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王铮想,自己这辈子,恐怕怎么都忘不了,李天阳捅过来的那一刀。那是四月,当时所在的南方城市一天到晚老在下雨。事情没发生的时候,他还想着梅雨天来了该炖点去湿清补的汤给李天阳喝,结果,那天晚上,那锅汤还在煤气灶上汩汩冒着香气,李天阳就回来了,犹豫了好半天,才歉疚而忧伤地说,自己在外面有人了,已经有好几个月,分不开了,对不住他。
难为李天阳那样强势的男人,说到对不住他的时候,甚至还湿了眼眶。
如果把人的一生比喻为一棵树,那么不仅只有主干,每个人,都应该尽可能的枝繁叶茂,这就是繁枝的由来(掩住嘴偷笑,这么有哲理性的话出自李写意大人,某水是农民,可说不出来。)
谨以此文,献给我所有喜欢的耽美作者,有他们的辛苦,才有我们的热爱。
第 42 章
谢春生的哽咽声后来渐渐低沉下去,人也疲倦得耷拉着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盹。徐文耀把季云鹏留下看着他,自己带着王铮就告辞回去,他临走前看看表,已经过了王妈妈钦定的返家时间,不禁苦笑一下,这回老太太还不定怎么念叨了。
王铮看着精神还好,走路虽然慢,但步履还是很稳。徐文耀怕晚上风凉,想把身上的风衣脱下了罩他身上,被王铮坚决拒绝,徐文耀没法,只得伸出手臂半是搀扶,半是搂抱地紧挨着他,任他怎么推也不松手。
这种时候挺关键的,刚刚处理完前任情人的烂摊子,正是需要向王铮表忠心的时候,这个忠心表过头了不行,不表也不行。他小心地观察王铮,发现他神情格外沉默,徐文耀有点忐忑,怕他想多了,可如果贸然解释又只显得自己心虚,他想了想,轻声问:“小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介入别人的私事?”
“嗯?”王铮回过神来,摇头说,“不会,小谢的事,稍微有点正义感和良知的人都该管,很多家庭暴力就是因为没人介入,才会越演越烈,最后酿成悲剧。”
徐文耀一下放心了,笑了笑,更紧地搂住王铮的肩膀说:“是啊,我不是好管闲事的人,但小谢毕竟跟过我一场,既然找上我,我就不能看着他去死而无动于衷。”
王铮停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嘴角上勾,戏谑问:“这么说徐大少其实挺有情有义的啊,你对旧情人都这么好?”
徐文耀笑了,凑过去亲了他一下,热切地说:“没,我对要过一辈子的更好,你要不要试试?”
王铮推他,别过脸去忍笑不禁。
“好了,我说真的,小谢的事我能管的也就这么多,住院费给他付了,心理医生给他找了,但我能掺和的有限,毕竟这种畸形的困境,靠别人没法走出来。”
“是啊,就像精神黏液给黏住一样,挣脱不开,只能苟延残喘。这不是简单的受虐狂和施虐狂的关系,很有可能施暴者在其中没有得到多少快感,而被施暴者更加痛苦不堪,但是当施暴成为一种习惯,双方都像脱轨的列车,失控地朝前开去,期待什么时候撞个粉身碎骨才算完。”王铮叹了口气,说,“我在想小谢说的,他没力气挣脱这种关系,那可能是真的,他自己把获救的钥匙远远丢开,对所有人都表演一种幸福的假象,然后独自一个人回家吞咽伤痛,长久下来,伤痛就变成一种绝望,如果他今天不给你打电话,我怀疑总有一天,他不是自杀,就是杀死对方。”
说到这里,王铮微笑了,主动拉住徐文耀的手说:“我很高兴你给他电话号码呢。”
徐文耀呵呵笑了,环抱住他,亲热地蹭蹭他的脖颈脸颊,低声问:“小铮,你在夸我吗?”
“可以这么理解,呵呵,所以说徐哥你很强啊,即使对一个绝望的人来说,你也是毋庸置疑的强硬的对象。”
徐文耀得意了,反驳说:“胡扯,我明明很温柔。”
王铮笑了,拍拍他的手背,说:“可能还是要拜托季云鹏费心一点,这个时期很关键,就像戒毒,不能让他跟那个男的再有纠葛,不然我们就白费力了。”
“放心,鹏子遇上这种事没法推开,他小时候就没少遭遇家暴。”
“什么?”
“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这么热心?季云鹏打小爱打架生事,我在国外那几年听说他还混黑帮,见过的血可多,就算冲我的面子,也没必要对一个陌生人那么好。”
“我还以为,他就跟武侠小说里头的侠客一样。”王铮惊奇地睁大眼睛。
“小铮你真可爱。”徐文耀爱宠地看着他,说,“鹏子为人是够仗义,但没仗义到对一个不认识的人身上。”
“他小时候也挨揍啊?”
“揍得可狠了。按说我们军区大院里,当兵的脾气一上来,打老婆孩子不是什么新闻,但他爸打得太凶,他妈跟他身上经常带伤,搞到后来政委都找他爸谈话,他爸还是不改,他妈反倒在领导面前替自己老公打掩护。我小时候皮也没少挨揍,但不是那种打,他爸有一回拿铁锹直接往自己儿子头上砸,还好鹏子躲得快,手举起一挡,骨头断了。
他们家跟我们家离得不近,但那天我爸不知为个什么事正好路过,听小孩哭得不对了,命令警卫员踢门进去,这才把鹏子救了下来。后来我爸当众给了鹏子爸一耳光,骂他孬种,不由分说把孩子带我们家,给他饭吃,给他治伤。让我带着他玩,给他辅导功课,他跟我们家感情深,根子也在这里。”
徐文耀笑了笑,摸摸王铮的头发,继续说:“一直到今天,鹏子还很敬重我爸,他再犯浑,我爸说一句,他不能不听。对我也很信服,谁让他打小就是跟着我胡闹闯祸的?”
王铮愣住了,半响才说:“我没想到他的童年这么惨,那他妈妈呢?”
“死了,”徐文耀叹了口气,说,“自己喝的敌敌畏,谁都知道是长期家庭虐待造成的,可人是自杀,也没法真追究他爸的刑事责任。这么大的事,部队里头的处理顶多也就降职处分,唉。鹏子后来就恨上他爸了,拼命练功夫,说总有一天要让那老东西死在自己手里。”
王铮吓得瞪大眼睛,喃喃地问:“他不会真杀人吧?”
“你以为啊,”徐文耀淡淡一笑,紧了紧抱住他的胳膊,轻声说,“人要总是这么简单的爱恨情仇,世界上就没那么复杂了。鹏子大了,他爸也老了,他在部队多年仕途不顺,也没人敢给他介绍老伴,儿子当他是仇人,他境况也凄凉。几年前还得了高血压糖尿病,请了个保姆伺候着,倒跟保姆搞上了。那保姆可是个泼妇,他爸也不如当年,现在蔫了吧唧的,倒事事听那保姆的。鹏子现在厉害了,可也总不能上门揍人老头吧?就算不是自己亲爹,打个病人也不是什么有脸的事。他有再大的冤仇,也不过发了回狠的,把他爹家里砸个稀烂,连那后妈都下不去手。”
王铮点头说:“季云鹏其实是个好人。”
徐文耀笑出声来,宠溺地吻了吻他的脸颊,说:“是我们小铮是好人,所以看谁都好。鹏子要听你这么形容他,非呕血不可。”他长长吁出一口气,摸着王铮的头发说,“他憋这口气好多年了,也是打小谢那个男人倒霉,成了他的出气筒。”
“该。”王铮简洁地评价。
“王老师,以暴易暴可不是你要反对的吗?”徐文耀故意好奇地笑着问。
“那是对大多数正常人。像小谢的前男友这种就先该打一顿,再送去心理医生那接受治疗。”王铮横了他一眼,问,“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对,王老师永远正确。”徐文耀狗腿地说。
两人回到家已经将近十一点,不无意外地被王妈妈数落了一通,王铮神情疲惫,略微梳洗就去睡了,徐文耀一直呆到王铮睡下,这才起身告辞。他开着车回自己住的公寓,打开门里头空荡荡的,没置办多少东西,临着墙还有几个纸箱,那是他常看的书,从以前住的城市打包送到G市来就一直没拆封过,他等着王妈妈一回家,直接将这些东西搬王铮公寓里,省得来回又拆又装,忒麻烦。
因为总想着住的时间不长,所以这套房子的陈设处处带着敷衍了事的感觉。徐文耀洗了澡换了衣服,倒了杯袖酒躺沙发上伸直了腿,微微眯了眼,怀里觉得分外空虚,禁不住想要是这时候把王铮抱怀里,俩人一块露台上看星星该多好。
他心里一动,把笔记本拿来开了机,打开里面的图片,一张张全是王铮的照片。有那时候在医院陪伴于萱时的,有他住院的,表情有笑有严肃有沉思有迷茫,恐怕即便王铮本人,也想不起来自己居然不知不觉被拍了这么多回。
徐文耀一路看着,一路情不自禁的微笑,照片上这个人儿这么美,好看到他整个心都软了,像浸泡在温水中,偶尔随着水波荡漾一下,但每下都让你舒服到毛孔绽开。在靠近心脏的位置,现在不在无缘无故,没有期限地空泛,而是逐渐逐渐地被填满,被充实,活着的感觉重新回来了,在每一个细微的感觉中,徐文耀分明观察到自己活着的证据。比如,他的微笑再也不是因为需要笑而笑,而是因为他想笑才笑;比如,他的嫉妒也不再兴趣缺缺地龟缩在温文尔雅的面具下,而是会窜出来,令他情绪起伏。
他想王铮,不过分别不到一个小时,可是思念就这么来了,一个空间,如果没有王铮,会变得无比空泛,尤其夜深人静,这种空泛在成倍增长。他常常有种仍然置身荒芜冰原的感觉,那趟温暖的列车,是不是经过,是不是曾经登上去了,都成为一种不确定的恐慌。
徐文耀没法继续呆下去,他拿起电话,犹犹豫豫地,拨了王铮的手机。
此时此刻,他心里分成两个人,一个是理性睿智的徐哥,告诫他放下电话,别大晚上给人添乱;一个是回复到童年时期,独自在幼稚园等老保姆来接他回家的徐文耀,被人遗弃的恐慌爬满整个内心。
电话意外被接通了,王铮的声音尽管疲惫,却很温和,似乎明白他的困境:“徐哥?”
“睡不着。”徐文耀喃喃地说。
“怎么啦?”
“我想你。”徐文耀握着手机的手有点颤抖,“我想见你。”
王铮沉默了,然后微微叹息了一声,带着宠溺和无奈说:“那你过来吧,轻点声,我妈睡着了。”
徐文耀欣喜若狂,手忙脚乱地换了衣服,拿起车钥匙奔出门去。要不是城市限速,他能把图锐开成法拉利赛车。原本十五分钟的车程,被他用十分钟不到就完成,等他气喘吁吁地爬楼梯跑到王铮家门口时,他忽然迟疑了,后知后觉的理性开始提醒他,王铮还是个病人,这时候很晚了,不能因为自己个人的原因这么偏执自私。
他还没想完,门却悄然无息地开了,王铮穿着睡衣带着微笑看他,悄声问:“怎么来了不敲门?要不是我在楼上看到你的车,都不知道你来了。”
徐文耀像个茫然无措的小学生,呐呐地说:“怕,那个,打扰阿姨休息……”
“你还有怕的啊,我以为你……”
他一句话没说完,已经被徐文耀牢牢抱住,徐文耀贪婪的,像渴望已久那样拥紧他,一边摸着他的背,一边托着他的后脑,略停了停,随即再不迟疑,狠狠吻了下去。
第 43 章
反复地啃噬王铮的唇,恨不得把人拆了连皮带肉一块吞进肚子里,像这样的欲望,徐文耀已经很久没体会过。
纯粹而强烈的欲望,就如天火直接降到非洲大草原上,旱季的荒草顷刻间演成燎原之势,动物四下逃窜,长鸣嘶吼,啼声急如鼓点,方圆几百公里都被迫卷入火舌肆虐当中,火光中夹杂鲜血和死亡,但也带来重生和希望。
记忆中像这样彻底的欲望只有在十四岁的时候降临过,那时候还是少年的自己曾经多少次一边在幻想中勾勒老师禁欲的脸庞,一边在手指撸动中达到□,每回射出□后脑子必定一片空白,仿佛刚刚经历过生死较量一般。
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狠厉地暗下决心,总有一天,要在老师的身体上体会这种极致的,能把人烧毁的快感。
后来他才明白,老师的自杀成为他人生中一道泾渭分明的分水岭,在那之前他是普通的十四岁少年,拥有野兽一样的执念,爱一个人用上了杀一个人那样的狠劲,但这一切在即将踏入十五岁的那个夏天戛然而止,随着所爱之人的自杀,一切都被埋进坟堆里。
徐文耀在此之前,试过很多方式让自己重新振作,十八岁的时候他迫不及待把常去一家酒吧的调酒师拐上床,从此,每隔一段时间,他总会渴求人体的慰藉,就像徒步在极地的探险家,到了一定地方,必须补给充足,然后才能继续上路。
第一任情人到今天他都记得,比他年长得多,有温柔的眼眸和同样温柔的头发,看着他又无奈又宠爱的眼神像极了记忆中的老师,他对徐文耀也很耐心,细致周到地教他怎么做,碰哪里会比较有快感,哪个姿势会更有利于深入。
他学得很快,不用多长时间,就青出于蓝,剧烈地动时能让教导他的人被他压榨得失神尖叫,那一刹那,徐文耀注意到男人的发丝黑亮光泽。
但他很快就跟那个人分开,他看上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比调酒师更像他昔日的爱人,尤其是一低眸时的微笑,腼腆却妩媚,徐文耀在见到的第一眼,就想费心占有。
分手的时候双方都很平和,调酒师只是微微点头,说,是这样啊,那好吧。
徐文耀当时觉得这个人真不错,他有点舍不得,于是试探着问,是不是可以留个联络方式,方便以后常联络?
调酒师立即笑了,他的笑容一如既往充满包容,但如果仔细看,却能发现里面的忧伤,他看着徐文耀,没说多少话,只是伸出手,轻触他的脸颊。
然后那个人就真的消失在视野范围内。
过了很多年,徐文耀在无意中得知,当年的调酒师原来欠了高利贷一笔为数不小的钱,他接近徐文耀动机并不纯粹,徐文耀出身好,结交的达官贵人子弟又多,再精明阴狠,但到底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如果调酒师想,敲诈他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那个少年,在当时还没来得及成长为后来外表优雅自持,内里老谋深算的徐大少。
但不知为什么,这个人什么也没有做,他呆在徐文耀身边完美饰演了一个年长的情人,温柔隐忍,又不乏风趣单纯,在需要他的时候倾囊相授,在少年学完了他能教的技巧后提出分手,他也只是笑笑然后沉默着离去。
“我们以后会再见面吗?”
“应该,不会了吧。”对方回答,不知为何,原本是谨慎思考得出的答案,那时听起来,却有种说不出的幽远沧桑。
但十八岁的少年依旧不懂,他想的是如何在分手之前再尽情来一次,他彼时已经丧失了回应别人感情的能力,情人之间的沟通,也许只剩下侵入别人身体这一个途径。
多少年后,当他手脚并缠地尽可能抱紧王铮的这一刻,当他像舔舐最甘美的泉源那样扒开他的衣服,品尝他全身的肌肤,浑身激动得瑟瑟发抖,所有在别人身上历练出来的技巧都被抛诸脑后,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那位年长的情人,曾经清浅温柔的笑容,对着他,宠溺而忧伤的眼神。
他想到一个被他忽略了很多年的问题,对方根本没必要那么容忍他。
徐文耀打开王铮的腿,不顾他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坚持把唇贴在他大腿根部柔嫩的皮肤上,伸出舌头舔舐吮吻,全凭着野兽般的本能要在对方隐私的部位制造独属于自己的痕迹。王铮的身子随着他每一下侵犯而颤抖不休,在他最终将两腿间微微抬头的脆弱器官纳入唇舌的时候,王铮按捺不住,仰起头发出暗哑的呻吟。
就如竖琴被拨弄最粗的琴弦,声音直达心底,徐文耀在瞬间觉得一股酸楚涌了上来,走了怎么多年,才终于在这个人身上找到那种原始而彻底的欲望。也许经历了时间的沉淀,这种欲望已经不再表现为当年那种不顾一切的焦灼,它更加深沉,犹如大河东下,泥沙俱杂,不再纯粹,但仍然激越。
王铮很快就在他嘴里到达顶峰,徐文耀不介意吞下属于他的□,他痴迷地抚弄他下身的器官,再度令王铮颤抖起来,等他试图打开那一处能容纳欲望的所在时,王铮按住了他的手。
徐文耀抬起头,与他对视良久,王铮那双含水的眼睛从没像这一刻这么清澈魅惑,他带了些许乞求看着他,摇了摇头。
徐文耀明白他的意思,隔壁是王妈妈的所在,如果真在这做,难免不会惊动她,而且王铮身体还在复原期,是不是能承受得住同性间的欢爱,也是个问题。
他不能冒这个险。
“我,我补偿你。”王铮赧颜而着急地说。
徐文耀深吸一口气,重新抱住了王铮,四肢交缠,两人的衣服都被尽数除去,这样肌肤相贴的感觉真好,徐文耀抓起王铮的手,按在自己硬得发痛的部位上,含着他的耳垂哑声命令:“动。”
王铮动作生涩而毫无章法,只几下就知道这个人别说取悦别人,只怕取悦自己的次数都寥寥无几。徐文耀不耐烦了,一手搂着他埋头在他胸前吞吐逗弄那两颗乳%珠,一手握紧他的手,指引他如何撸动,如何快进。
在别人的手中攀升到欲望的巅峰,这种经验徐文耀很少,他不喜欢这样,这有被别人掌控的错觉。他宁愿在情人身体中驰骋,让他们尖叫,让他们哭泣或求饶,这是做%爱最本源的意思,一场由他主导生产的快感。
只有那位年长的情人,在十八岁少年刚刚学会什么是性的时候,用手在他身上试验过。那时候他不仅用手,还用嘴,跪下来唇舌并用,手指纤长温柔地照顾到下身的每一个细节,那种快感刺激而持久,令少年流连忘返。
但等他试过在对方身体里达到的另一种快乐后,少年就不再允许他触碰自己的器官,取而代之的,是在各种不可能发生关系的场合,脱下他的裤子,□他体内,享受他因为羞赧和紧张愈加绷紧的甬道收缩时带来的强烈愉悦。
那时候真是胡天胡地,电影院包厢、公共场合里的卫生间、酒吧后巷、公园树丛后,甚至停车场,对面灯火灿烂的阳台,只要徐文耀想,对方都无法拒绝他,每次都无可奈何地允许他在公共空间里分开他的腿,进入他身体隐秘的部分。
但那个人没有怨言,对这种带有羞辱性质的性&爱方式没讲过一句不好的话,他容忍男孩对自己的身体为所欲为。
在徐文耀自己终于领略到只要是王铮,只要是王铮的触碰就能让自己快乐到神魂颠倒,有没有做全套,对方是不是具备技巧都不重要之时,他忽然明白了,那位多年前在他生命中驻留过很短时间的情人,其实是爱他的。
如果不爱,谁会容许一个十八岁的男孩这么胡闹?
徐文耀啃着王铮的颈项,贪婪地呼吸他的气息,手指不停游曳在他肌肤上。这么美丽的身体裸&露在夜色中,仿佛春风吹拂过的土地,下一刻会长出稚嫩而充满生机的草木来。他的心微微做疼,因为这时候有种涨满的幸福感,当一个人明确地意识到自己的缺失,那么一旦有所填补,都是不可思议的获得。徐文耀心里野火燎原一样欲望已经渐渐平息,他的吻转为缠绵轻柔,手上的动作也放慢,王铮在他的抚慰下,身体渐渐放松。
“想什么?”王铮摸上他的脸。
“想,我像跋涉过罗布泊那样的无人区。”徐文耀对着他微笑,一边把唇盖在刚刚在他肩膀脖子制造出来的吻痕上,一边低语,“历经九死一生,终于来到你跟前。”
王铮呵呵笑,手搭在他肩上,轻叹:“说得好像你是孙猴儿,去西天取过经回来。”
徐文耀也笑:“那真经却是伪经,害俺老孙白跑一趟。”
“那行者意欲何为?”
“真经原在此处,”徐文耀笑着把手重新覆盖在王铮两腿间,“我拼了老命,也要占为己有。”
王铮呼吸一下急了,骂:“滚,你都弄了两回,还来?”
徐文耀讪笑着缩回手,托起王铮的脸,亲来亲去,说:“其实只要让我抱着亲,我能亲一晚上,不一定非做点什么。”
“拉倒吧你,”王铮没好气地说,“你就是禽兽投胎,扒衣服比谁都快。”
“我没说完呢,这亲亲摸摸,就得脱光了来,当然亲哪摸哪由我说了算,”徐文耀大言不惭,笑嘻嘻地顺着他锁骨往下舔,含住他胸前的乳珠,故意大力吮吸了一下,抬头笑说:“比如说这里,还有这里。”
王铮无力地仰起头,呻吟了一声,讨饶说:“别,徐哥,真的不行了。”
“别叫我徐哥,叫哥。”徐文耀纠正他,“你在医院不是叫得挺好吗?”
“我叫过吗?”
“你叫过了,说,为什么在小谢跟前叫我叫得这么亲热?”
王铮白了他一眼,说:“我是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你这么英雄主义地上场,小谢难保没什么其他念头,对你这种人有念头,他注定还得再受伤,我是为他好……”
徐文耀笑呵呵地堵住他的嘴,亲得分外卖力,过了很久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摸着他的头发,喟叹说:“小铮,有了你,我才觉着活过来,放心吧,其他人对我都一样,只有你不同。”
“这意思是炫耀你情史丰富了?”
“岂敢。”徐文耀高兴极了,他抱着王铮,想了想,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不是小鸡肚肠的人,不过我遇到你之前,确实经历过不少,有机会我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王铮笑了,安扶地摸摸他肩膀,温言说:“没事,你想说的时候,再跟我说,不说也成,只要你心里真的过去。”
“好。”徐文耀点点头,轻声说,“以前跟过我的人,大多你情我愿,像小谢那样,彼此只是结个伴,等真找着自己想要再分开,我对他们不吝啬钱,他们对我也不吝啬那点温情,各取所需,没谁对不住谁。我真正对不住的,可能是,年少无知时遇到的人。”他的声音低下去,说,“有些事当时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想来,是挺不地道。”
“都过去了。”王铮微笑着说,“就如李天阳,我也觉得他不地道,但在我的立场,再介怀,也都过去那么多年,没意思了。”
“我明白。”徐文耀点点头,亲了他一下,摸着他的头说,“睡吧,今天你累坏了。”
“嗯。”王铮闭上眼,贴近他的胸膛,含糊地说,“你明天早点起,赶在我妈出门买菜的时候回去,别让她发现。”
“瞎操心什么,我会处理好的,睡吧。”徐文耀轻轻拍着他的背。
第 44 章
这一晚折腾俩人虽然没有真刀实枪地来一回,但到底也弄累了,徐文耀抱着王铮睡得死沉,等他醒过来时,天色早已大亮,他摸到手表一看,居然已经八点四十。
徐文耀暗骂一声,王母每天早上准时七点五十分出门买菜,历时大约四十分钟,也就是说,他现在出去,王妈妈肯定已经回来,并且在厨房做早餐。
然后,再过半个小时,严格规定儿子一定要准时吃早餐的妈妈,一定会来敲门,命儿子起床洗漱,吃她做的二十年如一日的寡淡粥水,自制的太咸或是太甜的酱菜,还有一个白水煮蛋,这是整个早餐桌上唯一称得上有营养的食物,只是吃这个鸡蛋,王家规矩是不蘸盐,只能点几滴酱油,略微提点味道罢了。
王铮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是带着微笑的,他还谈到自己从前有多憎恨这种一成不变的早餐,憎恨由母亲代表的,强制性的刻板生活和刻板思想。他谈到自己的一个小学同学,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他得以进到那个男孩的家,男孩有一位从歌舞团退下来的母亲,面容清丽,哪怕在家里也穿着出门穿的,下摆熨烫得整洁笔直的西装裙。她说话细声细气,总是带着微笑,脸颊处时不时现出深深的梨涡。王铮第一次知道,原来母亲的角色可以这么赏心悦目,可以不用头发纷乱战斗在厨房里,可以不用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暴跳如雷。而儿子可以当着同学的面对妈妈表现出不耐烦,在她皱眉头的情况下还能坚持大声说出自己与母亲相左的意见。后来,在他跟那位同学一块看一套连环画版的《世界名著精选》时,他母亲居然还会给他们送来小饼干和橙汁——这些奢侈的食物,在王铮家即便是逢年过节也很少见到。一整个下午,他都过得如梦如幻,非常不真实,心里对那位同学很羡慕,甚至有丝说不出的嫉妒。他首次明确地想,如果我生在这样的家庭该有多好。他想,他一定要快点长大才行,长大了就能离开这个家,也许娶一个那样温柔美丽的妻子,让自己的孩子永远也不会因为打破一个玻璃杯而吓得发抖,连那样细微的过错都不敢站出来承认。
后来怎样了?徐文耀问他,他心疼那样的王铮,但这种童年记忆,他觉得应该讲出来为好,所以他鼓励王铮说出来。
后来啊,我终于离开家了,如你所看到的,我生平第一次勇于承认的事就是我是个同性恋者,王铮笑着告诉徐文耀,然后我如愿以偿摆脱了我的家庭,我想从今往后我一定要想吃什么吃什么,想怎么过活就怎么过活,可是你知道吗?在我尝过面包咖啡之类的早餐超过三次以后,我就恶心得想吐。
我每次胃难受,或者身体有毛病,我就特别想念我妈做的清水白粥,我想,那味道带了童年记忆,已经深入到骨髓里。
徐文耀静静躺了会,端详着王铮的睡脸,然后,他凑过去轻轻把唇印在王铮脸颊上,贴了一会,才离开,起身穿好衣服,梳了头发,这才扭开房门。
他能理解王铮对他妈妈的复杂感情,事实上,也许这种渴望逃离又一再陷落的情形一直存在于他们的母子关系当中,如果说他想完全拥有王铮,那么对他的母亲,就不能一味地退让逃避。
徐文耀走了出去,径直进浴室梳洗,他弄完了擦擦脸上的水珠,偏偏脑袋,笑了笑,轻松地走出去,那边饭厅里,王铮妈妈果然一脸铁青地坐着瞪他,一见他出来,立即猛地拍了桌子,跳起来骂:“徐文耀你给我过来!”
徐文耀笑着过去,若无其事说:“阿姨早上好。”
“好个屁,没被你气死算我命大,你说,你怎么会大清早出现在我家?啊?”
“看您说的,我为什么大清早在这,您不是早知道吗?”
王妈妈大怒,骂:“你躲在我儿子房里一晚上干什么?你以为我们小铮好欺负啊?”
“阿姨,”徐文耀轻叹了口气,耐性十足地说,“我这么爱小铮,怎么会欺负他?至于我为什么要在他房里过夜,大家都不是小孩子,您这不是问的挺多余的吗?”
“爱值几个钱啊,你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就说一样,小铮身体还没复原哪,你要乱搞什么出来,年纪轻轻的害我儿子亏了空,你拿什么赔我?”
徐文耀一听就笑了,他走上前小声问:“阿姨,您知道的不少啊。”
“废话,”王妈妈有点不好意思,眼神闪烁说,“我,我这两年退休了也有去查同性恋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放心,”徐文耀扶着她的肩膀,把她劝坐下,他也拉了椅子坐了,诚恳地说,“我爱惜小铮比爱自己的命还重,不会乱来,我保证。”
“空口无凭的,我为什么信你?”王妈妈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你们两个男人,往后日子怎么过?现在年轻当然可以谈情说爱,等老了呢?没个后代,亲戚朋友不待见,有个什么事你靠谁去?再说了,”她直接拿眼睛夹着斜觑徐文耀,毫不客气地问,“你现在看我们小铮长得斯文白净,过两年他老了呢?满世界小青年多了去了,你万一见一个爱一个怎么办?我儿子以后怎么办?”
“原来您担心这个啊,”徐文耀笑呵呵地站起身倒了杯水,放在王妈妈跟前,好脾气地问,“那我要怎么做,您才安心?”
王妈妈眼珠子转了转,却偏着头说:“这种话不当我讲,要看你的诚意。”
徐文耀点点头,微笑说:“您的担心是有理的,要我有孩子,也不得不为他想这么多。小铮有您这么替他操心,其实挺让我羡慕。我妈可从来不替我想这些,呵呵。”他笑了起来,屈起手指头敲敲桌面,沉吟片刻,说,“我不能分割我公司的股份给王铮,一则他不会要,二则人有了太多钱却没有自保能力,其实是件祸事,也坏了规矩,我不能干这种昏了脑袋的事。这样吧,我名下在G市有一处复式房产,我过几天找律师过到王铮名下,只要小铮跟我在一块,每年我个人所得的50%,都会过到他账上,您看这样行吗?”
王妈妈有点迟疑,问:“你,你一年能赚多少钱?”
徐文耀笑笑说:“阿姨,您不是卖儿子,这些您不用打听,不但王铮,就连您二老,今后也是我徐文耀的父母,当儿子该尽的孝道我一样不差,希望我做这些,能让您稍微放心。”
王妈妈别过眼,红了眼眶说:“我穷了一辈子,是穷怕了,所以不能让我儿子受穷,要你的钱也不是为我自己,是怕他将来没个保障。这孩子一根筋,可更不能再让他受委屈。你要是像他先前跟的那个男的那样,说句难听的,我宁愿打断他的腿也不让他跟着你,人心就像馒头,裂了怎么再合拢回去?现在他又病了,我怎么样都不放心,晚上想起他这么孤苦伶仃一个人的,我就睡不着,绑也想绑他回家,哪怕娶个农村来的,也有个家不是……”
徐文耀脸立即沉了下来,冷声说:“您不可能做到的。”
“什么?”
“我明着跟您说吧,要我放着小铮去结婚生孩子,除非我死了,否则绝对不行。”徐文耀淡淡地说,“您是小铮的妈妈,我尊重您,是因为我尊重小铮,但您要是拿我的尊重当耍猴的,我也没必要继续当傻冒。”
他口气平淡,句子里的杀气却重,王妈妈再泼辣厉害,可到底是小城市里出来的老妇人,从没见过这样气势骇人的男人。一时间倒有些被唬得说不出话来,徐文耀见好就收,缓和了口吻,微笑着说:“您别介意,我这是特别重视王铮才这么不礼貌,您想,要是有谁说给你家老伴介绍小狐狸精,哪怕只是说说,您也得跟人生气不是?我跟您说,对王铮,我是真上心,我都三十好几了,还从没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过。您不喜欢说爱来爱去这些话,我也不喜欢,咱们都是历练过生活的,爱不靠谱,说变就变,我不拿那套虚的忽悠您。”
“但我对王铮的心思是真的,说他比我的命还重也是真的,这种感觉不好跟您说,说多了嫌肉麻,反正我自己清楚。我就是一门心思想对他好,您这么些天也该看出来,这种好是不是掺假,是不是做戏,是不是一时兴起,您老火眼金睛,我也就不说什么。我就问您一句,王铮往后肯定是要跟男人过的,他没法喜欢女人,那么您上哪再找能像我这样的男人跟他过,对他好?他一个电话,我上千万的生意立即不管不顾,都能赶回来陪他?”
“您说一个家图什么,不就图有嘘寒问暖的亲人在跟前?我今天跟您说几句实话,没错,我是有点钱,我们家有些背景,社会地位什么的也不差,男人到我这个阶段,该见识过的也都见识过,不会眼浅没主见让人牵着鼻子走,所以我们这种人很难会对谁掏心掏肺地好,可一旦决定跟谁在一起,要对他好,那就不是脑门一热,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觉得王铮特别适合我,您自己儿子,当然知道他有多好,配我绰绰有余。”
王妈妈这时脸色稍微和缓了些,点点头说:“那是,我儿子模样性情谁比得过?”
“我也不差啊,”徐文耀热心地推销自己,“您看我这样,我学历高,喝过洋墨水,跟王铮有共同语言;我又有点能力,在我这就没人能欺负他;我还经济宽裕,不说别的,他身体这么差,往后的日子不砸钱养着,怎么长命百岁?我人品又好,看上了就认准了,意志坚定。您说您把儿子交给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就连王妈妈也被他的厚脸皮逗笑了,白了他一眼,说:“你说的都有理,小徐啊,那我也跟你实话实说,就是因为你条件太好,我才不放心,我观察着你们家不是一般人家,难道你能不结婚?你家里就没压力?”
徐文耀笑着说:“压力肯定有,但我要扛不过去,就不配跟小铮在一起。”
王妈妈还想说什么,这时候卧室的门被推开,王铮头发纷乱地打着呵欠,懒洋洋地说:“妈妈早,您今天怎么不叫我?”
“就是要看你赖到几点起来,”王妈妈站起来数落他,“你现在是病休啊,就这么睡懒觉,往后回去上班,我看你起不起得来。”
王铮笑着说:“我起不来可不是有你吗妈妈。”
“去,”王妈妈笑骂说,“我才不伺候你一辈子,不用管你爸了?我过两天就回去了,你要还这么懒散,早晚大学得辞了你。”
“好饿。”王铮立即顾左右而言他。
“快去洗脸刷牙,”王妈妈忙起来走进厨房,“我给你煎个鸡蛋。”
王铮偷偷看自己妈妈进厨房,忙跑到徐文耀面前,悄声问:“被我妈骂了吧?”
徐文耀笑着把他圈进自己怀里,亲了一下说:“嗯,祖宗三辈都被老太太政审过了。”
“我妈怎么说?”王铮有点担心地问。
“说嫌你太费粮食,把你折价一百五十块卖给我。”
“欧元?”
“想得美,你就值越南盾。”
第 45 章
王妈妈打算回家了,单单要带回去的东西就堆了半床。
这些东西有吃有戴有穿,徐文耀命人送来的,王铮的堂哥堂嫂送的,王铮家里现有的,王妈妈自己跑出去买的,拉拉杂杂装了三个大箱子。老太太收礼买东西只顾着痛快,一心琢磨着好容易来一趟省城,家里都有哪些亲戚朋友得带礼物回去,带的什么,不能寒酸了可也不能贵重了,这里面的讲究一道一道,老太太盘算得高兴,就忘了数量问题。等收拾完了才犯了愁,这么多东西,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怎么拖也拖不回去。
“妈,不然留着,我放假回家给您带去。”王铮说。
“不行,离你暑假还好长时间,落下谁家没送东西都不好。”王妈妈絮絮叨叨地说他,“咱们那是城市小,可越是小地方越讲究人情脸面了,街坊邻居都知道我来省城看儿子,要没带点东西回去,人家还以为我儿子混得多差,连个手信都带不起。再说了,我都拿不动,你更不行了,你现在身体还不如你妈呢,医生说了不能有剧烈运动,不能提重物,你要拿我还不给……”
“要不你先回去,我给你寄。”
“寄不用钱啊?邮费那么贵,你赚钱还是抢钱啊,这么乱花,金山银山都得吃光我告诉你,你别管了,哎呀给我出去出去,别在这转得我头疼,让我好好想想,不然不带那么多……”
王铮忍着笑被他妈推出房门,但不走,靠着门框说:“妈妈我说真的你一个人带不了这么多,邮费算什么,这点钱我出得起,你听我的,就带一个箱子回去,我在这给你发快递,保准一样样都给你包扎整齐,不会丢的……”
“住嘴,你怎么比你妈还唠叨,”王妈妈没好气地说,“你那点钱就留着自己好好存着,我可明白跟你说啊,”她探出头四周看看,压低声音说,“甭管那个徐文耀对你多好,你都别犯傻,要留多个心眼知道吗?再亲也亲不过有钞票傍身,私房钱什么时候都得攒着,有了这个,哪怕变天了都不怕,都心里有底,懂不懂憨仔?”
王铮笑了,点头说:“嗯您放心吧,我会存小金库的。”
“别笑啊,妈跟你说真的。你看你妈,这么多年凭什么在你爸跟前腰杆挺得直啊?我兜里有钱。我自己有退休金,又不靠他吃,又不靠他穿,我怕什么啊?你就是蠢,一点都不像我,你现在身体不好,吃药养病什么的虽说有姓徐的帮衬着,可咱们好好的有正规工作,也不用真靠他,别瞧着他替你付点医药费就觉得欠他人情低人一等啊,他要敢叽歪我们就敢给他还钱然后让他滚,有钱人又怎么样……”
“徐哥不是这种人妈妈。”
“你怎么这么傻啊,”王妈妈恨得拿手狠狠戳了他额头,骂道,“男人昏了头的时候什么话说不出?啊?那种话掐头去尾,最终能信五成就不错了。我告诉你啊,到什么时候你都得留给自己一手,钱最保险了,又不是教你去贪财,你妈是教你做人的道理,得懂那什么,对了,自我保护。你说你,还大学老师,我看你连我这种小地方出来的老太太都不如。”
王铮耷拉着脑袋听训,笑嘻嘻地说:“妈妈我哪能跟你比啊。”
“别跟我嬉皮笑脸的,今天的药吃了没,去吃药啊,我好好想想啊,不然把小徐给我们的那些什么补品不带了?我们也不吃,要不你留着送你们学校领导,搞好关系也不错……”
“妈,”王铮立即摆手说,“我可不要啊。”
“留着吧,我看那些东西挺高档的,我跟你爸爸小老百姓家的,哪里吃得惯那些,别虚不受补……”
王铮扑哧一笑,说:“您就留着吧,好歹是徐哥一片心意。”
王妈妈撇嘴说:“所以说这些有钱人都不知道想什么,几千块一两的血燕买给我吃,我哪里吃得了,把这个换成钱多好,真浪费……”
王铮哈哈笑了,试探问她:“真给您钱,您收啊?”
“呸,你妈我这么眼浅庸俗吗?”王妈妈一瞪眼,说,“他只是跟你处朋友,我凭什么拿他的钱啊,又不是卖儿子。我虽然穷,这点志气还是有,不能让他以为咱们家人贪钱,连带着瞧不起你。”
王铮心里一暖,走上前去抱住他妈妈,轻声说:“你真好妈妈。”
王妈妈一愣,让他抱了会,推他说:“腻腻歪歪干嘛呢,又不是小孩子。”
王铮笑了,松开手,从兜里掏出一张卡塞给他妈说:“这个您拿着。”
“干嘛?”王妈妈狐疑问。
“你儿子孝敬的,这总该收了吧。”
“不用不用,我有退休金,我还想给你钱呢,你自己留着,吃药看病都得花钱,我刚刚不是教过你了吗?有钱就自己收好,不然等你困难的时候,管谁借一百块都难……”
王妈妈带东西的难题最终由徐文耀出面解决,他派了个司机,专程开车送老太太回家。这张银行卡最终王妈妈还是没带走,当王铮和徐文耀送王妈妈上车回来后,王铮收拾妈妈睡的床铺时发现,银行卡被母亲悄悄压在枕头底下。她的观念固执地认为有钱人一定很难相处,王铮跟着徐文耀往后一定会有各种风险,所以她舍不得花儿子一分钱,她要把钱好好留着给儿子防身。她知道儿子腼腆,抹不开面子,所以她替儿子开口,跟徐文耀谈判,争取在这个男人还脑子热乎的时候为儿子争取最大的利益。因为在她的生活经验中,最糟糕的情况不是被男人抛弃,而是被抛弃之后哀告无门,头上没片瓦遮顶,嘴里吃不到一口热饭。
她曾经亲眼目睹过这类事情,薄情寡义的丈夫抛妻弃子另结新欢,只给了老婆四万块钱,就把老婆孩子赶出家门。那原配生性懦弱,又无凶悍的娘家人为她撑腰,只知道哀哀哭泣,连告妇联告法院,都没那个勇气。
她跟王铮讲这件事的时候忧心忡忡,但当时王铮跟母亲刚刚和解,无论妈妈说什么,都满心欢喜,只是赔着她唠嗑,当一件奇闻异事来听,却未尝深思,一直等到母亲走了,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妈妈跟他说这么多,是因为她很担心。
她担心在儿子与其同性恋人的关系中,王铮又是处于弱势,再来一次李天阳那样的事,她担心自己儿子,老实巴交从不会替自己打算的儿子,搞不好会真的过不去那个坎。
可是她没办法阻止,如果可以,她宁愿把儿子绑回家看着,但王铮都这么大了,读的书比她多,见过的世面比她多,老太太也知道自己那点固执,已经挪不过儿子的意愿。
做母亲的,只好不嫌唠叨,一遍遍提醒儿子要为自己打算,为自己攒钱,她恨不得在一夕之间教会他所有自己懂得的生存技巧,那些朴素而经过检验的生活道理。
“我小时候还见过我妈往枕头里藏钱,她的枕头都是自己缝的,一发工资了,就找块手帕把钱包好,塞到枕头的棉花里,又密密麻麻把枕头边缝好,攒钱买了个金戒指,也舍不得戴,要缝到枕头里,她也不怕枕头被人偷了。”王铮笑,却眼眶发红,拿着卡对徐文耀说,“我想给我妈买戒指。”
“好。”
“买很多个,让她十个手指头都戴满。”
“好。”
“她老怕你以后会不管我移情别恋,怕我到时候会很惨,她为这种还没发生的事担惊受怕。我以前还觉得我妈神经质,我心里还笑话她,可我都没想过,她这都是为谁操心的……”
徐文耀伸出手臂抱住王铮,轻抚他的头发,柔声说:“现在懂事也不晚,以后对你妈好点,我们都对她好点。”
王铮咬着唇,沉默着点了点头。
“好了,说点高兴的,我从今天开始可就住这了啊,怎么样,我的少东家,你有什么特别吩咐没?”
王铮勾起嘴角,说:“来我这住行啊,但得签个契约,就不知你愿意签活契还是死契?”
徐文耀惊奇地问:“活契怎样,死契怎样?”
“活的呢,就订合同工,期限三年,住这其间你要平摊房租水电,每月出生活费,家务什么的力所能及都得做,合同其间,本着互惠互利原则,双方不用太过拘束,搭伙过日子就行,一旦有一方发现有更好去处,则好聚好散,另一方不得干涉。”
徐文耀脸色沉了下来,问:“那死契呢?”
王铮瞥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说:“死契那就对不住你了,卖身契,无期限,一旦签了就不能反悔,你要供我吃住,赚钱给我挥霍,每天让我使唤,风里来火里去不准有二话。什么脏活累活得抢着干,给吃粗粮糙米也不能抱怨,没年假没社保没医保,对了,还得随叫随到,无偿提供肉体精神各方面服务……”
徐文耀眼睛含笑,托着他的腰猛地一勒,让他紧紧贴着自己,问:“那有福利吗?”
“什么福利?”
“像这样……”徐文耀手往下,搭上他的臀,揉了几下,唇跟着落在他脸颊脖颈之上,啃得王铮躲来躲去直笑。
“小坏蛋,还会跟我讲条件了?好胆量,只一条,做我的少东家,可得随时喂饱我,不然,”徐文耀在他脖子上重重一吮,哑声说:“我可难保不揭竿起义,来场奴隶翻身做主人的阶级斗争。”
王铮被他这么一弄,脚也软了,气焰也弱了,见势不好,忙说:“那什么,我们文明人,活契就好,活契就,别,别咬了,哎呦,你真来啊……”
“晚了,我已经盖章了。”徐文耀满意地在被他咬出印来的肌肤上舔了舔,笑了说:“嗯,不错,合约生效,少东家,你甩不开我了。”
“呸,徐文耀,我告诉你,我可是中文博士,高玉宝那什么半夜鸡叫我可是看过原著的,啊……”
“行啊,我不介意来一出新版半夜鸡叫,王老师,你说呢?”
王老师难得一回想发挥点专政权力,结果愣是让伪长工徐文耀给专政了去,虽说姓徐的还有点良心,没彻底专政,只如上次那样浅尝辄止,但也够他受的了。等他目含春水,浑身软绵绵地被徐文耀扶着喝水时,已经衣襟大敞,白玉般的胸膛上星星点点,布了不少青紫痕迹。徐文耀神情甚为得意,一边喂他喝水,一边哼着雄纠纠气昂昂的调子,王铮仔细一听没把他气坏了,这厮居然哼的是《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王铮每到这时候总有点受完委曲后反弹出来的脾气,水也不喝了,质问道:“徐文耀你唱什么呢?”
“,不爱听这个啊,我还会唱《打靶归来》,听不?”
“你什么意思,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徐文耀一愣,等会意过来不禁哈哈大笑,说:“王老师你脑袋里装什么不健康思想呢?我在部队里长大,会唱这些歌很正常啊。”
王铮恼羞成怒,差点就想抛开斯文动手跟这种流氓武斗了,徐文耀见好就收,一边笑着一边安抚他,说了一箩筐好话,才把王老师哄得顺毛了。就在这时,徐文耀的手机忽然响了,他带笑按了接听,刚“喂”了一声,就传来季云鹏着急的声音:
“文耀吗?不好了,小谢从医院跑了。”
第 46 章
刚刚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浓情蜜意就像一个气球被人拿尖锐物猛一下戳破,徐文耀面无表情,王铮则由错愕慢慢转为沉思,他们对视一眼,都想到一个令人无力的答案,谢春生也许还在爱着那个对他施暴的男人,身上的伤势未愈,却已经想回去找带给他无尽痛苦的那个对象。
“可是人怎么能一再地遭受暴力和屈辱却不反抗?明明不是受虐狂,明明在那样的关系中觉得自己迟早会完蛋,可还是犹如惯性一样走回去,关上门,拒绝外人的帮助,呆着等死?”王铮一面扣上衣服的扣子,一面皱眉说,“我总觉得他给你打电话,是有求助的意思,那现在又算怎么回事?”
他手一顿,黯然说:“想起来我就难过。”
徐文耀伸过手臂,无声抱紧他,亲了亲他的额头,站起来拿了两人的外衣,帮王铮穿了,沉声说:“走,找他去。”
“要是小谢不听劝呢?”
“尽人事吧。”徐文耀淡淡地说,“谁都不是谁的救世主。”
王铮点点头,拿了钥匙,跟着他出了门,上了车后,徐文耀又打了个电话给季云鹏:“鹏子,我大概知道谢春生在哪,你现在到xx路xx小区那,我们楼下汇合。”
他抬头看王铮露出疑惑的神情,笑了笑,不太自然说:“那什么,他住的地方我以前去过。”
王铮眨眨眼,不说话。
“我认识你后就没再去过了。”徐文耀立即解释了一句。
“开车吧,哪那么多废话。”
车子开出去好一会,王铮都不说话,徐文耀有些心虚,他一边开着车一边斜瞥王铮,见他闭着眼休息,忙开大车里的暖气。
暖洋洋的风吹到身上,王铮微微笑了,阖着眼睛问:“说说你跟小谢怎么认识的。”
徐文耀小心地问:“少东家,这是给俺一个自我申辩的机会?”
“说不说随你,别忘了我党我军的政策。”
“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嘛,我知道。我说,我说。”徐文耀笑了,清清嗓子,说,“我在圈里有个朋友跟小谢认识,跟我说有这么个男孩,特正经的人,在国家机关工作,那工作环境不好找朋友,一直是个雏,想找人带带,我那时候刚好身边没其他人,又要过来G市谈事,就顺便见了见他,觉得人不错,就答应了。”
“嗯,这么说你是他第一个男人。”
徐文耀心里一跳,险些踩了紧急刹车,惶惶然说:“小铮,你说了不介意的,秋后算账也不能算这种无头账。我从没对他有什么心思,你要真多心,我往后都不跟你提这个人了我。”
王铮睁开眼,不耐烦地瞥了他一下,说:“扯哪去了?我在分析他的心理呢,我要介意也不会跟你跑去找人了。”
“真的?”
“懒得跟你说这个。”王铮瞪了他一眼,转了话题,“你想过没,也许你给了他伤害。隐性的伤,他觉得跟着你挺无奈的,所以一遇到对他好的,就一头扎了进去。”
“有我什么事啊,当初我们明明说好的,也就搭个伴而已……”徐文耀皱眉,立即说,“不对,坏东西,你拐着弯骂我是吧?”
王铮哼了一声:“薄情寡义,骂你又怎样?”
徐文耀笑了,空出一只手来握住他的,捏着就不放,王铮甩了几次没挣脱,徐文耀笑得越发高兴,抓起他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一下,又轻轻地啃起来,王铮急了大喊:“喂你开着车呢。”
徐文耀乐颠颠地放下他的手,方向盘一拐,急速停在马路边,在王铮来不及反应时,凑过去猛地含住他的唇,狠狠蹂躏了一通,把他亲到喘不过气来才松开,捧着他的脸认真地说:“小坏蛋,别吃那些干醋,我攒了一辈子的感情,就专为候你一人。”
王铮脸红了,想笑又不笑,眼睛亮晶晶的,推他说:“快走,大马路上乱啃什么,都被人看见了。”
徐文耀一抬头,还真的有行人路过回头看他们,他挑衅一笑,嚣张地说:“看到怎么啦?我亲自家的人,有什么好偷偷摸摸的。”
他发动了车子,又开上马路,徐文耀边开边絮叨:“刚刚出门急也忘了给你带参茶,呆会你渴了怎么办,难道给你买可乐?”
“我才不喝碳酸饮料。”
“是啊,我也不敢放着你乱喝东西,”他一边说一边带上手机耳塞,掏出电话拨通了助理的:“喂,是我,对,下午有事,公司我不去了。你现在去我住的地方,告诉邹阿姨,对,她在哪,让她泡壶参茶拿保温瓶装了,然后你送到xx小区来,对,我现在去那。臭小子,当然不是我喝,问那么多干嘛,赶紧的过来。”
他挂了电话,看见王铮嘴角含着笑,也笑了,握住他的手问:“感动了吧?”
“没,只觉得你该给你助理开双倍工资,一份是他的劳动,一份是他的精神补偿。”王铮咬着下唇笑,“整天被你的肉麻折磨着,他也算不容易。”
“坏东西。”徐文耀笑骂着捏紧他的手,“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开到谢春生住的小区,车还没开到,已经看见季云鹏在大门那焦急地转悠了,一见徐文耀的车来了,立即跑过来。徐文耀把车停到马路边上,开了车门下来,季云鹏已经到跟前了,气喘吁吁说:“我操,你怎么才来。”他看到王铮,才勉强笑了一个,说:“王老师也来了?成,你们都是读过书的,跟小谢好好说说,让他别再犯浑干傻事……”
王铮点点头,温和地说:“你别着急,我一定会劝他的。”
“一边走一边说吧,不是让你看着谢春生吗?怎么给他跑了?”徐文耀带着他们进了小区,这是G市早期国有企业的集资房,一共三栋楼,底下弄了一个大花圃,做了点老人小孩玩的健身器材和滑梯,就算一个简单的小区。这里没有保安,只在外面设了一个哨岗亭,里头坐着一个看报纸的老头,仿佛随时准备给上千人传达政府精神那样,表情严峻地端详手里那张报纸,听见脚步声,也只是淡漠地抬起头,用看移动物体的眼光瞥了他们三人一眼,又把视线投向手上的阅读物。
徐文耀熟门熟路地领着他们到三号楼下,按了对讲机,响了半天后听见有人颤巍巍地问:“喂,谁啊?”
“我503的,忘记带钥匙,麻烦您给开下。”徐文耀大声回答。
对方似乎嘀咕了一声什么,但还是不情不愿地开了门,徐文耀拉住王铮的手进去了,对季云鹏说:“是那个男的。”
季云鹏脸色铁青,握紧拳头说:“操他妈的,这王八蛋怎么还有脸住在这?我说小谢这两天怎么不对劲,说话总神经兮兮的,好像藏着什么心事,现在想来,没准就是这小子趁着我不在,偷偷进去威胁小谢了。”
“别激动。”徐文耀扶着王铮慢慢爬楼梯,问季云鹏:“你说是小谢自己跑的?”
“是啊,护士都看见了,他说去走廊上晒太阳,护士就没管了,过了会去接他,就发现人不见了。我给他打电话,他倒是接了一个,哭哭啼啼让我别管他,这他妈叫什么事?不管他,老子难道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啊?”
王铮叹了口气,徐文耀听见了,柔声对他说:“没事的,有我呢。爬楼累不?咱们歇歇?”
“不用,我担心呢。”
“嗯,快到了,他就住五楼。”
五楼到了,徐文耀三人站在502那,季云鹏刚想去拍门,徐文耀一把扯住,小声说:“他见过你,你呆一边去。”
季云鹏翻了白眼,怏怏地躲到一边,徐文耀按了门铃,过了一两分钟,里面的木门才打开一条缝,一个脸上带着淤青的男人问:“干嘛的?”
“谢春生住这吧?我是他单位工会的领导,听说他病了,我们几个同事过来送温暖,慰问他一下。”
那男人眼神中闪过慌乱,支吾说:“他,他不在,出,出去买东西了。”
“不是说他病了吗?怎么还自己去买东西?没事,您开个门,我们进去等他。”
“我不是很方便……”
徐文耀口气一下变得官威十足:“您什么意思?没有把领导拒之门外的道理吧?我们都是百忙中抽时间出来的,是出于对小同志的关心才过来,没您这么不懂事的,快开门。”
“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他领导,你们有工作证吗?啊?”那男人恼羞成怒,口气一下变得很硬,“现在到处有人招摇撞骗,谁知道你们是真是假……”
“你又是谁?”徐文耀冷笑说,“小谢还没结婚,听说是一个人住,你是他亲戚还是朋友?如果是的话,你为什么不敢开门让我们进去,还一个劲得罪他的同事?有点违背人之常情了吧?现在到处都有入室抢劫的,谁知道你是什么人。”他斜觑了王铮一眼,说,“小王,报警。”
那男人一下慌了,说:“你们真是他同事?”
“废话。”徐文耀不耐地拍门。
“可小谢真不在,我是他同学,借住他这里,他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王铮上前一步,温和地说:“那算了,我们也不等了,劳驾您开个门,我们工会给他送了笔慰问金,数目不多,是组织上一点关心,您给转交一下吧。”
那男人犹豫了下,点了点头说:“你们等等。”
他刚刚一扭开铁门,徐文耀就朝季云鹏使了个眼色,季云鹏一把扑上去大力拉开门,将那个男人揪起来就往屋里头扔,那男人大惊失色,尖叫着反抗,徐文耀赶紧拉着王铮进了屋子里,把门重新关上,抱着王铮转了个个遮住他的眼睛,朝季云鹏说:“堵住嘴先开揍。”
季云鹏狞笑了下,随手抓起一块沙发布塞进他嘴里,下狠劲朝那男的腹部猛击了几拳,直打得他蜷缩成一团,再也起不了身。季云鹏这才抽出他嘴里的布,揪起脑袋狠声问:“小谢呢?”
