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爱一个ID的距离(四)

      2004-8-27 14:50
作者:饶雪漫
第四章 离开的速度



蓝真的是喝多了,又被小朵捂得透不过气,人支撑不住,软软地倒在洗手间肮脏的地面上。

“起来,起来!”小朵奋力地拉她,她闭着眼睛纹丝不动。

“蓝!”小朵大力地拍她的脸颊,“蓝你醒过来!”

“哦。”蓝睁开眼吐出一个字,却又头一歪很快地晕过去。小朵这才发现她在发烧,浑身上下,烧得滚烫。

蓝很重,小朵拖也拖不动,只好飞奔出去找人帮忙。刚到外面就被刘唱一把抓住说:“我就看到你进来了,还以为看花眼了呢。”

“蓝,蓝。”小朵指着卫生间,语无伦次地说,“她晕倒了!”

“别急。”刘唱说,“这里天天都有人晕倒,我找人扶她到休息室里睡会儿就好了。”

小朵虚脱地靠在过道旁,看刘唱找人来将蓝架了出来,蓝好象整个昏迷了过去,她的脸颊绯红,蓝色的眼影已全然褪去,只余一些些怅惘的青痕。

“要送医院。”小朵对站在她身边的刘唱说,“她在发烧。”

“没事的。”刘唱拉她一把说,“走,听我唱歌去。我们十二点散场,蓝也该睡醒一觉了,我再送你们回去也不迟。”

“不了。”小朵说,“我要回去了,蓝交给你,谢谢你。”

“听一首歌,就一首!”刘唱挡在他面前,肯求地说,“好还是不好?”

小朵默默地跟着刘唱走回酒吧的大厅,刘唱将她安排到靠舞台的一个角落坐下。键盘手看到刘唱出现就已经弹起了前奏,刘唱跳上台,抱起吉它坐到麦克风前,微笑之后,用深情的嗓音说:“接下来这首歌,送给美丽的小朵。”

嘘声之后只剩音乐,然后就是刘唱无懈可击的歌声:


我相信婴儿的眼睛 我不信说谎的心

我相信咸咸的泪水 我不信甜甜的柔情

我相信轻抚的风 我不信流浪的云

我相信患难的真情 我不信生生世世的约定

是不是变成石堆 我的心就不会再痛

是不是别开头去 你就感觉不到我的深情

这是我的爱情宣言 我要告诉全世界

这是我的爱情宣言 我要告诉全世界

……


就在蓝刚刚说出一个残忍的真相后,这是小朵不能承载也无法承载的深情。在刘唱的歌声中她站起身来,朝着酒吧外面走去。这才发现外面竟然下起了冬雨,雨还下得挺大,将霓虹吹成寂寞潮湿的缤纷。小朵咬咬牙,抬脚走进雨中。奇怪的是不觉得冷,大约是因为心里已经冷到极致的缘故吧。

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忽然有人追上来,大声喊她的名字:“小朵,小朵!”

是刘唱,打着一把伞跑上来。他把伞往小朵头上一罩,责备地说:“你怎么连听完一首歌的耐心都没有?”

“你不用唱歌吗?”小朵掏出纸巾来,在伞下擦着被雨水淋得狼狈的脸和头发。

“有什么比你更重要?”刘唱说。

小朵笑:“刘唱呵,你真傻。”

“是吗?”刘唱说,“我不觉得呢。”

“我要走了。”小朵转身就走。

“我的姑奶奶,让我送你回去。你这样会感冒的!”风很大,刘唱一只手用力地抓住伞,另一只手用力地把小朵拉回伞下。

小朵没再挣扎。

就这样一直走到女生宿舍的门口,小朵跟刘唱说再见,这才发现他一把伞只替小朵遮雨了,自己早就淋了个全身湿透。

“湿了。”小朵指着他的衣服说。

“呵呵。没关系。”刘唱满不在乎地在衣服上拍了拍,“我要赶去唱歌了,再见。”

