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华为的好奇已经很久，不仅因为看到华为在国内外市场所向披靡，今年收入要突破50亿美元，明年海外收入要超过国内收入。这段时间华为更是被“思科华为诉讼案”、“华为员工泄密案”等官司纠缠，华为的知识产权和商业机密工作到底如何？当然还有任正非的神秘、华为人的斗志以及华为独特的“土狼”文化……
2004年11月底，当北京已经进入万物肃杀的寒冬时，我怀揣一本《走出华为》走进了华为。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天时间，但作为一个旁观者，我第一次被气势浩大的华为基地所震撼，更被华为人不屈不挠、奋不顾身的斗志所折服。在一片对中国企业管理能力、海外拓展的质疑声中，华为的实践告诉我们，将中国传统文化和国际先进管理制度的有机结合是如何的有效，中国企业完全可以成长为国际一流的现代化企业。
传说中的阪田华为基地
驱车从深圳市区上梅观高速，经梅林联检站，在“华为出口”右拐，扑面而来的是一片气势壮丽的建筑。矗立的一块由国画大师关山月题写的苍劲有力的“华为”石似乎在告诉我们，这就是传说中的阪田华为基地。
放眼望去，别具一格的研发大厦、培训中心、行政大楼无不令人震撼。我也曾到过多家跨国公司总部，但从未有过如此激动。当2001年电信寒冬来临时，华为也进入了最困难的时期，能在那时规划建设出如此宏大的建筑，并且一切都遵从国际化的一流水平，对于当时尚在成长中的企业意味着多大的勇气呀。
事实上，对于在国际市场仍默默无闻的华为来说，使外界了解的一个直接途径就是参观公司总部。负责接待的司机告诉我，现在每天有多达70多个不同国家、不同肤色的代表团来华为参观，这些人多带着疑虑而来，却带着满意而归。毫不夸张地说，华为目前在海外市场连连报捷、与跨国巨头合作日益频繁的背后，华为总部给予的震撼也起到了独特的作用，毕竟第一印象非常关键。
中试中心的展厅可谓是华为所有产品和技术的集中展示，从后来居上的2G到3G的端到端解决方案，从C&C08交换机的辉煌到现在NGN的出货世界第一，从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的智能网到击败国外领先厂商的光网络全套解决方案。展厅的讲解员或许是可以每天体会到这种自豪的人。
对华为仓储物流中心的参观是又一次的震撼，这个物流中心采用西门子公司的先进仓储系统，通过全自动化的物流调配，保证了华为所有产品的即时生产。据悉，华为仓储物流中心的自动化程度和规模都在东南亚地区排名第一，有力地支撑了华为每年巨大的生产物流供应和管理的要求。
公司新员工住宿的百草园更是堪称世外桃源，不论其名字是取自于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还是这里种植的花草超过百种，百草园的人与自然和谐的环境、方便的吃穿住行以及员工之间的密切沟通都令人神往。“到这里的第一印象就是像大学校园，这对于我们这些刚从大学毕业的新员工来说感觉非常亲切。”一个华为新员工告诉我。
能容纳2000多名员工的百草园如今已经成为新老员工争抢之地，我在华为的几天里，这里正在为“百草园租金涨价15％”而闹得沸沸扬扬。事实上，现在员工住宿的选择已经非常多，很多人在市区买了住宅，而阪田华为基地附近的房地产业也前所未有的发展起来，除了万科城等高档住宅之外，大量针对华为员工的农民房也如雨后春笋冒出来，租金也非常便宜。相比起来，百草园的租金则并不便宜，为何新老员工仍对其情有独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其文化的独特。
走马观花地参观了阪田华为基地，正到了午饭时间。从各个大厦里涌出来无数的人群，虽然神色不同甚至肤色也不尽相同，但却一样的年轻、一样的朝气蓬勃，如此多的年轻人才行走于国际化特色的建筑间，构成了一道绚丽的风景。每一个看到这个风景的人都会生畏，其中超过半数都是研发精英，华为的未来令人生畏。
每天六件专利是如何产生的？
在华为近期的一则广告中，“我们尊重他人知识产权，并注重保护自己的知识产权。坚信合作伙伴关系、开放合作以及公平竞争的价值，并在实践中贯彻执行。目前华为专利数以平均每天申请六个的速度增长……”的字句引起了我的兴趣，对于中国公司来说，很少能有如此高数量的专利申情量，而且质量也堪称惊奇，在华为申请的专利中超过85％都为发明类。华为专利申请量缘何能居国内企业之首呢？思科诉华为专利侵权案最终能够和解的内幕又是什么呢？