“房间,房间里……”那男的面露土色。
“看着他。”徐文耀说了句,转身一脚踹开紧闭的房门,一开了就呆住了,谢春生全身赤&裸被绑在床头,嘴里塞了口塞,脖子上套着狗链,身上一片青紫,也不知被打的还是烫的,新伤旧伤加在一起,几乎没一块好肉,看着令人触目惊心。
徐文耀直觉一股怒火涌了上来,他愣了愣,过去将谢春生身上的绳索解了,取下他的口塞,脱下身上的大衣裹在他身上。谢春生浑身颤抖着,哭也没哭出声,只是流着泪,自己抖着手想解开脖子上的项圈,解了几下都弄不下来,徐文耀叹了口气,伸手过去想帮他,谢春生抖成筛子,却摇头拒绝,牙齿打仗,却坚持说:“我,我自己来。”
王铮眼眶发红,早已转过身去不忍看了,徐文耀一言不发,操起床边的高尔夫球杆就冲出房间狠狠抽在那男人身上,他面无表情,脸上却现出杀气,下手绝不留情,一下把那男的抽得鬼哭狼嚎。王铮认识他这么久,从没见他如此戾气十足的模样,有点被吓懵了,等他抽了十来下后才醒悟过来,冲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低喊:“哥,别打了,好了,别打死了你还麻烦,这种人渣让老天爷收拾吧,放手,别打了啊。”
徐文耀喘着粗气,瞪着地上的男人眼睛发红,王铮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自己拦着,他一定会活活把那个男的打死。他绕过来从正面抱住徐文耀,扶着他的后背柔声哄说:“乖,把球杆给我,松手吧啊,你已经教训他了,松手。”
徐文耀深吸一口气,一把将那个球杆扔了,单手搂着王铮,恢复冷静说:“我没事,鹏子,你进去把小谢扶出来,我有话对这两人说。”
第 47 章
季云鹏进去房间里半天了都不出来,隔着个门板,只听见里面小谢哀哀的哭泣声,似乎还有季云鹏嘀嘀咕咕地说话声,大意无非是安慰之类,但徐文耀跟王铮心里都清楚,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安慰他恐怕是没用了。
徐文耀这时手机响了,他接了一听,原来是助理到了,徐文耀命他直接上502这来,不一会就传来敲门声。王铮过去开了门,助理走进来,一看地上被揍狠了的男人,再看自家老板一副凛然冷峻的模样,惊诧表情只在脸上留了不到一秒,立即没事人似的递上大号保温瓶笑说:“徐总,不辱使命,给您送来了。”
时间将近下午三点多四点,天空不知为何变得阴沉,隐约还听到雷鸣轰隆,徐文耀不慌不忙接过保温瓶,拉过王铮坐他边上,拧开保温瓶倒了一杯热腾腾的参茶凑到他嘴边喂他。当着这么多人,王铮本来是不愿被徐文耀这么照顾,但今天他格外顺从,乖乖坐好凑近了水杯一口一口喝,这种小动物舔水般的模样令徐文耀高兴了,他原本紧绷的脸色转柔,喂了一会,摸摸王铮的头发,问:“还要吗?”
王铮摇摇头,徐文耀将他水杯中剩下的一饮而尽,随后拧好瓶盖,对一旁的助理说:“你等一下,我有件事让你办。”
助理是个不超出三十岁的年轻人,跟在徐文耀身边也有好几年,见过不少事,早学会把情绪隐藏好,此时只是点点头,没表示任何意见,接过徐文耀手里的保温瓶放好,站到一边。
过了一会,房间门打开,季云鹏搀扶着小谢走出来。谢春生身上还披着徐文耀的长外套,但里面已套上睡衣裤,脸色惨白,半靠在季云鹏身上,仿佛动一步都困难。季云鹏小心翼翼把小谢扶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阴着脸,过去抬脚就照地上那男人踹了一下狠的,那男的哀嚎一声,滚到一旁,季云鹏还待再踹,徐文耀淡淡地说:“行了,鹏子,我刚刚已经收拾了他一顿。”
季云鹏万分不甘,抬起头咬牙说:“操NND,你是没见到,小谢身上,他把小谢,我操,我他妈都说不出口我,王八蛋!我不照死里揍他我咽不下这口气!”
这个鲁莽直肠子的汉子,说到这,眼眶居然有些发红。他扑过去还想踹,助手眼疾手快,立即止住了他。
王铮知道,季云鹏铁定是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心下不禁恻然,过去将季云鹏默默地拉到沙发上,按着他的肩膀命他坐下,又倒了杯参茶递个他,简要说:“让小谢喝口水。”
季云鹏举手撸了把脸,接过参茶,像伺候自己老娘一样半蹲着把水举到小谢唇边,半是哀求半是哄骗:“春生,喝点水啊,来,慢慢的,不着急,咱不着急,不怕,就是普通的参茶,王老师喝过的,你看你看,我喝给你看,”他一手止住惶恐不安的谢春生,一边飞快喝了一口表示没事,声音柔和得堪比最有耐性的托儿所保姆,“没事啊,人得喝水,不喝水哪能成,对吧,乖,小口点喝……”
谢春生此时已经犹如惊弓之鸟,对外来接触都有本能的恐惧,抖着身子蜷成一团,但还好还是愿意听季云鹏的,缩在他身边,动都不敢动一下。
没人知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王铮心里难过得想哭,他仿佛看见谢春生怎样被一下下凌迟了精神的过程,施暴者伤害的不仅是一具肉体,而是将这具肉体从里面拆除掉作为人那些正面的,积极的部分,让人的整个生活陷入一种浓稠到化不开的黑暗当中,看不到希望,所有的拯救或者重新开始成为一种笑话,自己从根本上否定了摆脱这个男人,或者说摆脱暴力相向的可能。也许还认命了,觉得被毒打的生活是自己唯一配认领的生活方式。
他想起谢春生在医院里说过的,一切的起源,其实是他个人的问题。如果是这样,那么就算将地上此刻蜷着像一只臭虫一样的男人捏死,踹死,这样就能解决问题了吗?
他要活下去,到底该怎么办?
徐文耀阴沉着脸,他想的没王铮那么深远,他脑子里现在回忆起的,是谢春生以前的模样:清秀,乖巧,一看就是那种普通人家长大的,善良而带了点平庸的孩子。他跟徐文耀接触过的许多圈里的年轻人不同,没长得不错,但没想过利用青春相貌交换什么;在他跟前,也像缺根筋似的,没动过要什么东西的念头。他是单纯的想找个人带,单纯的想有段感情经验,或者性经验。就连单位里提科级干部的名额,也是徐文耀过意不去,暗地里帮了他一把,谢春生本人到了文件下达还不明就里,高兴得跟傻子似的,特地打电话来跟他报喜,说原来单位领导还挺重视他,他以后要改了懒散的毛病好好工作云云。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孩子,徐文耀不知道他招谁惹谁了要被人这么折磨虐待,他知道什么是对一个人的欲念,他知道那种抗拒不了,只想占有一个人的感情意味着什么,必要的时候,确实没什么平等尊重好讲,可是,那也不意味着要靠伤害那个人的身体得到快感,尤其是在对方已经确凿无疑信任你,爱你的状况下。
他不能理解这种畸形的心态,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很恼火,很想让这个施暴的男人消失,不管以何种形式。
他想了想,主意定了,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瞥了那男的一眼,直截了当地问小谢:“谢春生,你打算怎么办?”
小谢浑身抖了抖,似乎不堪惊吓,季云鹏不忍心,插嘴说:“文耀,现在小谢回答不了你这些,该怎么办怎么办,咱们还不能替他拿个主意?”
“我倒是有一肚子主意,替他拿了,回头他伤一好又回来找这男的,我不是白费心思,不行,我是商人,不能做亏本买卖。谢春生,”徐文耀提高嗓门,“是男人就给个痛快话,你打算怎么办?要死还是要活,快点!”
王铮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坐过去温言对小谢说:“小谢,徐哥是想保护你,不单单他,我们这所有人都想帮你,可你得让我们有个帮你的理由,不然你这个事,我们管太多了反倒多事了,现在你好好想,要不要离开这个,”他忍了忍,还是没把人渣两个字说出来,“这个男的。”
谢春生抖着唇,慢慢地,像木乃伊一样把视线转到地上那个男人身上,颤声说:“我,我想问他几句话。”
王铮倒抽一口凉气,说不出什么心情,他低声对一脸不解的季云鹏说:“什么也别问了,就依他吧啊。”
季云鹏怒气冲冲,却只能忍着过去把地上的人揪起来,扔到小谢跟前说:“问吧。”
那男人这时来精神了,抬起脸爬起来骂:“贱人,你还说没背着我勾引男人,奸夫都找上门了,你得意了?啊?看我被打成这样你高兴了?你他妈让他打,打不死我回头照样搞死你!”
“操!”季云鹏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就想揍,徐文耀喝止了他,冷笑说:“行啊,你有种,我刚刚还想手下留情来着,现在看来不用了,鹏子,开窗,给我把这孙子扔下去。扔一次摔不死再继续扔,我还不信了,五楼就不能摔死人。”
季云鹏嘿嘿低笑,真把那男的抓起来就往窗口塞,这栋楼五楼原本窗户有装防护网,可正巧赶上市政府穿衣戴帽工程开到这,要求这一片住宅对着街一面都拆掉铁栅栏,这下可真是无阻无隔,季云鹏力气又大,直接就把男的半个身子都推出窗外,吓得他哭爹喊娘,拼命挣扎。季云鹏用力一推,又把人往外推出几公分,那男的俨然就要呈倒栽葱姿势,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什么狠劲都跑九霄云外去了,哭着喊:“我错了我错了,救命啊我错了……”
“行了,弄进来吧。”徐文耀淡淡地说,走过去搂住王铮,带笑骂,“别搞得跟黑社会追钱似的,咱们都是文明人,动静不用太大,回头你王老师该教训我。”
季云鹏把手往里拽,硬生生把那男人拽了回来,往地板上一丢,那男人这下真的吓得面露土色,瑟瑟发抖。徐文耀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再次问谢春生:“怎么样,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吧,赶紧的给个决定,我可为了你耽误不少时间了。”
谢春生挣扎着坐起来,眼神复杂地盯着地上那个男人,似乎在回忆,又像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过了很久,他闭上眼,喃喃地说:“本来想问的,现在不想说了。”
王铮心里一喜,知道这个男人此刻的窝囊相无论如何都让小谢绝望了,他趁热打铁说:“那你要不要离开他?”
小谢沉默着点点头。
地上那个男人这时候着急了,他嘶喊着:“谢春生,你别想离开我!别忘了,我手里还有你的视频……”
“你真的不懂吗?”小谢睁开眼睛,泪光闪闪地看着他,颤声说,“我回来,不是怕你,可是你总是没把我当人,你还拿狗链子栓我……”他全身都发抖,王铮忙止住他说话,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对徐文耀说:“拿那个视频。”
“拿不拿的无所谓,他不是只有一个视频吗?我给他搞十个八个,保准比他自己拍的要清晰好看,如果还不够,那加点重口味的,牵条藏獒办事都成,我认识个夜总会老板,正愁找不到人拍这个呢。”徐文耀笑着问季云鹏,“这么精彩的东西要做出来,给谁看好呢?干脆送他老家那一人一份,免费派发吧。”
“行。”季云鹏表示同意。
那人这回真的吓住了,他惊恐不定地看着徐文耀,徐文耀温文无害地笑了笑,问:“怎样,视频在哪,你要不要给啊?”
“你们得保证,给了,就放了我。”
“没问题,我也没时间跟你折腾,本来很简单的事,你离开小谢,我们不管你,公平合理,互不拖欠,不是挺好吗?”
男人还在犹豫,季云鹏一把揪起他准备拖出门,他吓得大叫:“我,我给你们,放开我,我给你们。”
……
事情最终以这种方式收场,虽然大获全胜,但出去的时候,每个人心里都不好受,徐文耀把助理留下来善后,季云鹏抱着谢春生打了车就送医院去。王铮被徐文耀拉上车,默默开车送回家去,一进门,就被徐文耀紧紧抱在怀里,饥渴难耐地啃了好几下才放开他。
“怎么了?”
“下午,我差点想杀人。操起那个球杆抽那个王八蛋的时候,我觉得很兴奋,是真的,不是因为他该死,或是想替小谢讨回公道,我只是有个念头,这个人这么该死,我打死他也没什么吧,就那么想,停不下来。”
王铮无言地抱紧他,来回抚慰他的后背。
徐文耀把鼻子凑近他的衣领拱着蹭着,闷声问:“吓到你了?你不会嫌我吧?”
“没那种念头。”
“真的?”
“暴力就像毒品,如果说担心,我只担心你会上瘾。就像那个男人一样,他看着小谢的眼神很疯狂,在他心里,可能也觉得自己爱小谢,可是他管不住自己。”
徐文耀抬起头,正正经经地说:“我不会再在你面前打人了。”
王铮皱眉问:“你先别说得那么快,刚刚低声吩咐你的助理干嘛呢?”
徐文耀有些怏怏地说:“不就,吩咐点善后的事。”
“说。”
“那什么,我让他带几个人把那男的扒光了扔郊外去。”徐文耀小心地观察王铮的脸,马上说:“我知道错了手段过激我下回一定改。”
“你这样万一激起他更大的报复心怎么办?”
“放心吧,我不打击得他没还手之力我干嘛动他呀,”徐文耀嘴快,说,“我打算等小谢伤好了情绪平复了,找个门路让他下去县镇机关锻炼两年,回来后一来仕途有了资本,有利于升迁;二来也让他换个环境从头开始,你看怎么样?”
他一脸讨赏的表情让王铮忍不住笑了,拍了他脑袋一下,说:“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不放心我们就时不时下去探望他。”
王铮叹了口气,说:“谈个恋爱这么伤筋动骨,我要是小谢,以后恐怕得有心理阴影了。”
“他要没纵容那男的,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徐文耀摇头叹息,忽然想去什么的,笑嘻嘻抱住王铮的腰,说,“你可不许对我有心理阴影。”
王铮哭笑不得,说:“我没对你有心理阴影,我是明着有阴影了现在,你解决个事比那个变态还变态,我往后跟你相处可得悠着点,万一你哪天不对劲了对我家暴怎么办?”
“放心吧咱们家就只有你家暴我没有我家暴你,只有你专政没有我维权。少东家,来家暴我吧。”
“滚。”
“别介啊,来吧我很渴望你家暴呢。”
第 48 章
“要累的话你先睡吧,我还想看一会书。”王铮说,时间已经到晚上十一点,他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桌上摊开一本书,徐文耀只瞥了一眼,立即被里面大量晦涩的哲学术语给弄得皱了眉头。
今晚是他头一次合法合理在王铮这过夜,这一天用“盼了很久”来形容完全正确,但事到临头,徐文耀忽然有些恍惚,有抓不到实物的虚幻感,就像冻了太久的人,总算置身温暖的房子里,却对烧着旺火的壁炉莫名其妙产生一种畏惧一样。徐文耀心跳加快,想也许该说点什么才合适,于是他试探着把手搭到王铮肩膀上,佯装轻松地问:“你,那什么,我直接上床等你?”
王铮有些疑惑地扭头看他,目光流转,显然思绪还停在书上,徐文耀忽然老脸发烫,回过神来明白自己刚刚那句话流露出的小媳妇式的扭捏和期望,他重重咳嗽了一声,有些恼火地问:“你到底什么时候睡觉?医生说你不能熬夜!”
王铮诧异了,他诧异的表情通常是睁大眼睛,像无辜的小动物一样直直盯着,然后,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微微眯起来,他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拉住徐文耀的手柔声说:“乖,你自己先去睡,洗澡了吗?我再看两页就好。”
什么是乖?这口气像是跟自家男人说话该有的吗?徐文耀一下恼羞成怒了,伸出手过去合上他的书,命令说:“不成,你妈刚一走你就敢不遵医嘱,我看你是欠收拾了,赶紧的给我上床睡,这书又不会跑,明天看也一样。”
王铮好笑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徐文耀的声音一下低了,想解释什么一样嘀嘀咕咕说:“我也是为你好,谁会在要睡觉的时候看什么海德格尔?我在美国那种鸟地方修哲学课的时候,这种书都是当中药非得就着大量咖啡才能吞进去,你说你大晚上调动那么多脑细胞干什么?等会脑子一兴奋了就该失眠,来,把牛奶喝了,然后睡觉,别那么多废话,我都是为你好……”
他还没说完,王铮已经伸出手臂环抱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胸前蹭了几下,带着鼻音说:“哥,你在这真好。”
徐文耀顿住了,隔了两秒才回抱他,这时候觉得心里一下暖了,从王铮抱着他的姿势中,徐文耀感受到一种本能般的亲昵。他摸摸地抚摸王铮的头发,发丝柔软如海草,有隐约的甜香扑鼻,这是他常用的洗发水的味道,煨了人的体温,此刻就如一剂药,不偏不倚,正好令他像中了蛊一样,身不由己地要靠近这个男人,非靠近他不可,甚至产生某种孩子气的独占欲,奇怪地跟一切能分散这个男人精神的东西作战,必须让他的关注落回自己身上。
徐文耀知道这种古怪而疯狂的偏执不是爱情能概括,但它能为他的内核重新注入生气,能让他的四肢重新流淌类似青春的活力和激动,能再一次让他意识到天空蔚蓝清风徐徐是多么美好的触感,能令他像渴求一样愿意去贴近一个人的身体,贴得再近都觉得不够,他现在理解了为什么有些杀人狂会把爱人杀了吃进肚子里,当活着的需求和意义系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那真是想把对方拆了吞进腹中才有安全感。
幸好王铮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徐文耀庆幸这一点,他曾经经历过的东西,他身上背负的罪,他不能启齿的恶毒狠辣,这些都没必要让王铮知道。这个宝贝这样就好,抱着他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像小动物一样蹭蹭自己的胸膛,亲他的时候总是两下就招架不住,软软靠在自己怀里任他为所欲为,他心里固然有经年的伤痕,但也有豁出去的坚强,有质朴的单纯,像个不谙世事的小书呆,正直善良,有时候迂腐,但更多的是可爱。
那么就让他一直这么下去好了。
徐文耀感慨地抚摸他的耳朵,王铮不满地掉过头说:“别摸这。”
“不摸这,那摸这呢?”徐文耀把手伸进他的衣襟,绕到他腋下挠他痒痒。
王铮立即跳起来,大笑着躲开,徐文耀把人拦腰抱了扔床上去,王铮转身想跑,被徐文耀压了下去,双手并用,挠得他笑得喘不过气来。
“别,别,哥,停下,哈哈哈,停下,求你了……”
徐文耀怕他笑岔气,不敢把他弄得太过,住了手,把他胳膊压在身下,问:“你刚刚说有我在这真好,是什么意思?”
王铮微微喘气,看着他,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啊,那就是你离不开我,你爱我爱到不行,你非我不可,”徐文耀厚颜无耻地继续扯,“你没我你睡不着觉,是吧?”
王铮很不给面子地扑哧一笑,说:“我有这意思?我怎么不知道,我就纯粹想表达一下对徐大妈的敬仰,你在这我感觉自己多了个妈,因为你比我妈还唠叨。”
徐文耀一愣,咬牙说:“小坏蛋,你存心噎我是吧,欠收拾了你真是……”
他伸手在王铮腰间一阵乱捏,把王铮咯吱得笑到眼泪都出来,连连求饶,徐文耀才算罢了手,抱着王铮躺在床上一下一下摸着他的背给他顺气。王铮伏在他胸膛上哼哼唧唧骂:“徐大妈,你不仅爱唠叨,还小心眼,我这刚走了一座大山,你又化身三座大山,我都翻不了身了我。”
“你要翻身啊?行,偶尔我也想试试你在上面的姿势。”
王铮脸一下红了,照胸口给了他一拳。
徐文耀笑了,抓起他的手啃着说:“宝贝,我说真的,咱们也抓紧抓紧,把该深入探讨的问题给解决了,大家都能安心。”
王铮脸更红了,闭上眼不理他。
“小铮宝贝,你睡了?”徐文耀摇摇他,见他不理会,笑着拉过被子盖他身上,仍旧抱着,无奈地说:“一说到关键问题就装睡。”
“我不是装睡,我是在想,为什么你说做了才能安心?”王铮睁开眼,认真地说,“做是迟早的事,但你觉得这个行为能有什么象征意义吗?其实它就是一种寻欢作乐的动物本能,我们又都是男人,不存在上了床谁吃亏谁得负责任……”
徐文耀笑了,捏捏他的脸问:“你要跟我讨论这个?”
“嗯。”
“小铮,你这几句,适合我跟谢春生搭伴那会说,但不适合咱们现在。”徐文耀亲了亲他,好脾气地解释,“我知道你的顾虑,任何两个不同的人要住一块,都担着风险,生活习惯是不是一样,作息规律能不能统一,口味爱好什么的能不能相互包容,对方不在人跟前暴露的那些缺陷,你是不是真的能接受。这些都是风险,而最大的风险还在于,没人能够知道,今后我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王铮身体微微僵住。
徐文耀笑了,柔声问:“你是不是因为怕这个,所以才一直不愿真正接受我?”
王铮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李天阳那件事对吧?最开始他追你,不是不认真,后来一块过日子,也未必没有真心,可人心说变就变,根本不是你能控制的,你怕我也这样对不?”
王铮把头更深得埋进他怀里。
徐文耀知道自己说对了,他摸摸王铮的头发,笑着说:“你对我没信心,那么你问自己好了,如果再来一次,我说真的,如果说,我有一天就李天阳一样移情别恋,你扛得住吗?”
王铮猛然抬起头,恶狠狠说:“你会这样?”
“如果我真的会呢?”
王铮眼睛亮如晨星,他冷笑着说:“如果真这样啊,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最多把你的东西打包扔楼下垃圾箱,换锁,从此再不见你,咱们老死不相往来。当然了,我们要是有共同财产,那不好意思,都得归我。”
徐文耀笑了,凑过去不顾他的愤怒,热切地亲了起来。
“我喜欢你这样,”徐文耀亲完了,摸着他的脸颊,柔声说:“你看,你完全掌握着自己的生活,我怎么样,不会改变那些东西,不会改变王铮这个人,对不对?”
“那当然。”
“那就行了,你没什么好怕的。小铮,那些风险,其实对我来说存在得更厉害。”徐文耀耐心地说,“你比我年轻,学问又好,长得又这么招人,身边还有个旧情绵绵的老情人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比我更有钱更有权的人看上你,我还比你怕。因为我比你更在乎,所以我怕的比你多。”
“但我不能没有你,我的信心就在于我明白这一点,我不能没有你。”他重复了一遍,叹息说,“我他妈毁了你,都不能没有你。”
王铮轻轻笑了,抱住他:“我知道了,还说自己不啰嗦,一句话都要重复三遍。”
“坏东西。起来喝了牛奶再睡,都凉了吧。”
“不喝,我烦那股腥味。”
“医生说要给你喝这个有益于睡眠和脏器保养,还有能强健骨头……”
“睡了徐妈。”王铮不由分说关了灯,缩到他怀里乖乖躺好。
徐文耀苦笑了一下,抱着人拍了拍,过了一会,自己觉得也有些困意上来,迷迷糊糊闭上眼。
这时突然手机响了,他不耐烦地睁开眼,摸到手机,飞快下了床,怒气十足地问:“鹏子你他妈不在医院照看小谢给我打什么电话?啊?你不知道现在十二点了?小铮刚刚睡下。”
那边的季云鹏畏缩着说:“哥们,别生气啊,我这不是忘了你现在跟王老师住一块吗,对不住对不住,要不我挂了?”
“放屁,你都把我吵起来了,有什么事赶紧的。小谢又怎么啦?”
“没,医生给打了针,现在睡着了,就是精神不太好,也难怪,谁经历这么大事都得有个缓冲期不是。”
“嗯,上回让你找的心理医生找了没?”
“人医院就有,过两天就上疗程了。就是费用有点高,小谢不让,说他没事。”
“甭理他,这个钱咱们给他垫着,救人救到底。”
“得令,有你这句,我心就踏实了。”
“就这些?没其他事吧?没我挂了。”
“对了,还有个事挺有意思,刚刚小谢睡了,我就出去医院边上的大排档吃了个夜宵,结果让我瞅见一人,特眼熟,我就琢磨着到底是谁,想了半天忽然想起来。”
“谁啊?”
“说起来都好多年前的事了,你还记不记得高中毕业那会咱们玩得特疯的时候?天天下酒吧喝酒打架泡马子,那时候吧台那有个调酒师,跟你还好过一阵,后来就不知哪去了,你还有没印象?”
徐文耀心里一紧,问:“你见到他了?”
“应该不是,我记得他跟咱们岁数差别不大,我今晚瞧见那个,看起来可跟个老头似的,不过长得真像,哈哈,没准是他家什么亲戚。”
第 49 章
一大早起来,徐文耀煮的豆浆又煮沸掉一多半。溢出来的豆浆又浇灭了炉火,幸亏王铮闻到味道跑进去关了煤气,不然不定会出什么事故来。
他拿抹布擦干净煤气炉,又将蒸着的包子馒头端出来,再一倒,原本够两个人喝的豆浆现如今只余下一小杯,王铮叹了口气,只好开冰箱倒了牛奶,放进微波炉加热。
等他把东西摆好了,喊了声徐文耀吃早饭,半天不见他答应,一抬头,却看到阳台上徐文耀站着抽烟的背影,仿佛在沉思,也许还有种与他这个人不协调的落寞,高大的男人就这么背对他站立,手肘撑住阳台上,左腿交叉在右脚背上,眯着眼,看着远处的虚空那般,心事重重地弹弹烟灰,然后又吸了一口。
他给王铮此刻的感觉很遥远,遥远到他瞬间会疑惑,这个男人是谁,他跟那个每天温柔体贴围着自己转的霸道同居人是不是同一个。
徐文耀在亲近的人面前常常会莫名其妙地陷入恍惚,这点王铮早已知道。只是在他确定要跟自己在一起之后,这种恍惚的次数便逐步减少,几乎到了绝迹的地步。但最近几天以来,他又开始出现恍惚的症状,有时候正做着什么事,他会突然停下,眼神幽深,意识完全游移开去。仿佛在王铮看不见的地方,徐文耀其实在经历一个个泥沼,必须奋力将人拽过来,不然这些泥沼就会以强大的吸力将徐文耀吞咽下去。
王铮心里发闷,他说不好这种感觉,就像你熟知的某物忽然间转了个身,让你瞥见全然陌生的一面。他忽然发现,自己对徐文耀这个人几乎一无所知,除了一些纲领式的信息外,他不知道这个叫徐文耀的男人经历过些什么样的事情,哪部分的生活在他身上凿下痕迹。他不像李天阳,李天阳好面子,为人喜好行为仗义豪爽,无论做什么事,李天阳都不骗自己,他坦荡,那些坦荡可能就来源于自私,但他不会分裂,他是一个从来都对得住自己的人。
可徐文耀不一样,徐文耀就像一处九曲十八弯的水泽,除非你能搭乘直升飞机在其上空巡视,否则你看到的永远是绕晕了头的水道。这里面哪一片水光山色单独挑出来都怡人优美,可若是撑船深入,却肯定要月迷津渡,桃源无返。
这样一个人,王铮知道单凭自己在校园里进出的心是不可能弄明白的,而且他也不想弄明白,这辈子他倒是理解了李天阳,可谁来理解他?因为理解了,所以宽容了,可那些苦楚孤寂却也是夯实如土墙层层叠叠将他围了起来。王铮承认,他早早歇了理解徐文耀的心思,他们在一块住,像情侣那样相亲相爱,像伙伴那样互相交流和扶持,这些都不作伪,但人的相处就到此为止吧,再深一步,所谓灵魂上的交汇,抬眼低眉的默契,这些念想就如怪物一样,没盼到手,可能先葬送已有的温馨,人生就是要不追求它们才能过安稳日子,这是王铮从以往的伤害中得出的经验。
好吧,他觉得,自己是怕了,承认这点没什么难堪的,他也想坐享其成,徐文耀既然连“非你不可”这种话都说了,那么他没什么好拒绝。徐文耀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照着他心目中可以接受的蓝本一笔一划描出来的对象,他强势浪漫却又温柔缠绵,王铮有时候看着他替自己做决定,就会自嘲地想,原来自己在本质上还是怯弱,还是不能抵挡比他霸气的人的主宰。先是他的母亲,然后是李天阳,现在轮到徐文耀,也许还包括部分的于萱。
王铮既然打定主意不介入徐文耀的个人隐私,便不会在这种时候冒然上去打扰他,自己乖乖拿了本书坐下看,多了一会,徐文耀才算抽完烟,回来看餐桌上摆了一桌子早餐,不觉讪笑说:“那什么,早餐已经好了啊。”
“嗯,”王铮继续看书,心里觉得闷得慌,可口气很淡,说,“豆浆沸出锅,浪费了大半,只剩一杯了,你喝吧。”
徐文耀内疚起来,坐他旁边说:“对不起啊,我下回会注意的。”
“没事,快吃吧。”
徐文耀沉默地啃着包子就豆浆,吃了两个,发现王铮还在看书,他面前的东西一动不动,便放下杯子,说:“小铮你也吃,不要空腹看书。”
“我呆会就吃。”
“别这样,不就一杯豆浆吗,我下回注意还不成?别生闷气了好不好?乖,来吃东西。”
王铮啪的一声合上书,定定看他:“我又没说你什么,你干嘛一定要解释成我在生闷气?”
“你要不是何必不理我?”
“我不理你,是因为我觉得你似乎需要点时间从你的思绪里走出来。”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最近走神的次数有点多了,”王铮无奈地说,“我本来不想说,但我觉得,在煮东西的同时离开厨房去阳台上抽烟发呆,这有点危险,因为炉火被浇灭而不及时关煤气,我们整个屋子的安全就成问题。徐哥,你遇到什么不好跟我说的事我不多嘴问,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倒打一耙,一定要把我塑造成爱生气无理取闹的人?”
徐文耀脸上绷紧了,他嘴唇紧抿,想也不想道:“怪不得你能当老师,你真是很喜欢给人上课。”
王铮脸色一下变了,站起来也不理会他,径直回房间关了房门。
徐文耀懊悔不已,端着牛奶敲了房门又是道歉又是哄骗,王铮开了门接了牛奶喝,脸上再无表情,徐文耀本想喝完了帮他拿走杯子,王铮却不理会他,自己拿了送去厨房清洗。
这一天是王铮复诊的日子,徐文耀今天公司有个重要的会没法陪他,早已安排了助理来送他去医院。现在这个情况他不想走,但没法推了工作,只得忐忑地离开家去公司。开会期间他也心神不宁,越想越觉得早上那句话实在欠抽,怎么就不加考虑直接扔到小铮身上?好容易结束了会议,打电话给王铮,居然是关机,徐文耀心里咯噔一下着急了,忙给助理打了电话,问清楚他确实跟王铮在一起,俩人还在医院,徐文耀这才松了口气,试探着说:“你让王老师接下电话。”
不一会,传来王铮温和的声音:“什么事?”
“没,就是那什么,你为什么不开机?”
“,忘了充电,你知道怎么找我的。”王铮淡淡地说。
徐文耀深吸一口气,柔声说:“小铮,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王铮轻松地说,“我忘了。”
徐文耀笑了,飞快地说:“我去接你。”
“公司没事了?”
“会开完了,跟客户洽谈什么的有专门的部门负责,要什么都得我亲力亲为,那我不累死了?”徐文耀亲热地说,“一起吃中饭吧,好吗?”
“如果你保证不走神,我会考虑看看。”
“不会了,”徐文耀想了想,低声解释道,“最近确实情绪有点低落,具体原因我没法说,说不清,但我真的想说对不起,怎么着,我不该让自己的情绪影响你。”
王铮沉默了一会,温言说:“没事,谁都有不高兴的时候。”
徐文耀有他这句话,心里顿时有了底一样,高兴地挂了电话,飞速处理了手头上的事情,抓了车钥匙开车往医院方向出发。开到临近医院的时候,徐文耀瞥见路边有家店卖古香古色的木雕,他想着家还有面墙是空的,这种东西王铮大概会喜欢,停了车下去买了两块,他本人并不欣赏这种工艺品兴致的东西,但王铮爱在家里的角落里堆放些中国古典元素,他也乐意让王铮维持这种细致的爱好。徐文耀付完钱后走出来正要上车,却听见有人在身后怯生生地喊:“文耀,你,请问,那个,你是徐文耀吗?”
徐文耀转过身,这时候太阳很大,颇有初夏的劲道,马路上车流穿梭,路边的树荫罩下来,人站在下面,脸色显得有点暗。徐文耀眯了眯眼睛,他在这瞬间听见一种奇怪的噗通声,就像打鼓一样分明,然后他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心跳声,有种奇异的慌乱夹杂着松懈,这些天绷紧的神经骤然间像要松垮下来。他自从接了季云鹏的电话后,想过很多次如果真是那个人,重逢后该说什么,那句“对不起”应该在什么时候恰到好处地说出来,但事到临头,他忽然就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想说了,说出来都像矫情,隔了十来年,时间安静地冲刷掉青春上面那层残忍和执拗,三十出头的人生,忽然让他开始觉得不堪回首,尤其是,对着的那个人,明显一头与年龄不相称的花白头发,微驼的背,遍布生活压迫痕迹的脸。
还有那双眼睛,曾经因为与少年时代爱上的人相似而备受他的喜爱,现在也不复清澈,蒙上一层灰黄,里面有唯唯诺诺的畏惧、想靠近又不敢的试探、自惭形秽的痛苦。
这个人的名字,徐文耀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发现自己记得这个男人的很多事,曾经他纤长的手指如何像杂耍一样抛起调酒瓶,他漂亮的丹凤眼如何微眯着往鸡尾酒上加一颗点缀的樱桃,还有他在床上被折腾不过求饶时闪着泪光的媚态,徐文耀发现自己记得的远比想象中的要多,可是他却忘记了这个人的名字。
他叫什么来着?姓什么?仿佛有个英文名,那时候圈里的人都叫他的英文名,很少有人叫过他的中文名,但是徐文耀记得,在某次疯狂的□后,他有温柔地笑着,告诉自己他叫什么。
可是这些,他现在却想不起来。
“你不记得我了?”那个人仿佛遭受重创一样退了一步,嘴唇抖了抖,憋出一个可怜的微笑,“呵呵,也难怪,我们都有十年以上没见过,我,我又老了这么多,你忘记我这个人也是应该的。”
“不。”徐文耀摇摇头,他一手拎着刚买的木雕,上前了一步,冷静地说:“我记得你,可我忘了你的名字。”
那男人脸上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隔了好一会,才说:“我,我是Jacket,以前大家都叫我J。”
“中文名。”
“中文名,中文名很土的……”
徐文耀微微仰起头,太阳射进他的眼睛,他觉得这一刻,有种久违的枷锁加身的窒息,然后他叹了口气,说:“请告诉我。”
男人似乎被吓到了,瞪大眼睛,眼中似乎蒙上一层水光,然后,他轻声地,一字一句地说:“张贵生,我,我叫张贵生。”
第 50 章
看着坐在对面的张贵生,徐文耀觉得时间真是不可思议到极点。
分明记得跟这个人曾经如何耳鬓厮磨,当时他引领着自己的手触碰他的身体,十八岁的少年在这个男人身上第一次学习了如何恰当纾缓自己的欲望,如何让它高涨,如何在激荡缠绵的节奏中成为一个男人。当时没有想过这个男人意味着什么,只是想简单而残忍地索取,索取的欲望高踞不下,少年于是不听不看不想,只懂得忠实地听从身体的需求,听从内心空乏而不知所措的荒芜,荒芜又变成压迫感,让他就如拧干毛巾一样要在这个男人身上榨取精力,只有大汗淋漓精疲力竭的时候,才能有片刻奇特的安宁。
这些,在多年以后被重新发掘和思考,徐文耀明白了曾经的自己有多天真和残酷。
那时候青春记事簿中充斥酒精、性和暴力,狂妄又直接,一言不合可以大打出手,看对眼了可以直接把人压到身下。年长的情人在那个阶段扮演一个特殊的存在,像规训的导师,又像宠溺的长者,在暴躁不安的许多日子,给了他温情而细水长流那样的看顾。
可惜这种积淀了生活经验的温柔不是当时的少年所能懂的,男人沉默而忧伤的姿态也不是那时候的徐文耀所需要的,更何况,那时候的徐文耀跟所有十八岁少年不同,他的灵魂背负着初恋所造成的原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必须用极端的方式,才能稍微和缓。
一切都不对,时间、地点全部错位,不管是选择了年长的情人还是选择了任性放纵的生活方式,那个远去的十八岁少年,以一种祭奠的姿态,在谋杀自己的青春。
但已经成年的徐文耀感觉很微妙,仿佛曾经发生过的那一切都像虚构,分明有些细节栩栩如生,闭上眼下一刻几乎可以分毫不差在记忆中被复制,但整件事却令人怀疑其真实性,难道真的曾经发生过?真的曾经跟坐在对面这个老男人像野□&媾一样乱来过?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这是一双普通男人的手,不间断的锻炼令它看起来孔武有力,但却没有重体力劳动的痕迹。指甲修剪得简洁干净,伸出去,相信掌心也能保持干燥温暖,容易获得与它触摸的人的好感。但他在想这双手经历过的事情,在那个十八岁的夏天,它曾经操起水管跟一群小混混在窄巷里群殴;曾经在男人的教导下,笨手笨脚学过调制一种特殊的混合酒;它也曾经撕开过对面这个男人的衣服,在往他身体内部□的过程掐青他的腰肢。
徐文耀猛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遭到往事的袭击了。昔日单恋过的老师,监狱里疯狂的笑声,火葬场裹尸布下干涸如禽类的手,还有一遍一遍在脑海里重温过的,老师攥紧他手腕时的触感,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取而代之的,是王铮清浅的笑容,他肉体散发的温度和好闻的味道,对占据他的渴望比其他任何时候来得都要强烈,尤其是,当以往的丑陋岁月突如其来具体化,变成一个老男人坐在他对面默默地,近似卑贱地责难他的时候,徐文耀觉得眩晕而慌乱,他想立即抽身离开,跑到王铮那,找到他,把他紧紧抱住不放。
可是,十八岁的少年可能可以抛下一切想走就走,三十几岁的男人却必须压着心头的翻腾强迫自己面对自己的过往,不管那有多愚蠢和自私。徐文耀觉得必须打破沉默,从以前开始,张贵生就不是多话的人,他如果不主动讲话,恐怕两个人会一直坐着不声不响。
“你还没吃中饭吧?来一客商务套餐?”徐文耀翻着手里的菜单说。
“不,我,喝水就行了……”
徐文耀抬起头,张贵生仿佛受到惊吓一样缩了缩脖子,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嗫嚅着说:“真的不麻烦……”
“不麻烦。”徐文耀打断他,招来侍应生,简要地吩咐:“要一个商务套餐,一杯咖啡。”
时值中午,这家路边的西餐厅客流量还挺大,来往的都是附近写字楼的白领,档次不高的餐厅自然比较喧闹,周围杯盘交错声令人容易走神。等东西上来的时候徐文耀有些恍惚,张贵生对他说了好几句,他才回过神来,抱歉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想说,你不吃吗?”
“,”徐文耀不想直接讲自己没胃口,淡淡地说:“早餐吃多了,不饿。”
“不饿也该吃点,不然胃会饿出毛病……”张贵生怯弱地看了他一眼,小声说:“对不起,我说太多了。”
“没,我记得,你从以前就这么爱操心。”
张贵生笑了,徐文耀却沉默了,往事像粘稠的海水一样慢慢地,汩汩地涌出来,从脚底开始缓缓浸透他,试图湮没他,徐文耀猛地甩甩头,冷静地问:“你现在过得如何?”
“挺好的。”张贵生低头微笑,“有工作,有地方住。”
徐文耀打量他,那花白的头发,廉价的衣服,疲惫而谦卑的神情都在说,这个人过得不怎么样。他想说什么,这时侍应生端了牛扒套餐上来,热腾腾的铁板上酱汁烧得吱吱作响,徐文耀指了指张贵生的方向,对方便熟练把食物摆到张贵生面前。
“吃吧。”徐文耀想了想加了句,“不用管我。”
“,好。”张贵生仿佛不敢违抗他的指令一般,笨拙地拿起刀叉,但他的手一直在颤抖,一块七成熟的牛扒,怎么也没法好好割开,刀叉划过铁板发出尖利的,令人皮肤发颤的声响,徐文耀觉得自己的神经要被割裂了,他砰的一声重重放下咖啡杯。
“对,对不起。”张贵生更惶恐了,丢了刀叉,脸色变得苍白。
徐文耀扶了额头,深吸一口气,试图语气温和地说:“没事,不关你的事。”
张贵生深深地低着头,像个做错事不知所措的孩子,徐文耀叹了口气,温言说:“吃吧,是不是我在你面前给你造成压力了?”
“不,”张贵生摇摇头,抬起脸,眼眶发红,却笑着说,“我的手受过伤,是旧伤了,现在有点使不上劲,是我的问题。”
徐文耀一下沉默了,他呆了半响,伸过手拿过张贵生的刀叉,认真地,仔细地一块块替他切开那盘肉。
这就像一个仪式,犹如往事和缓的回响,徐文耀想自己从没替张贵生做过哪怕一件小事,尽管当初从他身上搜刮过那么多东西,但从没想过给予,连技巧都懒得琢磨。
他想起自己成年以后周旋过的历任床伴,他们之间很多时候旗鼓相当,要什么不要什么心里都有本明白帐,调情的部分既遵守游戏规则,又保有细节上的自我发挥。他们大多漂亮聪明,年轻自信,其中有一些人本身就有很好的家庭背景,不俗的社会成就。他们不一定人人需要徐文耀给予什么实质性好处,更多的时候,那就是一次次技巧与技巧的较量,一场浪漫与不负责任相结合的表演。即使娇憨单纯如谢春生一类,大家也都心里门清,不该沉迷的部分绝不自讨苦吃。
这么说来,他经历过的情人之中,真正掺杂不清的,一个是张贵生,一个是王铮。好像首尾呼应,圈成一个圆圈,内里概括了徐文耀这个人。
“吃吧。”徐文耀把肉切好了,轻声说,“冷了就不好吃。”
张贵生抬起头,眼睛蒙上一层水雾,他飞快低下头,抖着手,叉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嚼,点头含糊地说:“好吃。”
徐文耀叹了口气,默默地靠在靠背上,他端着咖啡,看张贵生如吞咽苦药一样逼着自己吞下他切好的肉,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匆忙喝了一口咖啡,突然觉得味道出奇的古怪,又苦又酸。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张贵生一惊,叉子差点掉了:“我,我做我能做的活……”
“到底是什么?”徐文耀问,“你的手不方便,肯定干不了老本行了。”
张贵生苦笑了一下:“老本行,我快忘光了,都十几年没碰过……”
“十几年?”徐文耀抓住他话里的漏洞,问,“你的手这么说是很早以前受的伤了?怎么伤的?是在我们分开后不久?”
张贵生脸色发白,放下叉子说:“你别问了。”
“告诉我。还有这个头发怎么回事?”徐文耀问,“我记得你以前发质很黑很好。”
张贵生咬着唇,沉默不语。
“你不说也没关系,”徐文耀轻声说,“但我听过一个传闻,当然不一定属实,据说你当时情况有点糟糕,J,我不是想窥探你的隐私,我是想说你能信任我,需要帮忙的话,也许你可以找我。”
张贵生微微发抖,越发蜷缩着腰背,仿佛要把自己藏起来那样,过了许久,才鼓足勇气才颤声说:“都,都过去了。”他抬起头,含着眼泪微笑,“文耀,你长大了,现在成为一个优秀的成功人士,就像,就像我试想过那样,看你这样,我是真替你高兴,但我很好,现在很好,可能会有些不如意,不过谁不是这样呢?”
徐文耀被一种羞愧抓住,他想帮助这个男人,说到底是为了他自己,全然没替对方考虑过。他过了十几年,本质上跟当年那个只会索取的少年又有什么不同?
“我的手虽然不方便,但脑子还好用,又没残废,养活自己总是有办法。”张贵生谦卑地笑着,“你,你请我吃饭已经很好了,不需要再做什么,真的,我……”
这时,徐文耀的手机响起,他接了,传来王铮的声音:“徐文耀,你不是说来接我吗?”
徐文耀悚然一惊,自己竟然把约了王铮吃饭的事忘记了。他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遇到点事,一忙就赶不上给你打电话了,对不起啊,你检查完了?吃饭了吗?都多晚了,你可别饿着……”
他还没说完,就被王铮打断:“我一直等你,怎么可能会去吃饭?”
此刻隔着话筒,徐文耀也听出王铮压抑的怒气了,他从没碰见王铮发火,语气这么生硬还是第一次,他不由得心里惶恐起来,一迭连声说:“那你赶紧去吃点东西,你不能饿的,别管我了,对不起啊小铮,都是我不好,我遇到的事有点急,回去再跟你解释好吗?”
话筒里传来王铮的呼气声,然后,他冷淡地问:“遇到什么事?”
徐文耀看了对面的张贵生一眼,这时候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照实说了,他小心地回答:“没什么大事,就是公司的事。”
“,”王铮的声音拖长了,淡淡地说:“公事要紧,那我挂了。”
徐文耀还待说什么,王铮已经挂了电话,他心里忐忑不安,样子全落到张贵生眼里。张贵生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惨淡一笑,问:“你的,朋友?”
“爱人。”徐文耀回答,“我可能得先回去了,他刚刚有点不高兴。J,你留个联络方式给我,我们下回再聊好吗?”
张贵生白着脸说:“那,那你快走吧,呵呵,我们,不用再聊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徐文耀不耐烦了,低吼说,“少废话,把手机号给我。”
张贵生不敢违抗他,唯唯诺诺地报上号码。
徐文耀存了他的号码,叫来侍应生买单,跟张贵生匆匆道别,抓了车钥匙出了餐厅,正要去开车,电话又响了,徐文耀一看,还是刚刚那个号码。
“小铮,你现在在哪,我马上去接你,咱们好好吃点东西,我下午都陪你,将功补过好不好?”
“徐哥,是我。”助理在那边急冲冲地打断他,“刚刚王老师拿我的电话打的。”
徐文耀一呆,问:“你王老师呢?”
“走了,他,他,哎呀反正你惨了。徐哥啊,你刚刚说谎王老师已经知道了,我们在医院老等你不到,王老师就说要不先在附近找个吃饭的地方坐下来等你,我就开车兜他出来,看见你跟人坐西餐厅靠窗的位置上。王老师可精,他第一句话就问我那是谁啊,公司客户吗?我嘴快说了句看他的样子也不可能,然后就看见你帮人切东西,王老师登时脸就白了。”
徐文耀心急如焚,追着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打电话试探你啊,我都拦不住,他一副快发病的样子,喘着气,我怎么敢拦着?电话说完了,他就让我先走,自己下车打车走了。”
徐文耀这下如堕冰窟,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挂的电话,满脑子只会想助理的一句话“他一副快发病的样子”,心里怕得不行,抖着手开了车门,坐进去立即发动车子往家里赶去,一边开车一边打王铮家的电话,响了半天却没人接,也不知道是人没回去,还是人回去了不想听。
第 51 章
徐文耀赶回家去,开车开得飞快,到了楼下停车场,差点忘了锁车门就跑。上楼的时候他的心跳是飞快的,他实在是不敢往深处揣摩王铮此刻会怎么反应。
王铮这个人平时什么都好商量,问吃什么穿什么都很随和,迁就别人成了习惯,在一个强势的母亲羽翼下长大,没变成同样强势叛逆的小孩,便只能养成听从他人意见的软性子。他似乎能退让的东西很多,让路,让座,让奖金,让休假,让课题,许多男人可以撸袖子拍板砖的事,王铮从不会有过激表现。他一辈子都是一个好脾气的和煦模样,说话声音不高,动作摆动幅度不大,坐下去双手会习惯性地搁在膝盖上,如果不是于萱,他想可能自己注意到这个人的几率都不高。
但倘若你因此以为他是个软骨头没主意的人,那就大错特错。王铮就如一块铁板包着棉花,外头看着软绵绵乱蓬蓬,抬脚一踢才知道里面硬得能硌断脚趾头。要不然,当初那么面的一个男孩,连独自一人出趟远门都没试过,却敢回家出柜,跟自己父母叫板,断绝关系也要跟一个男人过。倾其所有去爱的男人移情别恋,他也做不出要死要活的举动,一个人咬牙硬是扛下所有的痛苦,一个穷学生,没点固定收入,就敢拿所有的钱在G市这种大城市贷款买房,不就是想争口气,想筑个能藏身,谁也赶不了他的地方。他是骨子里有刚性的人,这点随他妈,对于认准了的事情,宁愿憋出内伤也不向命运妥协。
后来李天阳找上门又想重修旧好,道歉忏悔不可谓不情真意切,可没多大效果。李天阳心里恐怕会以为都是徐文耀在背后捣鬼,可徐文耀自己清楚,王铮之所以不为所动,最根本的原因不是他对李天阳没感情,而是因为跟李天阳复合违背了王铮的价值观,两人走到这步田地,哪怕王铮真的还爱李天阳,也不得不拒绝。
原则比情感重要,这是脑子一根弦的王铮会干的事。
徐文耀心里的不安就来源于此,他不知道王铮会怎么判断他跟张贵生的事。要说这事搁一般人那也就是一段旖旎的往事,过去了再遇上,点头打招呼,挣个老熟人的情分而已。但放他这里,却勾起心里的病,代表他难以启齿的过往,他背负的原罪。他没法对张贵生视而不见,他心里其实连怜悯同情都谈不上,只是听凭过去生命的残余力量将自己拉入泥沼,因为这种身不由己的沉沦,他又对王铮心存愧疚,越发不敢想坦白和交底。
当往事已经侵扰现在,事情就终于走到徐文耀不得不去解决的时候。
他心乱如麻,三不做两步跑上楼,掏钥匙开门的时候对了好几次才把钥匙送进钥匙孔。进门后他到处找人,客厅没有,卧室没有,厨房没有,徐文耀心里越发难受,他一把扭开书房的门,却发现王铮和衣躺在他母亲曾经睡过的小床上,手托着后脑,眼睛闭着,脸色不太好,可看起来还算平静。
徐文耀松了口气,这才发现春寒天倒急出一身汗来,他擦擦额头的汗珠,小心地靠近王铮床头,蹲下来伸手轻轻摸王铮的头发,柔声喊:“小铮。”
王铮眼皮略动了动,但没睁眼,徐文耀知道他现在不待见自己,组织了下语言,缓缓说:“小铮,今天的事我能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个人只是我一个老朋友,手受伤了不方便,我这才帮他,我跟他没什么,而且……”
“那你为什么骗我呢?”王铮睁开眼,口气平淡地问。
“我,我那不是怕你多想吗?其实真的就一不相干的人,我跟你发誓,真的没什么……”
“你停一下,”王铮打断他,翻身坐了起来,看着他说:“今天我想请你听我说,不要打断我,可以吗?”
王铮这么正儿八经的,徐文耀心里更没底了,隐约之间,他知道自己对王铮的方式上错了,但具体错在哪他又不明白。他张嘴想说什么,王铮却立即截住他的话,提高声调重复问:“可以吗?”
徐文耀没办法,只能点点头。
王铮站了起来,深呼吸了几下,口气恢复温和,问:“今天那个人,也是跟你有过关系的,对吧?”
徐文耀说:“是有那么点关系,但都过去了……”
“看来你又要重复一遍过去了并不重要的言论。”王铮淡淡笑了,问,“可是,我们谁不是从过去一天天走到现在?”
徐文耀哑然无语。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很讨厌于书澈?”
“嗯?”
“我很讨厌他,无论如何也没法对他产生好感,哪怕作为一个个体,我会欣赏他,承认他有我不具备的优点,但作为一个人,我却始终讨厌他,就算我再也不会爱李天阳,可对于书澈的讨厌却是生理性的,条件反射一样,看到他我会从脑子里产生眩晕感,想远远避开,惹不起我还躲得起。”王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轻声说,“因为我实在被他所引起的那种痛苦给折磨怕了。”
“我从小是个能知足的人,我没远大理想,我想过好日子,我关于好日子的想象,无非是能吃饱穿暖,有自己的房子,爸妈身体健康,自己能写点书讲点书,如果身边有个人陪着当然最好,但没有我也不强求。我不是个爱攀比好虚荣的人,我甚至有点自卑,但我不会去嫉恨别人。”王铮顿了顿,哑声说:“可在某个时候,我嫉恨了于书澈,那种恨意,实在像强硫酸那样会腐蚀人的内心。”
“你大概从没想过什么是嫉恨,你一向优秀,从来就是精英,像你这样的社会高端人士,你不会明白这种感觉有多可怕,它差点整个扭曲我的价值观,激烈的时候,我一天脑子转好几个恶毒的计划,准备跟于书澈同归于尽。”
徐文耀愣住了,他觉得喉咙发干,伸出手去试图握住王铮的手,被王铮避开。
王铮掩饰一样地想去拿水杯喝水,徐文耀已经先他一步把桌子上的保温杯拧开递到他手里,讨好似的看着他。
王铮接过,喝了一口水,歇了歇低头说:“我想了想,实在是不敢再经历一次,再有第二个于书澈,我怕我承受不起。徐哥,你看你这边,先是有谢春生,好吧,那孩子可怜,我无话可说,但现在又出来个新的,可能还是一样有让你不能不管的悲惨遭遇。知道我的恐惧在哪吗?今天你可以为了怕我多心瞒着我这件事,明天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怕我难过瞒着另一件,后天呢?我想象不出来有什么比落难的老情人更能令人怜悯激发拯救欲的了,然后呢?拯救完了,你打算怎么办?什么样的拯救是个头?徐哥,你的过往没人有权利批评,但是我请你体谅我一下,我很累,我的躯体里住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我折腾不起,我想,不然趁着还没怎么开始,还是回到原来……”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手里的杯子已经被徐文耀夺了过去朝地上一砸,砰的一声响水渍四溢,王铮吓得本能一退,却被徐文耀一把揪住胳膊狠狠摔到床上,他背部痛得闷哼一声,身上一重,徐文耀已经压了上去,把他两只手攥紧了举到头顶,咬牙切齿骂:“你他妈打这个主意?啊?我对你怎样能跟姓李的比吗?我掏心掏肺对你好,你就为这点屁事想离开我,没门!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老子毁了你也要跟你在一块,你以为我没事说着玩?啊?你以为我他妈放着几千万的生意不管专门伺候你鞍前马后都他妈是闲的?!”
他眼睛发红,一把扯开王铮的外套,撕开里面衬衫,俯下身对着他的胸口一阵啃咬,疯狂地低吼:“你让老子跟你做朋友?操!我吃饱了撑的对一个朋友这么费尽心思?你以为我是谁!我他妈做慈善的?放屁!我今天非干到你后悔讲这句话不可,王铮,你他妈才是最无情无义的……”
他一边吼,一边迅速脱下王铮的裤子,拉扯之间将王铮大腿的皮肤都给磨红,王铮又疼又怕,吓得拼命挣扎:“不要,徐文耀,你要敢强上,我,我,我就再也不原谅你……”
“你不是要跟我分吗?啊?还谈什么原谅不原谅?你不觉得笑话?”
王铮情绪一激动,就觉得心口发闷喘不过气来,他推着徐文耀喘气说:“徐哥,徐哥我难受……”
“我他妈就是让你太好受,好受到你可以随便骑我脖子上拉屎了!”
