没有一次不是落空。
我单独一个人呆在这个房间里面对一个不停膨胀的怪东西,我没有办法阻止它也没有心情阻止它。我心灰意懒,万念俱灰。犹如行尸走肉。
有天晚上做恶梦,梦到自己在沙漠行走。太阳很大,我没有水喝。渴得没有办法就割了自己的手腕喝自己的血。
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这个梦吓得很厉害,心脏快要跳出胸口。我的确渴得够呛。喝水的时候才发现左肩肿得不象话,皮肤被胀得透明,几乎可以看到皮肤的下面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我到浴室,开了所有的灯,把灰蒙蒙的镜子擦了擦,然后凑上前把自己的左肩看个清清楚楚。
皮肤下面的确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透着隐隐的墨绿色,可以看见弯曲的轮廓。我有点害怕。伸手指碰了碰。我的指尖冰凉,而且像生了病一样抖个不停。我的身体里究竟要长出什么东西。我看见自己在镜子里面苍白的脸。我咬着下嘴唇,呼吸急促,眉头紧锁。我想了很久,在镜子前面看一会儿自己,看一会儿左肩的包包,然后到厨房拿了我的水果刀。打开煤气灶,把刀放在火上烤了烤。
我也许头脑冷静但肯定情绪激动。但我必须把我的皮肤割开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然后我回到浴室。
我小心翼翼从包包的三分之一处开始。刀尖下压,往前轻轻一送,上挑。皮肤破了。破得像一张纸,一点都不痛。好像不是我的皮肤。然后我捏着刀尖和皮肤的边缘,慢慢往中间拉。皮肤已经完全和肌肉分离,中空,很快就看见了这些纸一样的皮肤下面的东西,我口瞪目呆。
我无法形容我的惊讶,更无法形容我见到的东西。我的左肩长着一株不知名的植物发的芽。
墨绿色,精神抖擞。两瓣芽肉厚实饱满。根长在我的肌肉里面,从我的左肩发芽。
我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看着它舒展着身体,手中的刀掉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阿冷敲我的门很久我才想起去开门。我穿着细吊带的背心,但左肩没有拉上去。一眼就能看到那株不知名的植物得意洋洋的样子。阿冷的表情在我意料之中,但他居然什么话都没有说,先是给了我一个拥抱。
阿冷。我叫了他的名字,语无伦次地说,我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电话里说不清楚……打扰你了但是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打你电话是因为,我,除了你之外,我想不到可以帮我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阿冷小小声说,声音非常冷静。我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要像他一样冷静,当这件事情只是一个错觉,但是我发现我做不到。很难。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中,没有一件这样不合逻辑的。我不能冷静,想必也没有必要冷静。
我向阿冷讲述事情的整个过程。我断断续续,不知从何说起。但我感到我仍然在说,我不停的描绘着什么不停的讲述着什么可是我的头脑里轻飘飘的像塞了一堆棉花。那些句子像是在由旁观者叙述,遣词造句生硬无比。但阿冷在我面前坐着,表情认真,对我的话没有敷衍的神色。他一点没有改变,穿着驼色的圆领长袖T恤,颜色褪得恰到好处的牛仔裤。没有已婚男人惯常的疲惫感,想必生活幸福。
想到这里我才开始意识到一件事情,阿冷回来了。我看到阿冷的脸,闻到阿冷的气味,刚刚还感受到了阿冷的拥抱。
像做梦一样。
我自然而然停止说话,看着阿冷的脸直到泪眼朦胧。
好了,阿冷拉过我的手,摸摸我的脸颊,不要这样子。我在这里呢。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们想办法好不好?