华为公司知识产权部宋柳平部长见证了华为专利工作的发展历程，其领军的知识产权部虽然早在1995年就创立，但公司真正将知识产权提到议事日程却在2000年。“我们为什么要做知识产权，就是为了活下去！在海外市场尤其在发达国家，知识产权的积累已经很多，跨国巨头正在将知识产权当作对后来者进入市场的阻击工具。从这个角度来说，知识产权就意味着你能否在这个地区卖产品。”宋柳平称。
现在的结果足以令宋柳平和其手下100多位兄弟们欣慰，从2000年起华为国内专利申请量以每年翻倍的速度增长，截至2004年6月，获得的授权专利已经达到1127件。在国外专利申请方面，华为也已经迈出了实质步伐，目前累计PCT申请或国外专利申请已经超过600件，申请国内外商标也超过600件。“我们的年度专利申请量已经达到比欧美厂商略多，而比日韩厂商略少的地步。”
由于华为专利增长的迅猛，令国外厂商越来越不能小视，通过谈判协商进行专利交叉许可成为知识产权部近年来的一项重要工作。目前华为已经和高通、爱立信、诺基亚、西门子、摩托罗拉、3Com等领先厂商达成了专利合作协议。
华为知识产权部副部长成绪新为我算了一笔帐，“虽然现在华为专利的绝对数量还有差距，但国外厂商都对未来心知肚明，所以都很积极地找华为谈。而现在的交叉许可，由于国外企业收入规模比华为高出不少，即使你收我5％，我只收你1％，最后算下来华为还是获得了专利的价值。”
“思科华为诉讼案”可谓对华为知识产权工作的一次严重考验，最后为何能和解？专利积累可谓起到了重要作用。并不像大家认为的那样，华为与3Com的合作早在“思科华为诉讼案”之前的2002年中就开始接触，由于两者的合作是包括核心技术在内的全面合作，3Com派出资深专家对华为进行了彻底考察，华为贡献的数百件数据通信专利得到了认可，这也是最后三方和解的一个保证。
将专利与标准相结合从而获得利益也是一个明显趋势，华为标准部王学民部长认为，标准由于在行业具有一定的强制性，日益被国外厂商用作巩固其知识产权垄断地位的有力工具，目前已经形成了要做产品必须遵守国际标准，而国际标准又与先行者的专利壁垒密不可分的局面。
目前华为从事标准工作的专兼职员工已经超过200人，从列席国际会议到承办国际会议，从跟踪国际标准到起草编纂国际标准再到获得标准工作组组长、副组长席位。“这一切都是打出来的！”王学民的感慨说明了其中的艰辛，同时华为在专利和标准的发展历程说明，中国公司完全有能力在专利和标准上迎头赶上，成为举足轻重的力量。
华为在专利、标准上的突飞猛进毫无疑问都得益于研发实力的强大。华为高级副总裁艾伟称，华为超过半数的员工从事研发，每年将超过销售额的10％投入研发的做法使其技术研发能力迅速后来居上。每年10％的研发投资用于技术预研也使得华为开始超越追赶者的角色，向前沿技术的开创者迈进。而研发能力的提高，又促进了知识产权和标准工作的参与力度，这一切都促进了其核心竞争力的提高。
约会神秘的安全部长
“沪科案”中华为员工泄密事件也是业界的一个热门话题，虽然案情明显，但案件从2001年拖至现在的现实也说明，中国高科技行业商业机密的保护工作还任重而道远。华为如今的信息安全做得如何？安全与技术创新这个永恒的矛盾如何得到平衡？这一切问题都是我所好奇的。
在深圳的一个普通茶馆中，我见到了华为信息安全部部长郭世栈。使我惊讶的是，这个执掌华为安全大权的人竟然是一个大男孩，但却负责着捍卫华为这个中国最重要的高科技企业商业机密的重任。
“信息安全部最早属于知识产权部，2001年独立出来。事实上，公司核心技术中能拿出来申请专利的只占很小一部分，其他大部分都属于公司商业机密，对这部分技术核心的管理就是信息安全部的职责。”郭世栈说，“我们属于IT支撑的范畴，但华为的信息安全重在管理，可以说是三分技术、七分管理。”
现在回过头来看，2001年不仅是华为和业界的冬天，而且也是国外风险投资在国外遭遇失败后进军中国的一年，刚刚经历过互联网和电信热潮的行业，“把技术拿出去找个风险投资就能快速致富”的风气盛行。因此，“沪科案”在那时发生并不是一个偶然现象，可以说这一切都给华为的管理层敲响了警钟。