“哥,”王铮迸出哭腔,断断续续说:“别压,我,我呼吸不了,啊,哥,我难受……”
徐文耀一抬头,这才发现王铮脸色嘴唇都发白,吓得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心里又急又疼,赶紧从他身上爬起来,把人抱在怀里揉他胸口替他顺气,嘴里说:“小铮,怎么样,觉得怎么样?都是哥不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啊,别气,没事了,都是我混蛋,没事了没事了,你打我吧啊,药呢,你今天的药吃了没?”
王铮靠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徐文耀立即把他放好了,跑出去拿了他的药,重新倒了水进来,小心地喂他吃了,这才来得及看清这一屋的纷乱,王铮衣服被扒得差不得,裤子都褪到脚跟那,雪白的臀部上布了几个印子,都是他刚刚用力掐的。徐文耀懊丧得只想抽自己,忙上前小心把王铮的裤子穿好,给他拉过被子盖了,把人圈进怀里轻轻拍着,哑声地重复:“对不起。”
王铮眼圈湿了,狠命给了他一拳,却实在没力气,打在徐文耀身上也不痛不痒。
“给你骂,给你打,怎么折腾都行,就是不要说离开我。”徐文耀的声音颤抖,“不是你受不住,是我受不住,你要不跟我好,我没准会干出点什么来的,真的。”
王铮垂下睫毛,头抵着他的脖颈,默然不语。
“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不深,你怕感情深了会被伤害,我都理解,但我可以跟你发誓,跟着我,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于书澈。不会有这种可能,因为你是我的命,知道吧?”徐文耀吻着他,哑声说,“你不明白我经历过什么才确定要你,所以你会说出那样的话。小铮,你听我说,你不是一个我想认真对待的恋人那么简单,你是我的命,是我的命。”
他一连重复了两遍,听得王铮想哭,他知道这话份量很重,在某种程度上,比“我爱你”还要重得多。王铮从来不是一个硬心肠的人,他想跟徐文耀分开,想避免受伤害,想不去避开徐文耀一个又一个老情人的干扰,这些纯粹是一种理性思考,并没问过自己真实的内心感受。但现在让徐文耀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靠着他厚实的胸膛,贴上耳朵就能听清对方清晰稳健的心跳,他的窒息感一点点淡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稠的,被人珍爱着的安全感。这种安全感排挤掉刚刚一个人时那种空白和恐慌,它给了王铮一种错觉,就像他们天生就该拥抱一样。
这种感觉很微妙,说不清,察觉它得需要时机,时机又是最难掌握,两个人都有心病,一层层的恐惧和不安,过往变成自我保护的盾牌,却也成为最强硬的阻力。王铮明白他的恐惧,但他现在也知道,原来徐文耀也一样有恐惧,也许因为年代久远,他的恐惧还更根深蒂固,更难消除。
“再也不要说离开这种话。”徐文耀抱紧他,细细密密地亲他,叹息说,“这种话会要命的,说,你再也不会了。”
王铮被他托起下巴,正视他,徐文耀目光中有疯狂和哀求,惶恐和无奈,像头可怜兮兮的野兽,紧张等着你的答案,下一秒就会扑上来舔你或咬死你。王铮忽然就心软了,说:“除非你也答应我同样的事。”
“那是自然。”徐文耀点头,“除非我死了,否则绝不会离开你。”
“也不能有其他的伴。”
“不可能有。”
“你的那些老情人呢?”
“不会单独跟他们见面,有事处理先向你请示,绝不自作主张。”徐文耀停了停,说,“你要不批准,我就当不认识。”
“你真能做到?”
“能。”徐文耀点点头,想了想,低声说,“小铮,我不是你想的那样跟他们纠缠不清。实在是,以前我做事太绝,甚至称得上残忍。今天你见到那个,就是十几年前,我什么也不懂时辜负和伤害过的人。可能现在年纪大了,开始懂得反省,尤其是遇到你以后,我慢慢明白,以前做的一些事,真错了。”
王铮不解地看他。
徐文耀笑了,亲亲他说:“等我自己被你折磨,才知道以前我也折磨过人啊。”
“我哪有折磨你。”
“刚刚不就是了?”徐文耀叹息说,“今天跟你交底了,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王老师闹分手。别再那么伤我了,好不好?我也是肉体凡胎。”
王铮沉默了一会,终究点了点头。
徐文耀高兴地咧开嘴,使劲往他唇上亲了一会,才松开说:“你真好。”
“好不好的先别忙着下判断,你说说,今天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王铮斜睨他。
“好,我告诉你,这个事说起来,我忒不地道,你听了可别生我的气。”
第 52 章
徐文耀断断续续说了不少,说一点保留一点,欲盖弥彰似的,倒不是他有意如此,只是话到嘴边,涉及多年前的荒唐事,不是每个男人都能言无不尽来场自我剖析,尤其是徐文耀这种男人,温柔作表,强势作里,在王铮面前并不是一味伏低做小,便更加不可能往自己脸上抹黑。加上他太在乎王铮,怕他知道自己以前的混账事心生嫌弃,于是叙述便更加曲曲折折,不见庐山真面目。
王铮听了半天没说话,他是个聪明人,仅凭徐文耀的支支吾吾他就能判断实际情况恐怕要不堪丑陋得多。他能在脑海中拼凑出一个大概的故事,这个故事绝不浪漫讨好,相反残忍冷酷。一个人的自私可能造成另一个人一生都弥合不了的伤痛,这种事情是王铮不能介怀的,因为他便是从类似的伤痛中挣扎求生过。现在逐渐开始看到,原来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可能是个比李天阳更无情的家伙,王铮仔细一掂量,不觉有些害怕。
他想,如果自己是那个调酒师呢?曾经的他完全也是这种性格,默默地爱,默默地被伤害。徐文耀现在对他是很疯狂,甚至很偏执,他说自己是他的命时王铮很感动,可感动之余他也清楚,在疯狂和偏执的作用下说出来的话,最是靠不住。
一个人到了他这个年纪,想找的伴其实不该是徐文耀这样的。应该更安全,更温和,哪怕是更平庸,可能日子过起来才能更平稳。他想如果可以,他是应该分手的,趁着自己还没投进去多少感情,但他的话只是开了头,徐文耀就疯了,险些给自己造成实质性的伤害,王铮想想不禁后怕,他不是圣人,他的教育和观念无法接受任何形式上的性侵害,只要想想有这种可能,他都想远远躲开。
但是现在他没法躲开徐文耀,一方面耽于对方的气势,另一方面却也不可否认对他产生了依赖。这个男人固执地把自己紧紧抱在怀里,头被他强势地按在胸膛上,这个姿势很亲密,可时间一长就很难受,王铮却没力气去挣开,也不够胆去挣开。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真的有点怕了徐文耀,怕他不爱,又怕他太爱,归根结底怕他爱了又不爱,这种情绪矛盾极了,难不成因为跟一个偏执狂生活在一起,自己的思维也变得古怪了?
不能这么下去了,这么下去最直接的后果是将自己的生活决定权交付到别人手里,最终只能可悲地顺着别人要的方式继续下去,他不想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当年那个懵懂无知,只知道要爱不知道怎么去合适地爱的境地中。
接下来好几天,王铮开始有意无意地远着徐文耀。两人虽然还是住一起,一块吃饭,睡一张床,但是徐文耀每次想碰王铮,都会被他躲开,躺一张床上想抱着他睡,王铮会浑身僵硬,似乎怕了他一样。徐文耀心里跟被猫抓似的焦躁,他想发火,但却怕更让王铮害怕自己,他想跟王铮沟通,却总是被王铮岔开话题。
徐文耀这时候知道,自己终于还是触犯了王铮的底线,这个爱人固执起来,比他以往经历过的任何一位都难哄,都难伺候。加上他又身体不好,徐文耀根本不敢跟他来硬的,跟他服软吧,王铮又有自己顽固的思维模式,并不怎么听得进去。徐文耀仔细琢磨了那天发生的一切,明白自己在两件事上做错了,第一是不该撒谎,第二是不该试图强了他。前一件事勾起他的情伤,后一件令他害怕,双管齐下,全是王铮没法接受的。也难怪他会想分开,恐怕这种不安定的恋情,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吧?
如果他年轻十岁,那么可能还可以用誓言打动他,可王铮已经快三十了,再来他跟前赌咒发誓,别说是王铮,就是徐文耀自己也说不出口。
但问题总得解决,放着越不管就越麻烦。徐文耀等了一个星期,才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跟王铮正面接触,还是得托谢春生的福。他出院了,上头的调令也下来,过两天就要下放到乡镇政府机关锻炼,临走前,想请他跟王铮吃个饭,表达一下谢意。
吃饭的地点由季云鹏定了,在G市一家著名的粤菜馆包了个房间。谢春生的面子王铮不能不给,他其实也愿意看到小谢抛下过去,重获新生。那一天傍晚他没坐徐文耀的车,而是自己打车去赴约,到了酒楼由礼仪小姐领着去到包间,一推门,却见季云鹏飞快从谢春生身边坐回去,看见他立即咧开大嘴笑:“王老师你来了,文耀呢?怎么不跟你一块?”
王铮没好说自己不想跟徐文耀一块来,便说:“他在公司,大概还有事吧,一会就来了。”
“老徐也该放心让你一个人出门了,老那么护着,王老师也嫌腻歪是吧?”季云鹏哈哈笑着起身给他拉了椅子,热情地说,“王老师您快坐,喝点什么?哎呦瞧我这记性,不能给您乱喝东西,说吧,您能喝什么?”
“白开水就成。”王铮微笑着答,转头看了看一边坐着带笑不语的谢春生,柔声问,“小谢身体好了吧?”
“没事,”谢春生细声细气地回答,脸上浮上红晕,说,“都出院好几天了。”
“现在没多大事,骨头什么的还得往后好好养着。”季云鹏笑呵呵地插嘴说,“我给他请了个保姆,天天专门给他炖补汤,这不,养得气色好多了吧。”
王铮仔细打量谢春生,发现他脸色红润,眉眼清秀得就如从画上走下来似的,心里宽慰,笑说:“确实好多了。”
谢春生有些腼腆,却看回王铮,含笑说:“王老师,我听说你身体也不好,要好好保重啊。”
“他你就别瞎操心了,没见文耀跟老妈子似的伺候得可尽心呢。”季云鹏笑呵呵地打趣说,“我还知道个笑话,告诉你啊,文耀因为太啰嗦了,私下里王老师管他叫徐妈,哈哈哈,你想想徐总平时那副正儿八经的装逼相,哈哈哈,好笑吧?”
谢春生禁不住也笑了,王铮有些尴尬,干咳一声说:“徐文耀真是的,怎么这种话也跟你说。”
“我们是好哥们,穿开裆裤的交情,开个玩笑没什么。”季云鹏说,“其实老徐心里得瑟着,他是故意来跟我显摆的,王老师,你真行,也就你能治得了他。”
谢春生也轻声说:“王老师,徐哥对你真好,我认识他这么久,还从没见他对谁这么好呢。”
王铮一时有些恍惚,自己拥有的幸运经由别人提点,仿佛落到实处似的,令他这段时间老想着怎么分手的心思被狠狠撞击了一下,原来徐文耀已经为他做了那么多,连别人都看在眼里,为什么自己却会故意忽略?
就在此时,包厢门被礼仪小姐礼貌地推开,徐文耀大踏步走了进来,一进门看见王铮,脸上顿时松了口气,季云鹏起哄嚷嚷:“徐妈来了,哈哈,来迟了,先罚三杯。”
“臭小子说什么呢?”徐文耀在王铮身边坐下,拿起湿毛巾展开了擦擦头上的汗,说:“今晚不许喝,咱们都得开车呢。”
他转头看了看王铮,欲言又止,陪着小心问:“怎么出门,不开手机?”
王铮忙从裤袋里掏出手机一看,原来已经关机了,他抬头对上徐文耀温柔的眼神,忽然想到徐文耀刚刚可能已经找过自己一圈了,心里愧疚,嗫嚅着说:“我,我手机没电,不是故意要关机。”
他着急解释的样子落在徐文耀眼里,却被理解为害怕,徐文耀心里抽紧,难道自己让王铮怕到这种地步?他叹了口气,柔声说:“没关系,我没怪你,那什么,我只是有点担心而已。没事了,来,吃东西好吧?季云鹏,”他提高嗓门,“你给点一个香菇扒菜心,小铮爱吃那个,还有,这家有一例炖汤不错,你也给点一点。”
季云鹏笑嘻嘻地说:“诶,徐妈放心吧。”他当下按铃叫来传菜部的部长,照着徐文耀的指示点了好几个王铮喜欢的菜,谢春生一直笑而不语,王铮老脸通红,暗地里扯住徐文耀的衣角低声说:“行了,今天不是你做东道,还有小谢呢,你也问问人家爱吃什么。”
“,小谢爱吃什么?”徐文耀这才想起来,笑着把菜单递过去,对谢春生说,“今晚还是我请好了,祝贺你出院,也预祝你到下面工作一帆风顺,回来后平步青云。”
谢春生笑着接过菜单,说:“谢谢徐哥。”
“客气。”徐文耀摇头对季云鹏说,“不过小谢好养活,他不偏食,不像我们家小铮,跟小孩似的,吃顿饭我就差没跟端着个碗跟在他屁股后面追着求他赏脸多吃两口。我们家那个保姆,就邹阿姨,你们都见过,每次都跟我抱怨,王老师呦为人那么随和,怎么吃东西那么不随和……”
“我什么时候是这样的?”王铮脸上发烫,打断他抱怨,“你不要胡扯,我好歹还能自己做饭,不像你煮个豆浆能把厨房烧了。”
徐文耀笑呵呵地伸出胳膊来搂住他说:“对,你就这点好,挑食的人口味叼,连带着厨艺也好,我是比不过你。”
“春生,你看你看,又得瑟上了,文耀啊,哥们知道你有了王老师万事足,日子过得像蜜里加糖,可你也不用每回见了我都明贬暗褒,可劲儿夸你们家那位啊。”季云鹏撇嘴说,“也不嫌肉麻。”
谢春生也点头凑热闹说:“徐哥自从跟了王老师,就像找到组织,这夸人的功夫蹭蹭往上长。云鹏,我们习惯就好。”
徐文耀大言不惭说:“那是,你们都得早点习惯,我只有更肉麻,没有最肉麻。”
大家说笑中吃完这段话,气氛其乐融融,一直吃到晚上九点多。出来的时候徐文耀拉着王铮的手毫不避讳,王铮想挣开,却被握得更紧。这是一个初夏的夜晚,城市华灯璀璨,夜风凉爽宜人,有个人这么牵着你的手往前走,视沿途注目对他们加以注目的人为无物,王铮觉得自己心里涌上来一种直接而强烈的不舍。
是的,他此时此刻,情感上舍不得徐文耀,就算理性上想跟这个人分开,自我保护的意志一直在提醒他跟这个人分开,可他还是舍不得。
舍不得,他就开始关注到之前被自己忽略的东西,比如徐文耀对他毫无保留的好,比如徐文耀跟他在一起,确凿无疑的担当。
回家后,徐文耀又拉着他的手不放。但这次他没说话,只是盯着王铮,眼神中有说不出的乞求。王铮知道,虽然自己不说,但这段时间他表现出来的想分开的念头,还是传到徐文耀那,被他感知,让他惊恐焦躁。他不说不做,是因为怕再一次做错事说错话,让已经出现裂缝的关系不可收拾。他们俩呆在屋子里都没开灯,这一刻就只是这样安静地互相凝望,彼此的呼吸温热地扑到脸上,连心跳估计都能听得清楚。
不知道是谁先动了一下,两个人的嘴唇开始碰到一起,他们激烈而渴求地拥吻着,交换彼此心里的害怕,对安全的渴望,对未来的祈求。他们吻得忘乎所以,似乎通过这种亲密的行为,能让两个人靠得更近一些,再近一些,消弭那些说不出口的怀疑,冲淡彼此摆脱不了的阴影。
过了很久,久到王铮觉得自己的唇都被对方啃噬得麻掉了,才听见徐文耀叹息地,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别离开我。”
王铮震动了,以往徐文耀说这句话都是充满强势的,大有威逼凶猛的姿态,但现在,他说这句话是暗哑而软弱的,泄露出他不为人知的痛苦和惶惑,他没法启齿的哀求和渴望。它们同样勾起王铮近乎相同的情感,王铮在这一瞬间理解徐文耀,他忽然意识到,也许就在这个男人威风凛凛,无所畏惧的表象下,蜷缩着一个跟他何其相似的,带着卑微和怯弱印记的灵魂。
这个人,他会嗖嗖地让原本闭合了的树眼长出树枝,那枝干往前伸直,不知道通向哪里,只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会通往你没体验过的地方,另一种生活。
于萱曾经说过的话,突然间清晰无比地浮现出来。
原来,这就是跟徐文耀在一起的原因。王铮的心底忽然产生了一种勇气,他抱住徐文耀的脖子,用力地回吻了过去。
第 53 章
后来的事显得顺理成章,但顺理成章中又埋着出乎意料,悲喜交加。当王铮的唇贴上来那一刻,徐文耀的脑子空白了三四秒,然后才意识到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他顿时欣喜若狂,激动得浑身发抖,是真的,生理性发抖,这一刻的冲击,比前段时间在王铮默认下两人住到一块还令他高兴。王铮的唇柔软潮湿,吻过来的力道没控制好,险些撞到徐文耀的牙齿。它与其说是一个吻,倒不如说是一种亟待表明的心态,它传达给徐文耀一种信号,就像出航时的鸣笛,又像冲锋时的号角。
徐文耀觉得自己等了快一辈子才听到这一声响,让他浑身血液都煮沸了一样热气腾腾,什么也不能想,却又似乎什么也无需去想。人心在这时候是实打实的,多少风花雪月的词汇,在多少人身上历练出来的温存技能都抛诸脑后,就如大海退潮,露出来的都是直接而狰狞的石头。手上的动作,唇齿的啃噬吮吸,皮肤饥渴了一样的摩擦贴近,这都是返璞归真的行为,除掉人类赋予亲热这件事那些乱七八糟的责任和道德,自恋和表演,这件事就剩下最原初最迫切的渴求,如同濒临渴死的人扑到甘泉边上畅饮不已的渴求。
床离得太远,沙发太软使不上劲,徐文耀等不及了,他干脆就地取材,挪开小茶几,直接把王铮放倒在地毯上。王铮自己拉开衣服,徐文耀想帮忙都帮不上,他还顾念着王铮的身体这种念头,在对方温热细腻的肌肤贴过来那一刻便消失殆尽,全然忘了还有这回事,只余下想要占领桥头堡,攻占敌方高地,插上我军红旗那种激情。事先谁也没想到今晚就想大干一场,不是没东西,KY和避孕套就放在屋里床头柜上,但这种时候,徐文耀舍不得起身去拿了,他停下这个节奏,仿佛冥冥之中听见急促的鼓点在敲响,催着你,快点,再快点。
他觉得自己为此已经等了一辈子,或许比一辈子还长,不能再等了。他顾不上了,什么也顾不上了,仅凭着在外围打转,就已经有种中枢神经导入电流一样的刺激,真正提枪上阵可能会有的销魂蚀骨的快感在那召唤着,欲望膨胀到这个点上,人的理性已经可以退居二线。目之所及全是对方象牙白的身体,在黑暗中,发出诱惑的润泽的光。
徐文耀承认自己是要得急了,力气太猛,没有技术含量,不够温柔,一厢情愿地忽略王铮不适的表情,只将它理解为痛并快乐着,最终肯定是快乐占了上风。不然怎么会连喘息声都那么魅惑动人?不然怎么会那么热,热得快把自己弄融化了?他流了很多汗,在以往的经验中,已经很少有这么流放了,他以前总是收放自如,什么时候加快节奏,什么时候停,什么时候欲擒故纵,这些都有讲究,这就是一个男人积攒下来的经验,他颇有点引以为荣。可等真的在这人身上试过了,徐文耀才发现那都是扯淡,投入了,忘情了,身心都迷醉了,全部的行为,只剩下最简单的两下节奏。
可能是太激动,第一次并不持久,王铮那时候还有力气,居然躺着讥笑他。这不知死活的小坏蛋,徐文耀怒了,把人抱起来丢沙发上,不由分说从后面又来了一次。这回该用劲的地方半点不带偷工减料,大加鞑伐之间,全是最激烈的冲撞。王铮到后来被折腾得不行,让他说什么说什么,只求能快点解脱。徐文耀这才挽回些许自尊,逼着他发誓不准提分手,得到明确回复后,才大发慈悲放过了他。
徐文耀恶从胆边生,一不做二不休,拼着第二天被王铮骂个狗血淋头,又在浴室里借着洗澡来第三回。这时候的王铮已经全身脱力,小声呜咽和骂人的话都被他堵回去嘴里,徐文耀总算想起他的技巧来,极尽温柔缠绵之能事,好好地伺候了王老师一回,只可惜弄到后面,王铮已经半昏过去,等完事了被擦干净抱回床上,早已累到连手指头都动不了。
抱着人睡在床上,四肢交缠,像把王铮嵌入体内那样抱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徐文耀蹭着他凉滑的皮肤醒过来,忽然觉得这一切,美好得就像在做梦。
王铮这就算是他的了?他终于得到这个爱人了?从头到尾,灵肉结合,对方每一寸肌肤他都爱不释手,最好他能永远不穿衣服,方便自己想摸哪摸哪,想亲哪亲哪,可惜这不大现实。徐文耀脸上出现一个堪称傻笑的表情,低头在王铮漂亮的肩膀上啃了一下,王铮不舒服地颦眉往他怀里钻了钻,徐文耀又咬一下,王铮又蹭得更深。他坏心大起,索性板着王铮的身子低头照着昨晚上弄出来的痕迹一个个舔吻过去。
王铮闷闷地呻吟出声,睁开眼,推了推他的头,不让他继续乱啃。
徐文耀嘿嘿笑了,抬头亲了王铮的脸颊一下,柔声说:“还早,你多睡会,我去给你弄吃的。”
王铮没好气地瞪他,实在身体困顿,又恹恹地闭上眼。徐文耀这时候不敢闹他了,起床洗漱了一番,心情舒畅,盯着镜子里那个自己怎么瞧怎么帅,三十出头的年纪正是盛年,长年锻炼的身材布满劲道,却又不失柔韧,肌肉下还蕴含着年轻的力道和激情,可目光中却积淀了睿智和深沉,更主要的,他看到自己的眼底没有往日的孤独,有了那个人,他不再有身处闹市,却宛若置身冰原一样望不到头的孤独。
趁着王铮睡觉,徐文耀掀开被子替他检查了后面,昨晚做得太过,有点受伤,摸了摸他的额头,体温也有点偏高。王铮身体特殊,他不敢随便给人吃药,徐文耀换了衣服,立即就打电话给王铮的医生询问。徐文耀人情练达,深知对付这种高知分子,除非对方品行低劣,否则单凭权势,不能真正让对方另眼相待。因此早在王铮住院那会,就跟这个医生熟络,后来又找机会特地帮了这位医生一个不大不小的忙,迅速拉近与这位主治大夫的距离。徐文耀在对方跟前不避讳跟王铮的恋人关系,这时候便坦言性生活有点过激,生怕王铮身体受不了。此言一出,医生即毫不客气大大取笑了徐文耀一番,他刚好有空,便表示能亲自登门为王铮检查一下,打一针。
徐文耀自然求之不得,他安排助理去把医生接过来,又让邹阿姨过来为王铮烧了一锅粥,里面让放了不少温良的补身药材。他自己这时才空出功夫来喝了杯牛奶,吃了点东西,算是应付完早餐,吃着吃着,他忽然想起来等会医生做检查,王铮不能光着身子,又跑回卧室,给王铮套上睡衣睡裤。
不一会,助理带着医生来了,顺道带来一堆要他今天过目签字的文件。徐文耀让医生进房间给王铮看看,紧张兮兮地跟在后面,被人看见,连小助理在内,都不给他面子嗬嗬笑了起来。
王铮这段时间保养得不错,因此适当的性生活并没造成太大害处,只是确实劳顿了,所以睡得沉,连医生检查都没能弄醒他。医生检查完了,连针也不打,只是留了药就走,助理照例又送医生回去,临行前朝徐文耀挤眉弄眼,竖起大拇指比划了一下。
徐文耀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抬脚踢这小子屁股,骂:“滚,不然算你消极怠工,扣你奖金。”
那小助理笑嘻嘻地走了,出门前说:“徐哥,您手上那堆东西,今天可非看完不可,我回头来拿的。”
“知道了。”徐文耀怒目而视,“谁给你升职当监工了?”
“没办法,我这是身兼数职,谁让最消极怠工的那位是老板呢?”小助理低声嘀咕。
“臭小子说什么呢?”
小助理嬉皮笑脸说:“没,我这正歌颂我英明神武的领导呢。”
“恩,多歌颂,最好能供一张我的像做到早请示晚汇报。”徐文耀阴森森地笑着。
“徐哥,咱们可不兴搞个人崇拜啊。”
“快滚吧,就你嘴皮子最溜。”
好容易聒噪的助理出门了,徐文耀笑笑关了门,开了笔记本处理公务,连带看小助理带来的那叠文件。看了一会发现有问题了,立即打电话回公司,找了相关负责人骂了一通,闹了一上午,等邹阿姨过来问他中午吃什么时,徐文耀才发现,原来已经到了十二点。
他让邹阿姨随便煮点面,吃了一碗果腹,又等了一会,发现王铮还没醒,于是走回卧室,把王铮从裹得严实的薄被中挖出来,揽在怀里柔声唤:“小铮,小铮醒醒,吃点东西再睡好不好?乖,醒醒。”
王铮迷迷糊糊睁开眼,朝他怀里钻去,嘀咕一声什么,又沉沉睡了。
徐文耀笑了,这样的王铮令他爱怜满怀,舍不得撒手。他摸了会王铮的头发,才又摇他:“小铮,还是醒醒吧,吃点东西再睡啊,乖,听话。”
王铮被他摇了好几下,才睁开眼,不满地揉揉眼睛,抱怨:“好吵。”
他声音沙哑,显见昨晚喊得太过了,停了一会,他慢腾腾地想起身,牵动腰部,闷哼一声跌回徐文耀怀里。
“怎么啦?腰疼?没事,我呆会帮你揉揉啊。”徐文耀心下愧疚,说:“不用起来了,我把粥给你拿进来,在床上吃好了。”
“不行,要洗脸刷牙。”王铮摇头反对,“从小我妈教的。”
“好。”徐文耀没办法了,问,“我抱你过去?”
王铮反应迟钝,隔了几秒钟,才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靠在他肩膀上,打着呵欠点了点头。
这种下意识的亲昵令徐文耀瞬间有点百感交集,他抿紧嘴唇,双臂用力把王铮抱了起来进了浴室,把人放下后,又给他挤了牙膏,把装了水的漱口杯直接递到王铮手里,趁着他梦游一样机械地刷牙的时候,开了热水浸了毛巾,绞干了等王铮刷完牙,就替他擦脸,擦好了,却发现王铮咧着嘴笑,神情中带着没醒透的娇憨单纯。徐文耀也笑了,点他的鼻子问:“傻笑什么?”
“你好像我妈。”王铮靠到他身上,懒洋洋地说,“我有没告诉过你?一直到六年级,我妈还给我喂饭?”
“行,我往后就是你干妈。”徐文耀把毛巾挂好,又打横抱起他放回床上,给他盖了被子,亲了亲问,“乖儿子,吃饭了好吗?”
“嗯。”王铮点点头,加了句,“我要就酱菜。”
“知道了。”徐文耀转身要出房门,忽然想到什么,回头看了床上慵懒漂亮的爱人,这么多年自我放逐的苦忽然犹如得到报偿,他嗓子眼瞬间堵住了似的,酸甜苦辣,不能一一尽言。
“我饿了。”王铮朝他扬起下巴。
“马上给你弄吃的。”徐文耀回过神来,笑了笑,说,“等以后咱们老了,我还这么伺候你。”
“胡扯,我老了才不会半身不遂要人伺候!”
第 54 章
徐文耀在家里照顾了王铮两三天,就不能再不去公司了。他本来就是忙人,为了王铮已经把能减免的应酬减免掉,能在家处理的公务在家处理。没办法,他有强烈的不安全感,不把王铮放在自己看得着的地方,他心里不踏实。
但公司最近做的大项目出了问题,徐文耀必须亲自出马,卖了家里的老关系去疏通G省省委关系,这边又调兵遣将,撒出去人打探对手公司虚实,还得亲自坐镇,监督技术营销人员的工作进度。一轮下来,单单宴客饭局就连着一星期天天没法少,他每晚应酬到十二点过回来,第二天一早却要爬起来去公司。
但王铮是个安静的人,他不过问自己不懂的业务,也不多嘴徐文耀到底在外头干什么。这里面固然有信任,但却也有自我防备,仿佛他早有自知之明,不会白白问了来自讨没趣似的。徐文耀一开始忙得脚不沾地,也没细想,后来有点空闲,忽然发现王铮安分守己得过了头。王铮现在是和自己在一起了,没有动分手的心思,可他总是一副清风拂面波澜不兴的模样。说是淡定,但其实就未见得有多投入,徐文耀晚归他也没说什么,没时间陪他上医院复诊,没时间陪他在家耳鬓厮磨,他也没有任何意见。徐文耀越想越不对,王铮连最起码的,一般恋人该抱怨两句你又没时间陪我,这种话他都从来不说。
这可能是因为他理解了,可能因为他习惯了,但这何尝不是一种保持距离的冷漠?
徐文耀一想起王铮的态度,心里就闹腾得厉害,他为什么会这样?
李天阳留下的影响根深蒂固,因为那场恋爱,王铮直到今天对待恋人都小心翼翼保持距离,绝不让自己介入太深,他是走一步看三步,虽然决定了跟徐文耀在一起,但潜意识里,却不得不防着一手,随时做好抽身而退的准备。
王铮的心态琢磨开了委实令人心疼,这里头有自我保护,也有着弱势一方的可怜,又掺杂瞬间豁出去的勇气,也有抽脚回身,沉默不作为的消极。徐文耀心里明白,只是苦于这段时间没空多陪他。他知道王铮并非如看上去那么云淡风轻,可是他什么也不说,徐文耀上赶着解释了,王铮反倒会用他多此一举的眼神看他,轻描淡写说我知道你忙啊,没事,公事要紧。
但这种焦虑是无形的,它让王铮晚上的睡眠变得不好,有时候徐文耀一觉醒来,会发现他睁着眼观察自己,呼吸温热地喷在脸上的绒毛上,痒得他想一把把人扣怀里压身下来上一场。可他不敢轻举妄动,他知道这种时候是王铮的私人时间,在深夜里,王铮白天压抑着的情绪会悄然浮上来,这是不能让人打扰的,哪怕亲近如自己也不行。
到了后面,徐文耀发现王铮的失眠越发严重,他会一个人悄悄起身,坐在客厅里,放上一张唱片,戴耳机躺在躺椅里听。那唱片的内容不拘形式,有德彪西,有海顿,有时候甚至是邓丽君或者帝女花。他听音乐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徐文耀从来没见过的,那是一种空白无物的表情,像释放出心里的怪兽,把所有的情绪都吃干净。他当着徐文耀是善解人意的爱人,在邹阿姨面前是体恤而温和的雇主,在学生同门面前他是宽和谦逊的代表,在隔几天打给他妈的电话里,他是孝顺听话的孩子。
只有在深夜的音乐中,他才是卸下紧张,露出疲累的王铮,他才可以面无表情,不想笑,不想动,不想悲哀,也不想装扮。
徐文耀能做的,是在这种时候悄然退回房间,当什么也不知道,或是一觉到天亮,发现身边没人了,就赶紧去客厅那把在躺椅上熟睡的王铮抱进房间,再关掉音乐,收好耳机。
他想改变,想摇着王铮的肩膀让他彻头彻尾地信自己,但他知道,如果他这么做了,王铮一定会反问难道我没相信你吗?倘若他多说两句,王铮一定会接着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想那么糟糕,你到底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
然后情况不会得到改善,还会继续下去。
不错,他现在是彻底了拥有了王铮,但肉体关系到底能起到什么作用呢?从某方面来说,它一点用处也没有。
事情有了转机是在接近一个月后,王铮回学校销病假,开始陆续帮着带几个研究生的专业课。他一回到自己熟悉的领域里,精神状态就好了不少,白天有事做,晚上也能勉强睡着了。徐文耀公司的项目也忙得差不多,基本尘埃落定,他能缓和一口气来,正想着这个周末怎么着也得拉王铮出去约会一次,哪怕吃个饭看场电影也好。正想着,王铮的电话来了,声音有点犹豫着说,他们系副主任送给他几张餐馆的优惠券,是泰式餐馆,问他有没空,晚上一块去尝尝。
徐文耀愣了,这是王铮第一次主动约他去哪,他脑子有点空白接不上话,那边王铮以为他工作忙,立即改口说:“当然,你要没空也没什么,就只是优惠券而已……”
“不不,我有空,非常有空,在哪?我,我现在就没事了,我过去接你?”
电话那边王铮似乎笑了,说:“我在学校呢,隔着半个G城,算了,你不用过来了,太麻烦……”
“跟我瞎客套什么呢,”徐文耀已经站起来穿上外衣,一边夹着电话讲一边往外走,“下班时候难打车,我也不放心你去挤地铁,还是我去接你。”
他开了半个小时车去到Z大,老远就看见王铮站在他们系楼下,身上一件雪白的衬衫,手腕上搭着浅灰色外套,笔直的腿套着铁黑色休闲裤,头发有点长,风一吹显得分外柔软。他的恋人长身玉立,几可如画,徐文耀看着看着,多日来的压抑觉得缓解开来,有这样的人陪着自己慢慢变老,哪怕一生都无法真正的全心信任,其实也能算一种幸福吧?能够付出,让他尽量高兴多点,想起来没那么多遗憾,其实对自己来说,就已经是一种赐福了吧?
徐文耀想自己也许把重点放错位置了,他其实能做的和该做的,就是让王铮快活,这么简单直接,却也目的明确,容易把握。他笑了,把车徐徐开到王铮身边停下,王铮拉开车门上了车,从包里掏出优惠价,笑着扬了扬说:“你看,这个泰式餐馆还很有名的。”
徐文耀这一个半月早把G市有名的酒楼饭馆转了一圈,这个餐馆还真不放在眼里,可王铮看着很高兴,带着点孩子气的得意,像等着家长夸奖似的,他看着也不由心里亮堂起来,凑过去帮他系了安全带,说:“那这回算我沾光了,王老师,小的诚惶诚恐啊。”
“那是,”王铮笑着说,“我要吃咖喱螃蟹。”
“好,但不许点多,你不能吃太刺激的,泰国菜多是辣的,到时候得给你点些不辣的。”
王铮兴致勃勃说:“我吃不了你可以吃,我看着就行。”
“你饶了我吧,我连着半个月吃酒楼饭馆,现在让我喝棒子粥啃窝窝头还行。”
王铮迟疑了一下,说:“这样啊,那不如我们回家吃吧,今天就不去了。”
徐文耀伸过手去握住他的,捏了捏才放开,发动了车笑着说:“为了你有什么不能陪的,难得你有想吃的东西。”
他转头看了王铮一眼,装作不在意地说:“而且,我喜欢你任性点,真的。”
王铮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徐文耀挑眉问:“怎么,觉得我形象突然高大了?”
“没,”王铮闷闷转头,低声说,“任性这种东西,好的时候是可爱,不好的时候就是罪状,我克己复礼了几十年,还是别学了。”
徐文耀猛地一踩刹车,转过身拉过王铮的手认真说:“你妈如果让你吃你不想吃的,你会拒绝吗?”
“不会。”
“如果实在不想吃呢?”
“大概会不吃,”王铮停了停说,“可那是我妈妈,我犯了那么大的错,让她失望难过了那么久,她该疼我爱我,却一样不会少。”
徐文耀说:“我也一样。在为你好这一点上,我跟你妈立场一样。但什么才是你觉得好的,那得你说了算,你不说,我就算再厉害,也有猜错的时候。”
“我希望你能直接告诉我你的想法,然后坚持你的想法,这样我才能去执行它。而且”徐文耀脸色一沉,加重语气说,“不准再说什么不好的时候怎样,我告诉你,咱们就没不好的时候,你下回再这么胡说八道,让我听见了小心我收拾你!”
王铮低声骂了句:“军阀主义。”
“你还说对了,老子家三代军人,只要有利于执行命令,稳定军心,军阀主义又怎么样?”徐文耀盯着他,语气阴森地说,“你这辈子就交代在我这了,愿意不愿意的都这样,想打退堂鼓,晚了!”
王铮憋不住笑骂:“徐文耀,你还真来劲了啊。”
徐文耀重新发动了车开上路,说:“咱们家就这样,大事我做主,小事你做主。安定团结是第一要义,具体形式都可以商量。”
“嘿,那你说说,什么算大事,什么算小事?”
徐文耀笑眯眯地说:“小事就是家庭收支啊,人情往来,吃穿住行这些,你爱怎样就怎样,大事嘛,那就是国计民生,对外政策,”他故意停了一停,说,“还有上了床那点大事。”
王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脸上微红,骂:“滚。”
“说真的啊,小铮,我就是你的男人,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不?那就是说,什么时候我都会站你这边,你想我陪你,想我干嘛,都没关系。当然违法乱纪的事咱们不能做啊,”徐文耀笑了起来,匀出一只手握住他的,说:“执子之手,与之偕老,不要当这话是屁话,好吗?”
“我没有。”
“好好,你没有。我的意思就是你真的应该对我提要求,过分都没关系,比如晚上睡不着,把我吵起来陪你数星星。啊,一块听音乐也不错,我们以前还聊过维瓦尔第,你还记得吗?”
“记得,”王铮迟疑着问,“我失眠,吵到你了?”
“没,可我不想你一个人跑出去听音乐。”徐文耀柔声说,“我更希望,那种时候你能把我叫起来,咱们哥俩喝几杯聊聊,相信我,两个人一起会容易很多。”
王铮垂下头,半响说;“我知道了。”
他们一块说着,不久就到了那所泰式餐馆。徐文耀停了车,跟王铮两个慢悠悠地上去,边走边聊,他把自己最近公司在做的项目用浅显易懂的话讲给王铮,王铮也告诉他自己的研究论文准备拿出去出版的问题。
迎宾小姐过来将两人带到一处临着一面水墙的竹子回廊座位上坐好,王铮叫了几个自己想吃的菜,徐文耀要了海鲜粥,等饭吃的时候徐文耀起身去了趟洗手间,他关上门方便完,正要出去洗手,忽然听见外面有两人在拉扯说话。
年轻一点的声音流里流气说:“J大叔,今天过了十五号,咱们说好的数是不是该清一清了?”
老一点的声音带着颤抖和恐惧:“我,我现在还没那么多钱。”
“没钱你敢来这?开玩笑,这里价格怎么样不用我说了?你他妈耍我啊,少叽歪了,快拿钱,不要逼我不敬老啊。”
“我,我不是来消费,我是在这工作,我还没发工资,过两天好不好?过两天……”
“去你妈的老玻璃你玩谁呢你?不给钱是吧,老子就打到你……”
徐文耀一听,暗叹一声不会这么巧吧,他推开门一看,外面一个流氓打扮的男人正揪住另一个的衣领,抡起拳头准备开打,徐文耀想也不想,上去就架开那男人的手腕,反手一扭,立即让他矮了半身。他回头一看,那一边哆嗦着脸色惨败的男人,不是张贵生又是谁?
“J,怎么真的是你。”
“不是我不是我,”张贵生一边后退一边拼命摇头,转身就想往洗手间外面跑。徐文耀骂了一句,一把上前把人揪住吼道:“跑个屁啊,你他妈不是你谁是你!”
张贵生眼睛都红了,挡着脸说:“我我我,你认错了,真的你认错了……”
“行了,你别挡着脸了,我都看见了。”徐文耀不耐地拉下他的手,忽然听见他一声惊呼:“小心。”
徐文耀及时转身,一个扫堂腿过去,将身后试图偷袭的流氓扫倒在地,他过去补了几脚,全下了狠劲,专挑那人的软肉。那流氓被踢得惨叫几声,徐文耀打了几下一抬头,张贵生居然又想溜,他大吼一声:“张贵生!你敢跑试试!”
张贵生抖着不敢扭动门,这时候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进来几个餐厅的保全人员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那男人年纪比徐文耀轻,身材很高,鼻梁上架着眼睛,堪称英俊的脸上却笼罩严霜,他扫了张贵生一眼,又看了看徐文耀,上前一步说:“先生,我们店不欢迎打架的客人,不如请你跟你的同伴出去好吗?”
徐文耀不怒反笑,过去问:“你确定要赶我?”
“别,都是误会,郝经理,都是误会。”张贵生马上说,“这个人,来找我麻烦,都是徐先生见义勇为帮了我。”
“这么说,这个人是你的私人恩怨?”郝经理冷冰冰地提高嗓门,说:“立即给我回吧台,这个月奖金扣除百分之五十!”
“是,是。”张贵生垂头丧气地出去,临走时担心地看了徐文耀一眼。徐文耀挥手让他先走,问郝经理说:“那这个人……”
“给我扔出去!”郝经理指使后面两个保安,忽然又改了主意,说:“等等,把他带去我办公室,我要问问。”
保安过去把人弄走,徐文耀拍拍衣角,过去洗了手,正擦手,发现镜子里那位郝经理还没走,他微微一笑,问:“经理还有事?”
“你,跟J认识?”
“是啊。”
“他在G市没什么朋友,你是他以前认识的人?”
徐文耀笑了,“你的推断很准确,我们认识有十来年了。”
“,”郝经理点点头,走过去低声问,“你跟J一样?”
“一样什么?”
郝经理不答,却郑重地说:“这位先生,我不管你们以前怎么认识,张贵生现在是我的员工,可能请你今后不要给他的工作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徐文耀笑开了,说:“我也有很多员工,我理解。”
郝经理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脸上挂上标准笑容,说:“那么,欢迎您来我们餐厅,等会结账的时候我会送折扣的。”
“谢谢。”
第 55 章
徐文耀从洗手间出来,大口吐出郁结在胸口的闷气,随后定了定神,走回王铮所在的地方。他勉强把由张贵生带来的身体上的违和感压了下去,他走上回廊,这时候才注意到这家泰式餐厅装修别致,用弯曲的水道将餐厅一分为二,不远处,在竹子搭建的水榭平台上有一处吧台,那边灯光红蓝紫黄变幻不定,光影当中,有个瘦削的声音孤独地站在那里忙碌着,似乎感受到他的注目,那人抬起头,明暗光线当中,依稀仿佛就是十几年前那个温柔中带了妩媚的年长情人。徐文耀如见鬼魅一样心里咯噔一下,这一次他没有再向往事退步,哪怕回忆起来,多年前带着嘶喊狂肆的嗓音还响彻脑海,他听见十八岁的自己在嚷:“就这样,就他妈这样了,老子就他妈这样了……”
他记得很清楚,这么嚷嚷的时候他手里操着家伙刚跟谁干过一架,浑身汗涔涔的,肩膀下还划了一道大口子,血冒了出来。那时候年轻得多么嚣张,连受伤都不能减弱那种嚣张,他随手脱下身上的背心擦血,然后往后一扔,然后就听见年长的情人跌跌撞撞跑到自己跟前,浑身颤抖,什么也说不出来,却在徐文耀不耐烦地拂开他的手时,异常坚定地拉住他,拿出医药箱,帮他处理伤口。
“可能别再这样了?”弄完伤口,J哆哆嗦嗦地问,“别再出去打架喝酒,我会担心……”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少他妈多嘴还是关你丫屁事?徐文耀记不清了,反正绝对没好话,他说不了两句就邪火上身,揪住人往身下压,一边扯下他的裤子一边说:“有这闲工夫啰嗦,还不如让我爽一把。”
事情过程中,他记得J流泪了,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J流泪,是因为疼吗?十八岁的少年自动将之归结为又疼又爽,完事了还拍了拍对方的脑袋嘲笑说:“你怎么跟个娘们似的,高%潮时会哭哇。”
那时候的恶劣都是无师自通的,又因为年纪太轻,恶劣起来肆无忌惮,理所应当。可也因为这样,当年龄渐长后,内心再也无法介怀,也是因为明白了,当时那种嚣张和恶劣下掩盖不住的卑怯,他想J为什么会那么容忍曾经的自己呢?归根结底也还是明白了那层卑怯,也许这种卑怯J自己也有,只是当时他们俩一个明白一个不明白,终究是凑不到一块,聚散陌路就像一张最后的底牌,只是看谁动手去翻开而已。
徐文耀收回视线,朝王铮这边走去,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王铮低垂着头,洁白如玉的脸颊被滑下来的头发衬得轮廓精美。他还在翻开那本菜单,却突然抬起头,冲他微笑了,似乎在说你怎么还不过来。
是啊,这才是他应该过去的地方。徐文耀也笑了,他大踏步走了回去,大半辈子都这么过去了,多少年前那个盛夏的下午,被篮球打中的老师反倒安慰似的冲他挤出笑容,到今天,坐在餐桌前等他用饭的爱人这么一笑,两个微笑,合成一个圆圈,包围住这个叫徐文耀的男人十几年的岁月,几乎全部的感情。
他走过去坐下,问:“不是说馋螃蟹吗?怎么不先吃?”
“等你啊。”王铮笑呵呵的,拿钳子先夹了蟹腿,递给他,说:“给。”
徐文耀觉得心都醉了,他笑着把壳剔掉,把肉递到王铮嘴边,宠溺地说:“吃吧,就知道你要使唤我。”
王铮嘿嘿笑了,不客气地就他的手吃下蟹肉,这边徐文耀又给他剔了一壳蟹黄递过去,王铮拿起勺子舀了吃,一边吃一边说:“好吃,哥,我还要夹子肉。”
“好,等会啊,你慢点,来,先喝点汤。”
“哎呀你别帮我剥这层肉,我自己来。”
“算了,你别弄得手上全是腥味。”
“哥,我忽然想起一个重要问题。”
“嗯?”
“你刚刚从洗手间出来,有没洗手?”
两人边吃边说笑,不一会,徐文耀跟前堆起一堆蟹壳,肉却全进了王铮的肚子。徐文耀草草地咬了点蟹脚,又和王铮两人喝了海鲜粥,夹了几根冰镇芥蓝,再尝了几块泰式点心,这顿饭就吃得差不多了。
两人在餐馆送上的热水洗了手,又拿湿毛巾擦干。这时徐文耀叫了埋单,等待结账的时候,王铮忽然说:“那边有个人老看你。”
“啊?”徐文耀的笑一下有点僵,问,“谁啊,这么好眼力,可能看我帅?”
“我看他的眼光可不像欣赏你。”王铮笑了笑,说,“你是不是借着上厕所调戏人家店里的帅哥美女了?你看那位经理老瞪着你。”
徐文耀扭过头,却见那位郝经理果然面如冰霜一样看他,见他看过来,立即冷笑一下掉转了视线,但其中的挑衅意味已经非常明显。徐文耀有点不悦,皱了眉头说:“别管他了,如果服务态度不好,大不了下回我们不来了。”
王铮点头说:“好的,没理由花钱来消费还要看人脸色。”
正说着,穿传统泰国男式服装的侍应生过来将账单交给徐文耀,徐文耀掏出卡付账,侍应生恭敬地接过拿去收银台,这时另一位侍应生过来,托盘上端了两杯蓝色的鸡尾酒放到他们桌子上,徐文耀脸色立即沉了下去,王铮却不明就里说:“你弄错了吧,我们没点这个。”
“没错,这是我们经理送给二位书尝的。”那名侍应生笑说,“这是我们这的调酒师新调制出来的,还没正式推上市呢。”
他停了停,说:“我们经理说了,这是答谢您刚刚在洗手间对我们餐厅员工的慷慨相助。”
王铮微微蹙眉狐疑地看向徐文耀,问:“你相助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顺手帮了人一把,”徐文耀浑身不自在,含糊地说,“你不能喝酒,咱们不喝了吧?”
王铮还没说话,那位侍应生已经飞快地接上一句:“您不用担心,这种鸡尾酒的酒精含量是非常低的,而且它有个很别致的名字哦,叫做yesterdayoncemore。”
王铮淡淡笑了,举起杯子喝了一口,点头说:“入口甘苦,回味却清甜,这个昨日再现,可真是意蕴丰富。”
徐文耀啪的一下拍了桌子,威仪十足对那位侍应生说:“你没事了吧?没有麻烦你退下。”
“哦,好的。”
“给你们经理带句话,鸡尾酒的礼我徐文耀收下了,改天有机会我不妨会礼尚往来。”
他说完,不再管那位侍应生,却看着王铮,良久之后忽然笑了,说:“小铮,我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
“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来,我带你去认识一个人。”
“谁?”
“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的事吗?十八岁的我,有过的第一个情人,是个调酒师。”徐文耀轻声说,“我们现在就过去会会他。”
王铮没动,却看着他问:“你真的准备好了?”
徐文耀叹了口气,说,“其实,有没有准备好的不是我,而是你,小铮,你准备好去了解一下我过去的事吗?”
王铮脸色一变,却咬着下唇说:“我想知道。”
“哪怕我,其实很糟糕,曾经很不是个东西,你也想知道?”
王铮想了想,轻声说:“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鸟,性格懦弱,却偏偏很固执,但你不是也没对我失望过吗?”
“那好,我们一起过去吧。”徐文耀拉起他的手,忐忑不安说,“我老实跟你说,我现在挺没种的,我做不到一个人坦然站在他跟前,我需要你。”
王铮没回答他,却反手用力握住他的手。
第 56 章
在王铮眼里,年近四十的J并不是徐文耀看到的那样岁月沧桑,相反,他发现,如果剔除掉神情中的卑怯和惧意,这个男人,有他想象不到的柔美,是的,就是一种从骨头里泛出来的柔美,让王铮认识到,这种原本适用于女性身上的气质让一个男人来演绎,却能格外打动人心,他就像一个默默无语的蚌壳,把生活投掷到身上的泥沙石块揣着沤着,忍着种种旁人不得而知的疼痛,最终将那些东西结成圆润的珍珠。
王铮在这一刹那可以判断,自己对J在看到的瞬间就有好感,他不像谢春生,谢春生的遭遇虽然令人同情,但那同情中是带了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意思,加上徐文耀跟他以前的关系在那,王铮对谢春生,其实是保持着距离的审视的。可是J不同,几乎在看到他的第一眼,王铮就觉得心肺之内有种隐约的疼痛在牵引着,他开始有点疑惑这种无由来的认同怎么回事,但随即他就明白了,J在某种程度上就如自己的另一个版本。王铮想,他几乎能从J微驼的背部看到生活如何在那上面施加重压,从他躲闪着,明明痛苦却勉强笑着的脸,能读出很多不甘愿但不得不为之的无奈。
王铮甚至想,自己可能原本也应当像J这样的,但因为运气好,一出生就有强势的母亲照料着,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候身边还是不乏关心疼爱自己的家人挚友,能恰如其分地拥有自己的追求和事业,他养成不了今天性格中单纯活泼的一面。
三个人都颇为紧张,徐文耀是纠结在往事的陷落与挣脱中,J是纠结在大半生情感的无望与自卑里,王铮则更复杂,他有对J物伤其类的悲哀,也有跟徐文耀站在一道的责任。在简单的做了互相介绍了之后,这个场面顿时变得殊为尴尬,J像带着面具一样僵硬而卑贱地微笑,王铮则似乎被这缕微笑刺痛了,不忍淬读一样别开脸看其他地方,徐文耀屈起食指无意识地敲着吧台。
“那个,”J攒了勇气一样开口说,“你们,要不要喝点什么?我,我请客。”
徐文耀条件反射一样回答:“不用了,小铮不能喝,我等会还开车,也不喝。”
“我,我能调口味很淡的……”
“真不用……”
“那就试试吧。”王铮打断了徐文耀,冲J微微一笑。
“好的。”J似乎有点高兴,低着头忙忙碌碌起来,因为紧张和右手使不上劲,一阵酒瓶酒杯相碰的声音叮当作响。
不一会,一杯淡粉色的酒装在马提尼杯中被郑重推到王铮面前,王铮端起来喝了一口,口味甜甜的,酒味很淡,倒是有股说不出的芬芳萦绕唇舌之间。
“很好喝。谢谢。这种叫什么名?”
“粉色天空。”J低下头,嗫
嚅说,“我没读过什么书,起的名字都很土。”
“粉色天空啊,听起来像青少年时代才会有的印象,很美好,喝起来甜中带了点涩,确实概括了那个年龄该有的感觉。”
“是吗?”J笑了起来,“你这么一解释,好像这杯酒意义不一样了。”
“应该很多女士会喜欢吧?”
“是啊,很多女士会回头点这种酒。啊,”J忽然想到什么,胆战心惊地瞥了徐文耀一眼,悄声解释,“我不是有意要给你调这种,只是它没什么酒味,口感又甜……”
“不不,是我该道歉,我身体不是很好,不能品尝你其他拿手的作品,我才觉得很遗憾。”
“行了,”徐文耀忽然插嘴,带了不耐烦,拿过王铮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撇嘴说:“甜不拉几的,有什么好喝?”
“徐文耀。”王铮皱眉喝了他一声,随即换了种口气,对脸色僵硬的J说,“对不起啊。”
“没,没关系,”J低下头,飞快地擦着吧台,带着自嘲和悲伤说,“这个酒原本就没什么大不了。”
空气一下又凝重了,徐文耀松了衬衫顶上的纽扣,吁出一口气,低声说:“J,不好意思啊。”
“没事。”J抬起头笑了笑。
“给我调个带劲点的吧,我喝不惯这些,王铮就给他来杯水好了。”
“是。”
J熟练地调了一杯淡黄色的酒,滴上柠檬汁,装饰上一颗樱桃推过去,带着点讨好说:“这是边车,最适合餐后喝的了。”
“我知道,以前在美国经常试,没想到回来这么多年,居然在你这喝到了。”徐文耀笑了笑,端起酒杯饮了一口,点头称赞说,“不错,很地道。”
J笑了,又担忧地看了看王铮,见他没不高兴,才继续笑,感叹说,“原来你后来还出过国。”
“嗯,出过国,拿过高学历,现在自己开公司,你一定没想到当年那么个小混混,现在居然也人模狗样了。”
“你从来就不是小混混。”J叹了口气说,“我一直知道,你迟早会成功,就像现在这样。”
“你也不赖,一只手不灵光都还能调酒。”
“我干这个很多年了,经验也很丰富,而且我伤的是右手。”
“右手?”
“哦,你不知道,我是左撇子。”他虚弱地笑了。
虽然相处过,但徐文耀那时候太年轻,何尝去关注过他是不是左撇子?他一下沉默了,过了一会,握住王铮的手晃了晃,像汲取能量一样,王铮朝他安静地微笑了一下,徐文耀转过头,看向年华老去的J,郑重地说:“对不起。”
J吃惊地睁大眼。
“这话虽然迟了十来年,可该说的,也不是有什么意思,就是我想跟你道歉。”
“可是,”J困惑地看了看王铮
,说,“你为什么道歉呢?”