那一夜,蓝都有回来。

小朵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听冬雨打在窗户上的声音。好像很久都没有下过雨了,好像很久都没有见过叶了,有些东西隔久了再重逢,是很生疏的一种依恋。

当再见到叶的时候,或许,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吧。

早晨九点,刘唱的电话来了,他说:“蓝在医院里挂水,昨晚我看她真的是烧得不行,就把她送到医院里来了。”

“我就来。”小朵说。

小朵赶到医院的时候蓝的水差不多要挂完,她闭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

刘唱说:“医生说不能出院,还要再观察一下。”

“你先回去休息吧。”小朵说,“累了一夜了。”

“也好,我回去睡一觉,晚些时候来接你们。”

小朵一直将刘唱送到病房的门口,刘唱回过头来看着她说:“还好,你今天气色比昨晚好多了。”

“谢谢你。”小朵真诚地说。

“先欠着。回头再找你还!”刘唱说完,转身大踏步地离开了。

小朵回到蓝的病床前,她依然闭着眼睛。小朵轻轻地握住蓝的手,轻轻地问:“蓝,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蓝的身体微微地抖动了一下。

“告诉我。”小朵说,“我想我可以接受的,其实有很多事实,早接受晚接受都必须得接受,你说是不是?”

蓝的眼睛缓缓睁开了。她看着小朵,缓缓吐出两个字:“真的。”

“我不信。”小朵趴到病床上忽然就哭起来,“他一直是爱我的,他一直是爱我的,他不可能有别的女人,你一定是看错了,你撒谎~~~~”

有护士走过来示意她噤声。

“你丫比刘唱还要傻。”蓝费力地坐起来一点说,“我要是抽你,你就会信了。”

小朵浑身无力,只觉得病的是她自己。她其实希望蓝抽她,狠狠地抽。也许只有这样,心里的逼人窒息的疼痛才可以有所转移和缓解。

不过蓝不知道,她其实一直是信的,从蓝说出真相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毫无选择地相信了这个残忍的事实。

“小朵。”蓝忽然说,“你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怎么?”小朵抬头。

“没什么。”蓝说,“只是听刘唱说你有一双像婴儿一样纯澈的眼睛。”

“呵,这个人原来也会用形容词。”小朵的听到蓝的话,心里莫名其妙地划过一丝莫名其妙的温暖,她想起昨晚刘唱唱过的歌词:我相信婴儿的眼睛,我不信说谎的心……

“那小子被你迷住了。”蓝说,“迷得七荤八素,你建议你正好趁此机会把叶一脚踢了跟他过最浪漫的日子去。这年头,谁先说再见算谁赢。”

“听你这么说,我好像没男朋友不能过一样。”小朵摸摸蓝的额头说,“你快好起来吧,别再瞎折腾了,不能喝偏逞能。”

“小朵,对不起。”蓝一幅挺不好意思的样子。

“什么呀!”

“我也许不应该告诉你的,有些事其实不知道比知道的好。或许,由叶亲自告诉你比较好一点儿。”

“那个女的……”小朵艰难地问,“她是什么样子的?”

“比你漂亮,比你时尚,也比你凶。”蓝说,“我看到他们的时候,她正在骂他:‘sam,你给我走快点行不行,做什么事都拖拖拉拉的!’后来他们排在我前面,医生对那女的说怀孕初期要少喝酒。”

“怎么他没有认出你吗?”

“他看了我一眼,脸上没表情,不知道认出没认出。”

叶见过蓝两次,不过都是匆匆一面。小朵相信他没有认出,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人和事,叶从来都是那样的漫不经心。

“打算怎么办?”蓝问,“跟他摊牌?”

小朵不答,而是说:“你该饿了吧,我去买点吃的来给你。”

“肉包子。”蓝说,“我这人与众不同,越病越能吃,真饿得不行了。”

小朵走出病房,被雨水洗过一夜的天空无比的蔚蓝,空气寒冷而干燥。医院门口有人在卖鸽子,它们在铁笼里扑腾着不能再飞翔的灰色翅膀。

从超市出来,拎着一大堆东西往回走的小朵拨通了叶的手机。

“小朵。”叶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我正要打电话给你呢。”

“哦。”小朵说,“北京冷吗?”

