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维诺---呼喊特丽莎的人----(译/毛尖)

      日志 2005-6-27 10:4
节选的其中几段,最近在看毛尖的东西,下一篇再提,现在我还没有从这个南方女人的文笔中走出来,只在此山中,只在此山中


孤独

  我停下来打量他们。
  他们在干活,晚上,在一条冷僻的街上,在商店的门板上动手脚。
  这是一块很重的门板:他们正用一个铁门闩当杠杆,但是门板就是一动不动。
  我当时正在闲荡,一个人,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要去。我就抓住那个门闩帮他们一把。他们挪了点地方给我。
  我们不是同时在使劲。我就叫:“嗨,往上!”站我右边的人用他的肘子捅了捅我,低声说:“闭嘴!你疯了!你想叫他们听见吗?”
  我晃了晃我的脑袋,就好像是说我不过是说溜了嘴。
  这事儿颇费了我们一点时间,大家都浑身是汗,但最后我们把门板支到足够一个人从下面钻进去的高度了。我们互相看看,十分高兴。然后我们就进去了。他们让我提着一个口袋,其他人把东西拿过来放进去。
  “只要那些狗日的警察别出现!”他们说。
  “对!”我说:“他们真是狗娘养的!”“闭嘴!你没听见脚步声吗?”他们每隔几分钟就这么说一次。我很仔细地听着,有点害怕。“不,不,不是他们!”我说。
  “那些家伙总在你最不希望他们出现的时候到来!”其中一个人说。
  我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把他们统统杀了,就行了。”我回答说。
  然后他们派我出去一会,走到街角,看看有没有人过来。我就去了。
  外面,在街角,另有一群人扶着墙,身子藏在门廊里,慢慢朝我移过来。
  我就加入进去。
  “那头有声响,在那些商店边上。”我旁边的人跟我说。
  我探头看了一下。
  “低下你的头,白痴,他们会看见我们,然后再次逃走的。”他嘘了一声。
  “我在看看。”我解释说,同时在墙边蹲了下来。
  “如果我们能不知不觉地包围他们,”另一个说,“我们就可以把他们活捉了。他们没有很多人。”
  我们一阵一阵地移动,踮着脚,屏着气:每隔几秒钟,我们就交换一下晶亮的眼神。
  “他们现在逃不掉了。”我说。
  “终于我们可以在现场捉拿他们了。”有人说。
  “是时候了。”我说。
  “不要脸的混蛋们,这样破店而入!”有人吼道。
  “混蛋,混蛋!”我重复,愤怒地。
  他们派我到前面去看看。我就又回到了店里。
  “他们现在不会发现我们的。”一个人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包东西从肩上甩过来。
  “快,”另外有人说:“让我们从后面出去!这样我们就能在他们的鼻子底下溜走了。”
  我们的嘴上都挂着胜利者的微笑。
  “他们一定会倍感痛心的。”我说。于是我们潜入商店后面。
  “我们再次愚弄了那帮白痴!”他们说。但是接着一个声音响起来:“站住,谁在那儿?”灯也亮了。我们在一个什么东西后面蹲下来,脸色苍白,相互抓着手。另外那些人进入了后面房间,没看见我们,转过身去。我们冲出去,发疯也似的逃了。“我们成功了!”我们大叫。我绊了几次脚后,落在了后面。我发现自己混在了追赶他们的队伍里。
  “快点,”他们说:“我们正赶上他们呢。”
  所有的人都在那条窄巷里奔跑,追赶他们。“这边跑,从那里包抄。”我们叫着,另外那群人现在离得不远了,因此我们喊:“快快,他们跑不了啦。”
  我设法追上他们中的一个。他说:“干得不坏,你逃出来了。快,这边,我们就可以甩掉他们了。”我就和他一起跑。过了一会,我发现只剩下自己一个了,在一条弄堂里。有人从街角那里跑过来,说:“快,这边,我看见他们了。他们跑不远的。”我跟他跑了一阵。
  然后我停了下来,大汗淋漓。周围没人了,我再也听不见叫喊声。我站着,两手插在口袋里,开始走,一个人,没什么特别要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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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喊特丽莎的人

  我迈出人行道,朝后退几步,抬起头,然后,在街中央,双手放在嘴上作喇叭状,对着这一街区的最高建筑物喊:“特丽莎!”
  我的影子受了月亮的惊吓,蜷缩在我的两脚之间。
  有人走过。我又叫了一声:“特丽莎!”那人走近我,问:“你不叫得响一点,她是听不到的。让我们一起来吧。这样,数一二三,数到三时我们一起叫。”于是他数:“一,二,三。”然后我们一齐吼:“特丽丽丽莎莎!”
  一小撮从电影院或咖啡馆里出来的人走过,看见了我们。他们说:“来,我们帮你们一起喊。”他们就在街中心加入了我们的行列,第一个人数一二三,然后大家一齐喊:“特-丽丽-莎莎!”
  又有过路人加入我们的行列;一刻钟后,就成了一大群人,大约有20个吧。而且还不时地有新成员加入。
  要把我们这么一群人组织起来同时喊叫可不容易。总是有人在没数到“三”之前就叫了,还有人尾音拖得太长,但最后我们却相当有效地组织起来了。大家达成一致,就是发“特”音时要低而长,“丽”音高而长,“莎”音低而短。这样听上去就很不错。当有人退出时,不时地会有些小口角。
  正当我们渐入佳境时,突然有人--如果是从他的嗓音判断,他一定是个满脸雀斑的人--问道:“可是,你确定她在家吗?”
  “不确定。”我说。
  “那就太糟了,”另一个说,“你是忘了带钥匙,对不对?”
  “其实,”我说,“我带着钥匙。”
  “那么,”他们问,“你为什么不上去呢?”
  “哦,可我不住这儿,”我说,“我住在城市的另一头。”
  “那,恕我好奇,”满脸雀斑的声音很小心地问,“那到底是谁住在这儿?”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说。
  人群似乎有些失望。
  “那能不能请你解释一下,”一个牙齿暴露的声音问,“你为什么站在这儿的楼下喊‘特丽莎’呢?”
  “对于我来说,”我说,“我们可以喊其他名字,或换个地方叫喊。这并不重要。”
  他们有些恼怒了。
  “我希望你没有耍我们?”那雀斑声音很狐疑地问。
  “什么?”我恨恨地说,然后转向其他人希望他们能为我的诚意作证。那些人什么也没说,表明他们没接受暗示。
  接下来有一阵子的尴尬。
  “要不,”有人好心地说,“我们一起来最后叫一次特丽莎,然后回家。”
  这样我们就又叫了一次。“一二三特丽莎!”但这次叫得不太好。然后人们就纷纷回家了,一些人往东,一些人往西。
  我快要拐到广场的时候,我想我还听到有声音在叫:“特-丽-莎!”
  一定是还有人留在那儿继续叫。有些人很顽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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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卡尔维诺:《黑暗里的数字:寓言和故事(1943-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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