是啊,为什么道歉?在那样的青葱岁月里,糟蹋别人的感情?罔顾别人的真心?将内心的黑暗排揎到他人身上?让他一生受苦,全从此而来?可是时间已经过去了,物是人非,所有的事情,都被时间的海洋吞咽下去,对他来说深层的心理负担,或许对别人来说也是同样不堪回首的往事。
王铮微微闭上眼,随后叹息了一声。
“我没觉得,你有需要说对不起的地方。”J尴尬地低下头,手微微颤抖,但他的声音很清晰,“你没有对不住我,真的,我一直担心你对不住自己而已,还好,现在看来,你过得不错,我,我觉得能安心。”
“那个,小铮,不好意思啊,我比你们都大,称呼一声小铮你别介意。”J看向王铮,微笑着,结结巴巴说,“看得出,你是个好人,你坐在这,不是,不是那种意思,我可能有点不自在,但是我心里真的很高兴,你跟他很相配,感情很好,我真的替你们高兴,我不会盼着别人不好的,我,我也没那个能耐……”
“别说了,对不起,我们不该只想到自己,就这么过来……”王铮打断他。
“不不,这样很好,你们拿我当朋友,朋友嘛,看到你们好,我,我心里很快活,就是年纪大了,呵呵,有点,有点语无伦次……”J掩饰地垂头,飞快调整自己的呼吸,随后又抬头,笑得非常漂亮,“我以前总担心文耀学坏了就完了,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你们俩在一起,肯定会和和美美。”
王铮哑声说:“谢谢。”
“客气什么?我,我好歹也算一个老朋友了,呵呵,”J殷切地问,“我帮你们调一杯适合情侣喝的,好不好?”
徐文耀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默默点了点头。
J叮叮当当地忙开,虽然手不灵活,但还是很快完成了两杯鸡尾酒,他用吧勺小心地往蓝橙里面注入伏特加,随即一点火,将伏特加燃起来,递给徐文耀,同时在另一个倒入石榴糖浆的利口杯里注入君度,也是点燃浮在上面的酒液,递给王铮,笑着说:“这是冰吻,很出名的情侣鸡尾酒,两位慢用。”
王铮哇了一声,竖起大拇指赞叹了一句:“真漂亮。”
徐文耀等火焰燃尽,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点头说:“确实不错。”
“是不错,J可是我们店出名的调酒师。”旁边这会忽然传来不阴不阳的一句话,大家循声望去,却见那位郝经理不知何时踱到吧台这边,见他们看向自己,扯开一个微笑,说:“不知两位是否满意?”
“很满意。”王铮回答。
“那就好,”郝经理淡淡地瞥了J一眼,J立即恢复成一开始畏畏缩缩的模样,郝经理似乎有些怒意,阴森森地问,“客人的酒单好像没看到,你不会弄丢了吧?”
“没,没有,”J结巴着说,“我,他们是我的朋友,这几杯酒算,算我请。”
“你请?”郝经理挑眉,“很好,看来我们餐厅员工的薪酬真是太高了。两位先生,请慢用。”
他点点头,转身施施然离去,J却白着脸,半天不说话。
王铮跟徐文耀对视了一眼,徐文耀说:“J,别请了,给我们开单子吧,下回,下回你再请怎样?”
“不,不用。”
王铮说:“真的,别让你难做,我们会过意不去。”
“没事,”J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没事的。”
“你们经理好像有点针对你,如果你在这呆着不喜欢,我有几个朋友开酒吧,都是很高档的场合,工作也清闲,薪酬不会低,我介绍你过去,一点不费事。”
“不不,他不是,”J急急忙忙地否定,“郝经理是个很好的人,我,我那时候情况很差,多亏了他才能找到这个工作,而且,他还帮了我不少忙……”
“是吗?”徐文耀心里疑惑,迟疑着说,“我怎么感觉,他挺针对你。”
“没有的事,他只是比较严厉,毕竟餐厅也该有规矩才好管理。”
因为J的情绪一直不高,所以他们就只聊了一会才离开,走的时候,双方都留了联络方式,等出了餐厅门,王铮叹了口气,说:“徐哥,我说句老实话,你别介意。”
“你说。”
“我不喜欢你跟J多接触,行吗?”
徐文耀愣了一下,说:“我还以为你挺喜欢他。”
“我是喜欢他,但这个人身上那种阴郁东西太多,跟他呆一块,会被他影响到一些很消极,很颓废的东西,”王铮顿了顿,低声说,“而且我发现他其实很吸引人,容易激起男性的保护欲,而且他明显对你念念不忘,这种对象我不会希望我的男朋友多接触。”
徐文耀一下乐了,单手搂紧了他,亲密地说:“你刚刚称呼错了。”
“什么?”
“我不是你男朋友,我是你的男人。”徐文耀贴着他的耳朵说,“明白这两者的区别吗?”
王铮脸红了,推了他一把。
“我当年就没爱他,现在更不会,而且,他对我来说,其实像一块特定时期的浮木,”徐文耀顿了顿,哑声说,“那时候我要靠着他才能不被压垮,但类似的浮木很多,我一块接一块地换着,直到遇见你,才算上了岸。”
“所以,我不会为了块浮木再次下水,把心给我放肚子里好吗?小铮啊,我一直说你不明白你对我意味着什么,你要知道,人这辈子会遇到的对象是挺多的,很多人顺风顺水,爱个把人只不过是人生中必须积累的经验。可我比较
倒霉,我是从一开始就被推到冰海里,不得不换着浮木捱过来。”徐文耀亲了亲王铮,低声说,“所以,我受过苦捱过冻,能上岸了,我比谁都感激,我感激老天能让我遇到你,知道吗?我明白你一直不放心,但是小铮,像我这种人,能让我觉得上天有德的人,你以为这辈子我能遇上几个?有一个都不错了。我现在扒着你不放你知道为什么吗?咱不提爱不爱的,最根本的,是我离不了你,你就是我的命,我非你不可。”
王铮点点头,低声说:“我知道了,对不起。”
“两口子说这么见外的话,我对你就一个要求,往后睡不着了拉我陪着,不,是往后顺心不顺心都拉我陪着,能做到吗?”
王铮想了想,郑重地说:“能。”
徐文耀笑了,抱紧了他,说:“J这个事从道义上讲,该帮的,咱们还是得帮,我刚刚在厕所里看到J被人追债,回头我让季云鹏去查查,能替他还了就还了吧,他年纪也大了,再这么朝不保夕,也不是个事。”
王铮点点头,说:“那是应该的。”
“领导,我的历史问题都交代得差不多了吧,你是不是也该奖励奖励我?”徐文耀笑嘻嘻地问。
“家里吃的穿的用的有缺吗?”王铮嗤笑说,“你可别指望我给你买贵东西,我穷孩子出身,心疼钱。”
“谁要物质奖励,我讲的是精神奖励,不精神加肉体的奖励。”
王铮愣了愣,随即骂:“徐文耀,你一天不想那回事不舒服是吧?”
徐文耀笑嘻嘻地低声说:“我兄弟想故地重游想的都睡不着觉了,你也可怜可怜它,多不容易啊。”——
第 57 章
当王铮晚上被徐文耀强压着想故地重游时,他稍微抵抗下,却弄得自己浑身发软,徐文耀与他肌肤相贴,他身上混杂着汗味和昂贵的用香水味,经由体温烘焙,就变成极具诱惑力的气息,传递炙热隐秘的欲望,令王铮禁不住地舒展开身体,任他为所欲为。
酒精加上搁浅许久的欲望,夜他们做得很尽兴,第二的结果就是,王铮起来后意识仍旧模糊浑浊,他略微动,牵引酸疼的腰部和四肢,昨晚的疯狂才幕幕突然涌进脑子里。王铮的身体上还残留着激烈□留下的感觉,似乎闭上眼,还能感到徐文耀那根东西如何强劲有力地进出他的身后,搅动他的肉体内部,令整个身体都癫狂地陷入排山倒海的快感当中。种感觉前所未有,王铮以往的性经验从未么彻底地使用过身体,以至于他想爬也爬不起来,全身疲软到极致,骨头缝里透着怠懒的甜美。
个混蛋!王铮无奈地倒回床上,努力回想昨晚上的细节。他记得他们俩做的地不拘格,似乎进门在玄关处就已经被那个饥渴的老人反压到门板上,扯开衣服直奔主题。从门厅直转战到床上,他被蹂躏得尖叫出声,徐文耀却仿佛更为兴奋,下狠劲攻击他体内销魂夺魄的那处开关,令王铮几乎要惊跳起来,本能想躲避种强烈到恐怖的快感。
好不容易回合结束,王铮以为终于可以歇歇,徐文耀却像真正来兴致,他俯下身来极尽温柔之能事,抚摸、舔舐、啃咬他的全身。他就像个发现新奇玩具的孩子样,带着好奇而迷狂的眼神,将王铮的身体翻来覆去反复研读,每寸肌肤都被无微不至地关注到,每个敏感都被反复试验以致确立归档。番下来,王铮觉得比适才暴风骤雨样的撞击更令他难捱,终于在他微微发抖着快撑不住时,徐文耀再次刺穿他,速度缓慢,态度坚决。
尽管累得要命,但身体内部有些阴郁的东西似乎接住大汗淋漓的运动被挤出体外,令人获得种真正的松懈,往常那些死都纠结成块状的肌肉,在样的运动过后彻底垮下来,王铮懒洋洋地躺着,甚至连刷牙洗脸种从小规训好的习惯也被抛诸脑后,他躺在柔软毛毯之下,毛毯质地棉细,贴着无遮无挡的肌肤,有轻微的摩擦,恰到好处的发痒。
他又睡过去,少有的陷入深度睡眠当中,像王铮种有失眠症的人,能么睡着可谓少之又少,如果不是肚子饿得叽咕叫,他想直睡到地老荒也无不可。迷糊之间,他听见有人在话,遥远得就像从洞穴里传出般,王铮把头埋进被子里,却怎么也无法将那声音排除出自己的听力范围。那话声始终锲而不舍地嗡嗡作响,王铮不耐烦地掀开被子,睁开眼睛,懊丧地发现,自己已然被人吵醒。
他醒来才发现那话声不是幻觉,隔着紧闭的房门,外面确实有人在争吵,突然之间其中个暴喝句:“辈子就没为自己拿过回主意,是兄弟就给闭嘴行不行?”
王铮认出来,是季云鹏的声音,他正疑惑季云鹏怎么上来,就听见徐文耀冷冷地:“要不就别跟有事。”
“干嘛?偷抢还是杀人放火啊?他妈现在就只不过是想泡个看对眼的人,怎么着,全世界只有能搞人就不行?操,还告诉,要比□根宝贝,还真不比谁差!”
“给小声!小铮还睡着呢。”徐文耀的声音显得冷静多,“又不是钻孔机以为越大功率越行?莫名其妙!才认识人多久就敢喜欢,他妈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跟他在块时特舒服感觉特好,不是喜欢是什么?打小没亲妈,虽然有个爹,也不如没有的强,反正也没人指望着传宗接代,找人有什么顾虑?徐文耀,么,不会是还想霸着小谢吧啊?想得美,别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季云鹏!他妈有胆把刚刚的再重复遍!”徐文耀阴森森的。
季云鹏半响没出声,想见是徐文耀积威浓重,他不敢去逆徐文耀太过。
“要是想找其他人,别拦着,亲自出钱出力,保管让得偿所愿,谁让是发小?但谢春生不行,他不适合。”
“为什么!?”季云鹏急。
“知道他什么啊?只看到他被虐待挨打很可怜,由同情变喜欢,都很正常,但要正经找伴,不建议找他。不是他不好,相反他很好,但云鹏,咱们么多年兄弟,不得不提醒句,谢春生为什么忍受别人那么对他,还忍那么久?以为人经历过那种事,能好好的屁事没有跟谈情爱?他那种精神状态对上的臭脾气,两就算,要长年累月样,确定能受得?”
“……”
“别忙着,给回去想几再回答。”
“不用想,老子就是……”
“闭嘴!”徐文耀低喝声,“少废话,立即给去上班,辞职不批,再啰嗦就当矿工处理!”
季云鹏似乎骂骂咧咧几句,最后就听见哐的声关门声,大概就此走。王铮有些疑惑,但身子实在沉,闭着眼又睡过去。不会,他听见有人开房间门,随后柔软的唇亲吻他的脸颊,顺着□在外的肩膀手臂路亲下去,痒得他想笑,又舒服得他想叹气。过会,他听见徐文耀低哑的声音在他耳边:“还是好。”
王铮微微笑,闭着眼贴近他,徐文耀顺势将他搂在怀里,问:“吵醒?”
“嗯,”王铮迷糊地应,“怎么啦?”
“都是季云鹏个混小子。”
“发生什么事?”王铮睁开眼,,“听见他到小谢。”
徐文耀叹口气,轻声,“他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疯,好好的突然跑来要辞职去小谢现在呆的县城陪他。多问几句,家伙连看对眼种话都,简直乱弹琴。”
王铮皱眉:“其实也不算坏事,不过季云鹏如果是三分热度,想着好玩,那还是别去招惹小谢的好。”
徐文耀沉默下,:“季云鹏看着不着调,但其实人挺靠谱,倒不用担心他个。问题是,谢春生……”
“谢春生怎么啦?”
徐文耀摇头:“谢春生不正常。”
“怎么么?”
“他的心理医生,他的情况并不理想。”徐文耀摸着王铮的头发,“云鹏跟几十年弟兄,小谢不过是以前的个伴,两人比,当然是云鹏的份量要重些。更希望他能找个风险小的……”
“所以就反对?”
“不能不反对。”
“哥,发现不只是个人的干妈,还是季云鹏的干姨。”王铮笑起来,,“操的心太多。”
“小坏蛋。”
“想的是,任何人的决定,都肯定有他的理由。的好意用在让季云鹏昏头的时候让他清醒,就够,至于以后他还是觉得要去找小谢,那还是让他去吧。们看着有风险的事,也许在他们两个却不成问题呢?”
“可要出事呢?”徐文耀皱眉。
“出事再,”王铮笑笑,,“而且不定就像想的那么糟糕。”
“嗯?”
“那次吃饭的时候,已经可以看到他们俩很亲密。季云鹏挺好的,对小谢照料得无微不至,看起来真令人羡慕。”
“羡慕他们干吗?”徐文耀下不干,“对也毫不含糊,不,领导在哪干,咱就老老实实好好干。”
他句语气实在太猥琐,王铮下想到昨晚的运动,不由脸上发烫,骂:“那还让停,有停吗?”
“有让停吗?没听见,只听见,不要,停,不就是不要停吗?哈哈哈”
“给滚边去!”
过段时间后,徐文耀有吃饭时不经意地对王铮提到,季云鹏终究还是辞职跑去找谢春生。王铮也不多加评论,只是到为止,就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徐文耀无奈地表示他还是不看好两人,但作为朋友,也只能等人有困难时,能帮就帮吧。
转眼时间已进入盛夏,G市酷热难当,却又时不时来场雷阵雨,暑气氤氲,王铮受不住病两。徐文耀偏偏去欧洲出差不在G市,想照看也鞭长莫及,只好委托邹阿姨看着王铮,自己每几个越洋电话现场遥控,王铮笑话他大惊小怪,小病他去凉茶铺喝杯凉茶就搞定。徐文耀急得骂他,小子敢胡乱对付就等着回来打屁股吧。
王铮心里对徐文耀的着急上火还是很受用,也不敢真的违背徐文耀的意愿。而且临近期末,他也开始忙活起来,担任组本科生答辩的评审老师。个活之前几年他都干过,可谓驾轻就熟,也没想过会出问题,哪知道到当,还真出事。
事情是样的,有个学生论文写得很差,但因为他长期精神压抑,校医院出具他患有中度忧郁症的证明,系里面不愿多事,便事先过来跟评审老师们打招呼,让他们酌情平安送个学生毕业就成。哪知道件事不知怎的,被其他本科生知道,其中有位的论文初审为优秀,但到王铮里,却因为答不上问题而被降为良好,那学生怒,当时就吵开。认为教师评审有舞弊,为何能让个差生通过论文,却要故意刁难他样的优秀学生。
件事原本也不算大,可被故意扭曲么宣扬,影响就变得很恶劣。偏偏那位学生的家长是G市政协里面做着不大不小的官,听自己孩子出种事,立即单方面判断王铮定不公平,用各种关系给系里施压,要求他们严肃处理种不公平事件,还不知从哪拿到王铮家里的电话,直接打电话给他,把他骂通,甚至言辞威胁,如果他不将自己儿子的论文成绩改为优秀,就要拿他如何如何。
王铮气得发抖,他直呆在高校教书做研究,却还是头次遇到么蛮不讲理的家长。人倘若好好,他当然也会好好解释,可人上来就拿权势压人,却正中王铮最反感的地方。他沉默地挂电话,立即就给系里写很长的信,将位学生论文中诸多重大纰漏给指摘出来,并直截当地,如果样的论文都能拿优秀,那无异于降低们系学生的优秀论文水准。
没人想到向温和好话的王老师会义正词严出示样的证据,对方家长再无理取闹,样的证据摆出来,系领导都不好什么,况且Z大百年名校,也断不能传出因惧怕个学生家长的权势而降低对学生学术要求的道理。但样来,原本可以息事宁人的事无形中便闹大,系里对王铮的做法也不满意,那位家长更是扬言山水有相逢,让王铮走着瞧。
事未平又添事,过几,王铮被系里副主任给叫到学校,位副主任属于外面的空降部队,刚来G大也不过年,善于搞行政,学术上却没多大建树。但他为人圆滑世故,平时经常会给小恩小惠给些年轻老师,所以人缘也不算差。
副主任大概五十上下年纪,身材矮胖,发顶已经开始谢顶,他让王铮坐下后就坐到他对面,搓搓手,很为难地:“小王啊,叫来是有件事想跟知会声,听先有心理准备。”
王铮心里已有不祥的预感,他头:“您请。”
第 58 章
副主任似乎不堪重负似的晃动了下脖子上比例偏大的脑袋,轻轻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说:“小王啊,前段时间那位学生家长闹事,我们几个领导都知道让你受了委屈,那一位精神有问题的同学,确实是系里委托办公室的老师过去跟你们打招呼要你们手下留情的,当时只考虑到不能刺激那位同学的情绪,毕竟临近毕业学生要闹个自杀什么的,我们都是教书育人的,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是抑郁症。”王铮轻声打断了他。
“什么?”
“那位同学不是精神有问题,是患了抑郁症。两者在概念上是截然不同的。”
副主任有点窘,但他掩饰功夫极好,不悦的神色只一闪而过,点头说:“是,我口误了,反正就是那位同学,系里面虽然传达了让你们看着办的意思,但对着外人,我们绝对不会承认有这么回事,毕竟,涉及到公正的问题,还真就像闹事的家长说的,咱们什么时候,说出去都得一碗水端平。”
“我理解。”
“既然理解,年轻人为什么气性那么大,要出具那样的证据,让大家都下不来台?”副主任微微顿了一下,然后说,“小王啊,这点我要批评你,即使你再有理,再委屈,可也要讲究做事的方法,现在你那封信给捅到校领导那了,弄得我们这边很被动,对你往后的工作也很不利。”
“您直说吧,”王铮咬着下唇,微微握住拳头说,“您今天叫我来,到底什么意思?”
“你看你,年轻人又沉不住气。”副主任晃晃脑袋,佯装叹息了一声,说,“既然你要求了,那我也就开门见山。那位学生家长把你告到校长办公室了,他大概有点门路,跟校领导那也说得上话,一来二去的,原本内定你博士后出站就留校工作,现在看来有点悬……”
王铮只觉一股不快慢慢从胸腔涌了上来,他问:“他能告我什么?我一没缺师德,二没营私舞弊学术造假,三在系里这几年,代了多少课,做了多少工作,这都是有目共睹,凭什么……”
“你先冷静一下,别着急,来来,先喝口水。”副主任笑眯眯地指着桌上的一次性水杯,王铮举起来,喝了一口,又放下。
“小王啊,你还年轻,不太懂这些事也难怪。等过两年,不用我说,你就会全明白。这么讲吧,咱们系在全国来说都是大系,学科点多,你知道一年产出多少博士生博士后?小王,你专业水平是不错,可你离成为一位全国知名学者还有距离对吧?那系里在同等条件下,完全可以选择其他人而不选择你,你很优秀,可别人也很优秀啊。再说了,这几年文件有下达,禁止高校人才自产自销,系里的态度不鼓励留校任教的。当时之所以内定你
,最主要的原因,是你的老板李教授行将退休,学科点人才跟不上,这才破格这么做,明白了吗?”
王铮心里憋闷得慌,但此时又能说什么?只得干涉着声点头说:“我明白。”
副主任见达到效果了,于是微微一笑,说:“不过嘛,你的成就系领导也是有目共睹,况且因为学生家长一闹,我们就得失去一位高端人才,这说出去也是笑话。所以说,事情也并不是没有回转余地……”
王铮惊喜地问:“真的?”
“不瞒你说,我心里一直很认可你的工作,我也一直跟主任说,王铮老师是不可多得的教学与科研能力兼备的人才。哎呀,这工作可不好做,但谁让我不能眼看着你有困难却不帮一把呢?”
“谢谢您。”
“不用客气,让你们安心工作也是我的职责嘛。”副主任笑呵呵地站起来搓了搓手,含糊地说,“只是我工作这么忙,自己本身的专业就荒废了,好几年都没成果出来,你是不知道,我这个位置顶的压力是多方面的,行政教学科研什么的都得我管,人一忙起来,就没当初读书时静下心来做研究的状态,真是可惜啊,对了,小王啊,说起来我们可是同行,当初我念研究生的专业也是文学理论。”
王铮敷衍地笑了笑说:“是吗,那可真是荣幸。”
“不荣幸,不荣幸,看着昔日的校友一个个成为学科带头人,我却还没东西出来,心里那个惭愧啊,可我有什么办法?这些杂事我不做,你们一帮知识分子更是搞不懂。”
王铮不明白他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些,有些困惑,但还是很有耐性地听着。
“我听说你最近写了一本专著了?”
“哦,那个啊,”王铮老实地点头说,“写了挺久了,已经跟学校出版社联系好,修改完了就可以出……”
“咱们学校的出版社算什么,你那个题目我看了,大气魄,大眼光,该找著名的出版社出,还得请业内数一数二的专家写序言,写推荐,这样才能一炮而红,小王,学术圈越早奠定名声对你越有好处,你想,要不是你没名气,学生家长能这么闹?”
王铮摇头说:“我不够资格,而且我也不认识什么人……”
“我认识啊,”副主任热切地说,“我可以帮你联系国内一级出版社,帮你找好专家题词写跋,你什么都不用管,我甚至可以帮你把稿费谈高一个档次,我一分钱都不要你,”他顿了顿,笑着说,“只要你帮我一个小忙。”
“什么?”
“很简单的,在你的名字后面加上我的,这本书,算咱们联合的成果。”
王铮又惊又怒,站起来说:“这,这怎么可以……”
“小王,你别冲动,这个事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你帮我这么个小忙,留校的事,我一定为你争取到底,不只这个,往后你在系里申请研究经费、申报课题、出国访问,我都可以优先给你开绿灯,说真的,要不是看好你的文章,我还真不想惹这么些麻烦……”
“不行,”王铮摇头说,“您这个要求,太……”话到嘴边,他硬生生把“过分”两个字咽了下去。
“别忙着拒绝,年轻人就是容易冲动,”副主任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说,“回去好好想想我的话,再做决定不迟。小王啊,你也在高校里呆了这么多年,该明白资源就这么多,那为什么给了这位学者而不给其他人?难道大家学术能力相差真有这么大?未必吧。”
他笑容加深,亲切地加了一句:“小王,回去好好想想,啊。”
王铮浑浑噩噩从系里走了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就像压着一块不断长大的石头,慢慢地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他毕竟不是什么人情世故也不懂,只知道一心读圣贤书的书呆子,他知道两位同门之间为了争一个出国名额能够反目成仇,互相背地里使绊子拆台,他也见过成名的教授心胸狭隘起来比街市妇人尚且不如,能领着一帮研究生整天啥事不干就专找对手书里的漏洞破绽。文科课题费本来就有限,申请资格苛刻得很,为了几万十几万的经费,同系老师暗里鼓劲互相竞争,因为行为不当而忽略研究知识的最初本质,这些事早已屡见不鲜。
他知道副主任提这种要求,尽管私德有亏,但在今天这种环境下,其实算不得什么大罪过,况且对方允诺的条件很慷慨,答应了他,不仅留校顺理成章,而且跟他搞好了关系,以后评副教授之类可能都会一路绿灯。
但这么多年的辛苦为了什么?当年被李天阳赶出来,走投无路的时候,如果不是还能读书,还能在学术领域上找回成就感,他当时就会被打击到萎靡不振,从此只会自怜自艾,自卑自贱。
做研究是一条孤独而漫长的道路,他选择了,能自得其乐了,不仅因为他爱这一行,而且因为,思考和写作,确实是他人生获救的契机。
如果答应了参与这起学术腐败,那么自己这么多年来秉承的独立人格算什么?在学问中相信的平等公正的理念又算什么?
这不是加一个名字的问题,而是往自己脸上抽巴掌的问题。
王铮猛地握紧了拳头。
他转身就沿着原路转回去,他觉得不用考虑了,现在就可以答复那位副主任,Z大可以不呆,大不了换个大学,大不了出国再深造,哪怕不依附任何学术机构就做特立独行的学者,没准还更能有作为。
他走到一半,忽然有个人从旁边跑到他跟前
,气喘吁吁地喊他:“王铮,王铮,请等一下。”
王铮诧异地转过头,他看到有个男人跑到他跟前,居然是J。
他跑来这里干嘛?王铮脑子里浮现出这样的疑问,停下脚步,脸上略微笑了笑,打了招呼说:“是你啊,J,你好,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学校?”
“我,我是特地来找你的。”J喘了喘气,才腼腆地笑了,解释说,“我打听过,你在这里教书。”
王铮笑了笑说:“怎么不打个电话?我记得我给过你号码啊。”
“那个,突然打电话太唐突,反正我白天没事,就想着来这碰碰运气,我问了人,知道你们系在哪,又上去问了办公室的老师,他们说今天你会过来。”
“哦,找我有事?”
“我,我只是来还钱,这个,”J手忙脚乱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过去,结结巴巴地说,“里面,里面有五十万,是我还给你们的,我,我不能要你们的钱……”
王铮微微眯了眼,淡淡地说:“是徐文耀的钱,不是我的。”
“我知道,但我,不敢去当面还他,”J涨红了脸,垂头说,“我不想让人瞧不起,想来想去,只好来找你,对不去,打扰你了。”
王铮接过那张卡看着,这是张崭新的银行卡,看得出根本没用过。他摸着卡片的边缘,问:“J,有时候该接受的帮助不要拒绝,我听说,你别介意啊,我听说你欠了钱,而且对方的人不好惹,还是尽早解决这种当务之急为好。至于徐文耀的钱,说句不好听的,不拿白不拿,你要想还尽可以慢慢还,不想还也没人会逼你。五十万,对他来说没什么大不了,对你来说却可能是救命钱,所以在这种节骨眼上别犯傻,你还是拿着吧。”
他把卡递了回去,J却连连摆手,退后一步颤声说:“不,被你们知道这么丢人的事,我,我已经羞愧得恨不得地上找条缝钻进去,要再拿钱,我也不用做人了。王铮,我就穷得只剩下这点东西,你,你就当帮帮我,收下这个钱,好吗?”
“可你欠的债……”
“我还了。”
“不可能,你哪来的钱?”
“我,我真还了,”J眼神躲闪,支吾地说,“有个朋友借给我钱……”——
第 59 章
王铮心里狐疑,但他毕竟跟J不熟,没到要追问人家私事的地步,而且说不上什么原因,他对J有种近似本能的了解,知道他在坚持着不让人触碰的范畴在哪,J性格软弱温良,就像一只大型草食动物,但这种人也有超乎你想象的固执,对他认准的东西,哪怕别人觉得毫无意义,他也会像守着幼崽的母羊一样,惹急了能跟你拼命。
王铮叹了口气,在私心里,他是愿意给J提供帮助,但这种帮助必须要有个限度,他能理解J那种人的情感,也理解并尊重这种情感,但这种情感如果说威胁到他的生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王铮揉了揉太阳穴,心想今天可真是纷纭多彩,他抬起头对J提议:“快中午了,我们一起吃个饭好吗?”
J惊奇地看着他,想拒绝,但他显然不是习惯拒绝人的,犹豫着说:“我,我还是回去,太麻烦……”
“不麻烦,一起吧,正好我们也聊聊。”王铮说完,微笑了一下,率先往前走,边走边说,“我带你去校内的专家楼吃,那的餐厅菜做得不错,我好些同学来吃过了,对那都赞不绝口。”
J没办法,只好跟上。两人一块走了段校道,拐入紫荆树林,又走了一段,才到一栋漂亮的餐馆面前。落地的大玻璃窗晶莹剔透,地毯厚实,踩上去一点声没有,迎上来的小姐也笑得格外温文尔雅,不像外面酒楼饭馆的迎宾小姐那么利落热情,只是像老熟人一样打了个招呼:“王老师,您来了?”
“是,带个朋友过来吃饭,麻烦给我们一个靠窗的位置。”
“好的,请随我来。”
两人在里面靠窗的位置坐下,从他们的位置上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大学里漂亮的大草坪,一边参天的古木,许多学生三两结伴,一块奔赴饭堂校舍。两人沉浸在散漫的思绪中,一时之间都没说话,过了一会,王铮点了菜,对J说:“我照着特色菜点了,希望你喜欢。”
“哦,我都可以,不,不挑食。”
J有点紧张,一直垂着头,看着自己搁在桌子上的手,忽然发现自己右手关节的畸形,又马上像做错事的孩子那样把手缩回桌子底下。如果王铮不说话,他想J大概会下定决心一样紧闭嘴唇不吐出一个字来,这固然是他无措,但隐隐的,也是一种防备。王铮忽然意识到,就像自己没法让徐文耀去接触J一样,只怕对J而言,他也是明明心怀敌意却不能不压抑这种情绪的对象吧。
两人又沉默了好一会,J忽然像下定决心似的,猛然吐出一句:“你,你不用担心。”
“担心什么?”
J白着脸,微微颤抖着嘴唇,却认真地说:“我不会打扰,打扰你们的。”
“我知道,”王铮叹了口气,说,“如果你会打扰,就不用这么多年都一个人过,从没去找过徐文耀,我说的对吗?”
J抬起头,目光中难以置信,但慢慢转为一种了然,他眨眨眼,又垂下眼睑,自嘲笑了笑,涩声说:“我,我也不是没想过。”
“嗯?”
“我不是没想过,去找他。”J重复了一遍,拿起桌上的杯子,像吸取养分一样喝了口水,声音低哑说,“我其实找过的,好多年前了,可是,我找不到,我根本不知道上哪找。”
王铮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我有段时间过得很糟糕,追债的人跟狗似的在我后面逼着,差点就想去卖肾,逼急了我也试过逃跑,躲在工地里吃人家丢了不要的盒饭。那种时候,我也想过去找他,没事我会幻想如果真在大街上碰见他,第一句话我敢不敢上前说,就打个招呼,我敢不敢。可是,只要一低头,看到自己这么狼狈,我就知道,大家还是不要相遇的好。”
“你,你很好,真的,”J努力想扯出一个微笑,却笑得很难看,“我看到你这么年轻,长得这么好看,又,又有这么高的学问,我就知道,文耀找你是对的,他应该要找一个你这样的。配得上他,你们真的很好,我很高兴,是真的,很高兴。”
“行了。”王铮打断他,摇头说,“你不必跟我说这些。”
“对不起。”J垂下了头,嗫嚅说,“我,我的意思是,我真的不会……”
“J,你别介意我实话实说啊,”王铮屈起手指敲敲桌面,想了想,问,“我能理解你对徐文耀的感情,我也没权利要求你说不准你继续喜欢他,因为我想,这么多年来能对一个人如此念念不忘,这个人肯定是很特殊的,也许终其一生,都会习惯了去挂念的。”
J脸色惨白,恐惧地看着王铮,说:“我,我,我不会做什么的,请你……”
“请我不要把你的感情告诉徐文耀,惹他恼火,让他当面去撕破你做了这么多年的美梦?”
J颓败地垂下头,半响才说:“对不起,小王,但我就只剩下这个……”
“不对。”王铮摇头说,“你绝对不会只剩下这个。J,你用左手都能调出那么美妙的酒,能一个人捱过很多人捱不了的艰难岁月,你没有堕落,成为社会的渣滓,听任自己发臭发烂,你还很努力地生活着,就这些而言,你比我们很多人都要强,你不会只剩下那点小回忆,你有的,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J震惊地看着他,结结巴巴问:“你,你在开解我吗?”
“我只是陈述事实。”王铮微微一笑,说,“我想,你在很困难很困难的时候,其实也总能遇到会帮你的人对不对?所以,你绝对比你自己想象的还要好,而且,不只我一个人发现这一点。”
J嘴唇紧闭,一声不响。
菜一样样上来了,却没人有动它们的欲望。
“把这五十万带着。”王铮掏出那张卡,推到他跟前,郑重其事地说:“如果你不想拿徐文耀的钱,那么就算是我借给你的好不好?我想徐文耀不会介意把这五十万的所有权转让给我。听我说,咱们都是吃过苦的,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到什么时候,身边有笔钱防身,心里也不会发慌。拿着这个钱,你愿意做投资也好,学点新东西也好,或者你还有些没完结的债务需要清理……”
“我,我还了。”J急急打断他,说,“我跟餐厅签了十年合同……”
王铮一下笑了,说:“你们餐厅还管这些?那真是人性化。”
J的脸红了,有难堪和羞愤,却更多的是无奈和苍凉,良久,他叹了口气,说:“反正……”
反正什么,他没说下去,但王铮却敏感地捕抓到里面的未尽之意,他深吸一口气,说:“那如果这样,你更要拿这笔钱。”
“不……”
“你欠我的钱,我不会管你要利息,不会管你怎么还钱,还多久,更加没有,还款的附加条件,”王铮有些担心,轻声说,“J,你不需要因为债务把自己束缚在哪里,如果不喜欢现在工作的地方,那把钱还了,你可以很自由。”
J的眼睛亮了一下,却很快黯然,他摇头叹息说:“我早就,没有那种东西……”
“先别忙着下结论,试试看吧,好吗?”王铮把卡塞给他。
J默默地收下卡,过了一会,说:“我现在知道,文耀为什么那么爱你了,你果然是个好人。”
“你再夸我,我也不会给你机会接近我的人。”王铮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我不会的。”
“不说这些了,来,吃菜吧。”王铮拿起筷子,笑着说,“这个鲜鱼羹我强烈推荐,你尝尝怎么样。”
两人吃了饭,王铮又把J送到校门口,看着他坐上公车,才招了辆的士回家。他坐在车里,忽然间很想听徐文耀的声音,于是掏出手机给他打了一个,响了好一会,那边才接了:“小铮,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没出什么事吧?”
“什么事也没有,就是想听你说话,说两句来听听。”
徐文耀笑了,声音中充满宠溺,低沉说:“我好想你。”
“有多想?”
“比阿尔卑斯山全部的积雪加起来还多。”
王铮呵呵低笑,说:“你看到山了?”
“嗯,我的旅馆推开窗就见到。”
“真想亲眼看看啊。”
“那还不容易,等你有时间了,我就带你来。”
“我如果,只是如果啊,我如果以后都有时间,就在家吃闲饭,想去哪都有时间,你不会有意见吧?”
“我怎么会有意见,高兴还来不及,你身体不好,我恨不得把你藏起来好好养胖二十斤。”
“说得你跟饲养员似的。”
“嘿嘿,咱不吹,咱养的是精品瘦肉猪。”
“你就贫吧。”
“宝贝,你那边没什么事吧?怎么突然说不想教书了?你的博士后,我记得还有一年才出站对吧?”
“嗯,没事,就是精神有点疲乏,弄完这个,我想休息一段时间,一直忙着教书做研究,也挺累的。”
“好,都听你的,只要你想好了。”徐文耀声音低了下去,热切地说,“对不起啊,这几天没人给你当抱枕晚上睡不着了吧?我还要两天,两天后就回去了,乖啊。”
“嗯,哦,对了,我今天看到J了。”
徐文耀的声音一下紧张了,急急忙忙说:“他来找你?他说什么了?你可别听他的啊,我正要跟你汇报呢,那什么,我让助理给他送了点钱,我面都没见他,真的,季云鹏临走前把他的事都查清楚了,原来那倒霉催的一直欠着高利贷,他也是命不好,摊上一个改嫁的老娘,有个好赌的后爹,加上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弟弟,这么多年,他过得真不好,我本着人道主义的立场,反正能帮一点算一点吧……”
“人不用你帮,他有人帮。”王铮说,“他们餐厅老板挺好的,帮他解决了,不过要他签了十年合同,所以他用不上你的钱,跑过来想还我。”
“有这种老板?扯淡吧……”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所以我让他别还钱,留着,但是啊,那五十万算我借他的,没你什么事了啊。”
“是是,宝贝你真英明。这样处理最好,我也怕他纠缠不清。”
“你当你是什么香饽饽,人还要纠缠你?J是个很有自尊的人。”
“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最怕的就是他那种受尽委屈一声不吭的自尊模样,瞧着我心里就添堵,觉得自己罪过大了去了。我受不了这个,真的,太难受。”
“我不能说他这样跟你没关系,但是,各人有各人心里过不去的坎,他心里头那一道,未必是你造成的。性格决定命运,他自己也要负责。”
“我不管他心里怎么想,我只是觉得我有负罪感。”
王铮轻声说:“其实我有好多话想问你,但我也知道,这些问题问出去,会给你带来痛苦。我猜,可能真正让你有负罪感的,未必是因为J,而是因为跟J相类似的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具体情形,只能大概猜测,在很久以前的某个时候,你因为这种相类的东西而狠狠遭受过创伤,J身上有这种东西,让你受过吸引,但又让你想尽办法要逃离。是这样吗?”
徐文耀保持缄默,但却听到,他在话筒那边的呼吸声变得粗重。
“你不用回答我,我不想知道,但我要知道另一个明确的答案,我身上,有跟J一样,相类似的那种东西吗?那种你想拥有,却会抗拒的东西吗?”
徐文耀立即说:“没有。”
“你确定?我觉得我跟J在某种程度上挺像的。”
“对我而言,你们却是不一样的,岂止不一样,简直南辕北辙。怎么说,就像天平的两端,他是加重我负罪感的砝码,但你是平衡这种负罪感的,另一端的砝码。”徐文耀悠悠吁出一口气,说,“你说得没错,我终其一生,可能无法遗忘某些东西,不是遗忘的问题,而是有些罪过,嵌入体内,成为呼吸的一部分,再也没办法摆脱。我原以为要这样一直到死,但你给了我另一个可能性。”
隔着大洋,隔着上万公里,徐文耀的声音却清晰有力:“于萱说过,我可能会成为你生命中主干以外的另一个枝桠,所以她竭力要拉拢我们在一起,因为她不能忍受,李天阳成为你的生命中唯一的主干。我现在想说的是,其实,这种可能性是相互的,你是我的繁枝,我也是你的繁枝,有个女孩曾用她高超的天赋预言了这一点,但我们这些凡人,却要用这么多生活的细节,来印证她说过的话。”
王铮闭上眼,只觉眼眶发热,心里却平和安定,他听见自己说:“快点回来,我想你了。”
第 60 章
王铮过了几天又被副系主任叫去了一趟,说是已经找好了给他那本书写序的专家,副系主任把对方的名字一报出,连王铮都吓了一跳,此人当真如雷贯耳,正是这些年在相关专业内炙手可热的学界巨擘。副系主任摇头晃脑,直说找这个人写序可费了他多大功夫,可言谈之间,却对这种人也不得不卖面子给他而洋洋得意。王铮满心厌恶,他注视着那个硕大的半秃脑袋顶尖,那高地周围尽管环绕几圈毛发,却仍然不能掩盖成为不毛之地的现状,且还有反光不时闪现,给人感觉犹如熬着一锅肥肉,顶上浮着一层暗哑的油光。
他这次学聪明了,既没有受惊,也没有拍案而起,他一直蜷缩在沉默里,不时垂下头,看交叠在膝盖上的十根手指头。他安静地等着,等副系主任的自吹自擂告一段落,才微微笑了笑说,谢谢领导,可是书稿还有几处需要修改的重要问题,暂时不能交。
副系主任因为他态度和顺,最重要的是也没想过温良恭谦如王铮这种年轻人,会拒绝他的要求。他没有起疑心,反而安慰了王铮几句,让他不要着急,好好改稿,他会帮忙找出版社的朋友再做点营销,争取让这本著作一炮而红。其间难免又杂七杂八,吹了不少牛皮,终于在教务处的老师找来时,大发慈悲挥手让王铮先回去。
王铮松了口气,低着头,慢慢走出了系办大楼,走到楼前面的花坛边深深吸了口气。那日想跑去当面拒绝人的冲动过后,他现在已经冷静了,明白就算自己坚持的事情是对的,但跟副系主任撕破脸,终究是件得不偿失的事。他考上这个学校不容易,进来后,疗伤一样地学习、写作、教学、参加活动,他早已对这所大学产生了深厚的感情。特别是当初满心伤痕,孑然一身逃难似的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若不是有机缘藏身这所学府里,若不是还有书可读,有问题可研究,有成就感可以从中获得,他真不知道自己会被毁到什么程度。
不参与学术造假的事情是一种学人该有的原则,可人活在世,坚持自己不是非用战斗的姿态不可。王铮闭上眼睛,下定决心一样,边走边掏出手机,拨打了几个电话,在他所有的交际范畴内试图找出一个解决办法,但跟几位老同学聊了聊,才发现问题比想象中的复杂。王铮叹了口气,忽然觉得有点憋闷,收了线朝校门走去。
这一刻,他感到有些疲累,他在高校度过了成人以后几乎所有的青春,这里几乎成为他所最为熟知的社会横断面,但过了这么多年,他仍处在这个圈里权力生物链中最末端的地方,而且动辄有掣肘,连学生都不如。
他也想过也许该求助徐文耀,徐文耀跟他从来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他肯定比自己更有办法,但王铮忽然对徐文耀的有办法产生了一种抵触,这个社会,明规则下套着潜规则,人人都在乱哄哄的想办法钻规则的空子,牺牲的,永远是没办法但守规矩的人的利益。
王铮想,他也不是要怎么样,他只是不想参与造假行为,看着自己那么辛苦研究出来的东西平白无故多了个作者,他觉得恶心。
他想得出神,连一辆车悄无声息开到他身边,他都没发现,等喇叭声一响,他才受惊一样看过去,那是一辆纯黑的大众,车窗慢慢摇下,露出一张男人微笑的脸。
王铮一看那张脸,心里就滑过一种生理性的悸动,他停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该回一个微笑,犹犹豫豫,却引得对方笑得更深,那个人笑容可掬,目光深邃,看着他,满载的思念和柔情昭然可揭,就如他在用心酿造一坛叫做感情的美酒,单单闻着,已经为之沉醉。多少年前,就是这样的眼神,让王铮四肢发软,心跳加速,什么也不管,只愿沉溺其中而不愿自醒,直到灭顶之灾从天而降,他才明白,原来只要动心,这个男人可以对任何人投以这种眼神,可以把曾经对他说过的情话,做过的亲密,对别人也如法炮制。
王铮有些恍惚,他前一刻正为自己的事犯愁,后一刻却又看到令自己乱了心神的人,这两者之间的衔接,实在需要点过渡时间。直到那个男人把车停到一旁树荫下,从车上下来走到他跟前,王铮才觉得回过神来,淡淡笑了说:“嗨,天阳,好久不见。”
其实没多久,不超过半年,但其间王铮经历过很多,跟母亲合解,跟徐文耀在一起,见识了谢春生和J等不同的人的故事,却也在旁观他人生活的过程中,领悟自己的人生。等再一次站到这个男人面前,他忽然觉得不再那么心神俱伤,也没那种撕裂心脏一样的怨怼和不甘,王铮想,就算他是个老朋友吧,毕竟这辈子,有谁像李天阳一样见证过自己的青春呢?
“是很久不见了,”李天阳笑着看他,声音一如既往的低醇动听,“我还想开车进来你们学校,看看能不能够运气撞见你,没想到真碰着了,呵呵。”
“怎么不事先打个电话?”王铮笑了笑说,“来G市出差?”
“不算是,”李天阳垂头笑了下,关切地问:“现在身体怎样,好些了吗?”
王铮点点头,说:“还好,不过还是有点限制,不能跟以前似的,想干嘛就干嘛了。”
“你本来也不好动,我记得以前要拉你打个球都难。”
“那是因为我运动神经极差,无论什么球都打不好,不想被人笑话罢了。”
“是吗?”李天阳看着他,微笑说,“我还以为你当时不想跟我那帮猪朋狗友们混。”
“哪里,你不知道,只要跟我玩过的人都笑话我,跟王铮那哪是打球啊,那是捡球。咳,说出来太惭愧了。”
李天阳静静地看着他,顿了顿,说:“你以前从没告诉过我这些。”
王铮一愣,随即说:“我以前才多大,二十出头的小孩,正是好面子的时候,怎么可能自己出去丢人现眼?不仅如此,我那时候还特注重仪表,要是出门发现衣服上有不干净的地方,我能难受大半天,呵呵,现在想起来可真好玩。”
李天阳也笑了,多少年前的往事千头万绪,但突然间像找到乱麻当中的一根线头,虚虚幻幻都有了因由,都一下下成了踏实的回忆。他想原来那时候的王铮是这样的,他还以为王铮太嫩,太腼腆,半点没有男人落落大方的劲头。原来一直要到隔了这么多年,换个了角度,他才注意到曾经的男孩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亟待表现,却又不知如何表现,怕弄巧成拙,只能一动不如一静的心思。
他叹了口气,那时候自己多年轻,也不可能耐得住性子听一个男孩絮絮叨叨,跟蚂蚁一样,忙忙碌碌,却又悄无声息地垒窝。他知道那个窝搭建起来就是要过长久日子的,可他还没有准备好,一辈子太长,那个时候,他不知道一辈子有多长。
一眨眼,当年不能说,也不知道向谁说的顾虑,竟然也能被王铮轻易拿出来说笑了,时间真是不能看,没察觉的时候,往事都像别人的皮影戏,隔着灯火阑珊,明明灭灭,抛不开却也看不真切,可等人到跟前了,才发现岁月早已大刀阔斧,将人身上该劈的劈,该削的削。
“对了,于书澈怎么样了?”
李天阳不由地笑了,连于书澈都可以被这么平平淡淡地提及,就如漠不相关某个熟人,他在这瞬间真的有种暮然回首,往事如烟的苍凉,摸摸下颌,他说:“书澈应该挺好的,我听说他调回总公司了,在上海,他能力强,去那边应该是高升了。”
王铮微微吃了一惊,问:“怎么你们没……”
“是啊,我们没能又走到一块,”李天阳截住他的话,想了想,到底有些不甘心,加了句,“我不是跟谁都能再续前缘的。”
王铮有些脸红,低声说:“不好意思啊。”
“没事,他走的时候我请他吃了饭,在他最喜欢的餐厅,点了那种贵到吓死人的洋酒,还雇人专门给他弹了他爱听的钢琴曲,反正一切照着他的喜好来。我跟他,我们俩很久没心平气和坐下来吃顿饭了,所以气氛还挺好,吃的也挺高兴,第二天我送他上飞机,现在偶尔也会联络,撇去别的不说,我们算谈得来的朋友。”
王铮点点头,默然不语。
“一起吃个饭?”李天阳询问。
王铮想了想,说:“算了,我今天没准备,过两天好吗?过两天等徐文耀回来,我跟他一起请你。
李天阳微微眯了眼,点头说:“你们俩在一块了?”
“算是吧。”
“挺好的,恭喜你。”
王铮睁大眼看他。
“怎么,我不能恭喜你吗?”李天阳呵呵笑了,说,“小铮,很久以前你管我叫天阳哥,我当时就想,我要有个这么乖巧的弟弟,那得多美啊,可惜后来把持不定,没能真的当你哥,但其实我心里头,最起码也拿你当亲人,不会盼着你不好,真的。”
王铮哑然失笑,说:“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还是你了解我……”
他一句话没说完,王铮的电话响了,王铮道歉了一句,匆匆到一旁接了电话,李天阳站一旁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一根叼嘴里,点燃了深深吸了一口,又吐出来,借着烟雾迷蒙看王铮。几个月不见,他比之前住院的时候看着脸色好多了,由内而外透着钟灵毓秀的俊美,这样的王铮跟记忆中单薄害羞的男孩重叠起来,竟然令他心中大恸,手微微颤抖起来。李天阳赶忙又抽了口烟,定了定神,见王铮说了几句后收了线,表情严峻,眉头深锁,知道他肯定遇上什么难事了。从来王铮一遇上为难的事都是这样,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受了委屈也是,被人欺负了也是,李天阳叹了口气,过去问:“怎么啦?”
“没事。”
“说说,看我能不能给你参谋点主意。”
王铮笑了笑说:“我这事不好说,你就别问了,呵呵,不是什么大事,放心。”
“我多事了,”李天阳微笑说,“徐大少手眼通天,你要有难事,他不可能解决不了。”
王铮一下没了笑脸,也不说话。
李天阳眉毛一动,问:“你不告诉他啊?”
“他出差了,我也不是不告诉,而且,学校里的事,他就算想帮忙也未必帮得上。”
李天阳温柔地笑了,说:“那也许你需要一个狗头军师,我给你参谋一下,出点主意也成,不然像你这样的教书匠,得罪人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顿了顿,敦促着说,“小铮,你别跟我见外,我没那么多坏心眼,只是当你是个老朋友,你呢?赏个脸吧?”
王铮笑了,说:“我怎么敢不给你面子?谁不知道李天阳为人多仗义,多少人八着李总的大腿不放是吧,行了,反正这事我一个人揣着想解决也不知道办法对不对,你给我参谋参谋。”
第 61 章
王铮跟李天阳聊了许久才回去,没想到他们的谈话出乎意料的和睦融洽,似乎在遥远的过去,两人即使有那般的亲密关系,却也不曾如此亲厚地交谈过。从前说话就跟各自发出去的无意义密码,你也不来侦破我的,我也不来探究你的,一个不耐烦听,一个欲说还休,到了最后,再怎么想努力,却也搭建不起可供沟通的平台。现在却全不相同,大家坐下来胸怀坦荡,王铮固然是没什么顾虑,李天阳的态度是温柔中带了想讨对方喜欢的热忱,这么一说话,倒觉得比以前靠近了不少。李天阳想原来王铮是这样的,遇事情既不随波逐流,有一贯的清高,可那清高底下却也透着世故和人情味,再不是一味读死书带不出场面的书呆子了。
他心中恻然,既有对王铮成长的欣慰,却也透着错过与他一同成长的遗憾,这种遗憾是终身难忘的,他禁不住会想,如果当初没有头脑发热,没有被激情蒙蔽了双眼,而是一直陪在王铮身边,到今天会怎样?
但若没有发生那一切事情,王铮又怎么会走到今天,他又怎么懂得在今天这个角度,看到独属于王铮的,那种炫目的美?
人都是这么一步步走过来,所谓因果皆是一环环玄妙地紧扣。
王铮回去的时候是李天阳开车送的,他没料到王铮还住在原来的地方,他以为按徐文耀的作风,王铮此刻应该被安置在G市这么多豪华住宅区中的某个地方。当王铮指点他开回自己家小区时,李天阳脱口而出:“你还住那啊?”
“当然,我还有房贷没还清呢。不住那,住哪啊?”王铮奇怪地反问了他一句。
李天阳一下哑然,随即明白,这是徐文耀高明的地方。
他叹了口气,保持缄默。
他想起那个扔二十万银行卡给王铮的自己,想起当初王铮问的那句“我今后住哪”时仓惶不安的眼神,李天阳心里揪疼得厉害,却微微笑了,如今到了这一步,可不就得笑得云淡风轻从容不迫,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难道要真的连朋友都没得做?
王铮下了车走的背景李天阳看了很久,他有冲动去攥紧王铮的手,把他紧紧抱住,再也不放开,王铮就像一个深沉的渴望,离得远了还能怀想,可离得近了,看到他的脸,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味道,脑子里条件反射一样想到当年抱着他的身体多么温暖舒适,那种渴望,突然就排山倒海,令他几乎难以自持。
可李天阳什么也没有做。他并不是惧怕徐文耀,要对付徐文耀他估计不行,但要避开徐文耀,让他抓不到辫子,却也不是不可能的。
问题是,王铮好不容易才活得有点奔头,有点趣味,他不忍心去搅乱这些。
李天阳没那么伟大,他只是看过王铮绝望的模样,当初在手术室外头等着那种悔恨交加的心情,他尝过了这辈子就不愿再尝,他还记得重逢王铮那一天,他带着几个学生走过来,也在笑,可那笑容疲惫单薄,仿佛轻轻一抹,就会抹得干净。
再对比他现在,起码眼神清亮,脸上多了点肉,笑容也清浅,可就如水里的柔光,看着令人舒坦。
他自问还狠不下心来,让王铮再添堵难堪。
李天阳看了许久,终于还是发动车子,缓缓驶开。
王铮上了楼道,差不多爬到自己所在的楼层,这时候天已经黑了,路灯是声控的,不狠狠跺脚不会亮,他有点近视,只恍惚看到拐弯楼梯口站着一个人影似乎在抽烟,他以为是哪个不认识的邻居,也没多留意,径直走自己的路。
可不一会,却觉胳膊被人狠狠一拽,他整个扑倒一个人怀里,紧接着一个炙热的嘴唇贴了过来,像饥渴的人寻找水源那样凶狠而贪婪地亲他,王铮初时惊吓了一下,等回过神来,一阵欢喜涌了上来,他热切地回抱那个人,仰着头顺着他,张开唇任那个人霸道地闯进来搅动吸取,一阵酥麻从脊椎那爬了起来,等到吻够了,他已经有些脚软站不住,靠在那人胳膊上,笑着地给了他一拳:“回来了为什么不说一声?”
徐文耀盯着他,明灭的路灯中看着他,目露凶光,表情阴狠,王铮心里一惊,还来不及说什么,已经被他一把扛了起来,抱着上楼,王铮也不敢叫嚷,怕引来楼里其他人围观,只能任由他开了门,反脚把门踹上,把他往沙发上一放,整个人就压了上去。
王铮没有拒绝他,分别了两周,他的身体也想要,事实上徐文耀一贴上来,他已经觉得腰肢发软,呼吸加重,徐文耀今天动作迫切粗野,却也带来难以想象的快感和刺激。王铮微微闭着眼,由着徐文耀撕开自己的衣服,分开大腿,草草拓展之后就冲了进来,很疼,但是他更有种接纳这个男人的欲望。王铮主动把腿环在他腰上,抱住他的脖子,吻了过去。
徐文耀一顿,不由自主动作就缓了,王铮哑声在他耳边说:“哥,动吧。”
这句话大概成功让徐文耀想到什么,他俯下身,缠缠绵绵地亲吻铺天盖地而来,一边动,一边亲不够一样在王铮的皮肤上啃着舔着,慢慢咬着,来回撕磨着,像一个耍赖的孩子,扭着身子攥着大人的手要这要那。王铮一下笑了,抚摸着他的脸,温柔地看他,低声说:“我想你。”
徐文耀眯了眼,低吼一声,提起他的腰,更深地撞进去,王铮喘着气呻吟出声,骂道:“你不会轻点啊?”