信息安全部独立出来后可谓承担了巨大的压力，郭世栈介绍，那时如何将公司保密做好，如何保持网络安全，信息安全部做了大量工作，当然公司每年对信息安全的投资也高达5000万以上。例如请了很多安全专家做顾问，建立科学的管理体系，通过了国际先进的BS-7799安全认证等等。
当然，郭世栈坦言，安全必然要和运作效率的提高产生矛盾。“数据中心收权”事件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以前华为各地研究所的数据中心都是自己管理，而且研发和营销部门的电脑都互相联网。但2001年后为了保证公司研发技术的安全，信息安全部接管了公司各地研究所的数据中心管理，而且将研发部门的资源进行了隔离。这虽然有效地防止了资源泄漏，但由于都要直接连到深圳总部服务器，必然给连接速度、运作效率造成了一些影响。
令人欣慰的是，安全的重要性逐渐得到了公司员工的重视，而反过来知识产权和商业机密的有效保护也促进了技术创新的发展。“交付件管理”就是一个集中体现，以前虽然公司也开发过产品或技术共享平台，但由于对安全重视不足，使得人们不敢太在标准化、构件化和平台化上走太远。因为共享的平台都是以源代码传来传去，很容易造成泄漏，而一旦泄漏可能会给公司带来重大损失。
在安全保护日趋完善时，“交付件管理”得到了有效发展，在思科诉讼案中声名鹊起的VRP（通用路由平台）就是一个典型，VRP实现了数据通信产品的共有特性，如路由平面、转发平面、配置管理平面和系统支撑平面等。目前华为的中低端路由器、高端路由器、GSR核心路由器、三层交换机等数据通信产品的成功与VRP通用平台可谓有密切的关系。“交付件管理”不仅降低了系统和组织复杂度，而且进一步防止了技术流失。
荣誉部与“干部管理四象限”
早就听说华为有一个荣誉部，一些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担当了对员工品德教育和心理辅导的任务。此次终于见到了两位荣誉部的两位特别员工，一位来自华中科技大学，一位来自西昌卫星发射中心。他们不仅在员工提出辞职时进行摸底教育，而且在日常工作和生活中正努力地成为员工的良师益友。
老教授告诉了我成立荣誉部的原因。公司管理层认为华为员工非常年轻，虽然斗志非常强烈，但不可避免地也会在成长过程中出现这样那样的挫折。如何帮助员工处理好出现的问题，不仅对于员工的发展非常关键，而且对于公司的健康发展也大有裨益。
实际上，由于老教授们具有深厚的科研工作经验，因此在对年轻员工教育方面发挥了独特的作用。“员工大多一人在外，面临着很多问题，比如对自己职位、工作范围和公司管理制度等都可能出现问题。及时发现问题，在员工与管理层建立有效的沟通渠道成为我们的主要任务。”一位老教授指出。
精神教育事实证明的确具有制度不可代替的作用，但为了成长为一个世界级的优秀企业，管理制度的国际化、现代化尤为重要。华为的管理制度变革在IT的寒冬中萌发，现在越来越趋于成熟。在华为，我意外地遇到了《华为基本法》的起草人之一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吴春波博士，而在此前的《华为人报》上，吴春波撰写的名为“干部管理的里程碑——干部管理四象限给我们带来了什么”的文章从不同方面对“干部管理四象限”理论进行了阐述。
在去往培训中心路上的一个石碑上，“小胜靠智 大胜靠德”的字无比醒目。而在日前举行的华为干部大会上，华为董事长孙亚芳做的同名报告中首次提出用干部管理四象限理论进行干部管理的方法。从依靠个人英雄到规范理性的管理制度，干部管理四象限理论作为管理实践规范化的一个体现只是华为变革的一个缩影。
事实上，不论是引入PWC和KPMG财务审计，还是软件开发部门通过CMM5级认证，抑或是与Hay合作进行的人力资源管理变革、与IBM合作进行的、与FhG合作进行的生产质量控制、与盖洛普合作进行的客户满意度调查等都标志着华为管理制度已经日益与世界接轨，向一流的企业迈进。
从“悲哀的黑非洲”到“美丽的非洲我的家”
午后，听来自一线的华为人讲成功背后的故事又一次深受触动。每一个员工背后都有数不清的奋斗经历。例如明年华为海外收入就要超过国内收入了，谁又知道当初海外拓展数年却不见收获的辛酸？例如华为获得了香港、阿联酋、毛里求斯、马来西亚和荷兰等数家运营商的3G大单，谁又知道华为与跨国巨头争战的惨烈？
张程，在尼日利亚工作两年的华为员工。在离开尼日利亚回国时饱含深情的写下了“令你梦想成真的非洲——尼日利亚”文章。可当初的情形又是如何呢？