“还好。”叶说,“你好吗?”

“还好。”

“小朵……”

“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叶一惊。

“要说再见是不是?”小朵咬着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正常,“叶,我不会怪你的,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不会怪你的。”

叶在那边沉默。

小朵耐心地等他说话。

大约一分钟,大约一个世纪那么长,小朵终于听到叶说:“小朵,你要记得,我是爱你的。”

小朵,你要记得,我是爱你的。

这是叶给小朵说的最后一句话。

之后,他关掉了手机。

小朵怎么拨都是那个冰冷的女声:你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飞奔回病房,小朵把一大堆吃的放到蓝的病床前,对蓝说:“对不起,你一个人呆一会儿,我有急事要办,办完就回来陪你。”

“小朵。”蓝拉住她说,“你要去找叶?”

小朵点头。

“不要吵。”蓝说,“越吵越伤感情。”

“不吵。”小朵说。

“那去吧。”蓝挥挥手说,“有个清楚明白的结局比什么都好。”

小朵打的到了叶的家门口。有人正在往楼下搬东西,小朵认得那张茶几,那是叶的茶几,多少次,叶把腿放在茶几上,小朵靠在他的腿上,两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聊天。

“你们干什么!”小朵抓住一个工人就问。

“搬家啊。”工人说。

“搬到哪里?”

“这些家具送人了。”工人说,“房东买了这个房子,不喜欢的家具都要送掉。”

“谁买了这房子?”小朵失声尖叫。

“你问我我问谁呀!”工人不耐烦了,端起茶几走过小朵的身旁。小朵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上楼,看到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指挥着几个工人干这干那。

“你是谁?”看到手里捏着一把钥匙呆呆站在那里的小朵,她问。

“你是谁?”小朵说,“这是叶的房子。”

“这房子我昨天买下了。”中年妇女说,“有什么事情吗?”

“叶把房子卖给你了?”小朵说,“他人呢?”

“不知道。我通过中介买的。”

小朵只觉得头晕目眩就要倒下了。这是叶的房子,他连房子都不要了,他还会要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到底是因为什么??

中年妇女看着小朵,好心地说,“你的脸色很坏,要不要坐下来喝杯水,就是里面太乱了些。”

“鱼缸搬走鱼还要吗?”有工人大声地问。

“不要了!”中年妇女也扬声说。

“要!”小朵的声音更大,“不要扔掉小宠!”

她一面喊着一面冲到厨房里,手忙脚乱地找到一个带盖子的玻璃杯,装满了水,又冲出来说:“把小宠给我,不要扔掉它。”

金黄色的小鱼被捞出来,委委屈屈地游进小玻璃杯,却还是欢快地摇着尾巴。小朵悲从中来,眼泪不听话地滴在玻璃杯满是灰尘的盖子上,人抱着瓶子蹲到了地上。

“没事吧。”中年妇女见状,让工人先停下,走到小朵身后,递给她一张纸巾说,“你和原来住这里的人什么关系,女朋友吗?”

小朵接过纸巾,抽泣着问:“他为什么要卖掉房子?”

“只知道原来的房主急着要现金。要不是这里地段好,我也不会连他的东西一块儿买过来,你看看,能用得着的也没几样,还凭空多出两万块来。”

小朵环顾四周,忽然看到了写字台上的手提电脑。连忙抹掉泪问那中年妇女说:“这台电脑也卖了吗?”