徐文耀嘿嘿笑了,腰下使了狠劲,撞得王铮七荤八素,开始还能骂骂咧咧,到了后来,连话都说不完全。
暴风骤雨一样的运动过后,王铮已经被折腾得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迷迷糊糊被徐文耀弄到浴室里洗了身子,刚刚在浴池里放松了四肢,下面一紧,忽然又被徐文耀给攻占了进去。
王铮气得只好拼命瞪他,徐文耀无辜地眨眨眼,说:“我还要。”
可我不想要啊。
王铮这句话是没机会说了,他又被徐文耀给带进另一波狂潮当中,跟风口浪尖上的小船似的被颠簸了好久才算罢。等到好容易给弄干净了抱到床上,王铮反倒意识清醒了,他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背朝着里面,等徐文耀洗完澡出来想把他翻过来,却被他啪一下拍掉手。
“生气了啊?那什么,我太久没碰你了,想得慌,呵呵。”徐文耀在他背后讪笑着,环在他抱着,“没跟你商量就把攻克了你这块高地,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啊,可我都左手换右手对付了好多天,你不能让人不吃顿饱饭对吧?别气了啊,乖,别气了,我还没好好看你呢,给哥看看,想死我了。”
王铮拗不过他,被他强硬地翻过身,变成面对面的姿势,徐文耀面如春风,笑呵呵地看着他,温柔备至地抚摩他的头发,手指顺着脸颊滑下,亲热地说:“小铮,你真好看。”
“去你的,”王铮拂开他的手,问,“你什么时候回的?怎么回来了也不打个电话给我?”
“我那不是给你惊喜吗?”
“惊喜就是一回来啥也不说先把我就地办了?徐文耀,你这不是惊喜,是惊吓。”
“看你说的,你不也挺享受吗?”徐文耀笑呵呵地凑过去亲他,低声问,“是谁拿腿夹着我不让我走的?嗯?”
王铮红了脸,却不服输骂他:“我那是看你可怜,□焚身了快,我是舍身就义。”
“是是,你高风亮节,你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徐文耀没脸没皮地说,“你成功地用你的身体挽救了我这么个堕落青年,怎么样,再挽救我一回?”
“滚!”王铮抽了枕头砸过去,“你少没玩没了啊。”
徐文耀哈哈大笑,扑上去压着他一阵乱亲,亲得王铮气喘吁吁了才松开他,问:“刚刚觉着怎么样?爽吧?”
“来来去去就那两招,爽个屁。”
“那是谁叫得又骚又媚来着?”徐文耀学着他的声音,“哥,哥,饶了我吧,我不行了,快,快点……”
王铮脸上红得快烧起来,骂道:“我那是顾及你微薄的自尊!”
徐文耀把手伸进被子里,顺着大腿往上摸,恬着脸说:“宝贝你真英明,我自尊可容易受损了,你再叫两声听听,来。”
王铮微微颤抖,躲着说:“别,徐文耀,啊,别碰那,求你了……”
他身子这时候正敏感得要命,哪里经得起这么拨弄,不一会就浑身粉红,喘着气说不出话来,徐文耀看着眼前的活色生香,只觉喉咙发紧,却不敢再弄下去,只好罢了手,恋恋不舍地说:“好了好了,不来了。”
王铮警惕地看着他,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地。
“真不来了,你身子骨弱,不能在这上头亏了。”徐文耀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别藏了,我真不动你,我保证。”
王铮说:“要相信你这种禽兽我就瞎了眼了,滚,今晚不准你跟我睡。”
徐文耀怪叫一声:“不是吧,你太狠了。”
“再啰嗦,往后一星期都给我睡客房!”
“我错了我错了,别罚啊,你,你这赏罚不分明,我不服!我要上诉!”
王铮冷笑说:“上诉?家里谁说了算?你还是我?”
“你。”徐文耀可怜兮兮地说。
“那不就结了。”王铮眼睛一转,伸出一只脚踢了踢他,“给我倒水去。”
“啊?”
“我渴了,去倒水,回来我再给你说,一定不会冤枉你。”
徐文耀苦着脸出去给他倒了水,过来扶着王铮喝了,才自己就着杯子喝两口,王铮清清嗓子,靠在床头枕头上,说:“咱们家还是有民主的,我跟你说一说为什么这么罚啊,首先,你动机不纯。”
“我怎么动机不纯了?”
“你为什么躲楼梯口吓我,一声不出的把我扛回来一进门就办事?”
“我那不是想你吗?”
“胡扯!”王铮提高嗓门,“我可看见了啊,你行李都放在客厅没动过,可见你进家门也没多久,然后你就下楼去想接我对不对?照着你的习惯,兜里是不是还揣着给我的礼物?嗯?”
徐文耀笑了,点头说:“行,你都说中了。”
“那为什么礼物也不掏了,招呼也不打了,急吼吼地把我扛回家就做上了?”
徐文耀撇过头不作声。
“哥,”王铮缓和了口吻,爬过来拉住他的手,柔声问:“你看到李天阳送我回来了,对不对?”
徐文耀哼了一声。
“我跟他就碰巧见到,当是个老朋友聊了几句,没什么的。”王铮耐性解释,“撇开以前的事不说,其实我也算跟他认识了这么多年,没必要弄得跟仇人似的,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嘛。你不相信我吗?”
徐文耀摇头。
王铮笑了,靠在他身上,拉着他的手环住自己的肩膀,说:“你不是不相信,你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怕这怕那,对吗?”
徐文耀抱紧他,下颌贴在他光溜溜的肩膀上,想了想,孩子气地咬了他一口。
王铮不跟他一般见识,拍拍他的手背说:“醋坛子,你自己说,这次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徐文耀磨着他的肩膀,含糊说:“我就不舒服,下次不准你坐他的车。那破车有什么好的,不就大众辉腾吗?居然真有傻逼花一百多万买那种车!”
王铮忍笑说:“就你的图锐舒服?”
“那当然。”
“好,不坐就不坐,答应你了。”王铮笑着问他,“不生气了吧?”
“嗯。”徐文耀点点头。
“不过因为你无理取闹,所以今晚还是去睡客房,就这么定了。”
“不要啊,我坐了十几个钟头飞机回来,很累的,我现在就想抱着你好好睡一觉,你看,我真的困了。”徐文耀一边说一边顺势抱着王铮倒在枕头上,说:“我睡着了。”
他下一秒钟马上响起造作的打鼾声,王铮不由笑了,宠溺地摸摸他的头发,挣扎着起来关了灯,再躺回他怀里,贴着熟悉的胸膛,心里觉得无比安宁,闭上了眼睛。
第 62 章
菜干肉骨粥在锅里汩汩冒泡,熬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的米粒早已软糯烂熟,翻滚之间晶莹剔透。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早晨,夏天已至,王铮关了空调,大大打开窗户,偶尔有清晨的凉风从窗外吹进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白菜干的浓郁香味,蒸屉里热热地蒸着烧卖馒头,样式都是小巧的,G市的老牌酒店做出来,买了后冷藏冰箱,想吃就拿出来蒸了,也新鲜可口。王铮低头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他关小炉火,解下围裙走出厨房,放轻手脚进了卧室,徐文耀仰天八叉睡着一动不动。
这两天他都是这样,想来去趟欧洲真是累坏了,回来后又不肯好好休息,精虫上脑,天塌下来也要先解决了下半身问题。就这么一个禽兽,可睡着的时候,一张线条硬朗的脸偏看出多了三分稚气。他的嘴偏大,睡得熟了,会微微张开,发出呼哧呼哧的呼吸声,平时打理得有条不紊的黑发,现在蓬松得像个鸟窝,似乎感受到有人盯着,他不舒服地皱了眉毛,嘀咕一声,转身把自己整个埋进枕头里,一只手伸出去,无意识在身边一侧摸了摸。
王铮差点笑出声来,徐文耀这是在找自己呢,他斜倚在门边看着前一刻睡得死猪一样的男人渐渐因为摸不到人而不满地哼哼起来,随后睁开眼,眯着确认了一下身边确实没人,低声嘀咕了句什么,撸了撸脸,迷迷糊糊地下了床穿了拖鞋想走出去。
“上哪呢?洗手间在那边。”
“不上厕所,找小铮呢。”徐文耀眼睛都没睁开,偏着头迷迷瞪瞪地回他。
王铮好笑地问:“上哪找啊?”
“上……”徐文耀终于清醒了,睁开眼,看见他就站在眼前,脸上现出松了口气的表情,过去一把将他熊抱住,蹭着他的脖颈说:“原来你在这啊,小坏蛋,大早上不睡觉干嘛去啊?来,陪哥再睡一会。”
“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睡啊?做资本家不是得起早贪黑剥削人的吗?”
“那是旧社会的地主老财。”徐文耀搂着他就往床上带,“乖,再陪我睡会啊。”
“不行,都十点多十一点了,起来吃东西,你连着两天没好好吃东西了。”
“我不想吃,就吃你得了。”徐文耀压他身上,双手不规矩地伸进他的衣服里抱着腰,摸着摸着又停下,王铮一看,这人可真行,就这么着闭着眼跟睡着似的了。
“徐文耀,起来,重死了。”
徐文耀抱着他一动不动。
“起来,我熬了粥,热热的喝上一碗再睡好不好?”
徐文耀还是不动。
王铮无奈地推了推他,提高声音:“你起不起来?”
“不起,”徐文耀闭着眼嘟囔,“没奖励没动力。”
“我亲自给你做了早饭还不是奖励啊?”
“不够,”徐文耀闭着眼指指自己的嘴说,“照这亲一个才算。”
王铮一巴掌啪他额头上说:“滚,没洗脸刷牙你想得美!”
最终王铮还是拗不过这只大型连体婴,只得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才终于完成了徐大少的起床大典。等他东倒西歪摸进浴室洗漱完毕后出来,脸上水珠一抹,才算回了魂,带着一脸王铮熟悉的无赖笑容黏过来贴到王铮背上,吃饭也不肯好好吃,非要王铮给他添上,更有化身稚龄幼童让人喂饭的趋势。王铮果断地一脚踹开他,把勺子塞他手里,冷笑说:“不喝是不是,行,我也不浪费,打个电话让别人来。小谢前天给我打了电话,说回来原单位办点事,叫他来吃东西想必他会喜欢,他来了季云鹏肯定跟着不会少,不然你那个小助理也行,上回他说过想试试我的手艺,啊,再不然,李天阳可是念叨着……”
李天阳这个名字一出,徐文耀立即乖了,拿起勺子埋头猛吃,一边吃一边说:“味道太好了,小铮,你做饭的手艺真棒。”
王铮忍着笑坐下来,拿筷子给他夹了个小馒头说:“还有干粮,别光喝粥,不顶饿。”
“嗯,”徐文耀接过去啃了一口,呼哧呼哧地喝着粥头也不抬。
“你慢点啊。”王铮笑了,自己添了一碗,坐下来摊开报纸,边慢条斯理地喝粥看报纸,边跟徐文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他们的餐桌上除了粥和包点,就是两碟简单的泡菜,一碟酱瓜一碟酸辣萝卜丝,徐文耀喝着粥,拿筷子夹了一筷萝卜丝放嘴里嘎嘣嚼着,这时候的徐文耀是放松而无戒备心的,外面再大的事都暂且放着,什么也比不过嚼一口酱菜嘎嘣脆响来得实惠。这个小世界是他跟王铮所独有的,在这座城市最普通的一个角落,温暖且散发类似亲情的气氛。将别的人,别的事挡在门外,人也突然间多了点安全感,就轻易能将成年人面具下还残余的那些简单和幼稚暴露出来,暴露出这些弱点,为的是被别人包容,这样弱点也变成一种特殊的荣耀。
徐文耀心安理得地享受王铮给他准备的早餐,他回来这两天,天天早上都能在被窝里闻着早餐的香味醒来。他知道王铮照顾他的身体,知道他在国外肯定吃腻了肉食,所以特地为他准备清淡润肺的食物,昨天是鱼片粥,今天是菜干粥,米熬得稀烂,肉香都化到米香当中——每一层味道,都藏着王铮的心意,他希望自己吃得好,休息得好。
他正吃得高兴,王铮的电话响了。他看见王铮扫了眼电话号码后,立即跑到阳台上接听。徐文耀没管那么多,继续吃喝着。然后,他看见王铮从阳台上回来,急冲冲跑进书房。一直到徐文耀吃完早餐,王铮也没出来。徐文耀将桌子收拾了,又重新给王铮舀了一碗粥,端进去书房,看到他真全神贯注地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
徐文耀凑过去一看,满屏都是专业术语,看得他眼晕,他把碗搁在王铮书桌上说:“先别忙,你饭还没吃完呢。”
“嗯,来不及了,我先检查一下书稿。”
徐文耀坐了下来,好奇地看了会,问:“这不是你要出版那本吗?”
“是啊。”
“还没交稿呢?”
“现在再看一遍就可以交了。”
“不用那么着急吧,出版社那边我去说,你先吃完饭,放心,耽误不了这会功夫。”
“不行,我这本是临时插队的,人家编辑说了,今天要给他们老总看看,通过了就有戏了。”
徐文耀笑了笑,舀了粥吹了吹送到他嘴边,哄着说:“那你忙你的,我喂你吃,来,张嘴。”
王铮没办法,只好张嘴吃了,徐文耀对这种喂食行为来了兴致,一口一口地喂,王铮始终盯着屏幕,一边吃一边工作。徐文耀喂着喂着,忽然住了手,王铮也没管他,忽然听见徐文耀铛铛几下拿勺子敲碗沿,不禁皱眉说:“别捣乱,你要不还回去睡觉,我这事真挺着急的。”
“为什么着急?”
“不是说了吗?我这是插队到人家的出版计划里头……”
王铮猛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不觉呐呐地停下来,眼珠子一转,立即说:“哥,我想啃个烧卖,你给我拿一个去。”
“少来,刚刚的话怎么不说了?”徐文耀看着他问,“我记得你这个书说要出版至少说了几个月吧,怎么现在成插队的了?”
王铮有些不情愿说:“那什么,换了家出版社嘛。”
“好好的为什么要换啊?你们学校那个出版社不好?”
“没说它不好,可那里,反正那里很麻烦,我就决定换了。”王铮含糊地说,“哥你别管这事了行不行?”
“你有事瞒着我。”徐文耀瞧了他半天,点头说,“小子,想骗你哥你还嫩了点,说吧,我党我军政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没什么大事……”王铮不耐地瞪了他一眼,又有些为难,支吾说,“不用事事跟你说吧,我又不是小孩子……”
“不成,这里头肯定有猫腻。你等着,”徐文耀出去拿了自己电话,又走回来,说,“我对你们学校不熟,可要打听点事不难,你自己说吧,不然要我打听,可就打听到管你们学校出版社的有关部门那去了。”
王铮说:“我就烦这样所以才不告诉你。”
“什么意思?”徐文耀冷声问,“说清楚。”
王铮一下毛了,连日来的憋屈让他脱口而出道:“我就烦你这种特权阶层的样子,就是有你们这些人,才把好好的学校搞得乌烟瘴气!”
话一说完,王铮就知道自己说错了,他想道歉,可看到徐文耀阴沉的脸,不觉又有点害怕,声音也低了,头也垂下去了,嗫嚅说:“我,我不是说你。”
徐文耀叹了口气,过去将他圈在胳膊里,问:“被人欺负了?”
王铮撇撇嘴不作声。
“还是不说?”徐文耀低头看着他的眼睛,放柔了嗓音说,“你怕说出来我去收拾了那个人,这样跟他仗着权势欺负你,在性质上没区别?”
王铮咬着下唇,然后说:“哥,你骂我迂腐也好,不懂得变通也好,反正我不愿意你插手这个事。我是个成年人,我自己能解决。”
“嗯,解决不好了还得我擦屁股,要那样你还是行行好,把事情一次□给我吧。”
“不是这个意思。”王铮烦闷地打断他,“我解决问题的方式和效果当然比不上你,可是我想用很平民的方式来,这样对那些人也是敲警钟,让他们明白,就算是无权无势的小年轻教师,也不是可以任人欺负的。”
“想法很好,可我还是不知道任何一点具体信息。”徐文耀含笑说,“打个商量吧,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答应你不收拾那个欺负你的人。”
王铮迟疑了一下,终于说:“我们系的副主任说了,让我在我的书上署上他的名字,不然我留校的事要泡汤。”
“他有这么大权力?”徐文耀笑了,“未见得吧。”
“我怎么知道他们的权力分布,但这一次还涉及到另一件事。”王铮想了想,把学生家长将他告到校长那的事也说了,说完后,他松了口气,靠在徐文耀的肩膀上闷闷地说:“真是多事之秋。”
“这么说,我不在这两礼拜,你居然这么受委屈。”徐文耀抱紧他,拍着他的肩膀,心疼得直皱眉,“怪不得在电话里说不想当老师了呢。”
“是有点,我一想到往后要在学校里这种事会层出不穷,就觉得很累。”王铮叹了口气,“可话又说回来,我真的很喜欢我们学校。”
“你的打算,是想抢先一步,把书出版了?”
“嗯。”王铮点头说,“我先把书出了,造成既定事实,然后给他来个一问三不知,如果真要撕破脸,我就拿他逼年轻教师学术造假的事告上去。”
“你有证据吗?”
“暂时没有,”王铮说,“可真要的话也不难弄到。”
徐文耀笑了,捏捏他的鼻子问:“那这次的出版社找好了?”
“嗯,说起来还是李天阳给牵线的,他认识这边的一家出版公司。”
徐文耀眉毛挑起,问,“你接受他的帮助,却不接受我的,王铮,你这可不地道啊。”
王铮见他要怒了,马上笑着安慰他:“他不就打个电话吗,没多大人情,而且一个普通朋友,怎么能跟你比?”
徐文耀冷哼一声:“插队出版,你以为这是小事?这得是对方老总给面子了。”他将王铮有些懵了,好笑地揉揉他的头发,说,“行了,我知道你的想法了,挺好的,就是不太靠谱,我再给送你样东西行不行?”
“不用了吧。”
“别推了,就这么定了吧,我不去找你们那个副主任麻烦已经是极限了。臭小子,有事瞒我这还没跟你算账呢,你什么也别说啊,别惹毛我。”
王铮笑嘻嘻地贴上他的脸颊,说:“惹毛你又怎样?”
“信不信我就地办了你?!”
第 63 章
又过了两周,已是暑假,学校全面放假,系里也将工作告一段落,副主任心照不宣,以为王铮必定趁着暑假修改书稿,他也不着急催促,毕竟是做过学问的,知道这不比饲养场养动物,一味催肥就成。
王铮在这两周里将自己的书稿整理了一遍,随后发给李天阳介绍的出版社编辑。对方随即将出版合同寄来,让王铮签了名后再寄回去,并许诺说如果不出意外,一个月内就会将他的书送往印刷厂,等暑假一结束,这本书在各大书店也都会上市了。
李天阳帮的忙并不小,王铮后来特地去了解,原来李天阳找过对方出版社的头头,也不知道怎么谈的,才将书的事谈下来。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谢谢李天阳,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李天阳这次算帮了大忙。
但王铮必须顾虑徐文耀的情绪,这家伙自从知道这件事以后,表面上虽然不说什么,可那不舒服,时时刻刻摆在脸上眉梢,动不动就摆出很委屈或者即将被遗弃那种紧张兮兮的表情看着王铮,只要有机会,从来不管在哪,跟前都有谁,一定会将王铮捞入怀里紧紧抱着。吃饭的时候,他会挨着王铮几乎贴着脸颊,这才愿意动筷子;王铮工作,他也工作,但他放着自己的办公桌不用,非要在家里的小书房内跟王铮挤一张桌子;睡觉的时候就更夸张,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缠着王铮不撒手——林林种种,令王铮不胜其烦,可又不能推他,一推,徐文耀就会自动化身巨型幼稚园小朋友,盯着他一声不响,眼神却是说不出的幽深可怜。
王铮承认他对徐文耀这种状态完全没辙,一见到这样,心就先软了,莫名其妙的会愧疚,会想张开双臂,把徐文耀抱住好好抚慰一番。他有点明白徐文耀的心态,虽然不知道原因何在,但他就是知道,徐文耀将自己当成超出恋人身份的一个存在,也许这个存在太重要,以至于稍微没有身体接触,对方就会烦躁不安,就会按捺不住地必须进一步肌肤相贴。这种症候在心理学上也有专门名称,但王铮不愿意去将徐文耀的情况进行医学归类,他更想好好感受这个男人对自己控制不了的迫切,以及在那种迫切下,超出爱情的渴求。
是的,王铮想起,徐文耀从来没对他说过“我爱你”,也许这三个字,在症候一般的渴求面前,承担不了那种重量。因为一般成年人说爱情,其实不管本意如何,总是会带了或多或少的掂量盘算,没办法,他们生活在一个没有多少安全感的时代,人不得不为自己多想点,为别人少想点,一多一少之间,我爱你就更像一张合约,而不是一种盟誓。
所以徐文耀从来不说这三个字,因为他不只是要跟王铮搭伙过日子。
下午五点钟,王铮关了电脑离开书桌,在客厅的位置做一些简单的舒展动作,将僵硬了一天的肌肉拉直,再放松,令自己的脑部神经得到充分休息。这些动作没成规矩,都是他随心所欲信手拈来,并非为了达到某种锻炼目的,只是将身体舒展开,感受经络被慢慢拉紧再放松的酸胀。这是一天中安静的时候,再过一个小时,徐文耀就会下班,晚饭的准备工作就会开始,王铮会将邹阿姨买来的新鲜食材一样样洗好切好,该炖的先放进锅炖,该熬的也早早放进砂锅熬。等徐文耀进了家门洗手换了衣裳,热菜也可以下锅炒了,厨房里会弥漫一股浓郁的香味。
王铮一边拉直腰部一边想今晚有哪些菜要做,肉类得先拿出来解冻,青菜什么的也该放进大玻璃盆内浸一会。就在此时,门铃忽然想了,王铮心里诧异,停下动作,走过去开了门,却原来是一位送快递的男孩,问:“王铮吗?请签收。”
王铮签了,把包裹接过来,包裹是一个比较大硬皮纸盒,打开来,里面居然是一套做工精细,熨烫笔直的休闲西服,普蓝色调子,手感摸上去极为舒服,拿起来一看,样式也很合王铮的意,既不是流行的潮人风格,也没有那么古板刻意。王铮低头一看,盒子里居然还有配这件西服的衬衫和裤子,色调高雅大方,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
王铮疑惑不已,打了个电话给徐文耀,问:“快递送了东西过来,这事你知道吗?”
徐文耀笑了笑,说:“衣服是给你的,今晚陪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要夏天穿俩件套的西服?我不去,热死了。”
“就是一个比较正式的场合,乖,陪我去了,回来我给你买好吃的。”徐文耀哄着他,“好吧?”
“那今晚不用做饭了?”王铮不无可惜地说,“邹阿姨还买了新鲜的多宝鱼呢。”
“没事,放着明天吃也一样。六点我让司机过去接你。”
“好吧。”
“乖啊,对了,你记得先吃点东西垫着,那种场合你一定会吃不饱。”
王铮只得放下电话,他其实很不想跟徐文耀去那种应酬场合,他跟徐文耀毕竟是同志爱人关系,这种关系,并非可以毫无顾忌就成双成对出现在社交场所的。但徐文耀既然这么要求了,那就肯定有他的道理,只好去洗了澡,依言先吃了两块点心。邹阿姨原本在洗衣服,一听说他们不回来吃饭了,有些心疼地说:“多好的鱼啊,鲜活鲜活的,我买的时候还在游水呢。”
“可不是嘛,要不然您自己做了吃吧,放到明天不好吃。”王铮说。
“哎呦那可不大好吧。”
“没事,”王铮笑了笑说,“您也要吃晚饭不是?别因为我们不在就乱对付。”
他掐了时间换了衣服,服帖西服勾勒出他的腰线纤细漂亮,两腿笔直修长,镜子里的那个人多了几分特别的雅痞味道,王铮耸耸肩,松了松衬衫扣子,想想还是先脱了西服,开玩笑,这么热的天,一出门这套行头能把他捂出痱子来。
六点时司机准时来接他,王铮手搭着外套出了门,发现今天坐的车子看起来分外高档,他不懂车,只认出奔驰的标志。进了车子后司机笑着问他:“王老师热吧?空调给你调高点?”
“好啊,谢谢。”
司机发动了车,一路朝G市江边开去,开进那一片集中了高档别墅的区域,最后停在一家装修漂亮的西餐厅前。王铮听说过这家店,以贵和正宗出名,王铮重新穿好西服,一下车,就有穿着制服的门童过来替他开了门,随后又有长相漂亮高挑的女服务生领着进去。只见大厅灯火通明,顶上缀着的玻璃水晶灯熠熠发光,一群衣冠楚楚的人早已在那三两聚会,一看即是G市有身份地位的人。
王铮有些局促,他并不适应这种场合,只好四处找徐文耀,好容易看到他站在大厅一个角落正跟一位老者侃侃而谈。那位老者腰杆笔挺,神情肃穆,沉着脸听徐文耀说着什么。王铮朝他们走过去,徐文耀看见他,眼睛一亮,笑了起来,忙迎了上去,拉住他的手问:“路上耽搁了?”
“嗯,有点塞车,”王铮窘迫地想挣开手,低声说:“徐哥,这里这么多人,别拉手了。”
徐文耀深深地看着他一眼,却不松开手,拉着他走到那位老者前面,微笑说:“爸爸,我说的就是他了,介绍你认识一下,这位是王铮。小铮,这位是我父亲。”
王铮大吃一惊,他从来没想过会在这种时候见到徐文耀的父亲。在这一瞬间,王铮才醒悟到,自己其实对徐文耀的家庭背景并不知道多少,也许是他下意识拒绝接收这方面的信息,也许是徐文耀刻意隐瞒,反正时至今日,他只知道徐文耀家里背景很硬,出过军界高官,但到底怎么个高法,对一个平民百姓来说,这是无法想象的。
现在这位父亲就站在自己面前,脸色萧杀,不怒而威,看着他的眼神犀利如刀子,令人不由自主即心惊胆颤。王铮不可否认胆怯了,但他告诫自己不能露出胆怯的神色,这种老人戎马生涯,最看不起的就是孬种,他深吸了一口气,坦荡地笑了笑,对徐文耀的父亲微微鞠躬,称呼了声:“徐伯父您好。”
老人哼了一声,对徐文耀说:“你今天带他来,就是跟我叫板了?”
“哪有啊爸爸,您看,这里往来的可有不少你的老朋友老战友,我哪敢在这跟您叫板?我没别的意思,小铮还没见识过这种慈善拍卖,我带他见识一下,顺便介绍你们认识,哦对了,我妈说想要一个玉镯子,嫌她现在带的水色不好,正巧今天拍卖书中有件翡翠,我给她买下,顺便您给带回去表表孝心,好不好?”
“孝心?你别气死我们老两口就是有孝心了。”老人冷厉地扫了王铮一眼,略带嫌弃说,“就这样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小姑娘样,这也算男人?上了战场,估计就得当逃兵!”
他这话说得极重,估计也是被徐文耀噎到了一时气急才脱口而出,说完后老人立即有些悔意,可是他向来发号施令惯了,说出的话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徐文耀一听脸色变了,说:“爸,您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伴侣?”
“你的伴侣?你连结婚证书都打不起,这还叫伴侣?”老人的口气又严厉起来,“什么是伴侣你小子明白吗?就你们这样两个男人住一块,你以为就叫伴侣了?!”
徐文耀冷笑说:“那您跟我妈叫伴侣?别的不说,都一样干革命工作,凭什么几十年了我妈下班还得伺候您?怎么就没见您伺候过我妈一回?”
“你跟我们能比吗?啊?你,你看看你现在,你们这叫什么?简直乱弹琴!”
徐文耀还待反唇相讥,王铮立即拽了拽他的袖子,给他使了眼色让他闭嘴,徐文耀余怒未消,一把搂住王铮的肩膀,示威似的跟他父亲说:“我不管您怎么想,反正我就这样了,爱接受不接受!”
徐将军脸都绿了,不怒反笑说:“好,好,臭小子翅膀硬了啊,你以为你老子还收拾不了你?笑话!”
三人这边张弓拔弩的气氛引起周围一些人的侧目,王铮低声在徐文耀耳边说:“给我笑,快点,别让人看笑话。”
徐文耀面无表情,王铮急得说:“你不为自己想,也得替你爸爸的面子考虑啊。”
第 64 章
徐文耀这才缓和脸色,勉强笑了一下,王铮拉着他对徐父说:“徐伯父,对不起了,徐文耀跟我不该这么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到您跟前来,我跟您道歉。但现在这里人来人往的,也许我们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坐下来把事说开了,您看好不好?”
徐父冷笑一声,率先抬腿朝一旁的座位上走去,徐文耀愣了愣,王铮拉扯他的胳膊说:“跟上啊。”
“不是,我爸真跟我谈啊,有什么好谈的。”徐文耀困惑着小声说,“我都跟他亮了底牌了呀。”
“什么底牌?”
“哦,你来之前,我爸说了,跟你在一块也成,但必须找个女孩结婚生孩子,我说那没门。于是我爸说要不听他的,他就不让我在G市混,我说那大不了我回美国,去那边我还可以跟你结婚。但他就惨了,往后人家问起来,都知道他是老顽固,逼自己儿子远走他乡。”
王铮听得一愣一愣,他从没想过跟父母可以这样说话,他的人生中,只有当初为了李天阳出柜那次跟母亲决裂,可也不是这种谈判桌上你进我退的方式。他呆了呆,说:“然后呢?”
“然后你就来了,他被我气得不行,就把气撒你这了,什么叫你不算男人?你是不是男的我还不知道?小铮,咱别跟他一般见识,啊。”
王铮微笑说,“你父亲,跟我妈妈当年一样,他们那代人的观念接受不了这个。”
“不一样的,”徐文耀笑了笑,摸摸他的肩膀说,“我家里早知道我是同性恋了,只是他们一直觉得不管我怎么样,这都只是个玩意儿,男人到了年纪终归得回到正轨上。”
王铮点点头,说:“所以你就把我带了来?”
徐文耀讪笑说:“那什么,早晚要见……”
王铮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回去再跟你算账!”
徐文耀搂着他说:“是我的错,回去你要打要骂,怎么着都成,不过我爸那你看我面子上多担待点,他当了一辈子领导,说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啊。”
“反正他说什么我都算你头上。”
“嗯嗯,算我头上。”
王铮在前,徐文耀在后,两人朝徐老先生所在的地方走去,老人一辈子信奉站如松坐如钟,就算沙发靠背,他也坐得脊梁笔直。王铮象征性地微微一笑,他还是紧张了,没办法,对着这么个老将军,谁都会不由得皮肤崩紧。幸好徐文耀在他身边,悄悄握住他的手。
徐老先生仿佛检查到纰漏一样看了眼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冷哼一声,说:“既然要把话说开,就别在我跟前不成体统。”
徐文耀拉着王铮坐下,说:“爸,你不会懂的,我们有感情,拉着手我们心里舒坦。”
老人皱紧眉头,盯着王铮问:“你也这么觉得?”
王铮忙抽出手,低头说:“失礼了,我很抱歉。”
老人露出这还差不多的表情,略微松弛了下脸上的肌肉,用多少有些冰冷的口吻说:“我不看好你跟我儿子的关系。”
王铮安静地点了点头。
老人说:“我或许不了解你,有些判断会显得武断,但我看过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所以我基本上可以知道你大概属于什么人,我不用调查你,虽然这可能有必要,但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到目前为止,它出错的次数很少。”
“于是您的判断是?”
“我认为你跟我儿子不适合。”
王铮坐直了身子,止住正欲开口的徐文耀,问:“可以告诉我您这么判断的原因吗?”
“这还需要原因吗?你们出身不般配,兴趣爱好很难协调,你们一个是商人,一个是书呆子,能有共同话题也有限,我还听说你身体不好,那么这就意味着你们能有的外出活动也受到限制,同时,你不擅长待人接物,也没有既得利益能带给徐文耀,我儿子是要做大事业的,你这样非但给不了什么帮助,反而会拖后腿。更何况……”
“更何况我是个男人?”
“对。”老人点头,很干脆地说,“他在三十以前要怎么玩我们都不多话,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古板的家长,但他必须成家立业,这不仅是关系他一个人,还关系到我跟他妈妈在别人面前得抬得起头。”
王铮笑了,他一边听他说话,一边注意到徐文耀在一边呼吸急促,猛然抓住自己的手,大概下一分钟就会不顾一切反驳自己的父亲。他反手握住徐文耀的,他的手掌比起来要小和秀气得多,但此刻握着,力气也不小。他抬头望着老人,点头说:“您说的都有道理,我想我说服不了您,因为这是您根据以往的生活经验下的判断,它代表着您的价值观,我没办法改变一个老人的价值观。”
徐文耀大惊,低喊:“小铮,你不是吧……”
王铮微笑着看了他一眼,目光柔和,随后转过头再度望着徐父,道:“我只是想补充一点,不错,您或许说的都对,但可惜两个人在一起,从来就不是能够用对错来判断的,在您的角度觉得对的事,换个角度,在徐文耀看来,那就是大错特错的。”
“不要狡辩。”徐父冷声道。
“不是狡辩,您听我一样样说啊,第一,我们出身不同,兴趣爱好无法协调,但您有没想过,如果我们根本不想去协调呢?为什么不能他保留他的,我保留我的,然后把对方的世界当成对自我的补充和丰富呢?第二,我们一个是商人,一个是书呆子,这点您说的没错,可是商人在本质上也可以爱看书思考,书呆子也能够运筹帷幄盘算得失,人不是一条单行线,您的儿子很优秀,他不仅是个成功的商人,而且还是一个很有思想,知识面很广的人;至于我,只要我继续保持着想让精神进步的念头,我们就永远不会失掉沟通的基础。”他停了一下,笑了笑说,“您知道吗?在我父母那一代,他们选择伴侣会经常性忽略人的精神需求,我的整个青少年都在目睹这种婚姻的悲剧中度过,所以我比谁都明白,两个人一起进步有多重要,而一个人如果从精神上歧视自己的伴侣,那有多可悲。”
老人脸色变得僵硬。
“哦,对了,还有最后一点,我是个男人。”王铮轻轻叹了口气,他说,“我跟您坦白,我虽然是个天生的同性恋者,但老实说,我对男人跟男人能长久在一起比您还怀疑。可是徐文耀给了我信心,我不是相信人的感情不会变,什么任何风险在爱情面前等于零,这种东西骗骗小孩子还行,但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考虑的是更为实际的东西。徐文耀从物质到精神无条件地为我付出这么多,他等于敞开了自己的生命让我进入,我没有理由转过身去,所以,即使知道会令您不快,我还是要请您原谅,我不能如您所愿。”
王铮看着徐文耀,后者已经目光闪闪,仿佛下一刻就会扑上来狂吻他,他笑了起来,握紧他的手,对徐老先生说:“对不起徐伯父,您注定要失望了。”
“你敢说你不是为了他的钱?”徐父有些怒意地低吼,“如果他是穷光蛋,你也会跟他在一块?”
第 65 章
王铮沉默了,徐老先生这个问题虽然庸俗,但却很实在。
徐将军冷笑一声,说:“徐文耀是有点小聪明小手段,但我这么跟你说,没家里那点老关系老面子,他撑不了这么大个摊子,也正因为这样,他的事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不能他想怎样就怎样!”
他扫了一眼自家儿子绷紧的脸,也不好把事情做绝了,缓和了口吻说:“当然,我也不是不开通的人,你们要想在一块,不是不可以,我的条件很简单,徐文耀必须结婚。”
“要是我不干呢?”徐文耀打断他爸的话。
“不干?那你就别姓徐,别打着老徐家的旗号在外头做事!”
“爸,您这可有点不讲理了啊……”
“哥,别这样。”王铮扯住徐文耀的胳膊,他明白如果任由这两父子在继续下去,没准什么绝情话都讲得出来,到时候这笔账难道人跟儿子算?还不是得算到他头上。他及时制止了徐文耀要说出的话,深吸一口气,深吸了一口气,对徐老先生说:“伯父,您说的都对,没有您,绝对没有徐文耀,他能成长成今天这样优秀的人,肯定是您从小教育得好。”
徐父脸色铁青,冷笑说:“我可没有把他教成现在这样为个男人连父母的话都不听。”
“他不是不听您的,”王铮好脾气地解释,“他只是着急了,您的儿子您还不了解吗?别看外头人人称他一句徐总,可回到家,还不是个犟脾气好发火的混孩子?”
徐老先生愤恨地说:“都是他妈从小给惯的。”
王铮这回倒有点想笑了,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对父子争执的起点,不知不觉已经不是要不要同意儿子搞同性恋,而是看谁辖制得了谁的拉锯战。他清清嗓子,推徐文耀说:“给你爸爸拿杯喝的东西。”
徐文耀愣了一下。
“去吧,我也渴了,想喝点热的。”
“咖啡吗?”
“咖啡可以吗,伯父?”王铮问徐老先生。
徐老先生脸色铁青,抿紧嘴唇迸出两个字:“随便。”
徐文耀站起来,忽然叹了口气,对他爸爸说:“爸,您不习惯喝咖啡,我给您弄杯茶去,还是您常喝的乌龙冻顶,好吗?”
他爸这才脸色好看了些,无言地点点头。
徐文耀起身走开,王铮笑了笑,对徐老先生说:“您别介意,我把他支开,是有几句大实话跟您说。”
徐将军抬眼看了看他。
“您刚刚说的话都有道理,我确实不会看上没钱的徐文耀,或者应该说白了,我不会看上窝窝囊囊的徐文耀,但这里有个问题,我直说了您别生气啊,您也许该扪心自问一句,没了您的帮忙,徐文耀就成不了事吗?”
“我想,徐哥今天能力这么强,肯定跟你从小严格要求脱不开关系,您当初应该也想要教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不是一个躲在父母屁股后面吃喝玩乐不事生产的窝囊废,家里条件好,您更在意的,肯定是别让孩子成为一个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对吗?”
徐将军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他没成为您最担心的那种人,却成为一个这么优秀能干的精英,您心里其实挺骄傲的,对吧?”
徐将军有点不自然地说:“不听话,不孝顺,再能干有什么用?”
“真不孝顺您,就不会记得您常喝哪种茶了。”王铮微笑说,“徐文耀他心里其实总惦记您,比惦记他的母亲还多,还跟我说过很多您的事呢。”
徐将军斜睨了他一眼,敲敲沙发扶手,装作不在意地问:“那个臭小子,肯定没少编排我。”
“恰恰相反,他一直说您性情刚直,爱憎分明,比如季云鹏小时候您从他父亲手里救了他的事。”
徐将军没有回答,良久,才吁出一口气,说:“云鹏那孩子,摊上那样的爹也算倒霉。”
“是啊,相比之下,徐哥一定会在心底觉得自己很幸运,他一直那么努力工作,可不就是想让您高兴,让人夸一句虎父无犬子吗?”
徐将军脸色和缓了许多,微微一笑,对王铮说:“你挺会说话,也挺为徐文耀着想。我儿子看人的眼光还成,不赖。”他略微一停顿,话锋一转说,“但要说服我,还有段距离。”
“我没指望这点糖衣炮弹就能迷惑您,”王铮也笑了,说,“我只是恳请您别因为这么点事,就对自己儿子失望,就否认他这个人,更加别因此伤了感情,我认为,他无论跟谁过日子,选择什么生活,都不会从根本上改变血缘关系,您再生气,这也还是您的孩子,他再较劲,他还得叫您一声爸爸。”
“说来说去,你还是试图想让我同意你们俩的事。”
“我当然想努力说服您,这点我不否认。”王铮笑呵呵地说。
“就这么让他不结婚?让他被人戳脊梁骨骂同性恋有病?”徐将军问,“你要是当父亲,你会同意?”
王铮叹了口气,说:“他如果立得正行得稳,一辈子坦荡无愧于心,被人骂几句也未见得就会怎样,再者说了,这总好过祸害别人闺女吧。儒家提倡正心修身,然后才是齐家治国,心都不正,又岂能修身?修身无能,又怎么去齐家?更不要说治国平天下。”他猛然住了口,抱歉地说,“对不起啊,我扯远了。”
徐将军一言不发,若有所思地盯着他,这时候徐文耀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位侍应生,端来全套中式茶具,恭敬地摆在他们跟前的茶几上冲泡起来。
“爸,给你找口茶喝可不容易,这里是西餐厅,我倒给忘了。”徐文耀笑着说,“这还是丁叔叔办公室里的私藏。”他对王铮说,“丁叔叔就是这家餐厅的股东,跟我爸爸是老朋友。”
徐将军威严十足地端起茶杯闻了闻,浅浅尝了一口,嫌弃地说:“老丁不懂茶,这茶叶藏得不对,一股霉味。”
“那是,谁有您懂啊,”徐文耀笑着说,“我看咱们大院里头,最风雅的老领导就是您。”
“改拍马屁了?小子,这套对你爸没用。”徐将军淡淡地笑了。
“哪呀,我这都是实打实的心窝里掏出来的话,”徐文耀笑呵呵地给他爸爸又添了茶,说,“我给您准备了斤顶级的白龙珠,您回去试试,也换换口味。”
气氛总算不再针锋相对,大概两父子都同时意识到对方跟自己如出一辙的性格,于是双方均改变战术,不正面攻打,改成游击作战。王铮微笑着想,只要不当着他的面吵起来,这事就还有斡旋余地,不然真有一方犯了牛脾气,明知口不对心,可他们没准真的就能干出决裂这种事来,那样的话,他罪过可就大了。
正聊得有点高兴,一旁来了两人,都是徐将军的老朋友,见面格外亲热,徐文耀帮着应酬了几句,就拉着王铮退到一边,不打扰父亲跟老朋友会面了。他紧紧攥着王铮的手,拉到角落里,趁着没人注意,立即扑上去亲了一大口,啃着他的嘴唇喘着粗气说:“真想在这干你。”
“去你的。”王铮红了脸,低声骂他,“整天脑子里除了这点事您能想点有用的不?”
“能,”徐文耀大手贴着他的后背顺着脊梁骨摸下去,热炙的呼吸喷在他鼻端说,“我还能琢磨怎么干,从哪开始干……”
“住,住嘴……”王铮被他这么摸,腰也开始发软了。
“真他妈的不是时候,”徐文耀狠狠亲了亲他,说,“你还得见一个人,来,咱们速去速回,见完了就回家。”
“谁?”
“于萱爸爸的朋友。”徐文耀替他顺了顺头发,说,“我带你来本就是要见他,至于我爸,那是个意外。”
“什么人这么重要?”
“嘿嘿,负责国家重点科研项目课题的头头,对我是不重要,对你可不一般。”
王铮心里狂跳起来,问:“徐文耀,你不会是想,让我上吧……”
“为什么不可以?文科类本来就每年都有名额,我都打听清楚了,这些名额中,你那个研究领域也有份,而且有文件说要重点扶持青年学者科研成果,你不是最合适吗?咱们又不是让他违法乱纪,咱们只是让他在已有的基础上优先考虑你而已……”
“不不,我不行,我还不够资格,徐文耀,你别这样……”
“资格?”徐文耀笑了,看着他说:“我说你有,你就有。”
第 66 章
王铮被徐文耀拉着见到那位传说中教委的大人物,对方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先生,风度儒雅,和蔼可亲,但一张嘴,则将官腔打得出神入化,一番对答下来,完全没法从中捞到点确定的信息。王铮并不真的想从这人身上捞到实际好处,因而能置身事外,微笑旁观,只是他不擅长跟这种人打交道,因此倒是沉默的时候居多。徐文耀几次三番,想把话题往想要的地方上引,都被对方四两拨千斤给挡了回去。他脸上的笑渐渐变冷,正要单刀直入,王铮却在一旁适时地拉住了他,低声说:“心脏有点闷,咱们早点回去吧?”
徐文耀一听,天大的事也只能抛脑后了,他跟对方再寒暄几句,就带着王铮告辞。徐文耀让王铮略等等,他过去跟自己爸爸打了声招呼,又安排了人呆会替他拍下那只翡翠镯子送母亲,然后匆忙跑出来,带着两人一起坐他开来的车回家。
坐进车内,徐文耀忧心忡忡地摸摸王铮的额头问:“现在觉得怎样?要吃药吗?”
“没事吃什么药,刚刚说难受是骗你的。”王铮难得调皮地说,“我讨厌坐在那跟一个官员打太极,还不如回家喝老火汤看动画片。”
徐文耀松了口气,不由笑了,敲了他的头一下骂:“小坏蛋,下回再拿这种事骗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王铮叹气说:“哥,我也是没办法,我最不懂应付这种场面,往后你还是别拉我去,行吗?”
“你不学着点,以后会吃亏。”
“吃亏就吃亏好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王铮不满地说,“我都三十岁了,人格早已形成,没办法再改造了。我早就明白自己天生缺这根筋,不瞎折腾这些。”
徐文耀无奈地说:“我这不是为你好吗?”
“千万别,我还是那句,宁可穿背心裤衩在家里看动画片,也不要大热天穿成这样在那里头听人忽悠。你没发现那个人说话多艺术吗?我听了半天,愣是没听出来他到底懂还是不懂你的意思,懂了的话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难为老先生一把年纪,这么说话也不嫌累。”
徐文耀呵呵低笑,摸摸他的头说:“这叫语言艺术知道吧,老家伙其实是摸不准我的来头,以及这么做筹码多大,毕竟,他跟于参谋长是老朋友,跟我可不熟,跟你就更是头一回见了。”
“那直接拒绝你不就完了?要有原则有规定,就全照那个来办事,不就简单很多吗?别人也挑不出他的错。”
“小傻子,他要这么办事,早给人踹下去了,哪还能一直坐到那个位子?这些事啊,你确实不懂,不过你说的也对,你还是别懂的好。”
王铮撇嘴说:“哥,我跟你说两句实话行吗?你别生气。”
“说吧。”
“那我说了啊。”王铮想了想,轻声说,“我知道你为了我,连于萱爸爸都找上了,背地里还不知花了多少功夫,你这么替我着想,我说不用你帮,是太不懂事,也太自以为是了,可是我真心觉得,我不想你帮我这个忙。”
徐文耀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也不生气,一边开车一边说:“行,给你个机会,痛快说你的真实想法,别藏着掖着。”
“我不愿你插手我的事,是因为那个对其他人不公平,我如果走了这个后门,那我不也成了我们系副主任那样的人吗?还有啊,我觉得自己现在还不够资格,我是在学术上有点小成绩,但那点小成绩还不足以成为业内专家对我关注侧目的地步。我想通过自己的努力……”
徐文耀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立即说:“对不起对不起,你继续。”
王铮恼火地说:“不说了,你根本就不听,听了也在肚子里笑我。”
“我真没笑,好啦,我是有那么点想笑,别生气啊,我错了,我不该想笑的。”徐文耀凑过去亲了他一下,笑嘻嘻地说,“谁让你这么可爱,一本正经的样子好可爱。”
“滚。”
徐文耀哈哈大笑,欢快地开着车,打开音响,车里立即流淌出一串钢琴如水的旋律,是贝多芬的钢琴小品,从《小步舞曲》到《月光》,王铮听了一会,渐渐不生气了,打破沉默说:“我说真的,你别管我这个事了啊。”
“好,不管了。”徐文耀想也不想,立即回答。
王铮反倒意外了,问:“这么好说话?”
“要不然怎么办?”徐文耀笑着说,“谁让我找了这么个容易较真的老师呢?”
“你还是赶紧说转折句吧。”王铮没好气地说,“这么通情达理,我不习惯。”
“是你强烈要求的啊,那我就顺应民意,说两句?”
“别废话了。”
“小铮啊,我觉得你把原则这种东西太当回事,以至于不懂变通。”徐文耀和颜悦色地说,“你的大致想法我了解,往大方面说,就是自由主义,个人奋斗,你觉得这样才叫公平,若人人如此,那这个社会就会多点公义和秩序,若这个社会没有,那你起码也做到问心无愧,是这个意思,对吧?”
“这么讲也可以。”
“你这一套,在西方国家都行不通,别说在我们国家。大道理我就不跟你说了,讲一件自己亲身经历的事吧。我在美国读书的时候,美国大学中有很多学生搞的政治社团,有些在我看来纯粹扯淡,但有些还是做了点实际工作。我呆的大学比一般州立大学好,但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名校,可是校风很自由,颇有点英国味,一块租公寓的哥们是个激进的环保分子,他们整天没事找事,看见点污染就吵吵嚷嚷,可惜美国这方面法律越来越完善,哥几个能体现自我价值的地方挺有限,我常常开他们玩笑说他们生错了国家,要是在发展中国家,这几个哥们估计得乐死。”
“后来有天,终于让他们发现了一件大事,有家三十年前的药厂往一个湖区填埋废品,过了这么多年,后遗症才开始被发现。那几个哥们一下兴奋了,好不容易找到为革命事业发光发热的地方,可等他们真正接触了,才发现问题复杂得很。那家工厂早已拆成三块,被三家不同公司收购,就是说,找直接责任人很困难,虽说按照法律,这三家公司都要赔偿,但赔多少,怎么赔,对方当然想尽一切办法推托了事。司法程序放哪个国家都冗长,就是卡夫卡在《城堡》中描写的那样,当个人面对一个庞大的体制机器,那种无能为力感是直接而压倒性的。”
“后来怎样?”
“后来啊,问题解决了。你知道怎么解决的吗?”
“他们借助媒体?”
“媒体早就曝光这件事了,但他们只对这个事感兴趣了一会。很快就有层出不穷的其他新鲜事替代了对这件事的关注。”
“那怎么办呢?”
“你绝对想不到,他们利用的是政客。”徐文耀笑了笑,说,“在选举中,环境议题是一贯的口号,但很少有竞选者能真正解决什么问题。我那位同住的哥们出身美国上层阶级,他有机会接触到这些人,于是他想了个办法,把信息传递给其中一位候选人,而那个人,正好与他的竞争对手在支持率上不相上下。于是那位政客出面了,又是演讲,又是敦促法院受理,又是拍宣传片,夸大了问题的严重性,不出三个月,这件案子就审完了,同时为他自己赢得好名声,对那个人来说,这件事就成为他仕途的一张王牌了。”
王铮说不出话来。
“所以宝贝啊,有时候体制不是洪水猛兽,你不要觉得利用了体制内的权力就是坏事。说到底,与其别人去利用,还不如你去利用,你用得好,它不仅能帮你,还能让你达到个人奋斗怎么也不可能达到的影响。就拿你那件事来说,如果你三十岁不到拿到国家级课题计划,有了名声,那么你现在所在的大学肯定会想方设法把你留下来。等你站稳了脚跟,有了话语权,你反过来就能辖制住那位副主任,他起码不敢在你眼皮底下玩学术造假,你也等于为其他年轻老师创造了一个比较好的环境。这不是比你一个人从事反抗要有用的多吗?”
王铮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乱了,他张口结舌,想说什么,却觉得很不合适。徐文耀笑着摸摸他的脸,说:“不行了,再看你这种表情,我下面都快硬得发疼,快回家快回家快回家。”
他一面念叨,一面踩了油门往前冲。王铮还沉浸在他刚刚的话里,要接受一种他从没接受过的观念,显然需要点时间,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车子已经停到停车场里。徐文耀目光幽深地盯着他,看到他头皮发麻,王铮隐约知道徐文耀在想什么,吓得勉强笑说:“那个,哥,我们上楼再……”
“等不及了。”徐文耀扭大音响的声音,慢悠悠地替他解了安全带,抱过他,越过前排,放到后排座椅上,压上去,也不亲他,而是兴致勃勃地开始解他的皮带。
王铮颤声说:“你不会想在这吧……”
“偶尔试一次车震也不错。”
“别,会被人看见。”
徐文耀一把扯下他的裤子,举着他跨坐在自己身上,喘着气说:“不会的,你上面穿得整整齐齐,看见了也不会有人猜到,王老师下面光着,正被我干得欢。”
“你疯了你,啊,别,别真的进去,疼……”
徐文耀用力将自己挤进去,一边□他前面,一边不怀好意地说:“好舒服,王老师,你可不能动得太厉害,不然有人经过会怀疑的。”
“你,你,混蛋……”
“别怕宝贝,我逗你玩的,这车玻璃从外面看不见里面,你动得多厉害都没关系。”
第 67 章
这天晚上,王铮本来计划要做几件事的。
先要看一章很费解的理论原典,他觉得现有的国内译本有问题,所以在图书馆借了原文阅读,但这位大师的著作便是英语世界的学者也颇感晦涩,更别提母语是中文,从来没有进行过翻译训练的王铮了。读完一个小节后,他打算去熨衣服,同时一边听德彪西一边将衣橱里有皱褶的衬衫拿出来烫平领口袖子。然后,他要给爸妈打个电话,汇报一下最近一段时间的身体状况,同时听听王妈妈的唠叨。在他打电话的时候,他会踢徐文耀洗衣服,邹阿姨年纪跟他父母差不多,王铮从来不好意思让她碰洗衣机。
屋里的炖盅这时候还炖着竹丝鸡花旗参汤,原本就是预备着夜宵,炖了将近五个小时,等想喝的时候一揭开炖盅盖,定然清香扑鼻。这是王铮一直喜欢的家居生活,研究工作枯燥孤独,做点家事对他来说就是休闲了。喝汤的时候王铮会打开msn,一边跟远在国外的老同学交流,一边听客厅里传来徐文耀看晚间新闻的声音。
他觉得这种日子令人心安,令他更能沉浸入思考中,德彪西的音乐极富渲染性,似乎有种力量从旋律中呼之欲出,无论那是什么,它都必将是事关重大的命题。在琐碎的熨烫过程中听这种叙述重要命题的音乐,对王铮来说有种奇妙的落差感,他喜欢这种感觉,像把大命题揉碎掰开,一块块融化到平淡无奇的日子里。
这是属于他的,可以命名为王铮的生活。
可惜今晚上他的所有计划都不能实现。他被徐文耀在车子里胡来了一通后,过分的刺激令欲望发泄得酣畅淋漓,这确实是种妙不可言的体验,一起做的人持久力很棒,技巧和节奏也掌握得出神入化,而且还带着坏心,非要把他逼到理智崩溃的疯狂快感中。王铮一辈子都没这么玩过,经过这次,他才知道原来以前被徐文耀压在地毯上,顶在门板上,丢到浴缸里,这些他原以为已经很出格的方式,其实不过雕虫小技。
真正的刺激来自于由耻辱和恐慌所带来的巨大快感中,王铮在那一刻莫名其妙的想到,怪不得有人会喜欢窥淫,有人会喜欢被窥。
到后来他已经记不得是怎么结束的了,只记得完事后已经脚软到走不了路,后面使用过度的地方也发热疼痛,大概已经红肿不堪了吧。最终是徐文耀把自己背回了家,路上遇到热心相问的邻里,还笑着胡扯什么王老师身体差心脏病又犯了之流。王铮趴在他肩膀上,困顿不堪,还得强打精神笑着表示自己没事,没多大事。
回了家洗干净了就赶紧爬被窝里,头一沾上枕头都昏昏欲睡了。迷糊中他知道徐文耀轻手轻脚调空调,替他盖被子,又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低声问:“小铮,喝汤不?”