我点点头,泪流满面。


我们不能去医院因为我不想别人用奇怪的眼光看我也不想有人把我当怪物研究。我们考虑把它割掉但必须是连根挖起来才行。没有麻醉剂,没有手术刀,不知道这株植物的根部长到什么位置。最后作罢。它硬生生长在我肩头,摇一下都会感到牵扯我的神经。我想我的身体早就承认了它的存在,一点排斥都没有地任凭它成长。我们束手无策,拖一天算一天。
阿冷每隔一两天就会来看我,补充生活用品,替我收拾房间清洗衣物。我的生活渐渐规律起来,也把身体里长出植物的事情习惯下来。说句很实在的话,除了生活起居不大方便之外,我暂时还没有感到这件事对我自身有多大的影响,暂时,我强调这个字眼。我一样说我想说的话,做我想做的事情,而且有了大量喝水的好习惯。要知道在此之前,我是个很干燥的人,甚至感觉不到身体对水分的需要。我吃大量的食物,而且口味清淡。我确信这也不是坏习惯。更重要的是,因为这件事情,阿冷重新介入我的生活,并在其中扮演比以前更加重要的角色。我看见阿冷的脸便觉得安心,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过去的。就是这样一种感觉。我对现状没有抱怨,这样很好。
大概一个星期之后那株植物长出了一片细小的叶子,翠绿色,紫红色的叶脉,像我身体里杂乱无章的血管。它的生长看起来很缓慢。要积攒大量的力气,花上比一般植物长上几倍的时间。这一点让我没有来由地对它产生一丝类似好感的东西,但不能因为这点就让它肆无忌惮地在我身上乱长一气。只是一株野草野花还好说,是玫瑰或者蔷薇虽然刺多一点我也就认了,但万一是一棵白杨树或者梧桐之类的,只要是木本的植物,我恐怕都会很吃不消
所以必须要从根部除掉,不然会很麻烦。我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杯凉水(对热的水莫名抗拒)对正在擦地板的阿冷说,有句话叫斩草除根。
阿冷不说话,很卖力的擦着地板,抬头看我的时候做了一个可笑的鬼脸,把我逗得笑起来。
房间里有阿冷的存在感就显得不是那么空洞。我能在浴室看到阿冷的条纹毛巾,蓝柄的牙刷。能在冰箱里看到阿冷喜欢喝的啤酒。衣柜里多了几件阿冷的衣服,阳台上也晾着阿冷的袜子和衬衣。收起来的烟灰缸重新拿出来用,大号的拖鞋在地板上懒洋洋的躺着。有时候我在看电视,阿冷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问,今天做糖醋里脊好不好。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深觉幸福。我对阿冷妻子的事情一直避而不谈,不过问,不在意。我深信我自以为是的幸福只要阿冷不拆穿就可以一直存在。事实也的确如此。
我们查阅大量的资料,但还是无法确认这株植物的种类。它怪异,美丽,而且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最后我们的决定和当初那个医生的决定出奇的一致,还是让我们观察一段时间吧。
真是讽刺。


阿冷把它叫做“花”因为我们都不期待它是一棵参天古木。
到五月中旬“花”好不容易长出了第三片叶子,最初长出的那一片颜色已经变成了深绿,叶脉也变成更加明显的紫红色。茎的直径已经长到大概三毫米。我常常想像我的血液在血管里流淌的样子,经过肩部的时候它们突然拐个弯,经过“花”的茎和叶脉,再流向我的大脑。血液里有“花”的味道,我闭上眼睛就感觉得到。
我睡觉以前还可以平躺现在却只能向右侧卧,洗澡不能用淋浴,衣服只能穿一半因为左肩必须裸露。当然不能出门,最多在阳台上晒晒太阳。阿冷怕我无聊,给我搞了很多小说和盗版VCD,甚至还有拼图。上千张小纸片,我不确信拼凑起来会是一幅美丽的图片。但是阿冷说,我也是拼图呀,细胞,碳水化合物,纤维之类杂七杂八的东西拼起来的。你也是。然后他非常温柔的抚摸了“花”的叶片,说,它也是。之后意味深长地看我。
我回避他的眼睛。心里猜测阿冷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我最后只说了句,哦。
发现我非常适合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不用费心思维系人际关系,不用在意他人对自身的冲撞,说话做事随心所欲,而空间限制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本来就是个视野狭小的人,对这个世界实在没有多大兴趣。但这样的生活需要大量的金钱支撑,而我的存折里的钱最大限度只能维持到年底。我不知道年底我会是什么情况,感觉那是太遥远的事情。现在是五月,阳光明媚的五月。一年才过去一半不到。
