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蚀狂爱》,有的地方又翻译成《日全食》,是里奥纳多·迪卡普里奥1995年的作品,这部作品不难让人得出一个结论:迪卡普里奥被后来的《泰坦尼克号》给毁了,他本来也许无法成为另一个兰波,但绝不会是现在这样一个苍白臃肿的胖子。
很多人对于《全蚀狂爱》这部电影的了解就是:这是一部讲叙同性恋的电影,两位男主人公是法国的两位诗人——这也许就是这样文艺的题材落到了好莱坞的悲哀吧——人们很难从这两名诗人的身上看出他们和普通的同志有什么区别,导演津津乐道于向人传达魏尔伦的妻子无谓地全裸在床勾引自己新婚的丈夫,而后者却点燃了蚊帐哈哈大笑;全裸的兰波坐在窗台上,引诱着刚刚外出回来的魏尔伦;还有就是那不幸的枪击事件后,法官宣读着那份明显带有侮辱性质的对魏尔伦的体检报告——在这些镜头之下,“性”与“美”,背道而驰。
而事实上,诗人秉着夜烛凑着韵脚哭过长夜,他们颠沛流离,举止怪诞,不过是想向世人证明着“美”的存在,而且在他们的观念之中,美是凌驾于一切道德标准之上的——所以莎士比亚会留下了那些优美的十四行诗给他的神秘的“黑夫人”;米开郎基罗的那些优美的抒情诗中的“她”被证实了其实是名男性,在他所有著名的绘画和雕像中,尤其是那幅著名的《上帝创造亚当》,亚当那贲张的肌肉和渴望的眼神很容易让人产生奇思妙想;十九世纪初期的浪漫主义诗人从不忌惮于表达他们对于兄妹乱伦的偏爱;这样的对伦常的挑战到了十九世纪中后期演变成了对于同性恋爱的身体力行,兰波和魏尔伦如此,后来的王尔德更是如此,而正是此人断喝了“人生因为有美,所以一定是悲剧”。
兰波和魏尔伦,这两个人于1871年在巴黎的会面揭开了法国文学史上重要的一页,并最终决定了这两个人作为象征义的大师,名字与雨果和波德莱尔一起载入了法兰西文学的史册。而在这两个人中,年少的兰波反而是作为引诱者和引导者出现,则不能不令人吃惊。当时的兰波还只是一名藉藉无名的外省少年,希望得到魏尔伦的引荐在巴黎的诗坛占据一席之地,而魏尔伦则是诗名小成,新婚燕尔,中国人惯说的人生极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都刚刚经历过。
现在的人们已经很难想象,当时两人那在法国文学史上重墨记下的会面究竟给两个人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兰波,这位后来提出了诗歌即是革命和文字炼金术的象征主义三位大师之一,当年的无名少年,带着一点羞涩和一点狂野地出现在魏尔伦的面前,他从这个时候就已经展露出他绝对不是普通人,他的口袋里装着他新的诗稿——一首二十五节每节四行的诗,永远地被当作法语诗歌的经典而被后世的人们所记住的——《醉舟》,没有人能说出诗人笔下那晃晃悠悠穿行的小舟象征的究竟是巴黎公社革命失败后迷茫的法国,还是作者本人,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首诗,和这首诗的作者,将巴黎小有名气的诗人,后来也成为象征主义大师的魏尔伦——完全迷住了。
兰波绝对不是个单纯少年,他在与魏尔伦会面之前,曾经寄过五篇诗稿给魏尔伦,这五篇诗分别是:《进入》、《卧伏》、《边境检查员》、《失心》和《坐着的男人》,这些不乏暗示的标题非常地合魏尔伦的胃口,于是他终于见到了这些诗的作者。兰波只是个无名的十七岁少年,来自外省,他找不到工作,一心只想在文坛出名,他留着那个时代还不常见的长发,象是阳光下暴晒过度的稻草,为了与魏尔伦的会面,他稍稍剪短了自己的头发,穿着一身破旧的蓝色衣服出现在了魏尔伦的面前——这已经足够,因为魏尔伦已经完全伦陷。
来自巴黎的两位绅士来到了伦敦,他们住在伦敦的康登镇大学院路8号,一边学英语,一边指望着能够靠给人教授法语来赚取付房租和烟草的钱。这样的生活对于两个敏感的诗魂来说都是一种折磨。魏尔伦抱怨无所事事,兰波抱怨魏尔伦的懒惰,这样的日子最终产生了后来的“布鲁塞尔事件”。前文提到的全裸的兰波勾引刚刚回来的魏尔伦便发生在这段时间,两位巴黎绅士喜欢用卷起来的毛巾互相扎来扎去,毛巾卷在长长的刀锋上, 只露出个尖,这样就不会造成致命的损伤。只要出现很小的伤口, 他们就会放下刀, 结伴去酒吧。在电影中,魏尔伦问兰波是否爱他,得到的回答是兰波用刀插上了他的手背——这仿佛是这段生活的一个象征。兰波在写着他最重要的作品《地狱的一季》,在他的笔下“狂乱的我”一章中, 一个魏尔伦式的”傻瓜处女”在地狱中回顾她和 “恶魔新郎”在一起的生活:它并不是直白的记录——假如兰波没有和魏尔伦在一起生活过的话,它不会充满如此残酷无情的细节。