王铮骤然想起电子炖盅里的汤,醒了大半,说:“我要一点吧,你可得喝啊,别浪费了。”
这是他被自己妈妈塑造出来的习惯,对自家人就要不浪费,但倘若在家里请客,那就一定要做多,宁愿后面几天吃剩菜也不能让外人觉得家里没菜。徐文耀是到后来才发现他这个特点,每次家里来客人后,隔天他都得瞒着王铮偷偷将冰箱里的剩菜处理掉。不然倒霉的人就是他,徐大少在外头呼风唤雨,可回了家成了专门吃剩菜的,这要被人知道了,那丢人就丢到姥姥家。
王铮靠在枕头上就着徐文耀的手喝了半碗汤,然后就摇头说不要了。徐文耀也不用再拿碗,三两口将他剩下的汤喝完,又去厨房舀了一碗,再喝下去,胃里头暖融融的,尽是水,这下也不能立即睡了。他看了看表,时间已经快十一点半,往常这个时候王铮也该睡觉了。
他走回卧室,床头一盏小灯开着,王铮偏着头靠在枕头上,侧脸弧线柔和,暖色灯下皮肤晶莹润泽,看着就令他心里泛起一种暖流一样的感情。徐文耀上了床,将人抱在怀里,亲了亲他的脸,问:“睡吗?”
“刚刚喝了汤,睡不着了。”王铮说。
“那我们看碟去?有张不错的片。”
“不想看,没那个精神,我坐一下就睡了。”
“那听音乐?”
王铮想了想,点了点头。
徐文耀把他抱起来,放到客厅的躺椅上,开了音响,放进去一张很普通的童声合唱,大多是教堂赞美诗,夜里听起来却也飘渺空灵。王铮微微闭着眼笑了,说:“哥,你真会挑,这张CD挺适合现在听的。”
“我这次去欧洲,在德国的时候,也路过一个教堂,正好唱诗班在练习,我就过去听了一下。”
“你不是有公务在身吗?怎么有闲心去听这些。”
“欧洲人工作概念跟我们这差别很远,下午四点以后,我那位合作方就拒绝谈公事了。”徐文耀笑了起来,挤在他的躺椅上,让王铮大半个身体都趴在他身上,摩挲着他的脊背,轻声问:“小铮,你相信人的罪过是能通过告解和祈祷得到宽恕吗?”
“我不知道。”王铮想了想说,“我想这是一个很玄妙的问题,要进入一个宗教体系才能有答案。”
“到目前为止,我还看不到自己有信仰哪一种宗教的可能。但是在坐在教堂长凳上的那一刻,我由衷地想,如果我能毫不怀疑地相信某种超乎肉身的东西,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确实,但这很难,不然哲学家不会把宗教的阶段列为人生最高的阶段。”
“是啊,我早已成年,对世界有一整套牢不可破的看法,如果不出意外,将保持这套看法一直到死也说不定。也许到我老了,我会成为固执的老头,就像我今天对我父亲持有的意见那样,固执而不动变通。”
王铮抬头看他,微笑着凑上去,狠狠亲了他一下,说:“有我看着呢,你会成为最帅的帅老头。”
徐文耀乐了,回吻了他一下,说:“谢谢,你让我觉得自己不是那么糟糕。”他顿了顿,继续说,“但有固定看法这种东西是存在的,让现在的我去信仰一个神,相信祂的主宰力量,相信祂对我的命运的干预作用,这对我来说很难。”
王铮点点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但这样相应的,我没法告解,我也得不到宽恕,我没有洗涤灵魂的机会。”徐文耀叹了口气,淡淡地说,“我坐在教堂里,忽然觉得很嫉妒那些能够向神父告解的人,我明白了如果能有一个这样的机会,那将是一种不折不扣的恩赐。”
“你,也可以告解啊。”王铮试着说。
“在没有信仰的前提下?”徐文耀笑了,摇头说,“那不叫告解。”
王铮沉默了,他抱紧了徐文耀。
徐文耀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没事,累了吗?”
“有点,”王铮靠在他胸膛上,低声说,“哥,我不知道怎么表达,但我很愿意听你说,不是为了开解或是什么,我在很早以前就说过,我们是一类人,我们在心里都有异常沉重的东西,我能感受到,而且愿意去理解并分担。就像你理解我,并分担我的沉重一样。”
他抬起头,微笑说:“想说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徐文耀点点头,托起他的后脑勺,深深地吻了过去。
由于那天晚上见了那位教育界官员并没有任何明确的收获,王铮也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他并不在意这事有没有结果,在他看来没结果反倒令人一身轻松,但他显然低估了徐文耀的办事能力,过了不到一星期,徐文耀又将他带去某个高档饭店吃饭,要了个包间专门宴请那位官员。这次对方的态度明朗了许多,甚至谈笑风生,全然不是第一次见面的疏离模样。坐了一会徐文耀与那名官员一起走出包间,说是去迎接一个人,王铮有些不安,也跟着一块出去,还没到饭店门口,就看到一个神采熠熠的老人跟徐文耀他们说笑着走过来,看到王铮,老人笑得更为慈爱,说:“小王啊,又见面了,意外吧?”
王铮愣了一下,这分明是于萱的父亲,于参谋长,他心里一喜,抢先几步上去说:“于叔叔,您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到G市的?”
“刚到,来开个会,顺便看看你们。”于参谋长笑呵呵地拍拍他的肩膀说,“这次看着怎么比以前瘦?徐文耀,你没给人家饭吃吗?”
“我就是想,也得敢啊。”徐文耀笑呵呵地说,“于叔叔,您不知道,您上次见过王铮后,他动了个小手术,现在还在复原期。”
“年纪轻轻的,怎么身体就不行了?动什么手术?”于参谋长停下来问,“现在怎么样?”
“就是一个小手术,没事了。”王铮笑着答,“我现在可是吃得下睡得着,自我感觉比以前还好。”
“那就行,你们别以为年纪轻就不重视身体啊,老了都会讨债的。”于参谋长笑着转向一旁的官员说,“哪,这个纪老知道,我们年轻那时候在部队,行军两三个通宵不睡觉都没问题,现在能行吗?”
纪老笑着摇头说:“不成了,晚上准时十点上床,没办法,老伴在后头看着,比看劳教所的还严。”
“那今天晚上得让你放放风。”于参谋长哈哈大笑。
一行人说笑着回包间,坐定后不一会就上了菜,徐文耀应酬人都快成精了,点的菜,要的酒,全都投其所好,再加上会察言观色,挑起话题,知道上了年纪的人喜好回忆过去峥嵘岁月,于是谈话便一直围绕当年他们参军的趣闻奇事展开。老哥俩也是好几年没见了,聊得分外亲热,等散了席,纪老先生已经有些酣醉,徐文耀亲自送人回去。于参谋长点名要王铮送他回宾馆,王铮不能推辞,只得应了下来。
两人一块坐进等在外面的车里,于参谋长微笑着问:“我听文耀说,你不想靠我的关系让老纪给你开后门?”
王铮一惊,心想要照实说没准会惹恼这位老人,犹豫着道,“也不是,我主要是觉得自己不够资格……”
于参谋长听了,半天没言语,他的沉默令王铮忐忑不安起来,支吾着解释:“于叔叔,我真是觉得自己资历还浅,这么冒然申请到国家课题,会被人在背后指着脊梁骨骂……”
“没事,”老人举手止住了他,疲倦地揉揉太阳穴说,“我只是想起于萱,那丫头跟你一个脾气,从来不肯靠家里。”
王铮心里一阵抽疼,垂下头不说话。
“我一直闹不明白,那丫头像谁,怎么就这么倔呢?”老人喃喃地自言自语,“怎么有什么事都不跟爸爸说呢,我跟自己的孩子说说话,怎么就这么难?”
“不是的,她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您知道,人不是都知道怎么合适表达的,尤其是对着自己的亲人。”
“我是个很失败的父亲。”老人长长叹了口气,声音低哑,“我有个很特殊的女儿,但我一直想忽略她的特殊性,我一直想她为什么不能跟别人家的闺女一样,我没想过,她就那样,那样也没啥大不了。”
王铮沉默了一下,安慰老人说:“叔叔,别难过了,您这样,于萱也会难过。”
“我没事。”老人摆手说,“晚上喝了点,年纪大了,就爱唠叨,你别介意。”
“怎么会介意……”
“老纪那个事,你也别太有心理负担,我听老纪说,能不能选上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有个什么评审委员会,也有一套评审规则。换句话说,你够不够资格,我说了不算,他说了不算,你自己说了也不算。咱们只是将东西递上去,没干多大坏事,明白了吗?”
王铮想了想,点点头。
“文耀这小子,为了你可算拉下面子了。”于参谋长笑了,说,“我打小看着他长大,精得跟猴似的,还是头一回见他这么肯为人着想,我要是他爸爸,冲着这个就得感谢你。”
王铮笑了,低声说:“我见过他父亲了。”
“哦?老头不好相处吧?”于参谋长微眯了眼,说,“别让他给唬住了,那都是纸老虎。”
王铮笑出了声。
“你别担心。”于参谋长淡淡地说。
“于叔叔……”
“年纪大了,看过的事就多,你们那点事,要瞒我可不容易。”于参谋长微笑说,“放心,我不是老徐那种老顽固,部队里也有这种事,我们都知道这不是病,只是说出来不好听,一般人不说罢了。”
“唉,一转眼,几十年都过去了,我们都老了,文耀有三十好几了吧,他爹妈要管这么个老儿子,哪里管得住?”他看了看王铮,再次说,“你别担心。”
王铮点点头,心里一暖,诚恳地说:“谢谢您。”
车停在临近军区的宾馆门口,于参谋长拍拍大腿说:“到了,我上去,你就别管我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早点休息啊。”
“好的,”王铮下了车,帮老人开了车门,微笑说,“您也早点休息,晚安。”
第 68 章
王铮一直目送着于参谋长走进酒店看不见了,才转身对等在一旁的司机笑着说:“不麻烦您送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他想一个人走走。
因为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于萱。
想起于萱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离那样的青葱岁月如此久远,隔岸观火一样,明明灭灭的,分明能看到曾经的少年和少女在大片的紫荆花树下偷偷拿锡制扁酒壶喝白兰地。少女拿手指漫不经心地扒拉垂下来的头发,仰起脖子喝一口,眯着眼点烟,眼神幽远深邃,仿佛洞悉了前方肉眼无法明察的什么东西,然后侧脸冲他笑了笑。
就算是王铮这样的同志,多年后回想,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他见过的最纯粹极致的一个微笑。
那一年的树影中,依稀有这样的对话:
“我说,你对自己可有不满意的地方吗?”
“长相?还是性格?”
“随便,你可有特别看不顺眼的地方?”
“特别看不顺眼啊,”王铮认真地想了想,谨慎地回答,“应该说,没有针对具体哪个部位,比如鼻子眼睛什么的,要一定说有,也只能是对我这个人本身。”
“意思是说,你对自己很不满意,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于萱来了精神,问,“为什么?”
“不知道啊,”年轻的王铮好脾气地笑着说,“我一直想,如果我是别的什么人,也许就不会这么挫,也许就能做一些现在不敢做的事,也许能过上与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
“慢着,你要搞清楚,这只是你对现状不满,不是你对自身不满。”
王铮摸着后脑勺笑了,点头说:“你这么说也对,那我大概还是可以努力地改变自己的生活。”
“想成为什么人嘛到底?”
“可能的话,成为像天阳那样的人就足够了吧。”
于萱摇头说:“那你大概,也没想过别人可能会羡慕你吧?”
“不会吧,我有什么值得令人羡慕的地方吗?我是说,看看我这个人,这么闷,也不擅长交际,人也不精明,能力什么的更是有限,对未来的设想也不过是读点书教点书,拜托,从小到大,连向我告白的女孩儿都没有一个。”
于萱哈哈大笑:“那也没亲过女孩的嘴了?”
“没有。”
“想不想试试?”
“大白天不要吓我好不好?”
“你怎么一点好奇心也没有?胆小鬼。”于萱鄙夷地唾弃他。
过了很久,王铮记得,于萱轻飘飘地问他:“那如果,有女孩儿喜欢你,你愿意试试吗?我是说亲嘴什么的,那个,当然摸一下胸部也可以,怎么样,你愿意试试吗?”
“于萱,你不知道你说的这些对一个gay而言是在描绘一个噩梦吗?”
手机突然响起,打断了王铮对往事的追思,他拿起来一看,徐文耀追来了。
“回来了吗?我刚把人送回去,你在哪?要不要我过去接你。”
“徐文耀,我很想念于萱。”王铮抓着话筒,忽然有种哽咽涌了上来,他抬起眼,这个城市每天晚上都色彩斑斓,华灯璀璨,他现在身处其中的这个地段繁华热闹,人流簇拥,商店里的营业会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多。
但是这么多人,这么广袤的世界,你却再也找不到丧失了的那个人。
“我想念她,我越是想念,就越是明白,我已经失去她,”王铮仰起头,强忍着,哑声说,“然后,我就不能不去设想一个可能性,如果当初,我没有因为自己心里头过不去,不跟她来往,如果不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我跟她有四年没联络,如果我一直在她身边,她是不是就不会得病,至少,不会死得这么快……”
他突然间感到窒息,呼吸急促,不得不伸手扶住马路边上的铁栏杆,攥紧手机,就如攥紧自己的心脏一样。
“小铮,小铮你在哪?我马上过来,你在那等我。”徐文耀急了。
“我,我在,”他抬起头,突然说不出自己在哪,这个城市太熟悉,熟悉到他能在呼吸之间,摸到它跳动的脉络,可同时又那么陌生,陌生到骤然之间,他犹如置身广漠荒原。
“小铮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小铮……”徐文耀在电话里的声音已经接近在吼了。
王铮捂住心脏,定了定神,勉强说:“在于叔叔住的酒店附近,我往南走了不到一百米。”
“在那等着。”徐文耀果断地挂了电话。
王铮觉得眼前发黑,撑着铁栏杆努力大口呼吸,回复不规律的心跳。就在这时,他听见有人朝他跑过来,怯生生地问:“王老师吗?啊,真的是您,您怎么啦?”
王铮抬起头,居然看到J那张关切的脸,他勉强笑了笑,说:“没,没事,有点喘不上气。”
“要去医院吗?”J显然吓坏了,伸出手去想扶他,又不敢。
“暂时,不用。”王铮伸出手,说,“麻烦你,搭把手,我有点站不住。”
“嗯,”J立即顺着他的手搀扶住他,焦急地问,“我给文耀打个电话吧,你这样一个人怎么回去?”
“他,他马上过来了。”王铮喘着气说,“我歇一下,没事的。”
“我陪你。”J扶着他问,“找个地方让你坐下好吗?前面有家星巴克,我们过去那坐,顺便等文耀过来好吗?”
王铮点点头,笑了笑说:“那麻烦你了。”
J没说话,却奋力撑起他往前走,王铮这才发现,J看起来很瘦,但力气不小,他们刚走没几步,就看到一个男人骂骂咧咧过来:“张贵生,你胆肥了你,我不过停个车你就给我勾三搭四!”
J浑身一颤,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不要乱讲,是王老师啊,你,你看,他不舒服……”
“他不舒服关你鸟事?”那男人犹自骂,“放手放手,你他妈想激怒我是不是?”
J胆怯地停了下来,看看王铮,很为难地低声解释:“你,你别这样,他真的不舒服,我就把他扶到那边星巴克坐一坐,他,他男朋友马上就过来了……”
“你不会想趁机见老情人吧啊?”
J又怒又急,浑身都发抖:“你,你胡说……”
王铮只觉得吵得越来越难听,皱起眉头,拍拍J的后背,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不是那么晕了,站直了对那个男人轻声说:“郝经理,上次见面,我倒看不出您其实话挺多的。”
那男人正是在餐厅见过的那位冷着脸的经理,只不过此刻他穿着休闲服,看起来比当时又年轻了几岁,脸上也没那种被霜冻过的冷峻,倒是咬牙切齿,表情颇为丰富,王铮毕竟年纪渐长,一看就大概猜出怎么回事,微微一笑,柔声说:“我心脏不是太好,刚刚有点犯病了,J也是好心过来扶一把,对不起。如果不耽误你们功夫的话,我能请你们过去喝杯咖啡吗?别为了我让你们误会,那多不好意思,您说是吧?”
他这么一说,郝经理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倒不好继续吃无谓的干醋,他皱起眉头,有点尴尬地问:“你能自己走吗?”
王铮看了看J,后者脸上倒是真切地露出担忧的神色,他笑了,主动扶住J的胳膊,说:“还得麻烦你。”
“没事。”J立即搀扶他,好脾气地说,“我走慢一点好吗?”
郝经理似乎很恼火,但也有点无可奈何,只得跟着他们往前走,进了星巴克幸好找到座位,J小心地把王铮扶到沙发上坐下,王铮吁出一口气,掏出钱包递给J说:“帮我买吧,我要一杯热牛奶。你们随意。”
“不不,哪里能真让你付钱。”J站起来连连摇头,说,“我去买好了。”
“坐下。”郝经理忍无可忍地低喝,“我去。”
他转身走去柜台,不一会买来三杯热饮,放下来一看,居然只有一杯咖啡,其余两杯都是牛奶,J嗫嚅着说:“我,我又没说要喝牛奶……”
“你会失眠。”郝经理冷冷地打断他。
J不敢多说,端起马克杯喝了一口。
王铮坐下来感觉好了很多,他笑了笑,注意到J穿着打扮比上一次他时好了许多,原先略有花白的头发染成板栗色,衬得他肤色很白,他原本就五官精细,但因为长年营养不良,又辛苦奔波,所以看起来很憔悴,现在那层憔悴的气息也不见了,倒如一件精美的瓷器,被人用心擦拭,露出原本润泽的光芒。再加上衣服搭配得当,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小很多。这样的J端着马克杯老实喝牛奶的模样,神情中带着柔顺,令人不由得心软,王铮瞥了那位郝经理一眼,果然,他刚刚冷得要结冰渣子的脸色,现在看向J逐渐回温,目光中甚至有种称之为爱宠的东西。
看起来,他的猜测没错呢。王铮揉揉额角,喝了口热牛奶,笑着问J:“最近过得怎样?”
“还行吧,”J放下杯子,微微垂着头,有些腼腆地笑,“我,我现在不做调酒师了。”
“?”王铮睁大眼问,“改行吗?那太好了,我一直担心你的手呢,你知道,虽然你调酒很棒,但时间长了,对手不好。”
“嗯,”J抬头胆怯地看了郝经理一眼,低声说,“他,他也这么说。”
王铮笑了笑,又问:“那你现在做什么?”
“我,想开一家自己的店。”J说,“就是,小酒吧,清吧那种。”
“很好啊,”王铮真心替他高兴,“找到地方了吗?”
“找到了,现在差不多装修好了。”J渐渐地也来了精神,“你们到时候一定要来捧场。”
“好啊。”王铮笑起来,“文耀要是知道了,一定也会高兴的。”
J笑容一滞,垂头说:“我做不来其他的,只能开这种店,地方不大,卖的东西,可能也不是很好,你们别嫌弃……”
“说什么呢,”郝经理阴沉着脸打断他,“我说多少回了,不要妄自菲薄。”
J一惊,脸微微红了,条件反射一样喃喃地说;“对不起。”
王铮皱了眉头,他拍拍J的肩膀,凑过去低声问:“一个人能忙得过来?”
J笑了起来,点头说:“放心吧,我可以的。”
王铮点点头,认真地问:“你知道有困难可以找我的,对吗?”
J点点头,笑着说:“嗯,谢谢你。”
郝经理不耐烦地咳了一声。
J立即坐正身体,略略提高嗓音,笨拙地想转换话题:“那个,文耀怎么还没到。不然我,我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一声你在这等……”
王铮还没说话,郝经理已经黑着脸喝道:“有你什么事?”
J白了脸,呐呐地解释:“那个,王老师,不是身体不好吗?”
郝经理冷冷地说:“王老师大概不会需要你替他打这个电话吧,对不对,王老师。”
王铮的眉头再次皱起,他心里有些不快,但不好发作,只得点点头,对J笑了笑,柔声说:“我来打好了,不然徐文耀要以为我发病多严重,他没事都爱瞎操心,要这样还不得着急上火。没事,我来打。”
J尴尬地垂下头,又说:“对不起。”
王铮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尽量笑得亲切些:“这有什么啊,我还没谢谢你。”
他当着这两人的面,掏出手机给徐文耀打了电话,报了具体位置才收了线,一抬头,发现郝经理眼神冰冷,大概说了什么,J如临大敌一样白着脸不知所措。王铮正要说什么,郝经理却抢先问:“徐先生快到了吗?”
“嗯,大概还有五分钟。”
“很好,我们还有点事,就先走了,你在这等没问题吧?”
“恩,没问题,谢谢你们。”王铮赶忙说,“没耽误你们时间吧?”
“还好,”郝经理硬邦邦地应,站起来说:“那么再见了。”
J跟着慌慌张张站起来,王铮叫住他:“J,下回我们一块吃饭好吗?”
J瞥了郝经理一眼,小声说:“好。”
“走了。”郝经理不耐地先走,J跟在后面,王铮这时站起来,喊了一句:“等等。”
J站定了回头看他,王铮走过去,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问:“债都还了吗?”
J吃惊地看着他,随即眼神中掠过一丝感激,点头说:“还了。”
“那家店是你的吗?”
“他,他说,是他为我开的店。”J有点羞涩,却又有点无奈。
王铮沉吟片刻,问:“J,你现在,快乐吗?”
J的眼神骤然迷茫起来,良久,他苦涩地笑了,轻声说:“比这糟糕的日子,我过得多了。”
王铮说不出话来,拍拍他的肩膀,说:“有事的话,你知道怎么找我。”
“嗯,谢谢你。”
“不是,我不是说客套话,我说真的。”王铮叹了口气,郑重地说:“你真的可以找我,明白吗?”
“王老师,”J幽幽地说,“你是好人,我知道,但是我这么大年纪了,有些事,改不了。”
他见王铮哑然无语,笑了笑,柔声说:“没事的,我能过好。”
“当然。”王铮喃喃地回答。
“走不走啊?”郝经理在前面呵斥。
“来了。”J慌忙应他,对王铮笑笑说:“我走了,再见。”
他们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徐文耀进来,三人在星巴克门口说了几句就分开,徐文耀急冲冲地跑进来,小心地坐到王铮身边,拉住他的手问:“怎么样,现在觉得好点了吗?”
“好多了。”王铮笑了笑,说:“你别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我刚刚都恨不得开飞艇。”徐文耀松了口气,端起他的牛奶杯喝了一大口,才稍稍定了心,问:“居然大马路上能遇到J,这世界还真小。旁边那位不是那个什么经理吗?这俩怎么搞一块去了?嘿,真有意思。”
“是啊,有意思的还在后头呢。”王铮靠在沙发上吁出一口气,说:“咱们坐会再回家,我想歇歇。”
“行。”徐文耀说:“我去买杯拿铁,你继续喝牛奶?”
“不要了,你喝就好。”
徐文耀摸摸他的头,起身去柜台买了杯咖啡,又拿了糖和搅拌棒回来,在王铮的杯子里放了糖,笑笑说:“这牛奶没加糖可真难喝,你不是不喝吗?”
“,刚刚那位郝经理买的。”王铮说,“我没好意思当着他的面去拿糖。而且他显然也没意识到需要拿糖。”
“可能他没那习惯,也有人不爱喝加糖牛奶。”
“但是J显然不是,你没看那杯牛奶才喝了几口?J不爱喝不加糖的。”
徐文耀喝了一口自己的咖啡,说:“嗯,那又怎样?”
“他注意到J晚上喝咖啡会睡不着,但却没注意到给J的牛奶加糖,这说明什么?”王铮皱眉说:“你刚刚是没看见,他当着我的面就没给J好脸色,呼来喝去的,这人有毛病吧。”
徐文耀哑然失笑,说:“你这么说的话我也觉得了,刚刚我跟他们打招呼的时候,那家伙一直臭着脸,我还以为我什么时候得罪人都不知道。不过J脾气好,那位控制欲又强,也许这就是他们的相处模式。”
“我也脾气好,可怎么没见你当着外人的面对我不客气?”王铮皱眉说,“在外面尚且如此,回到家那还不得给他当牛做马了?J怎么这么倒霉?”
“你觉得倒霉,可没准人就乐意这么处着呢?”徐文耀不以为然,“得了,别操心别人家的事,你那药往后出门必须搁口袋里,不然我也学学人家,对你实行独裁政策。”
王铮笑了,说:“徐哥,你那不叫独裁,你那叫事儿妈。”
徐文耀怒了,说:“臭小子说什么呢?走,立即回家,我叫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专政!”
王铮笑呵呵地说:“是,来镇压我吧,徐妈。”
第 69 章
当天晚上自然没办法实施专政,实际上,王铮已经很久没发病,突然来这么一下,虽然过后没事,但徐文耀还是觉得心有余悸。他受不了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王铮倒在地上没人管,只要一想到有这种可能,他心里就憋闷得慌。回了家,伺候完王铮洗漱上床,看着他把药吃下去,乖乖躺在床上盖了被子休息,徐文耀才觉得一颗心有点回落到胸腔里。他摸摸王铮的头,俯身在那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叹了口气,起身去书房处理一下白天顾不上的公务。
等他工作完了回卧室,轻手轻脚地洗了澡上床,揭开被子,想伸过胳膊搂着王铮,却怕把他给弄醒了,想想还是作罢,躺进去规矩地睡在王铮身边,终究还是不过瘾,摸索了会,找到王铮的手后紧紧握在掌中。
他的手一下被反握住,力气还不小。
徐文耀又气又好笑,也不开灯,就在黑暗里问:“睡不着吗?”
“嗯。”
“乖,哥抱抱就睡着了。”
王铮悉悉索索地靠过去,枕着他的胸膛,抱着他的腰,整个人半压在他身上,徐文耀伸出胳膊搂紧他,感受肉体与肉体相互摩擦带来的热量和质感。王铮一动不动,像个冬眠的动物,脸颊紧挨着他的肩窝,呼吸喷在他的脖颈上,有点痒,有点暖,但更多的是宁馨之感。他的身体散发一种柔韧中带着软乎的温情,令人怦然心动。腰椎曲线十分漂亮,弧形近乎完美,这么侧躺着,恰到好处地弓在自己怀里。空气里有种只有在王铮身上才能闻到的好闻的味道,从他的皮肤下层散发出来,暖暖的,却有甜蜜的。徐文耀忍不住把手悄悄往下移,尾椎的尽头是坚实挺翘的臀部,手掌覆盖在上面,可以感受那里的皮肤如何细腻而富于生气。亲热的时候他最爱抚摩这个地方,流连忘返,有时候还会情不自禁把唇贴上去亲吻它。
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热了,可是不能硬啊,王铮身体不好,今晚都险些晕倒了,徐文耀想,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要,他有更怕的东西,比起那个,一时的欲望等不到纾解简直不算什么事。
但憋着确实难受,而且两人贴得这么紧,他怎么样,王铮肯定清清楚楚。徐文耀感到怀里的小坏蛋好像闷笑了,笑得身子一颤一颤的,他恼羞成怒,低喝道:“是不是真那么精神啊?真精神我就不客气了。”
他抓起王铮的手,贴上自己已经起了变化的部分,厚脸皮地说:“怎么着,给你勾上火了,想办法给哥哥灭火吧。”
王铮的笑声藏不住了,抬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说:“我可是病人,对着个病人你都能发情,还说你不是衣冠禽兽。”
“我是禽兽你还贴那么紧过来?还蹭我,你成心的是不是?”徐文耀咬牙说,“不管了,我吃亏点,不进去就不进去,用手。”
王铮漫不经心地碰了他几下,非但解不了渴,反倒将火烧旺了,徐文耀急道:“好好弄,你是不是想我兄弟毁你手里啊?”
“挑三拣四的,我还不伺候了。”王铮缩回手。
“行行我错了,小铮,再来两下?”
“不来了,回回弄得我手快抽筋了你还没动静,我不管。”
“真不管?”
“不管。”
“信不信我扒你裤子把你正法了?”徐文耀怒了。
王铮呵呵低笑,凑过去亲了他一下,老老实实把手伸过去动了起来。
但他的手法实在差劲,还喜欢在这种时候聊天,比如现在,他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徐哥,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个gay的?”
“十四岁?不记得了。”徐文耀握着他的手自己掌握节奏力度,不一会便呼吸急促,脸色绯红。
“这么早啊,”王铮匀出一只手,摸着他的脸颊,大拇指摩挲着他浓密的眉毛,笑着问,“你真是早恋,是个什么人啊?你早恋的对象?”
还在动着的手骤然停了下来,徐文耀深呼吸几下,撇开他的手,翻身坐了起来,整理好衣服有点急切地说:“忽然想起来要去盯欧洲那边的公务,你先睡好不好?”
他一边说一边下床,问:“要还睡不着喝牛奶怎么样?或者起来听听音乐……”
王铮也坐了起来,打开台灯,橙色灯光遍布房间,他看着徐文耀,轻声问:“你怎么啦?”
“没什么。真有事。”徐文耀扒拉了下头发。
“真的?”
“对不起啊,你乖乖的,先睡好不好?”徐文耀过去亲了他一下,笑了笑说:“我办完事马上回来,给我十分钟,而且,你弄得我不上不下的,我还是去浴室自己解决一下。”
他把王铮哄睡下,替他重新盖上被子,关了灯,这才走出房门。到阳台上拉开玻璃门,对着满城夜色,忽然深深叹了口气,想抽根烟,摸摸身上才醒悟到这穿的是睡衣,哪来的烟。
不是不能说,而是不知如何说,不知为什么去说,多年前暗恋过老师早已记不清模样,但留下来的,却是遍地狼藉,无法一一收拾的惨烈和一败涂地。
他知道这一生都无法抹去这宗罪,哪怕拥有足以温暖生命的那个人,哪怕获得能拼却一切都要去拥有的确凿无疑的恋情,哪怕作为一个成年人,他有了相比青少年时代更为坚定和有行动魄力的决心,他还是觉得,没办法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与对方分享。
这是属于他个人的,只能命名为徐文耀的,孤独的回忆。
徐文耀不知道自己在外面站了多久,夏季的风吹在身上是暖的,带了点薄暮将至的微凉,等到他能清楚地辨别出空气中含有树木新鲜过滤过的味道时,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他揉揉酸痛的胳膊和腿,走回去房间。
王铮在日出之前的光线中静谧地安眠着,脸庞看起来恬静美好得像个干净的婴儿。徐文耀微笑了,走过去,轻轻上了床,将这个人紧紧抱在怀里。
但王铮像有知觉一样,自动地缠绕上去,主动吻上他,动作中有徐文耀从未见过的怜惜和担忧。
徐文耀一阵心疼,他没法解释,只能投入进去,激烈地回吻他,用身体十二分的热情告诉他,没事,我只是暂时回避一下,我甚至都没有离开,没事,一切都会好。
当他进入王铮的体内,被那熟知的温暖包裹住的时候,他闭上眼,清清楚楚看见在狭小幽深的通道里,也许是要去火葬场的必须通过的一条隧道,有细微的光线投射进去,那当中,他看见一个少年背影模糊,哭喊着谁的名字渐渐跑远。
那是十四岁的自己。
他眼角渗透出液体,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夹杂着巨大的快感涌上来,他知道那个少年有多决绝,有多能豁出去,他也熟悉那个少年其实有多怯弱,有多难以决断,他甚至不敢触碰心上人一根手指头,他那么舍不得。他总是想,再等我长大一点吧,再长大点,我就能明白了,我就有能力处理了。
但他到底没能等到。
徐文耀在□的那一刻终于哭出声来,他抱着王铮哽咽难言。
王铮没有问他任何的问题,他只是伸出手抱紧了这个男人,静静地呼吸着。
过了一会,徐文耀仿佛流干身体里的水分那样,默默地从王铮身上爬起来,走到浴室里放满水,再过来抱起王铮,放到温水中替他洗涤身体。
王铮转过身,按住他替自己洗澡的手,轻声说:“我来。”
徐文耀一时有些迷惑,王铮微微笑了,又说了一句:“今天我帮你洗。”
徐文耀恍然,乖乖地转过身去,任由王铮摆弄他的身体。王铮洗的很仔细,不放过每一块地方,洗完后,再打开热水,冲掉他一身的泡沫。
“我要你再冲一遍冷水,可以吗?”
徐文耀点点头。王铮关掉热水,打开冷水,手持莲蓬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一遍。
夏天,冷水并不冷,只是刚刚泡过热水的身体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徐文耀一动不动,水滴流过他的眉毛鼻子,滴到他健壮的胸膛上。
过了一会,王铮才不冲他了,丢过去一条浴巾,淡淡地说:“自己擦干。”
徐文耀擦了擦头脸,有些回过神,看见王铮已经穿了浴袍,坐在马桶盖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突然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呐呐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不该……”他哑住了,不该什么呢?他没法解释,但却莫名的恐慌起来,问:“你不要生气,小铮……”
“可惜我不是神父,”王铮微笑说,“不然,三道圣水,也能洗去你的罪。”
“什么?”
“你已经洗了两道了。”王铮站起来,慢腾腾地走到他面前,拿过浴巾,替他把身上的水珠擦干,柔声说,“你已经洗了两道了,我想,最后一道,你得自己去洗。”
徐文耀有些明白了,他点点头,哑声说:“我知道。”
“知道就别发疯了,”王铮打了个呵欠,困倦地说,“你现在打电话给助理,告诉他要没什么要紧事,就挪出半天假来。”
“要干嘛?”
王铮没好气地瞪他:“睡觉!”
第 70 章
这一觉睡了大半天,等徐文耀醒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
他还从没这么任性过,把工作抛一边,只是在家睡觉,像被人狠狠殴打一棒后沉沉睡去,醒来后整个身体还带着深度睡眠的痕迹,软绵绵的,犹如被抽水机抽干了力气,茫然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无论从思维到动作都比平常慢了几倍。
客厅里传来隐约的说话声,还有低低的电视发出的噪音,徐文耀像破译密码一样费劲地听着,半响他才辨别出来,说话的除了王铮,似乎还有两个以上的人。
他慢腾腾地起床,进浴室拿凉水狠狠冲刷了自己一通,换好干净衣服,整个人像蜕掉一层老皮那样莫名的轻松起来。他扭开房门,客厅的喧闹声立即扑面而来,走多两步过去,立即听见季云鹏的大嗓门:“文耀啊,你可起来了。人是睡到日上三竿已经很牛掰,你倒好,睡到日落西山了啊。”
徐文耀笑了笑,一看,好家伙,客厅里坐了三个人,除了王铮和季云鹏外,居然还有谢春生,他摇头笑骂:“怎么又是你啊,小铮,下回他来,甭给他开门,这王八蛋就是来打秋风的,告诉你啊,如今世道艰难,地主家也没余粮,像吃白食,没门。”
“徐哥,我也不给吃啊?”小谢在一旁问,“我在乡下可惦记王老师的手艺了。”
徐文耀点头说:“你要来啊,行,解决了季云鹏那个跟屁虫再说。”
季云鹏嗤笑说:“得了老徐,我这点道行,跟你比差了海去了,我还只是跟屁虫,你简直就是贴人王老师身上一块揭不下来的狗皮膏药。”
大家哈哈大笑,连王铮也垂头摇头笑了起来,他站起来走进厨房,不一会端出一碗汤给徐文耀说:“先喝这个。”
徐文耀闻着那个汤清淡喷香,接过去喝了一大口,只觉入口略有些甘甜,点头说:“嗯,好喝。”
季云鹏见了哇哇大叫:“王老师你不公平啊,为什么我们没有?”
“他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先垫下肚子,你们也饿了吗?”王铮不好意思起来,说,“对不住啊,邹阿姨还在收拾菜,要等等我才进去做……”
“别管他,”徐文耀坐下来拉过王铮,一手搂着他的腰,老神在在说,“这小子是见人喝汤嘴馋呢,现在才几点,哪里就饿了?”
王铮还是过意不去,问谢春生:“小谢你饿了吗?我给你拿点心?”
“不用不用,喝茶就好,”谢春生斜睨了季云鹏一眼,轻声说,“他也不饿,你不用管我们。”
王铮笑了,拂开徐文耀搭在他腰上的手,重新坐下来说:“你刚刚在乡下蹲点还要多久回来?”
“领导说还要一年,”谢春生说,“但这种事也不一定,没准什么时候,他一句话,我就得在那呆着。”
季云鹏适时插嘴说:“你们是没去过,那个地方吧条件还真一般,去一个地方办个事得开好久的摩托车,公路状况又差,如果天气好就算了,天气不好,那简直就是在泥水里打滚……”
他像打开话匣子,开始跟王铮他们诉苦,什么头顶绕着多大一圈蚊子,什么手机到那信号都收不清楚,什么上厕所全是茅坑之类,徐文耀笑眯眯地听着,也不插嘴,任他说。到了后来,就连王铮也听出来季云鹏的意思大概是想让徐文耀帮忙找人托关系把小谢弄回来了,但这种事他不明白做起来麻烦不麻烦,也不好冒然搭话,悄悄看了徐文耀一眼,说:“要不然,还是找点关系,让小谢早回来……”
徐文耀截住他的话,轻描淡写说:“虽说条件艰苦,可也锻炼人不是?小谢看着比以前脸色好多了。”
“什么呀,都晒脱一层皮了,黑了一圈……”季云鹏着急上火地打断他。
“可精神不错啊,我觉着跟之前在医院看到那会,那是判若两人啊。”徐文耀呵呵笑着,转向谢春生,“小谢,你说是不是?”
谢春生脸上微微发红,点头说:“我也觉得挺好的,现在我胃口都比以前好,而且力气也大……”
“学到东西没有?”
“学了不少,”谢春生笑了,偷偷看了季云鹏一眼,说,“学的东西比我工作几年还多,而且下面挂靠的单位对我评价也蛮好的。”
“很好。”徐文耀端起碗喝完汤,说,“我很欣慰。”
“你别忙着欣慰啊,你也看看他的实际情况,”季云鹏扯着大嗓门喊,“上次开摩托车都出车祸了……”
“人没事吧?”王铮忙问。
“没事,”谢春生柔声说,“你们别被云鹏吓到,我只是擦伤,连伤筋动骨都算不上。”
“靠,你还想伤筋动骨啊你,你知不知道就你渗出来那血,我看了我他妈的都眼晕,不成,文耀,咱哥俩说话犯不着吞吞吐吐,我今天带他来一是看看你们,二个就是求你办事,你帮我把春生调回G市,兄弟记着你这个人情!”
徐文耀不轻不重地放下碗,磕在玻璃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令在场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季云鹏跟他是发小,但从来习惯了听他号令,见他面沉如水,这时候也不敢多说什么了,声音降低了八度,嗫嚅说:“就求你帮个小忙,兄弟一场,是不是这也不行……”
“兄弟一场,当然不是不行,”徐文耀淡淡地笑了,说,“你都说到求字,让我怎么拒绝?但是云鹏啊,你替小谢想过没有?”
“我怎么不替他想了?”
“你要替他想过,就该明白,下乡锻炼都是有定制的,照规矩回来升职半级,你让他中途归来,什么成绩也拿不出手,这半年下乡不白去了吗?我是可以托关系让他回来,但那能解决什么问题?今天他在乡下你只担心他刮风下雨出门安全不安全,要他就这么贸贸然回来,我告诉你,你要操心的事更多,到时候你要求我什么?是让他升官还是发财?不能这么来的嘛……”
季云鹏怒道:“说了半天,你就是不肯帮这个小忙是吧?”
“这他妈是小忙吗?你以为他们领导给一回面子得回回给面子?他们单位是国家单位,不是姓徐好吧?”
王铮见两人要吵起来,忙打圆场说:“行了行了,云鹏别着急,徐哥也没说不帮你,不过这个事得从长计议……”
“徐大少要调个人回G市还不是一个电话的事,要什么从长计议?”季云鹏冷笑说,“小谢又不是什么要职人员,犯得着找这种借口搪塞我?”
徐文耀见他犯浑也火了,喝道:“闭嘴,你他妈是不是爷们?不帮你忙的是我,冲小铮发什么脾气?”
“真行啊你,”季云鹏怒气冲冲地指着王铮说,“我就冲你姘头吼一句,你就能把话说这么绝,你让我看着小谢风吹雨打吃苦受累却给老子绕那么多大道理,我今儿个就一句,你他妈将心比心,要是王铮跟小谢倒个个,你能安心?不看兄弟情分,那你也看看小谢好歹跟过你一场的情分,是不是有了新人就扔旧人啊,你他妈就这么心狠……”
“季云鹏!”徐文耀一下站了起来,黑着脸喝道:“你胡扯到哪去了你,你要犯浑是吧?成,你继续,我还就告诉你了,这个忙我不乐意帮,爱找谁找谁去!”
“不帮拉倒!”季云鹏梗着脖子骂,“我还就不信了,不找张屠夫,还吃不了带毛猪!”他站了起来,拉起谢春生说,“小谢,我们走!”
王铮着急了,忙说:“季云鹏你走什么呀,有什么话好好说,你们不是兄弟吗,就为这点事闹什么闹,都给我坐下!”
“小铮你让他走,”徐文耀冷声说,“我把话撂这,你今天出了这个门,回头要认兄弟就没那么容易!”
“我还不稀罕了我!”季云鹏气得脸上发红,想也不想,对王铮说:“王老师,看见了吧,你跟着他你也小心着点,别回头哪天得罪了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说什么?”徐文耀声音冷得要掉冰渣子,“你他妈有胆再说一次!”
“我说错了吗?”季云鹏有些胆怯,回他一句,“你又不是没干过!”
话音未落,徐文耀已经一拳过去,狠狠砸他下巴处,季云鹏被打偏了头,没来得及回过神来,腹部又被他狠狠揍了几拳。季云鹏身手比徐文耀要好,但他不敢还手,心里也知道刚刚气急败坏冒出的那句话,是犯了徐文耀的大忌讳了。他虽然刚刚嚷嚷过要跟徐文耀断绝关系,但心里面又怎会真的想跟徐文耀绝交?被打了几下后,却见徐文耀揪住他的衣领,眼睛都红了,挥着拳头就要继续揍他,两人交好了几十年,什么时候这么拳脚相见过?他心里后悔了,忙架住徐文耀的拳头喊:“别打了,我错了我错了,别打了。”
但徐文耀没理会他,继续使劲揍,季云鹏抱着头不还手,知道还手了就真的连兄弟都没得做,心里叫苦不迭,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打完出气。正闹着,却听见一声尖利的碗碟落地声,王铮大声吼道:“都给我住手,别闹了!”
徐文耀迟疑了一会,又给了季云鹏一脚,才不情不愿地住了手,回头一看,王铮脸色铁青,谢春生却脸色发白,眼睛含泪,怯怯地等他住了手,立即跑过来扶住季云鹏。厨房门大开,邹阿姨害怕地盯着这边,脸上露出惊吓的表情。
王铮吁出一口长气,尽量用平稳的声调说:“邹阿姨,没事,他们兄弟俩刚刚有点小矛盾,打完架了就没事了。”
邹阿姨惊魂未定说:“,年轻人不要那么冲动,有话好好说嘛。”
“嗯,对不起啊,麻烦你把医药箱拿来。”
邹阿姨忙擦擦手,翻出医药箱,拧过来交给王铮,王铮递给谢春生,说:“小谢,你把云鹏扶沙发上,给他上点药。没事的。”
谢春生含着眼泪点点头,抖着手接过药箱,扶起季云鹏拉到沙发那坐下。
王铮按着徐文耀的肩膀,让他也坐下,对季云鹏说:“云鹏,如果你觉得文耀必须要帮小谢这个忙才算得上你的兄弟,那么我替他答应你,一定帮你这个忙。但是我觉得挺失望,原来你衡量是不是兄弟的标准,就是能不能满足你的私人要求。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有侠骨的人,但今天你说的话,我觉得很混账!”
季云鹏脸色不好看,偏着头不说话。
王铮看了看徐文耀,说:“当然,徐文耀也有不对的地方,但是我想说的是,你们都年纪不小了,别以为跟十八岁似的能想说什么说什么,骂人不揭短,这个道理不用我再说了吧?无论以前徐文耀做过什么,他都已经付出了代价,我想这点不用我提醒你,你跟他这么多年兄弟,难道会不比我清楚?他揍你是该的。”
“我,我不也没还手吗?”季云鹏支支吾吾地说,“对,对不起啊。”
徐文耀冷哼了一声。
“我看你们俩心里过不去的地方,是不是因为大家身边都找了伴,你们其实都没习惯过来?如果是这样,还真是幼稚!”王铮看着徐文耀说,“你也别故意跟他对着干,小谢的事,要他本人乐意,你能帮就帮,别觉着季云鹏为了个小谢把兄弟都当成能用的棋子;季云鹏你也一样,甭觉着徐文耀对我比对你好,本来嘛,你不也替小谢考虑多,替徐文耀考虑得少吗?”
两人都被他说的有点拉不下面子,王铮暗自好笑,低头问徐文耀:“反正他也道歉了,咱大人大量,原谅他一回?”
徐文耀斜睨了季云鹏一眼,见他鼻青脸肿的,也确实被自己揍得不轻,心里的气稍稍平了些,冷哼说:“从小到大,我让这混蛋也不是一两回的了,真跟他计较也没今天。”
“是,你最大度,是谁一闯祸就拉我背黑锅?我为你吃了你爸多少次禁闭,你怎么不说?”季云鹏呲牙咧嘴地回他,“揍老子一点都不留情,还好意思提当年。”
“你就是欠揍,我他妈还嫌刚刚没踹多两脚。”
“你真以为你能踹到?我那是让你。”
……
王铮闷声发笑,由着他们哥俩在那一人一句地斗嘴,他站起来走进厨房,刚想安抚邹阿姨,突然听见门铃声响。
“我去开。”谢春生在外面喊。
不一会,听见开门声,王铮忙着帮邹阿姨干活,伸出脑袋问:“谁来了小谢?”
小谢默不作声,王铮狐疑地擦擦手,走了出去,忽然发现客体那几位如被人点了穴一样呆望着门口,他顺着众人的眼光望过去,发现一身便装的徐将军威风凛凛地负手站在客厅入口,淡淡地说:“都哑巴了?怎么,不欢迎我?”
第 71 章
客厅里中弥漫着奇异的沉默,终于由季云鹏率先打破僵局,堆着笑上前去说:“徐叔叔,您怎么莅临指导来了?事先也不说一声……”
他还没说完,徐将军冷冷地瞥了他脸上的伤一眼,问:“又打架?”
季云鹏立即很没种地缩了肩膀,讪笑说:“没,闹着玩呢。”
“闹着玩也能搞成这样鼻青脸肿,瞧你那点出息!”徐将军嗤之以鼻,转头看向徐文耀,喝道:“怎么,亲老子来了,你连个欢迎的话都说不出?”
徐文耀摸摸鼻子,笑了起来,过去将他爸爸领进门,说:“瞧您说的,我哪敢不欢迎,没看我这都欢欣鼓舞了。爸,您今天这么有空啊?怎么也没个人跟着。”
“我来看我儿子,还用得着谁跟着?”老爷子双眼一瞪,摆手说:“刚刚见到你于叔叔,聊了会,想起了就过来看看你。”
“那吃饭了没?”
徐将军径直走到沙发上端正坐下,说:“还真饿了,中午老于叫的菜尽是些不着调的汤汤水水,没点扛饿的。”
徐文耀立即说:“哎呦,那怎么成,我给您找吃的去。”
“你又不会做饭,上哪找去?还不是得麻烦人家小王,小王呢?过来,”老爷子朝王铮招招手,说,“你这有面没,不要南方那种细面……”
王铮笑着说:“我还真不会做面食。不过有些点心,我先给您垫下肚子,晚饭在做了,一会就好。”
老人眉头一皱,有点不悦,但终究还是忍了忍,说:“那你忙去吧。”
王铮笑着点点头,让徐妈端过来几个热腾腾的碱水粽,对徐文耀说:“你也尝一个,别饿坏胃了,小谢,云鹏,你们陪徐叔叔说话,我继续去做饭。”
徐文耀说:“行,你忙你的吧。”
王铮又朝徐将军点头示意,这才进厨房,他手里忙着,耳朵却竖起来,留意外头动静。徐将军的声音穿透力非常好,季云鹏嗓门也大,听着谈话内容大致围绕着晚辈与长辈之间正常的情感交流走向,王铮略略放下心,笑着想,他们到底是相处了几十年的家人,就算有什么矛盾,也不会有隔夜仇。正想着,厨房的玻璃门突然被推开,他回头一看,谢春生别别扭扭地问:“我,我进来帮忙可以吗?”
“行啊,不过没你什么好帮的了。”王铮指了指台上一筐摘好的青菜,说,“不然你再洗一遍菜?”
“好咧。”谢春生笑眯眯地挽起袖子,真挤进来帮忙,急得邹阿姨在一旁抱怨:“厨房才多大,用得着三个人吗?夭寿了,那个菜洗好的,浪费水死后到地下要挑水还债的。”
王铮笑了起来,对邹阿姨说:“您让他瞎忙吧,现在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出去跟老将军面对面,别说他了,就是我,出去也得犯怵。”
谢春生脸微微发红,低声说:“也,也不是,云鹏说,要跟徐将军报备我们俩的事,让我回避一下……”
“什么?”王铮一时没听清。
“就是,跟他说我们俩的事……”
“糊涂!”王铮吓了一跳,骂道:“老爷子正被徐文耀气得满肚子火没处撒,你们还去撞这个枪口……”
“啊?”谢春生茫然无措地说,“可云鹏说了,徐将军是他最尊敬的人,这种事一定要跟他报告的。”
“这都什么年代了,难道还要打恋爱报告?”王铮火了,骂道,“真的尊重长辈,就该替他们考虑,讲究方法技巧,季云鹏这样不知轻重地说出去,老人家能接受才怪。”
“那怎么办?”谢春生也急了,“我出去看看去,云鹏说了,徐将军可厉害了,你说要是呆会他被揍了可怎么办?他刚刚才挨了徐哥的拳头,不行,我得出去看看。”
他手也不擦,转身就要往外走,王铮一把拉住他说:“你去还不是添乱?算了,我去吧。”
他刚解下围裙,就听见外头惊天动地一声大吼:“你们这些兔崽子一个两个想气死我吗?都给我站好!好好想想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王铮和谢春生都吓了一跳,忙走出厨房,却见徐老爷子脸色铁青,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厉,见他们俩出来,目光锐利如刀,扫射过来,登时令两人心里一寒,不敢说什么,更不敢做什么。
徐将军喝道:“你们俩个也别躲着,撺掇着我两个儿子造我的反,你们都有推卸不了的责任!过来!”
王铮和谢春生没办法,只好慢慢走了过去,这才徐文耀还算好,虽然脸色不好看,可还勉强算神色如常,季云鹏却站着,噤若寒蝉一样耷拉着脑袋不敢吭声。
“你姓谢是吧?你们俩的事就到处为止了,云鹏我今天就带回去,你也别怨我,大家好聚好散,你要是敢跟我纠缠不清,那就试试!”徐老爷子猛地一拍桌子,大声骂道:“亲生的我管不了,我还管不了我养大的?跟男人过日子,亏你们俩想得出!前途不要了?名声不要了?我老徐家的脸面也不要了?”
“爸,您这扯哪去了……”
“你给我闭嘴!”老人愤怒地打断他,“云鹏就是跟着你才被你带坏的,以前多好一个孩子,就算读书不成,参军不行,可论到仁义孝顺,他比你强一百倍!现在好了,有样学样,为个男人都敢跟我讲条件,混账东西!”
“徐将军……”王铮想插句嘴,立即被徐老爷子骂:“你也给我闭嘴!还为人师表呢,你说说,跟个男人搅和到一块,好好的爷们不做,跟个女人似的伺候一男的,你还会不会写廉耻两个字?啊?”
“爸,你过分了啊。”徐文耀一把上前,把王铮圈在胳膊里,梗着脖子说:“是您儿子非逼着人王老师在一块,要论没廉耻,那也是你儿子不懂得怎么写这俩字,是您儿子不要脸,是咱们老徐家不要脸,跟人小铮一点关系没有!云鹏的事您有事说事,别迁怒我们呀。”
徐将军也知道自己刚刚从王铮发火确实是迁怒了,他喘了喘气,以不容商量的口气说:“什么也别说,云鹏现在就跟我回去,这事不用再商量。”
徐文耀笑了笑,说:“要回去,您问一下云鹏自个啊。”
“云鹏,你连徐伯伯的话都不听了?”
季云鹏五大三粗的一个浑人,现在却脸色苍白,张开嘴嗫嚅说:“我,我不回去。”
“大点声!”
“我不能回去!”季云鹏大声说,“对不起,徐伯伯,您打我骂我吧,云鹏这回,真不能听您的。”
徐将军冷冷一笑,说:“恐怕这由不得你,我就不信了,一个人弄不走你,我跟这边的老战友借一个连,还弄不走你?”
季云鹏脸色大变,慌乱地说:“您别这样,我不走,我真的不走。”
徐将军不理会他,自顾自拿起座机,就要开始打电话,王铮赶忙推了徐文耀一下,徐文耀一个箭步上前,扣住他爸爸的手,把电话抢了过去,徐将军猛地一反手,一巴掌抽在徐文耀脸上,啪的一声分外清晰。
“爸……”徐文耀捂着脸,隐忍地说,“您好歹听回别人的话成不成?”
徐将军怒道:“反了你了,臭小子,敢跟老子作乱!把电话给我!”
“爸,算我求您,这事不能这么乱来,云鹏都多大了?我多大了?您多大岁数了?您还真以为跟小时候似的,您一句话,我们哥俩就得关禁闭,一个不字都不敢说?”
徐老爷子微微一愣,跟他儿子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响没出声,王铮趁机上前去,打圆场说:“好了好了,徐将军该饿了,你也有一整天没吃东西,什么事都没吃饭事大,先吃饭好不好?”
他带着微笑回头对谢春生说:“小谢,去帮邹阿姨摆桌子。”
谢春生忙答应了一声去了,徐文耀还在发愣,王铮踢了他一脚,说:“请你爸爸过去餐桌上坐,快点。”
“哼,我可没说要在这吃……”老爷子
“徐将军,给个面子吧,我手艺虽然不好,可还是能把徐文耀喂胖几斤,您尝尝,今晚有土豆炖排骨,徐文耀可爱吃了,听说这是您家里传统的待客菜?”