但时间不如我想像的那样缓慢。它不知不觉流淌,像穿过指缝的流沙,无声无息。但确确实实在流逝。
六月到来的时候“花”已经长到七八厘米左右,齐了我的耳朵。
阿冷帮我把头发剪得短短的像个十足的小男生。他自己的头发却长了不少,而且留起了胡渣。看起来像个流浪汉。他正式搬到我家来。阿冷说,我必须照顾你。然后就带了行李搬来了。我没有询问原因,没有询问他如何向妻子交待。我怕我一问就会愧疚所以我选择缄默。
“花”长得非常好,好得让人心生敬意。
说这样酸溜溜的句子不是我的本意,但我的心态的确变得复杂起来。一方面我一直没有放弃寻找解决的途径,想方设法把“花”从我的身上弄掉,以便恢复我正常的生活;另一方面“花”在我的身体上长了三个月,我借助它的存在得到了逃避现实的借口,让阿冷回到我身边(也许只是出自同情),怎样也好,我现在是幸福的。对于后者,我无法判断这种想法的合理性,正因为如此,我一再犹豫,优柔寡断,拖泥带水,让自己对自己呕吐不止。
直到“花”长出它的第五片叶子的时候,我终于下定决心对阿冷说,我要让“花”继续长下去。
阿冷表情说不上惊讶也说不上失望,大概什么表情也没有。但是他看着我的眼睛,用非常温柔,温柔地像说我爱你的语气说,为什么呢,你让它继续长下去直到你被它弄死,好让我内疚是不是。
我没想到阿冷会这么想,于是我说你觉得我是一个累赘是不是。
阿冷不说话,闭上眼睛轻轻叹一口气。
我心里一下子变得非常黑非常黑,伸手不见五指那样的黑。我看不见任何东西也触摸不到任何东西,四周一片冰凉。我说,我就知道你这么想,我就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你走,你对我没有任何责任,我死了你也不用内疚。这一切全是我自找的。
我没有大喊大叫,没有歇斯底里。我静静地说完这些话,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我从来没有流过这么多的眼泪,从来没有。阿冷从来不知道他对我是那么重要。全世界的人在同一时间伤害我也没有关系,但是阿冷不可以。他可以不爱我,但他不可以让我伤心,不可以让我难过。他不可以让我感觉被放弃,这样会让我绝望,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我这个怪人,左肩长着不明所以的植物,取名叫“花”。它叶片光滑,生机勃勃。甚至感受不到我的痛苦。我居然想要把它养活。
阿冷伸过手来给我擦眼泪,大拇指滑过我湿漉漉的脸。我后退。然后抓住“花”的茎,使劲往下扯。
我用了很大力气,但马上感到无法言喻的疼痛。一种非常清晰的疼痛,几乎可以画出来。无数的线条,缠绕,打结,杂乱无章,盘根错节。我在这种疼痛中失去知觉,那一瞬间我想起阿冷留在我左肩的吻痕,内心一片泛苦的悲哀像水一样慢悠悠的荡漾。


阿冷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如既往对我无微不至。
“花”被我弄折了,还扯掉了一片叶子。流了很多血(意料之中)。阿冷把“花”包扎起来,用小木片撑着。我像大病一场,身体异常虚弱。
我不想和阿冷说话尽管我是那么的爱他。我是他的累赘,不想面对的包袱。既然如此,我真的没有必要自讨没趣。
“花”痊愈得很快,但是弄折之后接好的地方变成一个粗大的关节,向右稍微倾斜,姿势相当别扭。但是这次的创伤让它长得快了不少,像是受过打击的人总是成熟的更快一样。
六月底天气燥热,“花”已经有了七片叶子。我仍然吃阿冷做的饭,穿阿冷洗的衣服。我努力要求自己心安理得。但不得已的情绪低落,导致我一整天一整天都不说话。
阳光灿烂,我在阳台上晒太阳,把皮肤晒得发红。在阳光下我闭起眼睛,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陷在时间的沼泽中,四周都是黏稠的液体,我动弹不得,一动就会沦陷。“花”的叶子偶尔碰到我的皮肤,像是一种安慰。它比什么时候都要健康,茁壮。我想“花”就像是我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它的意识存在于我身体的另一面。互相感受,互相影响。我看着它就想流泪,它看着我作何感想呢?