文中的谈话和经历足以成为他们实际生活的补充记录,对比于《地狱的一季》里这个卑微的受虐狂式的“处女”,“恶魔新郎”则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博爱家。兰波如此写道:“我们感性地一起工作. 但在他聪慧的拥抱之后, 他会说,‘当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所经历的一切看上去该是多么地奇怪。当我的手臂不再缠绕着你, 当我的心不再为你停留,当我的唇不再落在你的眼上。因为有一天我将要离开, 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无论如何, 有更多的人需要我的帮助。它是我的责任, 尽管不怎么对你的胃口……我的爱人……’”
1873年7月,这样的日子让魏尔伦不堪重负。一条开向安特卫普的蒸汽船带走了魏尔伦,也将这段并不浪漫的惊世之恋引向了尾声。并不坚决的魏尔伦终于在布鲁塞尔与兰波重逢了。他几乎同时作了若干自相矛盾的决定: 去西班牙志愿参军, 回伦敦, 等在布鲁塞尔,和妻子复合,和岳家们谈心,醉酒, 然后脑袋开花。在布鲁塞尔的旅馆,兰波宣称他要回巴黎,与魏尔伦争执,魏尔伦向他开了两枪,击中兰波的手臂。
两个月后,兰波发表了《地狱的一季》,在电影中,兰波作为一个伤心断肠的形象,告别了文学,告别了法兰西,投入了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他的并不漫长的一生就此被他分割成了两半。这也使得他留在世界文学史上的形象,永远都是那个放荡不羁的天才少年。这位天才少年从事诗歌创作只有短短的五年,然而他的这些作品却永远在法兰西的文学之林占有一席之地:《奥菲莉亚》纯洁而又哀伤,那是适合在夜静更深之时细细颂读的,即使没有读过莎翁的原剧的人,也很难忘忙那“像一朵盛大的百合随风飘动”的洁白的奥菲莉亚,那纯洁的、不幸的疯姑娘,以及那“脸色苍白的忧郁的骑士”,那位同样不幸的王子;《深谷长眠者》又是那样地悲天悯人,用着极温情的笔触描写着一位少年安恬的沉睡——这样的沉睡属于逝者,他刚刚在一场非正义的战争中丧生;《元音字母》作为他“文字炼金术”的代表之作,堪称天书,使人不由不信,世上存在着这样的通灵者,这样的炼金术士,可以从字母和文字中提炼出色彩缤纷的世界;《彩画集》让他实践了成为“任何人”,一出出小戏剧中披着华丽的面具、彩衣轮流上场的角色们:巫师、戏子、杀手、流浪者、国王、精灵等等,都是兰波自己的化身。
“我曾被彩虹罚下地狱,幸福曾是我的灾难,我的忏悔和我的蛆虫:我的生命如此辽阔,以致于不能仅仅献给力与美。”写下这样的诗句的兰波毅然丢下诗笔,踏上了异国他乡的冒险之路,有人认为他是因为与魏尔伦的交往而使他心碎断肠,有人说他是江郎才尽,有人说他不过是厌倦了只是以文字而不能在现实中体验成为“任何人”。那个时候的兰波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将要面临的是怎么样的一种生活,他甚至可能预见到了他将面临怎么样的死亡——成为一个脾气暴躁的瘸腿的恶魔,孤独地躺在他临终的床上,悲惨地死去。
采石场场主、雇佣兵、军火走私商、殖民地监工、咖啡出口商、勘探队员……兰波在欧洲各地游荡数年之后,辗转于亚洲、非洲的多国度过了12年,生活中的屡屡失败使他便得神色严峻、面容憔悴,虽然他一度的确赚了好多钱(他在信中说他长期在腰间缠着八公斤重的金法郎!)这段飘泊的生活却于他没有任何幸福可言,就像《史记·项羽记》中所说“富贵而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是不可理喻,这段地狱的日子是不能从一般人的角度去解释的。
1891年兰波脚上肿瘤恶化,他不得不回到马赛做截肢手术,在做了截肢手术之后悲惨地死去,这位曾写出《醉舟》的诗人生前用的最后一个比喻竟是“我的右腿现在已肿得像个大南瓜”,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对邮船公司的经理说的:“告诉我,什么时候才能把我送到码头?”
这位自称“盗火者”的天才在人间的历程已全部走完,在《全蚀狂爱》这部电影中,他一度的伴侣魏尔伦再度梦见了他,那是在伦敦康登镇大学院路8号他们一起度过的那段日子,魏尔伦又向兰波问起那个问题,这一回兰波的回答是捧起他的手吻了起来——这个将这部电影彻底等同于三流同志电影的结尾也许正是大多数人的希望吧。
魏尔伦在兰波死后爱上过一名与兰波酷似的少年,那名少年不久死于伤寒。
(全文完)
回复Comments
{commenttime}{commentauthor}
{CommentUrl}
{commentcont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