徐将军冷着脸,硬邦邦地说:“我们家老保姆的拿手菜。”
“那更好,您可以客观地给出批评意见。”王铮不由分说地推徐文耀,徐文耀叹了口气,挽起他爸爸的胳膊,柔声说:“爸,来吃饭,饿的滋味可不好受。”
“我还没教训完云鹏那个混账小子。”
“我替您教训了,您没看见他脸上的伤,那就是我揍的。”
第 72 章
这顿饭尽管吃的略嫌沉闷,但过程总算风平浪静,徐老爷子一直沉着脸,仿佛对着的不是饭菜,而是对面战壕的敌人。季云鹏战战兢兢,小谢更是怯弱不敢出声,好在徐文耀和王铮一搭一唱,尽量说些闲话让气氛不至于过于僵硬。到了吃完饭,老爷子的脸色渐渐稍霁,虽然挑三拣四,给他的手艺下了“不怎么样,还待提高”这样的评价,但已足以让王铮放下心里一块石头了。
吃完饭,趁着老爷子还算不生气,王铮又邀他喝点茶再走。泡茶之间,难免又被老人指摘了一番,一会说茶叶不好,一会说他手法不对,王铮脾气好,一直笑咪咪地听着,还问他如何改进等等。徐老爷子并不是挑剔的人,只是刚刚被气着了,存心找麻烦而已。他暗地里观察了这屋子里的人一圈,自家儿子跟小王老师坐在一块,看着精神抖擞,神情温柔,跟自己说话也比从前懂事,知道照顾一下老人的情绪。季云鹏拉着他的小情儿远远坐着,一脸戒备警惕,似乎下一刻若有人真来把他带走,他会跳起来拼命一般。
徐老爷子微微叹了口气,他半生戎马,叱咤风云,习惯了说句平常话都带了三分命令的口吻。他娶的夫人出身也很普通,但性格倔强,放着一个高官的老公不依靠,硬是凭自己本事在地方上站稳脚跟,她穿着朴素,上下班骑自行车,认识了几十年的老同事也不知道她家里有军衔显赫的丈夫。老头子一直闹不明白自己婆娘为什么老跟自己拎着来,动辄就骂他军阀法西斯,他也闹不明白儿子为什么好好的不爱女人,却要跟男人搞到一起。他的观念中不认为别人自由意志有多重要,对他来说,下级服从上级,儿子服从老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反正他的出发点都是为了他们好,就算一时半会想不通,那就得自己努力去想通。
但就在这一刻,徐老爷子忽然觉得好像已经很久没试过跟自己家人这么坐下来喝茶唠嗑,儿子养子都不在身边,老伴整天忙着单位工会那点鸡毛蒜皮的事,他有时候晚回去,家里也就老保姆记得给他留盏灯。他看着眼前这些孩子们,忽然心微微跳动了一下,想象中的儿子媳妇孙子济济一堂的天伦之乐大概是见不到了,但眼下这两个孩子一个个都健康快活,拿出去事业成就也不丢人,就是家庭这块是个缺口,但人生谁没有缺口?
他又叹了口气,徐徐地问:“你们就打算这么过了?”
徐文耀听着这话有回转余地,忙点头说:“嗯,就这么过,一辈子都这样。”
“不怕闲话?”他看向王铮,毫不留情地指出,“文耀还好,他自己就是老板,你呢?你在公职单位,这事要是捅出去,没你好果子吃。”
王铮微微一笑,说:“您说的是,但您放心,我们已经是成年人,这是我个人的生活,我不会跟小孩子一样非得举着一个反叛的旗帜,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同性恋。确实,这个社会上很多人对同性恋很反感,我尊重他们的好恶,也不打算冒犯他们的价值观,但是我也不会容许别人来冒犯我的私人生活。”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徐老爷子笑了。
“是啊,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徐文耀拉住王铮的手,笑着对他爸爸说,“放心吧爸爸,咱们老徐家的,没任人欺负的理。”
王铮横了他一眼,说:“何必说的这么杀气腾腾?西方有句谚语,让凯撒的归凯撒,让罗马的归罗马,咱们关起门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才要紧。”
老人点点头,说:“但你们没有结婚证。”
“嗯?”
“没结婚证,没法律保护,打个不好的比方,你们有一方要进手术室,另一方连给他签字的权利都没有。”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徐文耀说,“我们不去国外结婚,因为我们往后是在国内过日子,国外的结婚证没太大价值。如果您同意,我想把户口迁到小王这,上面编个法律上的亲属身份,您说呢?”
徐老爷子没出声,半响才说:“共同财产什么的,这不用我说了,想必你有更好的计划。”
徐文耀点点头,想了想,终于说:“对不起,爸爸。我妈那边……”
“你妈早知道你不是个正常人。”徐老爷子挥挥手,打断他的话,站了起来说,“我也该走了,你们别以为这事我就算同意,等个十年八载的,要还在一块,要还能说今天这样的话,咱们再谈。”
他转身朝门外走去,季云鹏讪讪地问:“徐伯伯,那我呢?”
“你?”徐将军一回头,眼神凌厉地看过去,骂道:“给我好好改改你的臭毛病!下回再让我瞧见你这个窝囊相,我直接把你拎回去,省得在外头给我丢人!”
他冷哼一声,转身就走,王铮忙跑过去帮他开了门,说:“徐将军,您慢点。”
徐老爷子停下脚步,看了看他,问:“怎么不叫我徐伯伯了?”
王铮一愣,徐老爷子轻笑了一声,问:“是不是心里头,其实很介意我刚刚骂你的话?”
刚刚徐老爷子骂他跟女人似的伺候男人,王铮确实暗自恼火,但他不好跟老人吵架,只是在称谓上换了一个疏远的,存了些孩子气。现在被老人点破,他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不说话。
老人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做那个土豆炖排骨火候不行,下回来我家,我让我们家老保姆教你秘诀。”
王铮眼睛一亮,笑了说:“那敢情好。”
“我走了。”
“我送您,”王铮送他到楼梯口,看着他慢慢走下去,在他转角的时候朝他挥挥手说:“慢走,徐伯伯。”
老人似乎微笑了一下,挺着腰板走下楼去。
王铮一直目送老人,一转身,看见徐文耀微笑着靠在自家门框上看他。
“自己爸爸也要我送,过分了啊。”王铮瞪他。
“老爷子喜欢你,可非得藏着掖着,我怎么觉着他越老越跟小孩似的?”徐文耀撇嘴,过来搂着他说,“还是你厉害,四两拨千斤,把他的火气给堵上了,不然他真干得出把云鹏抓走的事。”
“难道季云鹏是傻的吗?乖乖站着给人抓?”王铮笑了,正看见季云鹏惴惴不安地把脑袋探出来看老爷子是不是真走了,于是打趣他,“季云鹏,你自己说,你要真被抓了难道不会跑吗?”
“快别提逃跑这种事了,”季云鹏看到老爷子真不见了,松了口气,噼里啪啦地说:“你是不知道,老爷子忒厉害了,我要是敢跑,他就敢把我逮回来打折了腿!”
“你这么皮糙肉厚的,打折了就打折了呗,”王铮嗤之以鼻,“瞧你那点出息。”
“我一个人遭罪不要紧,我是怕连累了小谢,徐文耀他爸,可不是一般老头。”
那倒是,王铮点点头,跟着徐文耀进了家门,回头把门锁上了,见小谢仍旧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便笑着说:“放心吧,人走了。”
“妈呀,可算走了。”谢春生吁出一口长气,跌坐到沙发上,松开衬衫顶上的扣子,说:“云鹏,我,我必须得跟你掰,这往后要还得见这尊大佛,我非得短命不可。”
“你敢说这话!臭小子,你再说一遍,”季云鹏咬牙切齿扑过去,对着小谢一通乱掐,挠得小谢笑得直讨饶,两个旁若无人玩成一团。王铮和徐文耀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无奈,徐文耀笑嘻嘻地说:“他们玩他们的,咱们进房间玩咱们的?”
王铮头也不回,给了他一肘,打得徐文耀哎呦一声,王铮挑眉说:“叫什么?要玩是吧,给我进厨房,玩洗碗去!”
第 73 章
九月了,G市每天热得人像在蒸笼中慢慢捂熟的天气总算开始有所缓解,至少一早一晚,开始有些凉风吹拂。火车站又开始涌起学生潮的时候,新的一学期又开始了。王铮的专著此时已经出版,他还没回校报到,就接到系办通知他两件事,一是祝贺他申请到国家教委名下课题;二是通知他从本学期开始,就得去分校给本科一年级学生上专业基础课。
Z大前些年赶了时髦,在G市边上另一座海滨城市的大学城跟全国一些重点高校一起在那建了分校。新校园美则美矣,但人气稀薄,仿佛荒岛上无缘无故多了座玻璃钢筋建造的空城,四周光秃秃的,树也是才种下没几年,草也是稀稀拉拉地长不全,地方太大,人太渺小,置身那样的环境中,于一派崭新之中生出荒凉来,仿佛一切都在抗拒某种强硬要赋予到身上的名校意义。
王铮不喜欢那里,但是没办法,系里不少年轻教师都必须轮着到那边上课,第二天再坐校车赶回G市。王铮接过课表一看,发现给他的课全安排在上午,偏偏分校离G市路途不长不短,既不能当天来回,又不需要长期驻守,第二天一早的课,前一天就得到达那边住在宾馆里,上一次课穿梭在两个城市之间来回捣腾,时间要花掉两天,调整状态没准还得要多一天,就算一周只去一次也能把人累的够呛。
王铮看着那个课表心里就开始犯嘀咕,有心要问一下,又担心给人造成挑工作的坏印象。偏偏办公室做行政的老师还要跟他道喜,说:“小王啊,你博士后还没出站系里就正式给你排课了,这是把你当正式教师了啊。”
王铮笑了笑说:“八字没一撇吧,不过这个课也不缺老师,我这么去合适吗?”
“副主任亲自点将,有什么不合适?你不知道,那天他还当众夸你呢,说你年轻有为,已经出版个人专著了,往后肯定前途无量,说系里有些老教师身体也不好,该匀出点机会让年轻人多表现。”
王铮脑子里轰的一下,心里一阵发凉。他还在奇怪那本学术著作已经出版,并以此为基础申报了课题,为何副系主任听了后没恼羞成怒?原来那老东西在这等着他呢,这么几句话明褒暗贬,是给他树敌呢?怪不得他得了这么大的荣耀,同门几位平时还算熟的老师没什么表示,反倒是导师忧心忡忡打电话过来问他:“你一个人做这么大的课题,能行吗?”
王铮这时候算是明白了,那个副系主任原来要这么给他穿小鞋。他一时有些愤懑,但却不知道如何发泄,木木地回了家,坐了半天,脑子里想的全是最坏的后果。什么被同门猜忌乃至厌恶,什么别人都知道他的课题是走关系来的后,如何众叛亲离。他越想越心惊,之要跳起来打个电话去推掉这份荣誉。但慢慢的,他又冷静了下来,换了身衣裳又出了门,路过精品水果店,还买了一筐昂贵的水果,直奔自己导师家中。
因此徐文耀那天下班回来的时候并没有见到王铮,打他的电话也关机,倒把他急出一头热汗来。正要满世界乱找去,王铮回来了,脸色疲惫,但眼神柔亮,一进门,见到徐文耀第一句就是:“哥,抱一下。”
徐文耀忙过去抱住他,也不顾邹阿姨还在厨房忙活晚饭了,自己先把他打横抱起放在沙发上,开了空调调好温度,转身去拿了他的药出来,倒了水给他送下,又跑浴室去拧了湿毛巾给他擦汗。王铮捧着水杯一声不响,等他忙得差不多了,却一把拉住徐文耀的衣襟,软声说:“过来。”
徐文耀在他身边坐下,王铮把头靠在他肩膀上,闭着眼说:“我刚刚去导师家。”
“嗯。”
“我对他说,我一个人完成那个课题有点吃力,请他给我指导。”
“然后呢?”
“他没答应,却说如果我真的做不了,让我跟我另一个师兄合作,”王铮歇了口气,淡淡地说,“那位师兄,是他正宗的嫡亲弟子,从本科就是他的学生,后来硕博连读也在他门下,可以说,是我的导师手把手教出来的。”
徐文耀没说话,只是抱紧他。
“那位师兄的人跳脱聪颖,但不是踏实做学问的人,他平时交际广,应酬多,没发表几篇论文,却到处去开研讨会。我跟他性格差得太远,说实话并不欣赏他,但我不能不答应老师的要求。”王铮苦笑了一下,说,“我几乎已经可以预感到跟这种人合作的前景了,必定是我孤军奋战,而他继续潇洒,到时候书出来了,我的名字还得排他后头。”
徐文耀沉了脸没做声。
“我其实不是在谴责我的老师不能一视同仁,事实上我做老师,也不可能做到一视同仁。但是我还是觉得有点难过,我拿下这个课题得罪了不少同行,我的老师知道了,却没想我有多难,他想的是怎么给他喜欢的弟子争取点福利。”
王铮抬起头,勉强笑了笑说:“哥,我大概是被你宠坏了,心理承受能力下降,居然为这么司空见惯的事矫情,你别笑话啊。”
徐文耀笑了,凑过去吻了吻他的额头,嗓门低沉地说:“小铮,这不矫情,在我跟前不用装酷说这些,这些事对别人来说可能不过是平常事,甚至不值一提,但对你来说,我知道你是真的不好受,它不是小事。”
王铮沉默了一下,蹭蹭他的肩膀,低声说:“谢谢。说给你听,我好受多了。”
“那就行,早点吃饭,吃完了好好休息,你不是前天还说想看牛津版的插图艺术辞典吗?”徐文耀笑着问。
“啊,你不会买了吧,很贵的,上千美元呢……”
“这算什么,那套书我已经让人去买了,过俩天就送到,就算是你今天跟我讲心里话的奖励。”
王铮不好意思了,低头说:“这还有奖励啊。”
“那当然,说心里话是个好习惯,值得提倡发扬。”
没过一礼拜,王铮忽然又接到系里的通知,说他不用去分校给本科生上课了,改让他负责在老校区的三年级学生开一门专业课。随后,他的导师不无遗憾地打电话告诉他,那位原本要跟他合作的师兄自己婉言谢绝,据说是正跟妻子闹分居,家里不安生,他没心情弄研究。又过了几个礼拜,就在新生军训完毕前,系里传来消息说,那位副系主任平级调职,调到G市另一所高校去。
一切问题似乎都迎刃而解,王铮啧啧惊奇,却也有点好运来了的不真实感。他后来经过慎重考虑,还是申报了一个合作老师的名额上去,选的是他另一位人品能力都不错的同门,对方得知后,还特地请他吃饭道谢,大家对他莫名的敌视和嫉妒,也无形中消解了不少。
这天他回系里签一个名,正好撞见原来的副系主任从大楼里出来,王铮躲闪不及,只得上前打了个招呼。老头照例油光满面,脸色红润,只是绕着秃顶的那一圈头发,似乎又少了。王铮以为他见到自己,不恶语相向起码也该给个脸色,哪知道事实证明,他又一次犯了幼稚病,老头早就是高校名利场里打滚过的人精,看到他,竟然满脸堆笑,仿佛什么事也没有那般,亲切地跟他打招呼,还关心地问起他的课业和今后的科研方向等。
这种长辈关心晚辈的方式令王铮受宠若惊之余,又对他的炉火纯青的面上功夫自叹不如。相比之下,他比老头要尴尬,一问一答之间均是斟词琢句,生怕说错一句或说多一句,好在老头也不多谈,匆匆就要走了,临走前,似笑非笑地看了王铮一眼,说:“小王啊,咱们往后都在教育界,以前如果有些事做的鲁莽,那是我思虑不周,你别往心里去啊。”
王铮一愣,忙说:“您可千万别这么说。”
“年纪轻轻的,不骄不躁,确实难得,不过我有句大实话,你听了可别不高兴。”
“您说。”
“我理解你们年轻人做人想低调,不想让同事知道家里的背景,可过分谨慎也不好,你自己辛苦不说,别人也跟着误会,这就不好了吧。”
王铮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哈哈,又谦虚了,我理解我理解,”老头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麻烦你替你表哥传个口信,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请他吃个便饭,好好谢谢他,不知他肯不肯赏脸。”
王铮一头雾水,忽然领悟到,这位表哥除了徐文耀还会是哪个?他默默地点头,跟老头告了别,目送他兴高采烈地走远。
等人一走,王铮立即掏出手机打了徐文耀的电话,质问道:“不是说别管我的事吗?你怎么又管了?”
“宝贝,你都那样难受了,我再不管,你的心情就会一直很差,你心情差就会影响我心情差,我要是心情差可了不得,一个不慎看错个小数点,那就是亏大钱啊。我这可不是为你着想,是为我自己。”
“你……”王铮被他堵得没话说,转念一想,有个人这么为自己着想,也很不容易。他叹了口气,缓和了口吻问:“你给了那位主任什么好处,他刚刚看到我,就跟见到乡亲一样。”
徐文耀呵呵低笑,说:“也没什么,就是找人让他调职而已。”
“全G市最好的大学就在这,他调别的地方为什么反倒会高兴?”
“这你就不懂了,嗐,你也不用懂,反正你知道他调那边油水多多就好了。”
王铮哑然,忽而愤愤说:“那不是便宜了这个混蛋?”
“有动作才能出错,你别着急,先看看吧,早晚有他自作自受的时候。”徐文耀笑嘻嘻地回答,“诶,我去开会了,先挂了啊。”
“,好。”王铮挂了电话,犹自有点不太明白这里头的道道,随即一笑,既然自己不懂,那就不要懂好了,反正家里有个人懂。
王铮摇摇头,上楼去系办签了名,又碰上个老教师,聊了几句。他往下走的时候电话又响起,王铮拿出来一看,竟然是李天阳。
“是我啊,小铮,现在有空吗?”
“我在学校呢?”王铮笑了,“什么事?”
“正巧,我就在你们学校附近,那什么,你的书出来了,我给你送样书过来。”李天阳一口气说完,忽然迟疑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见一面可以吗?”
“行啊,”王铮爽快地答应,“我在教学楼下等你。”
“好,”对方仿佛很高兴,“我马上就到。”
第 74 章
李天阳此时的心情是很分裂的,有一种自虐一样的快感,明知道没戏了还不死心想再凑近点,再凑近点看王铮,可还没见到人,先心生了一种就算看到又怎么样的颓丧感。他不知道自己原来还对王铮有那么强烈的执念,就如一种病毒,早已侵入主程序,但平时你不点开特定的软件不觉得,一点开了,就一下全线崩溃。
他对王铮的感情此时已不是懊悔那么简单,还有追忆往昔的怀旧情怀,寤寐辗转而不可得的思念情怀,还有一些新的激荡,在看到现在的王铮后,本能地要将他视为标准,一切好的都往他身上靠的恋慕情怀。李天阳从那天见过王铮后,就煎熬在两种欲望当中:一个欲望让他去追寻捕获,一个欲望让他偃旗息鼓。他在这个过程当中忧郁而高兴,借了出书的事跟王铮套近乎。其实王铮那本专著,等于是他掏钱托朋友出版的,钱花了不少,但他不敢叫王铮知道。王铮的性格,如果让他知道这本书是这么出来的,那他宁愿不出,他一辈子呆在象牙塔里,有些迂腐的清高,有些蠢笨的单纯。这些当年看来令李天阳不耐烦的品质,今天看来却都是可爱的,不仅可爱,还令人心疼,想把他一辈子好好护着宠着,让他永远这么不谙世事,不懂人情。
到了今天,李天阳也算明白了,未必是他跟王铮处不来,也未必是没感情,而是大家相遇的时候不对。一个是敏感幼稚,只知道一头热要恋爱要奉献的少年;一个事业举棋不定,心态随着起伏不明的青年。那个时候,他跟王铮谁都给不起长久的承诺,可偏偏各自以各自的方式,想着所谓长久,可能也就是那个样子。结果,等待的等不到,想凑合的也凑合不了。
可人不是程序,这边建立新的,那边就能删除旧的。兜兜转转了这么些年,李天阳知道自己忘不了王铮,但是也争取不到王铮,但要真能潇洒转身,又何必费心费力,又跑来G市见王铮?他的后座上堆着王铮的专著,没事的时候也翻看了下,就算看不懂,但也明白,那个青年思想深邃,提问题角度刁钻尖锐,而且博览群书,学识渊博。这样的学养功夫不是一两天就形成,也许在他还跟着自己,还在屋子里等待自己的那些时日,王铮就已经开始了他的思维训练。李天阳回想起来一阵羞愧,这么有想法的人,自己那时候怎么还以为是个书呆子呢?一个人的思维模式反应出他的世界观,王铮看世间百态,没准比自己要能抓住重点。可是自己却一再轻慢他,以为他不过是个养在宅子里的情人而已。
李天阳开着车,慢慢在Z大校道上,他想如果现在能给他一个机会,他肯定好好地认识王铮,不是判断王铮,而是认识和理解,从他身上学东西,不再带着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就将王铮贬为躲在象牙塔里的老浮士德。李天阳禁不住想,也许徐文耀没那么了解王铮,也许徐文耀就如当初的自己一样,犯了自以为是的毛病,如果那样,自己是不是还有机会?
他瞬间怦然心跳,隔着车窗,远远看见王铮就坐在他们系教学楼前面的花坛上,相貌俊美,风姿不凡,仿佛从他李天阳渴望着的,高于他日常生活的世界中掉到他眼里,身上都带着那个世界的风华。李天阳忽然就激动起来,像二八少年,握着方向盘的手居然会微微颤抖。他曾经埋没的青春,他不知道反省只知道挥霍的过往,他曾经像个国王一样被这个少年的爱包裹得安全自大,他在丧失了一切后,才懂得蓦然回首,然而却已百年身。
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令他如此感慨,这个人联系着他的过往,影响着他的现在,也许还能左右他的未来,这个人近在咫尺,却远若天涯,这个人带来的都是浮光掠影一样的回忆,是有关青葱岁月的乡愁,但却已足够让他三十多年已然沧桑的心灵得到滋养。
李天阳有些近乡情怯,他停了车,过了一会,才拧起后座上的书,打开车门,下车慢慢朝王铮走去。王铮很快看到他,笑了起来,朝他挥挥手,示意他快点过来。李天阳不由自主也笑了,加快脚步,过去后王铮第一句话就是:“你可来了,中午一块吃饭?”
李天阳受宠若惊,点头说:“好啊,去哪吃?”
“我们学校就有很好的餐厅,我带你去,走。”王铮抬脚先行,对他说,“你的车放这边没事,吃了饭再回来拿就好了。这顿我请,谢谢你帮忙我出书。”
“说这种话就见外了。”
“我知道,但还是想说谢谢。”王铮说,“你这次帮了我大忙。”
“其实也不算什么,只是刚好认识人而已。”
“行了天阳,你再说这种话,只会让我深深觉得自己没用而已。”
“怎么这么说?”李天阳抬起眼有些担忧,忽然明白了,说,“你那位领导,给你小鞋穿了?”
“算有一点吧,”王铮低下头,随后说,“不过没事了,徐哥帮我解决了。”
李天阳微微眯了眼,说:“那就肯定没问题,徐大少摆平这点事还不是小菜一碟。”
“可就因为这样,我才觉得自己没用,本来想靠本事解决这个事,结果还是得靠他……”
李天阳有点莫名的高兴,王铮跟他说这些,是抱怨还是自责?他立即说:“你千万别这么想,你做了最主要的努力,写了这本书,要是没这个成果,徐大少就算想帮你也帮不了,所以归根结底,还是你自己能干。”
王铮笑了,说:“谢谢,你这么说,我心里好过多了。”
“呵呵,你就是这个性格,从前就是这样,只看到别人的长处,看不到自己的优点。”李天阳循循善诱,“我看你该每天站在镜子前多呆五分钟。”
“为什么?”
“好看看你自己有多优秀啊,”李天阳笑呵呵地说,“你别笑,对着镜子喊三句我是最棒的,有助于提高人的自信心。你想要长得歪瓜劣枣的人尚且如此,你这么好看,更该这样了。”
王铮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微笑说:“那是你这样的老朋友才这么瞧得起我。”
李天阳脱口而出:“就因为我认识你很多年,才知道你有多好。”
他这话一出口,王铮脸上的笑挂不住了,李天阳也觉得自己孟浪,忙转了话题说:“对了,这是你的书,你看看,印得挺好的吧。”
王铮接过书,毕竟是自己第一本著作,心里的雀跃是掩盖不住的,他笑着摩挲书皮,翻了翻,赞叹说:“装帧得真不错,封面设计也漂亮,这家出版社真不错。”
李天阳在心里说,哪里是出版社不错,是他特地花了钱请名设计师设计的。他看到王铮喜欢,心里也高兴,点头说:“我也觉得简洁大方,配得上你的内容。”
“我写的挺一般的,有什么配不上。”
“哪里,我看了,写得真挺好的。”
王铮忍住笑问:“你看得下去?”
李天阳没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说:“一开始看不下去,后来慢慢看了,也稍微懂了,要不,你再给我讲讲?”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进了餐厅,仍然是上回王铮请J吃饭那个地方,王铮点了菜,继续跟李天阳谈天说笑,正聊着,手机忽然响了,王铮道歉,起身离座去接电话,电话那端传来徐文耀的声音:“吃饭了吗?”
“正要吃呢,”王铮想了想,对徐文耀说,“哥,我在请李天阳吃饭,他给我送样书……”
他一句话没说完,那边已经吼起来:“你说什么?请李天阳吃饭,你傻了啊,你不知道丫不安好心啊?样书有需要他送过来的吗?那家出版社编辑是死的?”
王铮无奈地把话筒拿离耳朵一点,等徐文耀吼完了,才接着好声好气地说:“这些我不管,我只知道人家帮了我的忙,我不能不谢谢他,你要不放心,就一块来吃,我在我们学校的学术交流楼餐厅,你知道地方。”
徐文耀倒有点迟疑了,问:“你不介意我过来?”
“我介意你无缘无故乱猜忌,要没事就赶紧给我过来吧,不过说好了啊,你要过来,这顿饭就你掏钱,我可没打算请你。”
“臭小子,我的钱还不是你的钱?等等,这么一来,岂不是我请李天阳吃饭?我他妈傻缺了我请对我家宝贝图谋不轨的人吃饭……”
王铮忍着笑说:“爱来不来吧,你自己看着办。”
徐文耀停了几秒,咬牙说:“妈的,来就来,你给我等着,到了我再收拾你!”
第 75 章
徐文耀开车开得飞快,脑子里全是一个错眼不见,王铮就被李天阳拐走的画面。他知道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但没办法,他跟王铮越好,就越扼腕这个男人最美好年月最纯粹的感情为什么给的不是自己,而是给李天阳那种看着就来气的男人?他很明白,一个人一生可能就只会有一次那样的经历,那样愚蠢地投入感情,全然不计较得失地去为对方着想,只怕对方不要不怕自己不给那样去爱,这种感情,到底耗损极大,不是不知轻重的少年期不会去尝试的——就如当年的自己那样。他对王铮初恋感情很复杂,嫉妒中夹杂着心疼,怜惜中带着懊悔,要是能早点爱上王铮就好了。
他不只一次这么想,要是能早点爱上王铮,两个人都不用在光阴蹉跎中捧着旧日的伤口黯然神伤。但这个想法在今天,他开始动摇了。原因是他看到王铮干净淡泊的笑容,隔着偌大一个宴会厅,隔着许多桌客人嘈杂的吃饭谈天声,他仍然能一眼被王铮的笑容所打动。那是一种经历了生活后才能绽放的笑,在那一刻,徐文耀之前忐忑嫉妒的心情莫名地平复下来,说不清什么原因,他就是知道,王铮不会再将李天阳放在心里。
就因为已经将那个人从心中最重要的位置那剔除出去,所以他才能笑得这么云淡风轻,这么和蔼亲切吧?
人这一生,要多大的智慧才能像慧能禅师那样顿悟?大多数人的智慧只够你慢慢去渐修,一点点在遭遇到的坎坷中体会命运的可敬,一点点在痛苦中学会慢慢成长。徐文耀在这个瞬间,忽然就相通了,若王铮只是当初那个王铮,他不会爱上。
同样的,若他还只是那年那个徐文耀,王铮也一定不会答应跟他在一起。
既然这样,再纠结于没有陪伴过王铮的青葱岁月,就显得没有意义了。徐文耀微微笑起,不远处的爱人,他的今天,他的明天,他生命中有可能存在的每分每秒,他都会陪伴,最后,当他们老去,一块白发苍苍的时候,王铮记得最深的人,只能是他徐文耀,也只有他徐文耀。
长久以来被徐文耀隐藏在心底的不安全感,那种莫名其妙觉得爱人终将离去的恐惧,在这时候慢慢化解,在这个九月,有紫荆花飘落绿色草坪,呼吸间尽是百年松柏芬芳的气息,徐文耀走向自己的爱人,他想,这是必须和只能如此的途径。
徐文耀坐下来跟李天阳堪称愉快地交谈起来,他们两个人都是能说会道的,生意场上打滚了多少年,只要他们愿意,气氛就不可能冷下去。说着说着,当徐文耀听说李天阳最近喜欢上了红酒时,他甚至提出可以将自己购自欧洲的一支珍藏版红酒送给对方。李天阳的惊诧一闪而过,他自尊心极强,要这样接受情敌的馈赠,那是万万不能的,于是,他不顾王铮在场,坚决推辞。徐文耀也不多说,只是笑了笑,摆手道:“李先生也太客气了,你帮我们家小铮出书,这个人情徐某记下,区区一瓶红酒而已,何足挂齿?”
李天阳双手交叉,淡淡地说:“我认识小铮可有年头了,帮老熟人这么个小忙,徐大少实在不用特地道谢,不然,我真是惭愧啊。”
“李先生过谦了,现如今知道念旧的人也不多,懂得怎么去念旧的人就更少,李先生高义,徐某自叹不如,况且小铮朋友也不多,难得有您这样的,说起来,我还真想好好谢谢你。只是说到谢字却显得太俗,只好送点东西,略表下心意,李先生就不要推辞了。”
李天阳脸色有些难看,冷笑说:“念旧是件好事,总比忘本强。徐大少盛情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对了,徐大少,您是N市人,不知道您还记得xx中学吗?”
徐文耀脸色一变,想了想,点头说:“记得,我的母校。”
“果然是您的母校啊,那所中学名声斐然,听说出过不少人才,当然了,像徐大少这样的,肯定是各中翘楚。”
徐文耀握着餐巾的手猛然握紧,抬起头,淡淡地说:“时间离得太远,我已经不太记得了。”
“可惜啊,”李天阳拿起餐巾擦擦嘴角,说:“我前次去了一趟,当年教过您的班主任对您还印象深刻,他说遇到这么优秀的学生是做老师的福气,只可惜,那位学生只读了不到一年半就转校了。”
徐文耀冷笑说:“真的吗?我记得当时我们班主任是个女的,老太太要到今天得退休了吧,居然这么好记性,令人叹为观止。我的记性就不行,不知道李先生的怎么样。”
“该记得的,我会记得。”李天阳看着王铮,缓缓地说。
徐文耀眉毛一耸,笑着说:“那您记得六年前的今天做过什么事吗?”
李天阳摇头说:“谁会记得这么准确的事?”
“我记得,”徐文耀转头看向王铮,目光温柔如水,轻声说:“六年前,也是今天,九月二十三日,我拿到美国签证,准备放弃在国内的硕士学位,直接去大洋彼岸拿那边的学位。那一天,我把在图书馆最后借的几本书拿去归还,就在那所老旧的图书馆里,我遇见小铮。那不是我第一次见他,但那是我第一次对他这个人有了印象。”他笑了起来,拉起王铮的手,摩挲他的手指说:“当然,我那时绝对想不到,那个男孩今天会成为我们家领导。”
王铮笑看了他一眼,说:“我也没想到,那时候看来一脸傲气不好接近的学长,原来私底下这么厚脸皮。”
两人相视一笑,刺痛了李天阳的心。他无疑也想起来了,那个时候他跟王铮还住在一起,他嫌王铮太娘,上不了台面,带不出手去,但那种厌恶还只是藏着,没有暴露出来。等不到一年,他就跟于书澈劈腿,跟王铮分手,从此失去了他。
人真正的内心需求,要倾听清楚,得有在一片嘈杂的农贸市场中寻找一个微弱的,卖土豆老头叫卖,那样的耐性和毅力。
那位叫于萱的女孩如是说。
他没有那种耐性,太聪明又不认为需要具备毅力,于是他耳膜中充斥着各种各样欲望的声音,他没来得及学会倾听,那个诉说的对象已经丧失掉。
不管以何种形式,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丧失了就是丧失了。
李天阳长长的,无声的叹了口气,他掌握着徐文耀的一件陈年往事,他拿捏不准王铮知道这件事后,会有什么反应。但是李天阳决定还是不说了,如果王铮已经决定了要选择徐文耀,那么又何必一定要给对方添堵呢?
他想了想说:“你们看起来过得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王铮笑了,说:“放心吧,只要我下定决心要过好,就一定会好的。”
“那就行。”
第 76 章
吃完饭后,徐文耀结了帐,跟王铮一块目送李天阳开车走远,才慢慢走回自己的车。车子就停在餐厅边上,两人上车后,徐文耀侧过身子去给王铮系上安全带,对他笑了笑,说:“回家吧,差不多到你午睡的时候。”
王铮自动了手术后,就常常被徐文耀押着保持睡眠时间,但他以前夜里会失眠,不得已白天要午睡一个小时。久而久之,反倒成了一种习惯,一到点就开始犯困,耷拉脑袋,两眼无神。徐文耀一见他坐车上打呵欠,就知道他必定是想睡了,笑着摸摸他的耳垂,替他说:“很困是吧,乖,咱们马上回去睡。”
“嗯,”王铮乖顺地点着头,又打了个呵欠,随口说,“真累啊。”
“你刚刚不是跟李天阳聊得挺好的吗?”徐文耀酸味十足地说,“我来之前都看到了,你跟他有说有笑的。”
“那也不如你跟他一见如故,还送什么波尔多红酒,那酒在哪呢?真那么贵?你给我,我网上拍卖去。”
“我不是看着你的面子嘛,”徐文耀一边开车,一边笑着回答,“人家好歹算帮了你的忙,咱不能占他的便宜。”
王铮揉揉眼睛,含糊地说:“你那酒多少钱啊,够不够还他这个人情?要不够的话,你给填点东西啊,不要让他白花钱。”
徐文耀惊奇地说:“嘿,你不傻呀,知道他垫钱给你出书啊。”
“我就算以前不知道,但看到那书的装帧设计后也该知道了,一个普通出版社,哪里会给一本学术著作下血本。”王铮叹了口气,有点孩子气地说,“这回麻烦了,要早知道他这样,我当初就不该告诉他这个事……”
“该!”徐文耀转着方向盘,点头说,“让你有事不肯跟我商量,现在好了吧,这可不是钱的问题,往后他要以这件事又对你纠缠不清了呢?”
“不会吧,”王铮苦着脸说,“我又不是什么香饽饽,其实我比那个于书澈真差远了,李天阳不会这么傻……”
“你别告诉我,到了这个地步,你还看不出他对你的心思?”
王铮脸上发烫,低下头不作声,他头疼地揉揉额角,小声说:“对不起。”
徐文耀心里好过了点,问:“你错哪了?”
“不该不跟你商量就接受李天阳的帮助……”
“那还在其次,关键是,李天阳向来对你目的不纯,你这是给人机会知道吧?我不是说让你往后都别搭理他,但像这种能让人顺着竹竿往上爬的事,你也判读判读,能不做就别做,懂了吗?”徐文耀接着说,“这事你别管了,好吗?”
“嗯,”王铮点点头,对徐文耀说,“哥,我不是想跟李天阳怎么样,我对他没那个心思。”
“我知道。”徐文耀嘴角往上翘。
“我说真的。”
“知道了。”
王铮送了口气,靠着座椅上闭着眼,喃喃地说:“那就好,不然你一打翻醋坛子,我还真是怕了你了。”
“你说什么?”
“没,”王铮睁开眼笑着说,“我说,今天吃的芙蓉豆腐不错,回去我跟邹阿姨研究研究,把它做出来你尝尝。”
回家后,徐文耀让王铮躺床上睡觉,他自己换了件衣裳,洗了把脸,准备回公司。临出门进房间亲王铮的睡脸,照例腻腻歪歪磨蹭了半天才完。他拿了车钥匙正要开门,忽然听见王铮的手机响了,他怕吵到王铮午睡,忙折回去拿起那个电话,低头一看,显示屏上跳跃着一个人的名字:J。
徐文耀不知道原来王铮跟J私底下还有接触,他一想起对方那张瘦削苍白的脸,心里就有点不舒服。现在的他,不知不觉间想起J,不再是满怀对青春期的懊悔,而是有点复杂,像不愿面对自己曾经的愚蠢那样,不大想见到J或者看到与他有关的东西。
他对J后来的事也是听王铮说的,J收下那五十万,对他而言是切切实实地心里一松,他知道五十万不能给一个男人带来什么帮助,但是至少,如果他想自保,想从头来过,这笔钱却应该是够的。徐文耀给了钱后便刻意不去关注这件事的后续,他知道这样做对J不公道,但是,就算J再令他愧疚,那也是十几年前的旧事,徐文耀深深觉得,自己不能因为当初的无知和蠢笨,让整个一生都为那笔帐埋单。
徐文耀皱了眉头,看着那个不断跳跃的J字,不耐烦地按掉,过了一会,电话又响起,徐文耀又挂断,重复三遍后,电话便偃旗息鼓,再也没有想起。徐文耀满意地笑了笑,将通话记录删除,这才穿好鞋子出门。
他在公司忙了一下午,开会,审查材料,弄得晚饭都没法回去吃。打了电话回家,王铮的声音笑着说:“行,就准你不回家吃饭。几点回来?”
“那个,十点?”
“十点半前必须回来,不然就罚。”
“罚什么?”
“洗碗。”
“咳咳,”徐文耀咳嗽起来,讨饶说,“宝贝你换第二样吧,老罚洗碗都没劲啊?你看你给换一样,比如罚我伺候你?”
“怎么伺候?”王铮问。
“那当然是从头到脚,都给你伺候舒服了,尤其是洗干净后上床那部分。”
“去,”王铮笑骂说,“就你那点本事,谁伺候谁呀。”
两人说笑了几句后挂了电话,小助理把文件送了进来,徐文耀又开始忙起,他一工作就忘了时间,等想起来一看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徐文耀暗骂一声糟糕,忙关了电脑,拿起钥匙外套就要走,助理在一旁见到了问:“徐哥,还有其他的事……”
“这么晚了你怎么不提醒我?赶紧的,你也回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不只我,整个企划部都陪着您加班呢……”
徐文耀忙说:“让他们经理带着去宵夜,把帐单给我就成,我先走了啊,有事也别找我。”
“要是十万火急呢?”小助理不怕死地问。
“要不是十万火急来打扰我,你就等着扣年终奖吧。”
徐文耀这里还没下楼,电话就响了,他一看,果然是王铮打来。他忙接了电话,柔声哄着说:“小铮啊,对不起,路上有点堵,我快回来了,最多十分钟……”
“没事,开车小心点。”王铮的声音有些迟疑,“哥,刚刚J那个男朋友给我打电话,问我是不是跟他在一起。”
“他怎么会有你的电话,不是,你怎么说?”
“我照实说啊,我都好多天没见到J了。哥,你说他们不会有什么事吧?”
“没事,也就拌嘴什么的吧,谁过日子不会磕磕碰碰。”徐文耀不在意地说,“家里有吃的吗?我可饿了。”
王铮的注意力立即被转移了,说:“嗯,我炖了排骨,你回来就给你做排骨面。”
第 77 章
徐文耀挂了电话,心里隐约还是有点不好的感觉,打着方向盘朝家开去,临近小区时,发现楼下面包房还在营业,他想起王铮上回说过喜欢这里的牛角面包,于是停了车,下去进了面包房。他从来没这个时间来买面包,自然也不知道新鲜的面包到这个时候早已卖光,他进店里自然扑了空,没办法,只好买了个花里胡哨的小蛋糕,打算带回家博王铮一笑。
徐文耀把车开进小区,刷了门卡进了楼,停好车后往楼上走,等到了家,刚刚掏出钥匙,就听到门从里往外推开,王铮带着焦急开了门,见到他后明显松了口气,说:“你可回来了。”
“想我了?”徐文耀高兴地顾不上脱鞋,一把搂住他,顶在门板上就要亲下去,王铮推开他,红着脸说:“有客人呢,别乱来!”
“谁?”徐文耀皱眉头说,“都这么晚了。”
“J的男朋友。”王铮悄悄地跟他说,“刚刚进门,说J离家出走,他怀疑人在我这。”
“神经病。”徐文耀怒道,“自己的人不好好看着,不见了倒找上咱们家来。我去赶走他。”
他脱了鞋,气势汹汹地走进客厅,果然看到那位郝经理双手支在膝盖上,手指插在头发中,表情苦恼不堪。听见声音,他立即抬起头,眼睛里都泛着红丝,跳起来向王铮走过去,大声说:“王老师,拜托你跟我说J在哪好不好?”
“你家男人不见了,小铮怎么可能知道?”徐文耀拦住他,恼火说,“有这闲工夫赶紧找人去啊,耗在我们家这算怎么回事?”
“我都找了,都没有,J在G市朋友不多,都不知道他上哪去了。他认识的朋友,而我不认识的,想来想去,就只有你们这。王先生,请你告诉我好不好?J在哪?张贵生在哪?”
“在哪都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不知道!”徐文耀冷笑说,“你自己要不是没本事,人好端端的怎么会跑?”
“要不是你们给了他五十万,他有那个胆子离开我?”郝经理大声吼道,“王铮!你别想撒谎抵赖,我查了J的通话记录,最后的三个电话,他都是打给你!”
王铮奇道:“我不知道啊,他有给我打电话吗?”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机掏出来,打开通话记录给对方看,“你看,没有记录,他没给我打。”
“他绝对给你打过!”郝经理大怒,“王先生,我本人读的计算机,侵入一个人的电话记录不是什么难事,数据是不会撒谎的!”
“那你的意思是我在撒谎?”王铮再好脾气这时候也生气了,加重了语气说,“你如果不是对他不好,他犯得着离家出走吗?他那么胆小温柔的人,你要不是欺负他狠了,他会反抗吗?郝先生,事情发生了不要一味把责任推给别人,而应该先做自我反省,这是一个成年人该具备的基本素质!”
郝经理脸色变得狰狞,几乎要扑上去掐住王铮,徐文耀立即挥着拳头骂:“滚出去,被人说中了问题就恼羞成怒,就你这素质,我看J离开你是该的!”
“放屁!”郝经理怒吼道:“我爱他,我怎么会对他不好?你们懂什么?他跟了我才吃上饱饭穿上好衣服住上干净房子!我给他这么多,怎么能算不好?”
王铮对此嗤之以鼻,反唇相讥说:“你就算养条狗也该知道不只吃饱穿暖这么点事,何况是个大活人?我都不用问你具体怎么对他,就听你这么几句混帐话,我也能知道J跟着你得受多大委屈。他能忍到今天,已经是他脾气好的了,要换别人,多一眼都不看你!”
王铮很少说这么重的话,说完后,他自己倒先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靠近徐文耀,缓和了口吻说:“我不想指责你,但J这么好的脾气都被你气走,你肯定是做了什么伤害他的事了。你现在回想一下,他平时爱去的地方,可能有意义的地方,都有哪些,你找过了没有?”
郝经理喃喃自问:“他爱去的地方,他爱去什么地方?他平时都在家,不然就在餐厅里,就算出去,也是跟几个以前的同事来往,但那些人我都找过了……”
“你不知道?你怎么当人……”王铮掩口不说,换了话题问,“那他的身份证钱包什么的有没有带?”
“带了,”郝经理哭丧着脸,“就是带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整个中国他都可能去,天哪……”
徐文耀看不惯他那个熊样,冷哼一句问:“人什么时候不见的?”
“昨天晚上……”
“一天时间而已,按J的脾气,应该不会走得远。你跟他老家那边联系了吗?”
“老家?”郝经理茫然地说,“他,他好像说过,那边的亲戚他都不想来往了……”
王铮怒瞪了他一眼,转身拿上外套说:“走吧。”
“去哪?”郝经理问。
“去他可能到的地方。你不是给他弄了一间酒吧吗?还没开业吧?J上次跟我说过,好像对那间酒吧有很大期待。一个人要骤然扔下自己忙活了大半天的事业,是不大可能的。我们现在过去那边看看。”
“那边白天我就找过了,没有……”
“你是猪脑子吗?白天目标那么明显,他为什么会出现让你抓回去?”王铮忍无可忍地骂。
由郝经理带路,徐文耀开着车把三人拉到位于老城区一处未完工的酒吧处,到了那一开门,却发现里面黑乎乎的,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郝经理打开电灯,对着满屋杂乱无章的装修材料埋怨说:“我早说了,他不在这……”
他一句话没说完,却被王铮打断:“等等,有人在这抽过烟。”
三人都注意到地上有一根没抽完的香烟还在慢慢燃烧。徐文耀脸色凝重,飞快四下打量,随即拔腿朝后面跑去,郝经理迟疑了一秒钟,也跟着跑出去,王铮不能跑动,只得快步跟上,进到里面才发现还有个后门通往外头的窄巷。一个人影慌慌张张朝前跑,徐文耀和郝经理撒腿疾追,不一会,徐文耀仗着腿长,一下就追到那个人,一个箭步扑过去把人按倒在地,怒道:“张贵生,你他妈再跑啊你!”
郝经理过来一把推开徐文耀,把地上的人紧紧搂在怀里,抖着声低喊:“你还敢跑,你还敢跑,看你跑哪去?我他妈非打断你的腿不可,信不信啊,我真打断你的腿……”
“你放开我,放开我……”地上的人忽然大喊大叫起来,挣扎着想推开禁锢着他的臂膀王铮这时候已经过来了,认出地上被郝经理抱紧着的人,正是原先以为失踪的J,他吁出一口长气说:“J,可找到你了,担心死我们了,有什么不能好好说?你先起来,咱们送你回去好吗?”他上前去拉郝经理的胳膊,提醒说,“郝先生,你先让J起来,地上脏,又冷。”
郝经理这才想起,忙把J拖了起来,仍然将他抱着不撒手,嘴里却不肯示弱,斥责道:
“跟我回去!看你邋遢成什么样!”
J低垂着头,突然狠命地一把推开郝经理,郝经理被推了个措手不及,踉跄了一下,怒道:“你又发什么神经!我还没说你干嘛好端端要离家出走呢!”
“那不是我的家。”J抬起头,脸上带了污渍,眼神却很淡漠,轻声说:“那是你养着你的情人的地方,那不是我该呆着的地方。”
郝经理有些呆滞,随即勃然大怒,训斥道:“你他妈胡扯什么?有胆你再说一遍!”
“你闭嘴,让J好好说。”王铮对郝经理反感至极,忍不住插嘴,同时看了徐文耀一眼,徐文耀没办法,只得附和说:“对,让人好好说话。”
郝经理拳头紧握,咬牙问:“张贵生,我问你,你跟了我,我难道对你动过手吗?我难道对你不好吗?哪次你有难处,不是我想方设法替你解决的?我对你做什么了你要这么着急上火跟我玩离家出走?你多大岁数了?你还以为你是十几岁的小青年可以闹别扭等着我来哄吗?我告诉你,跟着我,我绝对不惯你这些臭毛病!你今天回去也得回去,不回去也得回去,你别指望你这两个所谓朋友能帮你。别傻了,谁会傻逼到帮男朋友的老情人?而且还是个念念不忘旧情的……”
张贵生气得浑身发抖,颤声说:“你,你住嘴!”
郝经理这几句话不中听到连徐文耀也厌恶,他咧嘴一笑,大大方方说:“郝先生,这点您甭操心,我徐文耀向来念旧,能帮就帮一把,那是因为我有情义,可不是吃着碗里敲着锅里。今天您也别激我,我还就敢把话搁这,只要张贵生本人不乐意,您今天还真带不走他,不为别的,因为我做人讲良心,我不会见着老朋友被人欺负到这份上。这点我想我家小铮能理解,对吧小铮?”
王铮点头说:“没错,J你别怕,想离开他就离开吧,要钱不够,我还借你。”
张贵生凄然一笑,转过去对王铮鞠了一躬,说:“对不起王老师,把你们扯进来,我很抱歉。”
他不待王铮反应,站直了身体,转身对郝经理说:“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原谅我了,但我还是想说,我们分手吧。”
第 78 章
尽管王铮已经有点心理准备,但听到J真的这么明确说出分手的话,他还是有些惊讶。毕竟在他的印象中,J是那种低眉顺目惯了的人,他不像谢春生,谢春生当初被虐待不知道反抗,除了涉及一些隐秘的心理因素外,也跟一个在和平环境中长大的人骤然遇到暴力不知所措有关。但J从来是在逆境中挣扎求生,生活的压迫令他明白,有人对你好,那是相当值得珍惜的一件事。这位郝经理相貌堂堂,事业有成,人又年轻,其实在圈里,是条件相当好的人,况且还在J最困难的时候帮过他,不用想都知道,但凡这种人有所求,J定然不会拒绝。
但现在却由J单方面提出分开的**,他到底为什么难得如此坚定?
王铮还没想完,已经听到郝经理怒吼一声,上前一把揪住J的衣领,另一只手攥紧拳头就要往他脸上招呼,徐文耀在一旁低骂了一句什么听不清,但下一刻,他也上前去,架住郝经理的拳头骂:“他妈的有话好好说,动手算什么男人?”
郝经理脸上阴晴不定,恶狠狠地瞪着J,仿佛想把他吃了一样喊:“好好说,行,我让你好好说,你说说,你凭什么跟我分手?你吃我的住我的,你他妈从头到脚哪一部分不是花我的钱?你现在想分手就分手啊,啊?你耍老子玩是吧啊?想分手,没门!”
他反手推开徐文耀,骂道:“姓徐的,这没你什么事啊,我告诉你,这就是我跟张贵生两人的私事,你一外人你凭什么在这指手画脚。还有你王铮!别他妈以为张贵生是受委屈的那个,老子拿他怎么啦?你们自己问问他,我对他好不好?张贵生,你摸着良心说一句,我对你好不好?”
张贵生眼眶有些发红,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用力扳开郝经理的手,悲声说:“是,你对我很好,我被高利贷逼得要自杀,是你救了我,这份恩情,我记着,我不是不想还。可是你……”
“我怎么啦?我他妈怎么啦?那五十万的事难道我说错你了吗?你留着那笔钱算怎么回事?啊?你当着你老情人的面说清楚,你他妈心里真的没鬼?!”
张贵生闭上眼,嘴角瑟瑟发抖,想说什么,却似乎终究化作一声叹息,他沉默了半响,心灰意冷地说:“算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既然我这么贱,为了不耽误你,咱们还是分开的好。”
郝经理愣住,他眼神中首度流露出无措。
“就这样吧,你家的钥匙,我放在茶几上,想必你也看到了。我的衣服鞋子等东西,就像你刚刚说的,都是花你的钱买的,我也没资格拿走。酒吧,”张贵生回头看了酒吧一眼,凄然说,“反正是用你的钱开的,我根本没权怎么样,一切都完璧归赵吧。”
他说完,不再理会郝经理,转身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王铮,抱歉地说:“王老师,我昨天有打电话找你,想把钱还给你,真的谢谢你,但我想来想去,这钱我不能收。不是因为他刚刚说的话,而是我,我这辈子虽然窝窝囊囊,但再拿这个钱,又算怎么回事呢?请你稍微替我想一下,收回去吧。”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王铮不好不拿,但胸口憋闷得慌,忍不住问:“你身上有钱花吗?”
“有。”张贵生抬起头说,“我把在餐馆工作的工资都提出来了,不多,但过日子是够了。就算不够,我有手有脚,不会饿死自己。”
这样的J,就连徐文耀也生出不忍来,他禁不住插嘴问:“不然我给你安排给工作,放心,总是能适合你的……”
一句话没说完,已经被J断然拒绝:“算了,我麻烦你们的够多了,而且如果可以,我其实也不是很想跟你们来往,对不起王老师,我不会说话,你别往心里去。我对你,对文耀,都很有感情,真的,也许终究会有一天,我能跟你们像老朋友那样相处,但不是现在。”他停了停,组织了下语句,笨拙地解释说,“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没一样事拿得出手,自己都觉得臊得慌,一辈子都这么没出息,总是没法处理好自己的事情,我真的,很羞愧……”
“别这么说,”王铮打断他。
“不这么说,那该怎么概括我呢?”张贵生惨淡一笑,说,“我走了。以后有空再联络吧。”
“你去哪?”王铮问。
“可能回家乡吧,那边城市小,做个小买卖什么的也容易点。”张贵生朝他们点点头,说,“那么回见了。”
“等等!”郝经理这时如梦初醒了,慌忙冲上去,伸手想抓住他,却被张贵生侧身躲开。张贵生平静地看着他,轻声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想跟你再过下去。”
“可我想过,不,你不要走,”郝经理直到这时,才真正乱了阵脚,颤声说,“我,我最多不怪你了,不,我往后也不乱猜忌你,我……”
“你没你想的那么需要我留下来,”张贵生摇摇头,用一种堪称温柔的声音说,“你只是不习惯少个你瞧不起的人可以随便骂罢了。”
“我没有瞧不起你……”
张贵生叹了口气,脸上尽是疲态,他软声说:“现在说这些没意思了。你替我还的钱,我往后会慢慢赚钱还你,希望你能念着,我跟你,不,我们相处这段时间,我还算照顾过你的生活,宽限我还钱的时间,不过,如果你不答应,我也能理解……”
“张贵生!你真的打定主意要走?”郝经理打断他,大声质问。
张贵生点了点头。
“行,你真行!”郝经理脸色铁青,竖起手指点点他,恶狠狠迸出一句,“那就赶紧滚!别他妈让我再见到你!”
他说完,看也不看J一眼,怒气冲冲地扭头就走。
张贵生目送他走远,眼中流露出沧桑和痛苦,长叹一声,垂下头,对王铮他们轻声说了句:“再见,我也走了。”
“J,”王铮叫住他,心里很担忧,却不知道如何说起,想了想,冲到他跟前,说:“把手机给我。”
J迟疑了一下,把兜里的手机递给他,王铮往里面输入自己的各个电话号码和电邮,甚至他的msn号,这才交还给他,郑重地嘱咐:“到哪都给我来个信,别跟今天似的玩失踪好吗?”
J嘴角颤抖,沉默着,点了点头。
“我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在上面,你以后要找我绝对不会找不到,”王铮顿了顿,说,“保重身体啊。”
“谢谢,我知道了。”J艰难地笑了笑,哑声说,“想不到在这个城市,我还能有个可以告别的人。”
“嗯,也有个能常往来的人。”王铮说。
“你,你跟文耀,都要好好的,”J抬头看向徐文耀,第一次不再畏缩和顾虑重重,朝他点点头,轻声说,“保重,文耀。”
这一瞬间,徐文耀觉得有种东西终究离去了,十八岁的少年和他年长的情人,刀口蘸血跟激情放肆的青春,终究已然俱成云烟。他微微眯了眼,想说什么,却一口气梗在喉咙口说不出来,他突然看清楚了,眼前这个男人,不是当年那个只对他包容隐忍的人,也不是那个令他想起来愧疚莫名的人,这个J是一个他所不知道的J,有他说不了解的生活细节和故事。隔在两人之间,毕竟已经十年以上,这么长的时间,早已足够让人改变。
再见。
他无声地对J说,也是对当初那个十八岁的少年说,也是对记忆中残酷华美的青春说。
再见。
J微微一笑,朝他们挥了挥手,似乎回头看了一眼郝经理负气离开的方向,终于还是转过身,朝着相反的地方,越行越远。
“一个人经历了这么多,命运拨弄已经成为一种常态,他还能过得好吗?”王铮轻声问。
“你不是说过吗,只要下定决心过好,就一定能好。”徐文耀伸出手,揽住他的肩膀,把他往自己怀里带,说,“夜深了,咱们也该回去……”
“回去什么,你还没交代你的问题呢。”王铮质问他,“是你删掉J打给我的电话吧?”
徐文耀一下有点语塞,支吾着说:“那什么,我也不知道……”
“家里就你我两人,邹阿姨绝对不会碰我的私人东西,”王铮有些生气地说,“你不觉得这不是很尊重我吗?”