“对。”

“卖给我。”小朵急切地说,“请卖给我。”

这台电脑里有小朵所有的文章,叶说过,这是小朵的电脑,只要小朵愿意,随时都可以用。小朵起身打开电脑,屏保是她和叶的照片,叶搂紧了她,下巴抵着小朵的长发。

他们曾经如此相亲相爱。

“要的话。五千块。”中年妇女说,“我反正也不会用电脑,就便宜卖掉吧。”

“你等我。”小朵说,“我很快拿钱来。”

“好吧。我下午四点前都在这里。”中年妇女用无限同情的眼光看着她说。

小朵带上小宠走出来,冬日正午的阳光照得人晕晕欲睡。她坐到大厦前的石阶上打S的手机,S的号码是早就知道的,只是很少打。

“咦?”S说,“是小朵吗,怎么想到打电话给我?”

“S,S。”小朵喘着气说,“请你借我五千块!”

“怎么了?”

“请你一定借我五千块。”小朵声音颤抖而急切地说,“五千块,马上。S拜托!”

“好的小朵,好的。”S说,“你别急,有什么事慢慢说,把你的银行卡卡号给我,我这就去汇到你卡上去。”

“谢谢你。”小朵呼出一口气,“我一定很快还你。”

“你没事吧?”S关切地问,“五千块够不够,不行我多借点给你。”

“不要了。”小朵知道S也不富裕,他常常骂那个老板,常常抱怨累死累活一个月的收入还不及别人的一篇稿费。但除了S,小朵不知道还可以找谁。

她挂了电话,把银行卡的卡号一个一个地输到手机里,再用短消息发给S,并在后面附上一句话:“大恩不言谢,我会尽早还你。”

S很快回了:“瞧你,言重。都是朋友,有事您尽管说话。”

快到黄昏的时候,小朵手里抱着小宠,肩膀上背着叶重重的手提电脑回到了学校。刚到校门口就看到蓝和刘唱,他们跑到小朵的面前,蓝着急地说:“你去哪里了?手机也打不通!”

“手机没电了。”小朵说。

“这是什么?”蓝指着她肩上的大包说,“快把你压跨了!”

“给我!”刘唱把手提电脑从她身上拿下来说,“是电脑吧,买回来写作的?”

“给我。”小朵说,“给我自己拿。”

“这么重我替你拿吧。”刘唱不肯放手。

小朵伸手去抢,只听见“咚”的一声,手里的玻璃瓶没握紧,掉到地上碎成了碎片,小宠飞出来,躺在地上绝望地挣扎。

“小宠!”小朵蹲下去,手足无措地看着地上的小宠,冲着刘唱声嘶力竭地喊起来,“你滚开,你滚开!”

刘唱愣了一下,跑开了。

“你发什么疯呀,一条鱼而已。”蓝捧起小朵说,“好啦,我们回宿舍再说吧。”

小朵推开蓝。看着眼前渐渐模糊的小宠,带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废墟。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有人跑过来的脚步声,然后听到刘唱的声音:“没事了,很快就没事了。”

小朵抬起头来,发现刘唱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只装满水的碗,把小宠从地上捡起来放进了碗里,只一小会儿,小宠就又欢快地在水里游了起来。

“我都说不会有事吧。有的金鱼命可大呢。”刘唱露出孩子一样的笑容,上前一步,把碗端到小朵面前说,“看看,它还活着。”

小朵小心翼翼地把碗接过来。

“及时挽救,将功补过了吧。”刘唱说,“姑奶奶你再不笑我可真的要哭了。”

“他消失了。”小朵看着小宠低声说,“他消失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消失?”蓝不信。

“消失就消失呗。”刘唱再度将叶的手提电脑背到肩上,声音欢快地说,“那我还真是求之不得呢。”

“你有点良心!不要趁人之危!”蓝的巴掌重重地打到刘唱的背上。

刘唱却哈哈地笑起来:“Let it be!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啊!”

校广播台忽然大声地唱起歌来,是陈慧琳的“三秒钟”,广播台的声音调得太大,吵得人耳根子都发疼。小朵如个迷路的孩子,被蓝牵着手,跟在刘唱的后面,心酸地想,叶离开的速度,怎么会连三秒钟都没有呢。

还是一切都像刘唱唱过的歌词:是不是变成石堆,我的心就不会再痛?

是不是别开头去,你就感觉不到我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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