七月中旬“花”冒出了花骨朵。裹在还没成形的绿色的花萼里,还不怎么看得出来。我没有告诉阿冷“花”的确是一株花。
“花”长得越来越快。
我对生命力太强的东西又爱又恨。它们看起来太坚强,总是让我觉得自己微不足道。
我仍然不怎么和阿冷说话。阿冷断断续续开始拼图。客厅的地板到处都是那些花花绿绿的小纸片。他玩得很慢。每天只花几分钟或者十几分钟。但是很认真。
阿冷盘腿坐在地板上,头低下去,头发滑下来。我的阿冷。我轻轻呼唤他,但阿冷什么都听不到。
七月底“花”的花苞已经很明显了。我想藏都藏不住。
我除了静静等待“花”开放的那一天之外,什么也不想做。
我也许已经失却生活中的很多东西,属于我的只有身体上这株植物的生命。我长时间地坐在阳台上一动不动,盯着某处直到眼神游离。我不知道我的心里是苦闷还是绝望,或者是其他的情绪。我甚至没有办法认清自己内心的想法但是人总是需要一次次的自我反省才会清楚自己所作所为的动机和目的。我一直以为人要非常清醒才可以在这个世界上成功的生存下去,我们必须学会压抑自己的欲望。想得到一样东西的欲望,想接近一样东西的欲望。我现在什么欲望都没有,不用压抑自己,不用表现得十分清醒,我只要静静坐在阳台,像一株向日葵一样朝着太阳的方向转动就可以生存下去。连为我的命运悲哀的力气都没有。
阿冷有时候呆在我的身边,我想他是不是认为我已经变成一个彻底的植物人。他看着“花”的时候脸上没有表情,看着我的时候也没有表情。不说话。空气里没有语言的气味。我吃东西越来越少,睡眠也越来越少,只要打个盹儿就可以。阿冷需要做的事情少起来,花了更多的时间在拼图上。
我看到这个拼图慢慢成形。先是褐色的田野,然后是绿色的山,大片大片五颜六色的野花,最后是湛蓝的天空以及漂浮的白色云朵。
我不喜欢这样的画面。一点也不喜欢。
很快“花”就露出了要开花的迹象。
“花”的花苞长得非常饱满,像要炸开一样。花瓣摸起来像天鹅绒一样厚实光滑,颜色浓郁的紫红色。我不知道开出来它会是什么形状但是肯定会很漂亮。
八月十四号下午四点钟我开始感到疲倦。然后我靠在沙发上睡了个很沉的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过。我洗了个脸,阿冷从浴室出来,正在用干毛巾擦湿漉漉的头发。我对他说我要开花了。说完我又回沙发上睡着了。
睡着的时候我一直不停的做梦,即使在睡梦中我都感觉到自己不可言喻的疲倦。我睡眼惺忪,在梦里无法睁开眼睛。我在不同的地方走路,步履蹒跚。我拨开挡在路上的树枝,踩倒路边的杂草,光着脚涉过小溪,爬陡峭的悬崖,我想我是不是一直要这么走下去,刚想到这里就回到家里的场景。我看电视,电视屏幕一片雪花,我看得非常认真,间或着笑出声音。我坐在沙发上,穿着秋天才穿的厚棉外套,左肩没有“花”摇摆的身体,我像以往一样吃着泡面。房间空荡荡。很快阿冷过来吻我的额头,说着模糊不清的句子。我的疲倦感突然回到身上,为了保持清醒我拼命睁开眼睛,看到阿愣在我面前坐着,电视没有开,他也没有吻我的额头。我张张嘴想说话,嗓子被什么堵住了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我想移动一下身体可是我的身体上方像压了千斤巨石,让我纹丝不动,用多大力气都徒劳无益。我看着阿冷可是阿冷根本没有感觉出我在看他。