“与我交接工作的是公司第一个来尼日利亚的兄弟，已在非洲三年了，临离开时写了一篇名为‘悲哀的黑非洲’的文章给我看，由于初来乍到，没有太多的市场机会，条件又差，几年下来没有做下什么项目，付出了那么多，他的心情可以理解。”张程回忆。
但到现在，华为尼日利亚代表处已从2002年的3人增长到80多人，销售额由2002年不到200万美金到2004年前7个月就完成了近1.9个亿，可以说，各方面的条件都是今非昔比了。“美丽的非洲我的家，我们将扎根非洲，在这个美丽的地方，长期生活下去，只要有一个客户，只要有一线产品，我们都要坚守在那里。庙里的和尚是会换的，但是庙会永远在那里。”
韩志宇，以“SBS2500光同步传输系统”项目第一完成人而获得2001年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也是当时最年轻国家科技奖第一完成人，那一年他才29岁。可谈起当年的辉煌，韩志宇轻描淡写，“‘第一完成人’就是把你的名字写在了前边。现在通信产品的开发，特别是商业化产品的开发，个人单打独斗的模式已经完全不适合了。”
“当时国内光通信市场基本上都是采用国外厂商设备，价格非常高昂。国产2.5G光传输系统SBS2500研制成功后，在国内外得到了规模商用，打破了国外企业的垄断，使国内市场销售价大幅降低。一定程度上也推动了国内在SDH领域的群体突破。”韩志宇告诉我们。现在的华为在光网络领域已经成为国内第一设备供应商，在全球也以9.1%的市场份额位居第四位。韩志宇也从研发转战到Marketing部门，与客户距离的更加靠近使其从更高的角度从事自己的事业。
彭博，华为获得香港运营商Sunday公司3G合同的见证人。由于华为在移动通信领域起步较晚，因此在2G被欧美巨头瓜分的情况下，华为在移动领域初期的每一步都需要艰苦的努力。“难以想象在香港，我们公司的家门口，居然在移动市场是空白，不但同移动运营商没有任何联系，而且香港六家移动运营商居然没有一家知道华为还有自己的移动产品。”
彭博回忆，接下来的半年，拼命拜访客户，利用一切机会见客户，讲公司的产品，移动的发展，公司的规划。我们以真诚的态度去对待每一个客户和机会，半年下来，我们基本对香港的移动市场格局、竞争状况有了初步了解。
而Sunday的3G项目中，除了华为参与之外，还有四家虎视眈眈。“整个2003年，项目组的成员进入了一种类似苦行僧的生活，没有假期，没有周末，没有休息，所有私事都先放下，大家憋足了一口气，以近乎拼命的精神去补足我们的先天不足，我们一定要争取3G首先在香港开花！”
2003年正是SARS肆虐的时候，当所有的竞争对手减少了交流，华为与客户的接触却异常火热。事后，彭博开玩笑地问客户，“我们怎么忘了这场SARS，你们不怕？”客户回答说，“在这么危险的情况下，你们无所顾忌，我们还怕什么！”就这样，战友般的友谊就此结成，而华为的产品和能力也得到了客户最终认可。
俗话说“患难见真情”，华为不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况都在忠实履行着其信条：以客户需求为导向是经过实践检验的唯一真理”。华为公司负责媒体公关的李杰告诉我，在当初最困难的时候，跨国巨头纷纷从非洲等第三世界撤退，但华为坚持了下来。不论是战火纷飞的伊拉克，还是恐怖袭击不断的印尼，或是数年一单皆无的发达市场，华为“一切为客户服务”的执着正在换来丰收的硕果。
在华为的短短几天里，我一次次被华为人的精神所感动。那些诬蔑“中国企业是靠反编译获得核心技术”的谣言可以闭嘴了，那些不相信中国企业管理能力的言论可以休矣！在3G领域，华为能在跨国巨头的重重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取代客户的2G/2.5G设备供应商获胜本身就说明了一切。
我离开华为返回北京的那一天，整个华北地区大雾漫天，飞机在天空盘桓两小时后返航广州。深夜，月明星稀，我愈加深刻地感受到华为这个中国企业的成长力量。记得IT评论家方兴东在参观华为之后发出“华为代表了沉默的中国力量”的感慨。诚然，低调踏实、坚韧不拔的华为不正像默默崛起的中国巨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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