阿冷用我从来没见过的忧郁的眼神看着我,忧郁得像要流泪了一样。我看着阿冷浓郁潮湿的黑色头发,阿冷的单眼皮,阿冷放在膝盖指节修长的手。我希望阿冷说一句话让我醒过来。我在做梦,陷入梦魇。身边的一切像是清醒的现实但实际上又不是。这种自以为是的清醒像是我自以为是的幸福一样,只有真正清醒过来才感觉得出那些都仅仅是没有真实感,没有触感,没有声音没有温度的假象。
真的开花了。阿冷说。我在最后一个尾音醒过来。
我愣了一会儿向左转过脸,“花”得意洋洋的开花了。
如我所料,紫红色厚实光滑的花瓣以一种好看的弧度排列,花萼托着椭圆的舒展的花瓣。我没有更多的形容词。
然后我看看阿冷,伸过手搂住他的脖子。非常动容的说了一句谢谢。
阿冷拍拍我的背,你要知道,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你。


“花”开花之后很快就谢了。然后用非常快的速度枯萎。我即使一直盯着它看,也能感觉到它一点一点的褪色,丧失水分。花瓣没有掉,只是很快得缩得皱皱的贴在黄绿色的花萼上。最后“花”整个地萎缩。到后来变成褐色,耸拉在我的左肩。我摇它的时候能感到肌肉里面一阵松动,流一点血,而且痛。我没等它脱落就把它拔出来了,部分根须肯定是伸到血管里,因此阿冷给我用了大量的纱布止血。很痛很痛,也许把嵌在肌肉里的子弹取出来就是这么痛。但我忍住了。
“花”的根不长,只有五六厘米,但是足够长到我的骨头上,而且根须惊人地多。我确定还有不少留在我的身体里,阿冷建议到医院做个手术把它们取出来。
我们去医院做检查,撒谎说是意外受伤。做了一个小手术。对于取出来的“花”的根须,医生没有过多地询问。我亲眼看见护士把它们和手术之后的垃圾一起装进垃圾袋,才长长松了口气。
当然我的肩头留下一个不小的伤口,我足足用了一个月才等到结痂。以后一定会留下难看的伤疤。
等到我重新开始找工作的时候,已经十一月。
天气冷起来。
我和阿冷在一起,像从前一样,看电影,手牵手走路,在被窝里温暖对方的身体。我开始珍惜这一切因为我不知道如果阿冷再离开,我要用什么理由让他回来。阿冷对他的妻子只字不提,让我怀疑是否有那个人的存在。我爱一个人就自私彻底,有没有伤害我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我甚至不在意阿冷的想法,不在意他因为什么和我一起。但是阿冷还是走了。
某天早上一睁开眼睛就感觉到他的离开,房间里没有他的存在感。我躺在床上没有动,重新闭上眼睛感觉他的离开,连眼泪都没有掉。
阿冷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我没有把它们收起来因为我不用去考虑是否该忘记他。他到了该扔掉包袱的时候,我一点抱怨都没有。
我找到一份新水不是很高但是非常清闲的工作。没有遭遇新的恋情。我一如既往的生活,只是不再把阿冷挂在嘴边。
“花”的事情,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面有阿冷,仅此而已。

给存在生活另一面的我自己
2002年11月2日 15:46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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