第 79 章
徐文耀不知如何作答,他不是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好,但有些事,做是一回事,拿出来说却是另一回事,特别是被自己的爱人这么义正词严地指出来,他霎时有些呐呐地说不出话。
王铮见他这样,本来只是感到不舒服,这时却真的涌上一股怒气,联想到刚刚的事,不觉想好在J是没事,但如果他出事呢?如果他打来的电话,不是为了那五十万,而是真正的求助呢?他越想越后怕,再加上他向来认为人该尊重别人的个人隐私,哪怕再亲密的人,也并不意味着对方就有权利随便翻阅你的信件、短信。王铮想到这些,忍不住提高声音质问道:“如果那是一个普通的电话就算了,但是J打给我,按他的性格,就一定是有要紧的事,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不是还钱,而是想不开要做傻事呢?是不是真的要事情无可挽回了你才后悔?”
徐文耀脸色不好看,勉强说:“他不是没出事吗?再说了,他那种人,就算寻死觅活的,也不会干脆利落……”
“你这叫什么话?”王铮打断他,怒道,“他好歹还跟你有点老交情呢,事到临头,怎么你一点都不念旧?一点基本的同情心都没有?”
“我靠,我不念旧不同情他?我他妈要真这样,咱们俩就没现在这么些破事了。”徐文耀懊恼地别过脸,皱了眉头,想了想叹了口气说,“不是,咱们别为个外人吵行不行?挂你电话是我做得过分,可你为个外人,至于这么拿话刺我吗?”
王铮涨红了脸,说:“你忘了?多少年前,他可不算你的外人!”
徐文耀猛地大喝一声:“够了!这多多久的事你非得掂量着啊?你要是介意就直说,别这么拐弯抹角打着帮人的旗号找我的麻烦!”
“你,你简直逻辑混乱,现在是你删除了我的私人电话,你不尊重我的隐私权,连带着,你也不把J这样的老朋友安危境况放在眼里,徐哥,你不妨问一下自己,到底为什么你不想我听J的电话?”王铮口气随着严厉起来,“然后你再来回答我,到底你凭什么,能决定我要不要听J的电话!”
徐文耀被他噎得血气翻涌,想一拳砸墙上去,但他紧紧拳头,终究什么也没做。是啊,到底是为什么?因为自己始终不愿回溯年轻时代的愚昧自私,因而也不愿直面见证自己恶劣一面的老情人?还是因为更为深层的原因,J代表的,是那些掩盖在皮肉之下的陈年伤痕,这么多年,因为它而丧失了说爱的能力,换着情人,却像扮演别人的故事。好不容易才脚踏实地,有了活过来的感觉,又怎么放心让现有的温暖去对接上过去漫无边际的寒冬?
他抿紧唇,看着王铮,这么美好的人,生气也是鲜活的,爱憎分明得令他感到可笑又感动,因为经历过不公和不幸,反而能更悲悯别人的命运,他忽然就明白了,J必定是在某一点上触动了王铮自己的心事。让他旁观着他人的悲喜,体会的却是自己的人生。徐文耀深深地吁出一口长气,张开双臂,默默地将还在发怒的爱人紧紧地抱住,不顾他的挣扎,用力按在自己怀里,一迭连声地说:“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了,别生气,我错了。”
王铮有些恼怒又不甘地踹他,脚刚抬起就被徐文耀拿腿夹住了,王铮挣不开,怒道:“放开,别以为这样我就原谅你,给我放开。”
“别动,我真错了宝贝,别生气好吗,嘘,别激动,医生说了你不能激动,忘了吗?乖,深呼吸,别生气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都是我的错好不好?”
王铮瞪他:“你又搪塞我!”
“没,”徐文耀认真地说,“我发誓我深刻体会到自己的错误,回去就给你写自我检查好不好?”
“行了,你还写检查。”王铮没好气地骂,“你敢写我还不敢收。”
“嘿嘿,有什么不敢收,我整个人都是你的,跟你低头认错算什么。”
“别这么腻歪,手放哪呢你,”王铮红了脸,却被他摸得有点发软,恨恨地说,“徐文耀,不带这样的啊,你别想蒙混过关……”
“我错了我就得受罚啊,”徐文耀笑着亲了他一口,低声问,“罚我今晚上好好伺候你?”
王铮冷哼一声:“你的手要敢继续往下一寸,今晚你就伺候沙发去。”
徐文耀仰头笑了一下,松了手,说:“行,不乱来了啊,听你的。”他叹了口气说,“不过宝贝啊,我今天忙了一整天,饭都没好好吃,刚一回家就碰到这种事,我不知道你怎么样,反正我是累得够呛了,不如我们先回去休息,批评和自我批评那些个事,咱们放明天再说行不?”
王铮这才想起,徐文耀原本就加班,此时见他眼中布有红丝,不禁心疼起来,有什么事也确实只得放到大家都休息好的状态下才能调停,于是他点点头说:“那走吧。”
“这就是了。”徐文耀笑呵呵地搂着他的肩膀往外走,边走边问:“那排骨面夜宵呢?”
“都没给我交代清楚问题,还敢惦记夜宵?”
王铮虽然这么说,但回去后还是下厨给徐文耀煮了面,热腾腾看着他吃下了,才自己去洗漱睡觉。俩人今晚都度过一个分外刺激的夜晚,躺在床上,都有点精神亢奋,王铮睁着眼问:“哥,我忽然明白J的心情了。”
“什么心情?”
“为什么要离开郝经理的心情,”王铮叹了口气说,“他八成是真喜欢上那个二百五了。”
“不会吧,”徐文耀皱了眉头,“J年纪一把了,什么人没见过。姓郝的明摆着就一个小屁孩,拿伤人的话当口头禅,要我说,正常人都受不了他。”
王铮沉默了一会,淡淡地说:“你不懂J,他能忍,不能忍也没办法,这么多年了没遇上什么好事,不忍又能怎样?别忘了,你当初可比郝经理难伺候多了,但J不也都忍了吗?”
“怎么好端端的又扯我身上,”徐文耀不满地说,“那现在他怎么又不忍了?忍了不就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吗?”
“可一辈子老靠忍耐来换取那么点温存,谁受得了?两个人相处,可能真正难受的,是被喜欢的人瞧不起吧。哥,”王铮转过头去,眼睛闪亮地看着徐文耀,问,“你也瞧不起J吗?你因为这个,所以不想他跟我接触?”
这都哪跟哪啊,徐文耀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胳膊摸摸王铮的头发,柔声说:“我绝对不会瞧不起他。”
“真的?”
“真的,”徐文耀沉吟片刻,说,“我确实不希望你们来往,但不是因为他,是因为我自己。”
“为什么?”
“因为J对我来说,是一个应该告别的人物。”徐文耀轻轻地吻上王铮的额头,边吻边说,“他是应该带着记忆中的一切,断然告别的人物。”
“因为什么?”
“因为,他见证了我特别恶劣的一段生活,”徐文耀一边吻着王铮的鼻端,顺着贴上他的唇,轻点了一下,哑声说,“他是证人,没有一个罪犯,会喜欢看到一个证人。”
王铮疑惑地皱眉,正想多问,却被徐文耀密密麻麻的亲吻引逗得心醉神迷,无暇顾及,迷迷糊糊中被扯开了睡衣睡裤,让徐大少好好伺候了一回。
这一晚的情事激烈而缠绵,以至于王铮后来睡得很熟,似乎梦到很多光路流离的场景,但却有无法具体辨认。忽然有个场景分外逼真,他正身处城市正中,目睹着整个城市的摩天大楼分崩离析,好莱坞大片一样的震撼效果令他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地表裂缝蔓延到脚底下,突然一个颠簸,令他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全身裹着厚厚的毛毯,正睡在一辆急速前行的车子里。他心里大骇,忙想爬起来,却被人按住肩膀,抬头看上去,却是徐文耀脸色苍白地看着他,口气很温柔:“醒了?你睡得真熟。”
“嗯,我,我们为什么在车里?”
“因为今天我休假,我们去一个地方。”
“,”王铮脑袋有点木,问,“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
“旅游吗?”
“算是吧。”徐文耀摸摸他的头发,问,“还要继续睡吗?”
“不了。”王铮揉揉眼睛,坐了起来,靠在徐文耀怀里,说,“我要刷牙洗脸吃早饭。”
“等一会。”徐文耀半起身对前座开车的司机说:“老许,待会前面有个加油站,你停一下。”
“是。”
徐文耀低头对王铮解释:“加油站那有洗手间,你将就着洗脸漱口,我给你带了你平时用的牙膏牙刷了。”
第 80 章
车开了不到十五分钟,果然停在一处加油站,徐文耀拉过一旁的旅行包,取出王铮的洗漱用品递过去,王铮往袋子里瞥了一眼,发现居然备了不少东西,装得鼓鼓囊囊的一大袋,不像做短途旅行,倒像去哪个地方安营扎寨一样。
“为什么带这么多?”王铮忍不住问。
“因为距离有点远,而且那边,天气可能会凉,你身体不好,多预备些,终究好过到时候手忙脚乱。”
徐文耀的表情和声调都温柔到极致,但却莫名让王铮有种违和感,仿佛他如果不这样温柔,便有某种与平时不相符的东西要呼之欲出。但王铮没有多问,他忽然明白了无论问什么,在徐文耀那都只能得到含糊的,无确指的答案。就如高速行驶在公路上的汽车一样,疾驰飞奔,却不知何所终。
王铮默默地接了洗漱袋下车,借着加油站洗手间的水龙头刷牙洗脸,袋子里东西一应俱全,连剃须膏电动刮胡刀都有,甚至还包括须后水。王铮慢腾腾地整理自己,完了又找出梳子,对着镜子梳好头发,等到看起来面容清爽无垢后,他转身朝车子走去。
“弄好了?”徐文耀问。
王铮对他说:“哥,你出来一下。”
“怎么啦?”徐文耀一边问一边下了车,王铮又转身朝洗手台那走去,徐文耀下意识跟着,到了那边,才刚站定,却见王铮将洗漱袋里另一根牙刷挤上牙膏递过去,笑着说:“你也还没刷牙吧?赶紧的刷去。”
徐文耀愣愣地接过,机械一样送往嘴里刷着,吐出泡沫,拿清水清洁,如此反复三次。刚一抬头,王铮已经递过来绞过的毛巾,说:“这里的水也不知道是不是接的地下水还是泉水,特别凉,挺能醒瞌睡的。”
“嗯。”徐文耀应了,接过擦了擦脸,果然入骨沁凉,他迟疑了一下,俯下脸,打开水龙头对着冲了几把,再拿毛巾擦了,整个人登时觉得清爽了不少。
王铮偏着头看他,笑嘻嘻地说:“嗯,这回帅多了。”
徐文耀一笑,揉揉他的头发,说:“上车走吧?”
“忙什么,还没填肚子呢。”王铮问,“你不会没给我准备早饭吧?”
徐文耀宠溺地摇头,说:“怎么敢忘了,大清早让老许特地去酒家给你打的粥,现在还在保温桶里呢,我拿给你?”
“好。”王铮点头说,“你也一起吃,还有你的司机,给你开长途车已经够辛苦的了,别连饭都省了。”
徐文耀拉着他,过去开了车取了保温桶,又拿出一套野营用的餐具,将粥分了两份,递给司机一份,将另一份给了王铮。
“你自己呢?”王铮问。
“没胃口,你吃吧,乖。”徐文耀勉强笑了笑说,“没事,我抽根烟,饿了自然就想吃了。”
王铮也不多说,接过碗就着干粮吃了起来,吃完后将保温桶里剩的粥又倒出一碗,吃了两口,忽然说:“哥,我吃不下了。”
“那倒了吧。”
“多浪费啊,你帮我吃。”王铮把碗递过去。
他们在家经常这样,徐文耀也没多想,接过碗三两口喝完了粥,等他察觉到这是王铮拐着弯劝他吃东西时,一碗粥已经见底。
“现在感觉怎样?是不是精神好多了?”王铮笑呵呵地问。
“是好了很多。”徐文耀柔声对王铮说,“放心,我没事。就是昨晚没休息好。”
“我说呢,你什么时候起来收拾东西的,我居然都不知道,原来你根本没睡着吧?”王铮摇头叹了口气,说,“别仗着自己帅就乱糟蹋,你要是残了我照样会嫌弃。”
徐文耀呵呵低笑,抓起他的手啃了一下说:“晚了,已经盖上我的戳,你甩不掉了。”
王铮眼睛清亮柔和地看着他,轻声问:“那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咱们这是去哪了吧?”
徐文耀笑容一滞,想了想说:“去一个地方,看看能不能,整理一些老问题。但是我不能保证问题能得到有效的解决,或者说有什么既定的答案在前头等着,我只是坐着想了一晚上,觉得也许现在是时候,也许我可以有能力去整理……”
“行了,放松点,”王铮微笑着握住他的手,他很少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徐文耀作出这么亲热的动作,“你眉头都快纠成麻花了。放松点,你还是笑起来帅点。”
徐文耀禁不住微笑了,深情地注视着他。
“有位西方思想家说过,世界上的问题没有什么答案,当我们把问题尽可能地展现出来时,答案本身就已经蕴藏其中。”王铮轻声对他说,“也许这句话也可以反过来说,当你觉得找不到答案时,可能是因为,你的问题还不够彻底地展现出来。”
徐文耀抬起头,这是一个美丽而晴朗的早晨,郊外空气清新,即便高速公路上有车辆不时呼啸而过,但一点也不妨碍你听到不远处山岭间的鸟啼婉转。他反手握紧了王铮的手,用两只手掌将他的手细心地包裹起来,与其说在为对方御寒,不如说自己想吸取温暖。他的视线越过秋高气爽的蓝天,越过远处绿到发蓝的山岭,越过一只试图飞越电线杆的麻雀,最后停在王铮的脸上,停在他漂亮深邃的黑眼珠里,轻轻地笑了,说:“陪我。”
“难道能不陪着吗?”王铮无辜地眨眨眼。
徐文耀呵呵大笑,拉起他的手,大踏步上了车,对司机说:“走吧,咱们别再耽误功夫了。”
车子开了很久,王铮把徐文耀拉着靠在自己肩膀上,强迫他闭上眼休息。一开始徐文耀睡不着,但鼻端闻着王铮身上令人心安的气味,伸出手环抱住他的腰,徐文耀渐渐从他肩膀上溜到腿上,枕着他的腿不知不觉睡着了。等他醒过来时,天已经变黑,车窗外不时有霓虹灯和路灯照进来。徐文耀忙爬起来一看,原来汽车已经下了高速,正开在一座小城的街道上。
他一回头,王铮正在摘下耳机,冲他微笑,疲软地问:“你醒了?”
“醒了,怎么不叫我?”徐文耀内疚地伸手揉揉他的腿:“疼了吧?”
“麻了。”王铮瞪他,“你脑袋还真是重。”
两人正说着,司机开口问:“徐总,已经到xx市了。”
“,找个地方住下吧。就那边,那家宾馆看起来还成。”
司机将车开到宾馆门口,果然是家四星级,虽然不豪华,但也齐全干净。三人在宾馆里开了两间房,进房间略微修整了下,便一起下来,到宾馆的餐厅用了餐,由于大家都累了,于是饭后便各自回房休息。徐文耀睡了觉,这时候不困,但他怕王铮累到,忙敦促他洗漱完了上床休息,他自己开了电脑处理了一会公务,又看了会投资行情,这才轻手轻脚去洗澡,上床也悄悄的,不敢吵了王铮。
第二天一大早,王铮就被徐文耀叫起来,解决完个人卫生问题后出来,却见徐文耀一身黑色打扮,纯黑的衬衫,纯黑的西裤,纯黑的皮鞋,整个人显得端庄肃穆。
“丧服?”王铮不知为何地脱口而出。
徐文耀一愣,点头说:“是,我们去扫墓。”
“我不用穿吗?”
“你不用,对你来说,那只是一个陌生人。”徐文耀微微一笑,这时门铃响了,他过去开了门,侍应生推着餐车进来,还捧着一大束白色百合。
“谢谢。”徐文耀给了他小费,把他打发走,坐下来对王铮说,“快来吃早餐,吃完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王铮点点头,坐下迅速解决餐盘里的煎蛋和杯子里的牛奶。空气中弥漫着百合的香气,王铮抬起头,却见徐文耀脸色不太好,正慢慢地,以喝药一般的表情喝着杯子里的咖啡。
“我吃完了。”王铮擦擦嘴,放下刀叉。
徐文耀放下咖啡杯,抱起百合花,说:“那我们走吧。”
他们没有叫司机,却出门自己打了车,坐进去后,徐文耀报上一个公墓的名称。
“那挺远的,要加二十块汽油费。”出租车司机说。
徐文耀脸色一沉,就要说话,王铮忙打圆场说:“加吧,您去一趟也不容易。”
“您是外地来的吧,我们这开出租的都不爱带人去坟场,怕沾了晦气走夜路碰见脏东西。我就收多二十块,也不算乱要钱。”
“是,麻烦您了。”
出租车司机很高兴地开了车,朝郊外开去。好在这个城市很小,所谓的郊外,全程也不过四十五分钟,但却也到了一处依山傍水的地方,公墓旁有家寺庙,规模居然还挺大,香火也算鼎盛,有不少善男信女拿着香进出。
“我去那边上个香,你们要我等吗?”司机问。
“可以吗?那实在太好了,我们也怕待会打不到车回去。”王铮笑了,从钱包里掏出一百递给他说,“先收着,回去的路费再算。”
司机笑呵呵地拿了。王铮下车开了车门,跟徐文耀一前一后朝另一边的公墓走去。进了门,越过一排排墓碑,竟然总也找不到要找的地方,王铮忍不住问:“哥,你会不会记错了?”
“不可能有错,我每年都给钱让人来打理……”徐文耀猛然顿住,脸上现出懊恼的表情,低骂道,“我操,我怎么这么蠢?这么多年我从没来看过,拿钱的人还忽悠才怪。”
王铮不忍看他着急又后悔的样子,忙说:“别急,你知道姓名的吧,我们去管理处问问。”
两人一块到管理处一打听,倒果然有这个人的墓,但埋葬的地方不是徐文耀订好的单独的坟茔,而是灵塔下面几层放骨灰的一个小洞窟。那几位管理员还挺负责,派了一个人带两人拐到灵塔那边,安慰他们说:“别看这边外部环境不是太好,但也挺经济实惠的,我们管理处初一十五还会免费给这里做清洁,有时候有些牌位没亲人来照看,我们也会帮着放点香烛和花。”
徐文耀听到这,已经难过得眼眶微红,抿紧嘴唇说不出话来,王铮叹了口气问:“你们真是好心,我想打听一下,要是我们把先人的骨灰从这迁到那边有墓碑的地方,可以吗?”
“可以啊,但价格差了好几万,太贵啦。而且你也没问过你家先人,也许他住在这边,很多朋友一起也高兴啊。”
王铮听了点点头,这是,那个带路的人高兴地说:“啊,找到了,就是这。”
王铮和徐文耀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在灵塔的下面一层,看到一小格,花岗岩的石门上刻着一个男性的名字,上面有一张陈年的照片,还能清晰看出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模样清秀,笑容可掬。
徐文耀的脸一下就苍白了,他有些踉跄地走过去,把手里的花放在那前面,花束太大,这里根本放不下,管理员主动说:“我帮你们拿个花瓶来,放几天,等花谢了再扔掉好了。”
“谢谢啊。”王铮忙说。
“谢什么,这都好几年了,头一次有人来看他,是你们家亲戚吗?”
“朋友。”王铮含糊地说。
“嗯,那你们还真是有情义,特地从外地来看老朋友。我去拿花瓶,你们等等。”管理员唠叨了几句,转身走了。
王铮陪着徐文耀沉默地伫立着,不一会,管理员果真提着一只大花瓶过来,王铮接过了,递给他点小费,管理员笑逐颜开地接过离开。王铮转身刚想把百合放进去,徐文耀却一声不吭地抢了过去,自己像跟谁怄气一样,把花一支一支□瓶子里。王铮叹了口气,悄悄地说:“别难过了,以后咱们常来就好。”
“我不知道说什么,我明明每年都给他家里人汇钱,他们说,老师是犯了杀人罪,死了也不能进祖坟,我说没关系,我给钱,我给他修坟。他们说,乡下地要征收,不如把人埋离家不远的城里,我也没反对,我他妈的每年像个傻缺似的付给他们钱,指望着有人能扫墓,能给烧点纸钱,我哪里想得到人都死了,别人还能对他这么缺德……”
他的声音忍不住呜咽起来,王铮无言地抚摸他的肩膀。
“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这个人根本不是这样的,至少不会死,也许现在活得也不好不赖,娶老婆生孩子,按部就班评职称,过最普通的老百姓的日子。都是我,我把他的人生给毁了,我那时明明那么喜欢他,你说,喜欢一个人,怎么反倒能把人给毁了呢……”
他哽噎着,断断续续将人生中最初的情感上的悸动和残忍慢慢说了出来,他没有放过自己,像被催逼着那样,在老师的墓前,将最丑陋的,从来不敢展现给别人看部分挖出来放在阳光下。他不是在忏悔,因为他并不相信救赎,但就如王铮告诉过他的那样,对找不到解决方式的问题,也许,彻底将问题展现出来,是唯一的,也是可行的,获得答案的一个渠道。
那个时候,曾经偏执而疯狂的少年,满眼只看到自己的爱,只受难于爱无法诉诸于口的折磨,他狠狠地绞碎了别人的生活,或者那些人的生活原本就注定要被绞碎,但无论如何,他终究是扳动了让这一切朝前发展的扳手。于是他几乎用了此后全部的力气来承受从别人的悲剧那压过来的苦难,他换着情人,没法说爱,过着日子,却像在过别人的生活。
徐文耀不知所措,他颤抖着将自己最难以启齿的秘密和盘托出,他心里也没底,也许会因此令王铮恐惧甚至远离也不一定。这件事这么多年来就像一个魔咒,他没法靠自己的力量去挣脱,他可以跟人斗,跟社会规则斗,但他没法跟一个魔咒斗,没法跟自己内心的怯弱和惊怖斗。他不敢抬头,他自暴自弃地想,如果这时候抬头,王铮愤然离去,他一定会活不了,就在老师的坟前直接反抗不了那种活不下去的窒息。
但如果真的只有那样,也算一个结局,不是吗?
徐文耀慢慢地安定了,他抬起头,看向王铮,闭了闭眼说:“小铮,这就是我干过的事,只要我活着,就不能保证,这会是我干的最后一件坏事,我这样的人,永远有可能做得更狠更绝,你,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原则,你如果想改变主意……”
他说不下去,刚刚那种豁出去的淡然忽然像露水一样被蒸发了,他怕得要命,风和日丽中突然看到刺骨寒冷,他渴望紧紧抱住王铮,渴望抚摸他身上每一处毛孔,渴望跟他肌肤相贴,体温互相渗透交缠,这么深层炙热的渴望,完全是一种从生理到心理的全方位反应,怎么可能就这样说如果?如果这个词,连想都不能想,连嗅到一丝它的气味,都要断然拒绝。
徐文耀不顾一切抱住了王铮,他抖得厉害,没有说话,却用了所有的力气想把王铮勒死那样将人紧紧箍在自己怀里。王铮挣扎起来,徐文耀箍得更紧,王铮奋力甩了一个耳光过去,啪的一下,清脆声响起,徐文耀被打得偏了头。
“这一耳光,是替这里这位老兄打你的,”王铮说,“我相信,如果他能从地下爬起来,恐怕也会亲自动手。”
徐文耀红了眼睛,低下头一言不发。
王铮叹了口气,将他抱入怀中,感觉他略微僵硬,立即怒道:“怎么,只许你抱我,不许我抱你?不许动!”
徐文耀乖乖地不动,靠在他肩膀上忽然就流泪了,他原本还想忍,但一股热流从心底涌出来,挡也挡不住,令他瞬间什么也不想,只想嚎啕大哭,靠着王铮,他想说,这么多年,其实有多艰难,难到举步维艰。
王铮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哄着说:“哭吧,哭完了,跟老师好好道歉。”
“他不可能原谅我。”
“他也许不会,毕竟你干的事,超出了原谅的范畴。但你能祈求宽恕,不是向别人,而是向自己。”
“你也不会原谅我的。”这一句带着示弱的口吻。
王铮好笑地说:“嗯,我也不会,不过你能好好改造,争取宽大处理。”
“你先答应不离开我。”
王铮板正他的脸,从怀里掏出纸巾替他擦了眼泪,拉着他,站起来给长眠地下的老师深深鞠躬,然后站直了身子,拍拍徐文耀的脸颊说:“回去吧?”
“回哪?”
“当然是回家。”王铮微微一笑,补充说,“我们两个人的家。”
《正文完》
番外之全新的葬礼(一)
为一个死人换个坟茔比为个活人换套公寓简单,起码一切手续都只需要在公墓管理处办理就行,徐文耀交了钱,填了该填的表格,无论从掏钱的速度还是配合的态度都令在场几个管理员格外高兴,这份高兴在徐文耀采纳了对方意见,授权他们帮忙请道士在迁坟那天过来做法事超度时达到顶点。几个管理员均满脸红光,笑眯了眼,乍然看过去,不像守公墓的,倒像商场专柜的售货员,用看冤大头的眼光看着徐文耀他们,临出门还客客气气把他们俩送了出去。
送他们过来的出租车司机很讲信用,坐在车里抽烟等他们。王铮和徐文耀上了车,司机边发动车子边问:“你们进去的时间不长啊,我还以为得大半天呢。”
“就是祭奠一下朋友而已,”王铮微笑着回他,“顺便帮他换个好点的地方。”
“迁坟啊,那得找人做场法事才好,我们这的风俗,不做法事超度下,怕地下的先人不高兴啊。就我们现在的人来说,你帮个家,也得跟邻居街坊打个招呼不是?对了,你们找着做法事的师傅没?”
“找了,委托了管理处的人帮忙办。”
“哎呀,你们上当了,公墓管理处那边出了名的吃死人回扣,你们肯定要被宰一笔了。怎么不找我啊,我帮你们联系寺庙里的师傅,保准比他们便宜一大半……”
王铮淡淡一笑,悄悄伸出手握住徐文耀的手说:“是吗,可惜我们已经答应了那边,不然倒真的可以麻烦你。”
司机不无遗憾地说:“可不是嘛,你们俩个外地人来这边很容易受骗的,我同你们讲,我跟那个主持师傅可熟了,还在他门下挂名修行,哪,皈依证都可以拿给你们看,我们佛门弟子最讲信用了,绝对不会坑你们……”
徐文耀忽然说:“做法事请和尚来和请道士来有什么区别?”
“那区别可大了,佛门的师傅诵经才能超度亡灵,哪,地藏菩萨你知道吧,那可比阎王殿还高,而且颂一遍地藏经,能给先人增加功德,他往生的地方也能更好不是?”
王铮听这司机将佛道两家揉在一块信口开河,正觉得暗自好笑,却听徐文耀正色说:“有道理,烦你开去这边最出名的寺院,我要请高僧大德为老师超度亡灵。”
司机吓了一跳,问:“那,那个请一般寺院的师傅就行了……”
“不行,既然要和尚颂往生经,那高规格的和尚主持法会能跟一般山门僧众比吗?”徐文耀冷冷地说,“劳烦您开快点,我们现在赶过去,还能在晚祷之前跟大和尚谈一谈。”
司机不再多话,倒真的依照他的吩咐,将车开到当地闹市间一所千年古寺前,这所寺院气势恢宏,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徐文耀下车付了钱,带着王铮进去,一找就找上了法事联系处的负责人。他说了自己的意向,对方自然欣然答应,翻出黄历算了算,正好七天后有好日子,且主持法事的大和尚也得空,便约好了那天前去公墓迁坟诵经。随后,他又掏出电话,打给公墓管理处,将原定的法事取消,只收回付出的一半费用。对方白白得了钱,也不好纠缠,虽然不知道徐文耀什么来头,但看他财大气粗,也知道得罪不起,于是便欣然给予配合。
“我想过了,我欠他的没办法还,只好做一场**事,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死了但不是没有人惦记着,我,”徐文耀的声音颓丧,哑声说,“我希望这么做,能真的减轻我一点罪孽。”
王铮叹了口气,揉揉太阳穴说:“行,你看着办吧。”
徐文耀当下打电话让司机过来接他们,又命在G市的助手放下手头工作,带公关部几个人过来,操办这场法会。他一片私心要替枉死的人讨回点面子,甚至要手下将老师以前的亲戚同事都请来充场面。
等着办法会这几天,徐文耀也不回G市,整天在宾馆抽烟发呆,常常凝望着一个地方,但神思却不知飘向何处。老师是他心底今年不能痊愈的一道伤口,这么多年来所积攒的勇气,在触及这个问题的瞬间忽然土崩瓦解。
他不知道怎么办,只是循着感觉,也许这样做可行,但未必有意义。
只是人宛若一只脚虚空,另一只脚踩在悬崖上摇摇欲坠,他顾不上那许多。
王铮也没有跟他多加交谈,他只是默默陪在徐文耀身边,到点了让他吃喝,时间差不多了就让他睡觉,幸亏有他在一旁看着,徐文耀才没因为神情恍惚出点什么事,也没有因营养不良而倒毙异乡街头。
到了那一天,王铮取出两套全黑的西服,替徐文耀穿戴好了,又帮他系上领带,拍拍他的胸膛说:“好了,走吧。”
徐文耀点点头,临出门却犹豫了,他迟疑着把手放在门把上,半天没动静。
“怎么啦?是不是突然觉得这件事没意思?”王铮问。
“是,”徐文耀低下头承认说,“都过去这么多年,就算真有轮回,他也早该投胎转世,哪里需要我在这凑一脚?”
“你没听说过一句话,丧葬也好,追悼也罢,都是为了安活人的心。”王铮走过去抱住他的肩膀,用力拍了拍,说,“也许你该问你自己,到底要在这场迟来的丧礼上扮演什么角色?”
“扮演什么角色?”
“是啊,你到底是想扮演一个痛失爱人,多年来念念不忘旧情的痴情男子,还是一个念着师恩的好学生,还是一个钱多人傻的土财主,抑或一个借着大操办丧礼而为自己博取贤德名声的奸商?”
徐文耀一下懵了,他喃喃地说:“宝贝,我没想那么多。”
“那你现在可以想了。”王铮淡淡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说,“别急,从这去公墓还有一个小时车程,你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慢慢想。”
一路上徐文耀陷入沉思之中,王铮也不催促他,他随身带了一本从当地旧书摊淘来的线装书看得津津有味。
他们这次坐的车子是公关部的下属不知从哪里租来的加长林肯,完全演绎了一个不忘本的大老板形象。王铮自觉自己在这整场丧礼中是个旁观者,然而一到现场,却还是被那种夸大的肃穆气氛给吓了一跳。只见这里到处挂上蓝黑条幅,写着挽联,到处摆着白色花圈和白□花并剑兰等物,进了门,早已摆了长条香案,菩萨绣像也高高挂起,穿着整齐僧袍,剃着干净泛青头皮的僧众手持法器两排站立,一名身着袈裟的大和尚神情肃穆站在一旁,见他们来了,略略点了个头。另一边站了不少来观礼的人,也不知道跟死者认识与否,是不是有关系,反正乍眼看去,倒像今日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出殡一般。
仿佛谁都忘记了,今天迁坟的,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教师,当年他还是个杀人犯,他的死因是自杀。
看来徐文耀的员工都卯足劲想通过这个事在大老板面前露脸,法会办得美轮美奂,在请大和尚诵经之前,居然还有死者生前所在学校的老校长致辞。连徐文耀都忘记了当年有这么一号人物,骤然间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抖着手摸出讲稿称赞死者当年在学校里其实是个勤勉恭谨的好老师,只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之类,他忍不住就想笑出声来,多日来萦绕心头的压抑在见到这闹剧一般的场面后得以消弭不少,徐文耀斜眼看向王铮,也是一脸似笑非笑,俩人一对视,都赶紧掉开视线,免得破功哈哈大笑,有损名声。
好容易才轮到黑着脸的大和尚开始进香洒水诵经,他业务娴熟,领着僧众有板有眼地边敲法器边哼唱,声音洪亮,底气十足,倒也不乏动听。只是旋律重复太多,听着听着,大太阳下容易让人昏昏欲睡。王铮这几天看着徐文耀不敢松懈,早已困顿不堪,这时候再听着催眠曲一样的调子,渐渐的就有点支持不住,头开始慢慢朝下耷拉。他正朦胧之间,突然被一阵哭嚎声惊醒,茫然地睁开眼,这才发现,那边站着观礼的人群中,有几个男女开始大声哀泣。
“这怎么回事?”徐文耀眉头大皱,马上招手让小助理过来,助理迈着小步低头悄悄过来,还没问话,他就先讨饶说:“徐哥,这可不是我安排的,他们突然来这么一出,我也很意外……”
“谁哪那边?不知道做法事要肃穆啊。”徐文耀咬牙问。
“估计是死者什么亲戚吧,”小助理偷偷看了他一眼,嘀咕说,“您是不知道,那几个乡下人可精明了,看咱们出钱来迁坟,当然要哭两声博好感,接下来想干嘛也好张嘴……”
徐文耀额头上青筋直冒:“他们想干嘛?”
“谁知道啊,要我,不哭穷都难。”小助理哼哼唧唧说,“您还别生气,这就是明摆着的,我要是他们,就得跟您这么说,我们家跟去世这位多亲厚,他成长过程中得了我们多少帮助,现在人虽然去了,但我们还多么寄托哀思,可惜家里穷,干啥赔啥,现在娃都上不起学……”
“行了,”王铮忍着好笑打断他,悄声说,“你还嫌不够乱呢,没看你徐哥都要发火了?快,过去跟他们说,老板不待见人这么哭,有什么事等法会结束再说。”
小助理嘟嘴说:“得,我受累,我跑一趟。”
“臭小子,快去,耍什么贫嘴。”徐文耀瞪了他一眼。
小助理一溜烟跑过去,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那边的哭声果然嘎然而止。王铮抬头看他站那边冲他们俩摸摸脸又耸肩,不禁问徐文耀:“他什么意思?”
“说那伙人只干嚎没眼泪呗。”徐文耀望望天,忽然转头对王铮说,“小铮,咱们离开这怎么样?”
“这,”王铮诧异地问,“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徐文耀深吸了一口气,皱着眉头说,“我掏钱弄的法事,我还不能中途离场?”
“可,这不会对死者不敬吗?”
徐文耀转头看他,微微抿嘴,想了想说:“他如果地下有知,必不会赞同我做这件事,我差点忘记了,其实刨除掉他杀人那件事,老师其实是个安分守己,又温柔和善的人。”
番外之全新的葬礼(二)
徐文耀当机立断,朝小助理做了下手势,带着王铮果断离开。他气势一回来,那再无耻的事也能做得理所当然,更何况只是提早离开这个无聊的法会会场。他们俩人也没走远,一前一后慢吞吞朝另一边的墓碑走去,一直走到已经离法会现场足够远了,徐文耀才在一棵大树下停下来,吁出一口长气,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对王铮说:“累了吧,我们歇歇。”
王铮点点头,反身坐在大树凸出地面的树根上。他同样松了松自己的领带,揉揉太阳穴说:“早就该走了,我在那被烟熏得都喘不过气来。”
他脸色有点苍白,徐文耀突然想起王铮这几天着实累到了,他原本身体就不好,但这几天自己只顾着心里那个坎过不去,没去想过王铮在一边如何忧心忡忡,念及此处,他不由又惭愧又心疼,过去蹲在王铮前面,抬手替他擦擦汗,歉疚地说:“对不起啊。”
“没事,”王铮微微一笑。
“我太自私了。”徐文耀垂下头,“我只考虑我自己,没考虑过你。”
“我其实很想给你一拳,”王铮淡淡地说,“看你半死不活的样子,一点不像你平时为人,什么话也不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帮忙,确实挺着急的。但是,我也知道你在经历很凶险的思考,能面对它就很不容易了,更别说想解决它,我其实挺佩服你的。”
“你还这么夸我,也不怕我臊得慌。”徐文耀不好意思地笑了,扒拉了下自己的头发,听着远处传来的诵经声,讪笑说,“那什么,这场闹剧,你,你可不许笑话我。”
王铮绷着脸看他,没一会就绷不住了,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他一笑徐文耀也笑了,两人刚刚在会场上竭力压抑着的笑意此时都爆发出来,王铮边笑边说:“哈哈哈,居然还有死者原单位校长致辞,那老头也不知道从哪抄来的话,哈哈哈,我就等着他结尾一句某某人是个好同志,居然真让我等到了……”
徐文耀呵呵低笑,说:“我操,老头估计连死的是谁都没记起来吧,什么兢兢业业桃李满天下,放屁,那个人才做了不到三年的老师,还是生物老师,哪来的桃李?”
“这不是一株现成的大蟠桃吗?”王铮揉他的头发,“徐文耀,我发现你脑袋还真的挺大,剃光了也许能有桃子型。”
“去去,乱摸什么,没大没小。”徐文耀反手一把将他捞入怀里,紧紧抱着,贴着他的脖颈亲了亲,喟叹说,“还有那什么亲戚,马勒隔壁的,老子还没跟他们算账,他们倒敢跑出来了。哭丧也有点技术含量吧,整个一外行,真当老子是冤大头哪。”
王铮想起那几下表演性的哭嚎,不禁又笑出声。
徐文耀自己也笑了,看着远处,忽然幽幽叹了口气,说:“小铮,你说我硬要给老师挪地方,他会不会不高兴?”
王铮靠在他怀里,微微闭着眼说:“我不知道。”
“其实我不是想干嘛,我只是想给他一个像样的葬礼,也许,我还不能够接受说,我无法忘却的人,别人却都忘了他。”
王铮叹了口气,反手摸摸他的脸颊,低声说:“你还记得于萱走的那天吗?”
徐文耀点头。
“那天我觉得天都塌了,我一直在想,我得找一个特别的,属于我们俩人的告别方式,她能知道,我也能知道,然后我们在这个过程中好好说再见,把有关于对方的好的回忆留下来。”王铮回头看他,轻笑着说,“你的老师,你肯定也记得很多美好的细节对不对?告诉我。”
徐文耀一愣,半响没有说话,他咽下一口唾沫,强笑说:“这么多年,我想到他,倒都是最后那几幕,在监狱里,在火葬场,我记得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王铮点点头,没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捏住徐文耀的耳垂。这个动作没有什么特别意义,在他们俩人独处的时候,王铮经常会这么做,把拇指和食指按在耳垂上,感觉那层细细的绒毛接触到指尖的质感,然后是饱满的耳垂,软软的,有点凉,慢慢地,它会在手中变热。
徐文耀眯起眼睛,沉默了片刻,想像着那么久远的往事,就如只身重返那荒芜的冰原高地,穿过岁月的地表,然后不知所终要到达何方。
“我记得,”徐文耀的声音干涩,“我可能记得,只是可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样。”
“说吧。”
“在那个时候,他喜欢用一种两块钱不到的香皂,绿色的,椭圆形外表,有一股类似茉莉花香味的,他把这块香皂放在窗棂边上,拿一个缺了口的瓷碗装着,没有洗衣机,他每隔两天,都要用这块香皂洗衣服。”
“然后呢?”
“衣服洗出来都有一股香皂的味道,在阳光下一晒,透着干爽硬朗的芬芳,我想,这大概教会了我关于干净的概念,从那时候起,我关于干净的观念总跟这种质感联系在一起,温暖的,带着太阳味道,有茉莉花香味的,但奇怪的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找到那样的香皂,叫什么牌子都忘记了,可能现在也不生产了吧……”
王铮更紧地靠在他怀里。
“还有啊,那个人很奇怪的,他很明明很节省,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老是有种观念,觉得我那个年纪的中学生肯定吃不饱。于是我每回去他那,他都变着法给我补充营养,有时候弄个炖鸡蛋,有时候做条鱼,有时候买只土鸡,我知道他自己平时不是这么吃的,他习惯省钱,一条毛巾用到边角都起毛了还舍不得换,可他有种很朴素的当老师的道德感,你知道那种东西对吗?他说过,对了,我想起来了,他真的说过这样的话,他说站在讲台上有责任感。”徐文耀轻笑了一下,摇头说,“责任感,这是一个多么令人发笑的词。就算那时候我才十四岁我也知道,这么说很可笑,但你就是没法笑他,在那样的一个人面前,对他的取笑,最终都是在嘲笑自己。”
“他如果能一直当下去,会是个很棒的老师。”王铮微笑着说,“桃李满天下什么的,他绝对能做到。”
“也许他心里也没那么多雄心壮志,”徐文耀摸着王铮的头发说,“他心里的**很简单,好好做工作,跟女朋友结婚,孝顺父母,爱护下一代,他会这么平凡地活着,如果他活着的话。”
“可能就是因为这种既定观念太牢固,以至于他不能接受变故吧。”
徐文耀沉默了。
“我了解这种固有的观念如何成为一个人类似铜墙铁壁一样的价值观。比如我妈妈,她生活中的很大部分悲剧,就是由她的价值观造成的。比如说我,用于萱的话说,我脑子里有根深蒂固,像石头一样硬的东西。不能跟女孩儿做,不能在街边蹲下吃雪糕,不能跟人打架,不能穿衣领脏兮兮的衬衫出门,”王铮笑了,转头对徐文耀说,“这就是所谓顽固,人很难避免这些东西。但我跟我妈妈在顽固上有根本区别,我的顽固是为了规范我的生活,而她的,却很多时候,是为了规范别人的生活。”
“你想说,我的老师也是这样?”
“我不了解他,不能下任何判断。但你知道我第一次听到他的悲剧,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念头吗?”
“说说。”
“我觉得那个女孩最无辜。”
“嗯?”
“她只不过是虚荣了一点,想找个好点的男朋友过好点的生活。我知道这对很多男人来说不能接受女人三心二意,认为这是她生性□的一种表现。但时至今日,我们为什么不能承认这样一个事实,那个女人并不是他的私有物品,她有权离开,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有权虚荣,有权浅薄,你可以谴责她道德不过关,但你不能因此不准她离开她的男朋友,更加不能夺去她的生命。”
“哥,你不要怪我直截了当地说,可能对死者不敬,但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必须为那个可怜的女孩说句公道话。如果那个男人不是将她视为自己的所有物,视为自己今后生活价值得以体现的筹码,他不会接受不了改变,更不会动手割开女孩的喉咙。”
王铮停顿了一会,低声说:“对不起啊,哥。”
徐文耀松开他,强笑说:“你在谴责他。”
“是,在这件事上,他的悲剧源于他的价值观,他的性格,你的因素,只占了很小一部分。”王铮叹了口气,过来把他的手包在自己手心里,认真地说:“他是个好人,但他同时也是个单纯到偏执的人。哥,你在十四岁的时候确实做错了事,那确实不是一件能让人原谅的大错事,但你初衷肯定不是想要谁死对不对?”
徐文耀眼眶发红,却抬起头,看着天不言语。
“哥,他们不是你害死的。相信我,好吗?”王铮伸出手捧住他的脸。
徐文耀握住他的手,身体发着抖,但还是说:“但如果不是我,他们不会死。”
“不要说如果,没有如果。”王铮看着他认真地说,“我只相信性格决定命运,这样两个人,就算没有你,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出问题。人死了,我们没有办法躲避人命的沉重,但却应该学着放下包袱。你想,他曾经也是一个那么善解人意的好老师,就算知道你暗恋他,就算知道你心怀恶意,你想那样一个老师,会怎么对他的学生?他曾经很喜欢,很关怀的,那时候还未成年的学生?”
“你,你这是在为我开罪。”
“不,我只是讲我的看法。”王铮掷地有声地说,“能开罪的人不是我,是那边被超度的人,但是哥,我也是老师,我在某种程度上也算一个善解人意有爱心的老师,我也相信那种保守的师德和责任感,所以我有资格作出这个假设,假设那个老师就在此时此地,他看到你,他知道你为他做的事,他听到你内心有多痛苦,他也清楚你为这件事付出多大的代价,然后,更重要的,你是这个世上唯一活着的,真心挂念他的人,他会说什么,此时此地,他会对你说什么?”
“他会原谅我吗?”徐文耀问。
“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我是那个老师,我会同意安息,我会劝你也忘记。忘记不好的,记住好的,比如阳光下泛着茉莉花香皂味道的干净衣服,比如他省下自己的口粮,给你蒸的鸡蛋。如果我是那个老师,我会希望你记住这些。”
番外之全新的葬礼(三)
徐文耀手指有些颤抖,但他没有回答,他只是大口喘气,像盲人那样摸索上王铮的手,随即十指紧扣,狠狠攥住,就如在停电的夜晚摸到火柴,怀着非此不可的心情唰的一下划出火光来那样,他问:“你陪着我?”
他用的是肯定句。
王铮点点头,这是徐文耀来这以后第二次问这句话了,每次询问,他不管确定与否,都渴望得到肯定的答复。
“我陪着你。”王铮说。
这是他这一生做出的唯一一次具有真实意义的承诺,跟李天阳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也说过永远,也说过一辈子,但那时候太年轻,还来不及用理性和生活阅历弄清楚这些词都是什么意思就忙不迭地用了,用了才知道做不到,才知道山盟海誓说得太顺畅,就只能成为某种华丽的虚构物而已。
“我陪着你,”王铮重复了一遍,轻声说,“我们一起过去,送送他。”
徐文耀点点头,靠王铮拉着,有些踉跄地起身,他扶着王铮的肩膀,像个老人一样,朝来路缓慢地走回去。在远处,阿弥陀佛经由十来名出家人一道颂唱出来,气势恢宏却又肃穆悠远,仿佛真有那样不可思议的威神之力,令亡魂闻之即得解脱困苦,洗涤罪孽,而后往生西方极乐之地。
这是一个天气晴朗的秋日午后,南方的天空难得高远蔚蓝,白云像棉絮一般被扯开,身后墓碑与树木一道森森林立,在和尚们越来越大的诵经声中,风吹过枝杈发出沙沙声。生与死的界限在此处悄然消弭。
阳光下,徐文耀挨着王铮,亲眼目睹了人们将装有青年骨灰的坛子从小洞窟里移到宽阔的墓穴中。那个坛子太小,质地又太粗糙,很难想象一个人就这么被完全装进去,像从未活过的物品一样。徐文耀想,谁还记得这个坛子里曾经是那样的一个青年呢,他面容清俊,笑容憨厚,他在这个世上再也找不到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徐文耀看着法师郑重其事地主持封土立碑,他冷眼旁观,注意到昂贵的大理石墓碑上,凿刻有鎏金宋体大字,上面铿锵有力地写着青年的名讳和生卒年。徐文耀呆呆地看着那块墓碑上的字体,他想,原来青年的名字叫这个,这个名字,他曾经偷偷喊过,在心里翻来覆去思念过,后来漫长的岁月又被刻意尘封和遗忘过。以至于今天,在又重新遭遇这个名字的瞬间,他竟然觉得无比陌生。
而与此相对,却是记忆中青年的形貌再度清晰,他在这场迟来的葬礼上,终于奇迹一般地拼凑出老师年轻的模样,轮廓与记忆中的细节一一对应,就如捡到最重要的那几块拼图,一个鲜活立体的年轻男子在记忆深处冲他和善地微笑。
时光荏苒,然而那个人仍然如此年轻,他永远停在年轻的时代,再也不必经历衰老和蜕变,再也不必经历后面无聊或无奈的人生。然而当初的少年已经悄然老去,或许,在他目睹了那个人的死亡后,他就已经直接跨过青年壮年,慢慢地走向衰老。
徐文耀觉得眼眶发涩,他松开王铮的肩膀,一步一步,像越过千山万水那样,朝老师新落成的墓穴走去。
他默默地伫立在墓碑前,接过小助理递过来的大把鲜花,轻轻放在墓碑前。他长久地凝望上面一张褪色的老照片,然后,像一个老人那样深深鞠躬。
弯腰的瞬间,眼中久蓄的眼泪滴了下来。
他咬紧嘴唇,在一刻,脑海中犹如有部无声电影放映机,静默地回放出这个男人留给他为数不多的记忆:初遇时他虽然被篮球撞破了鼻子,却仍然掩饰不住的俊美温和;第一次徐文耀登门拜访时他虽然诧异,却仍然笑容满面,和蔼地把自己迎进家里去;某一年大冬天夜里,徐文耀突发奇想跑来敲他的门,谎称离家出走时他眼中流露出的又心疼又担忧的神色;还有春天漫长的午后,他躺在床上午睡,那一幅温良无害的模样。
其实人记得的东西很多,记忆的大门一旦允许被打开,涌进来的,多到数不清的细节便足以冲淡那几幕最不堪的回忆。徐文耀泪流满面,在心里一遍遍说,对不起,我记得你,我不会忘记你。
我记得你曾经是多么美好的人,我也知道,你所有的那种美好,其实有多脆弱。
但不管怎样,对已经发生过的事,我们无能为力去改变,对已经失去的人,我们没有办法去挽留。
很久以后,徐文耀挺直腰板,他脸上的泪痕已经不见,目光内敛晶亮,转过身,慢慢地退到一边。
他一退开,来观礼的人们便一个个上前去,将领到的白色或黄色菊花摆到崭新的墓碑前。不一会,墓碑便被鲜花所包围。
王铮也去献了花,他默默走回徐文耀身边,徐文耀冲他淡淡笑了笑,然后招手将助理叫了过来,吩咐他跟进接下来的事,小助理兴致勃勃地问他:“那几个号丧的要真过来打秋风呢?”
“你要连这几个人都打发不了,往后也别跟着我了。”徐文耀斜觑了他一眼说,“该说什么说什么,别太为难他们了,反正你给我乖乖在这呆着,我跟你王哥还有事办,先走了。”
小助理苦着脸答应了,徐文耀回头对王铮说:“好了,咱们终于可以走了。”
“这次是真的决定回家了?”
徐文耀一愣,随机笑着说:“当然,咱们回家去。”
徐文耀是那种颇具行动力的人,他说回去,就立即带了王铮回宾馆收拾东西,当下便开车上路。这里跟G市隔着省,开车需长达八小时以上,但徐文耀仗着身体强健,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这时候归心似箭,半点也不愿再耽搁。王铮细心地买了些干粮和水以备路上用,并且每当开车超出俩小时,一定会要徐文耀停下,在高速公路边的加油站或者补给站休息。
即便如此,徐文耀到底不是开习惯长途汽车的人,在高速公路拐道的时候上错了桥,他这辆车又没装gps,也没买地图,登时在错综复杂的公路网上便迷了路,只得慢慢问收费站管理员,兜了好大一个圈才绕回正路。这样一来,原本能赶在午夜前进G市,现在不得不推迟到第二天才能到。只是高速公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公路就是路灯,要开夜车太伤神,要过夜却没有正经投宿的地方,这下徐文耀不禁犯了愁,颇为后悔自己不该心里一热就这么不管不顾往回开。
王铮安慰他:“不然我们找个收费站附近停下,在车里屈一晚上,等天亮了再走,都出来这么多天了,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的。”
“我是无所谓,主要是担心你。”徐文耀抱歉地说,“车里到底不能伸直腿睡,会不舒服的。”
“没事,这个商务车后座挺宽敞,还能把座位放平,就是两个人太挤了。”
“我只要抱着你,怎么着都能睡着。”徐文耀笑呵呵地说,“还好我怕路上冷,给你带了条毛毯,这下能用上了。”
两人一路说一路往前开,连续开了一个多小时后,总算看到一个灯火通明的收费站。徐文耀把车停在收费站不远的地方,背着山,那边的灯射不到这,但又因为车来车往,这里也算安全。徐文耀停好了车,一看表,已经深夜十一点多,王铮早已困顿不堪,靠在座椅上打瞌睡。
“小铮,醒醒,要不要先去方便一下?”
王铮朦胧睁开眼,迷迷糊糊说:“你陪我去。”
“好。”徐文耀忍着笑,熄了火,凑过去亲了王铮一口,这才打开车门,把人半抱半拽从车上弄下来。王铮一接触到外面湿冷的空气,不禁打了个寒战,搓搓脸说:“还挺冷的,到底入秋了啊。”
“可不是,来,披件衣裳。”徐文耀把自己的外套披到他肩上,说,“走,那边有洗手间,我刚刚看见了。”
两人朝公用洗手间走去,各自解决了问题,洗了手。王铮转头一看,这里边上居然有家小卖部,一个老头孤零零坐在那,卖点方便面饮料什么的,还提供泡方便面的热水。他一看就来了精神,管老头买了两杯速溶冲泡奶茶,借他的热水冲开了,递给徐文耀一杯说:“给,喝一个,暖暖手。”
徐文耀笑了,接过去说:“这玩意虽然不好喝,但大半夜的来一杯热腾腾的东西,倒也感觉不赖。”
“将就吧,你一路都没吃什么东西,顺便吃两口三明治?”
“嗯,我们回车上吃,不冷。”
王铮点点头,现在已是深秋,过山风吹到身上,登时令他觉得身上披的外套形同虚设。他不敢逞强,跟着徐文耀回车上,从后座拿找了在宾馆买的三明治,递给徐文耀一个,自己也拿了一个吃起来。
面包已经不脆了,好在里面夹着的东西还算新鲜,现在吃起来颇觉可口,就着热腾腾的奶茶,两人迅速解决了夜宵问题。
王铮吃完东西,捧着杯子抬头看天,忽然惊喜地说:“外面星星好多,啊,那是猎户座。”
徐文耀笑了,伸手摸着他的头,柔声问:“要出去看吗?”
“嗯,”王铮孩子气地点点头,“整天闷在城市里,我都快忘了银河是什么样了。”
“你等等。”徐文耀伸手将毯子拽过来,牢牢围在王铮身上,抱着他说,“好了,现在可以出去了。”
王铮呵呵笑了,也不挣脱,由着他半揉着自己出了车门,坐在车盖上抬头看天。
繁星点点闪烁不定,猎户星座俨然就在头顶上,王铮睁大眼睛,靠在徐文耀肩膀上看了许久,喟叹道:“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
“我想,也许在千百年之前,也有这么一个人,吃饱穿暖了,靠在自己爱人肩膀上看星星,他满心满足,觉得世上的事最美不过如此,于是他开始遐想一些超出生活琐碎的东西,比如为什么有星星,比如这些星星到底在跟人类说什么,在超越人类感官范畴之外,是不是有统治宇宙的绝对真理……”
“于是就有了哲学?”
“于是就有了哲学。”王铮呵呵低笑,问徐文耀,“还记得康德的名言吗?”
“当然,”徐文耀亲了他一下,用低醇雄厚的声音道:“世界上有两件东西能够深深地震撼人们的心灵,它们是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法则。”
王铮笑了。
徐文耀抱着他,低声说:“小铮,谢谢你。”
“为什么谢我?”
“因为我觉得很幸运,很满足,很幸福。”徐文耀摸索着他的肩膀,带着笑意说,“谢谢你带给我这些。”
王铮惊奇地瞪大眼说:“咦,你怎么抢我的台词。”
徐文耀一愣,笑了起来,只觉得心里面高兴都快溢满胸腔,他抱紧了王铮,不确定地问:“你真的这么觉得?”
“还一点吧,”王铮故意说,“也就一点而已。”
“那我们把这一点扩大吧,”徐文耀贴近他的脸,哑声说,“我们来做吧,现在。”
“可是,这里怎么做,唔……”王铮还没说完,已经被他强势地堵住嘴,半抱着进了后座,推倒在座位上。
徐文耀没有开灯,只凭着外面射进来的微弱光线将身下人的衣裳扒开,迫不及待地吻了上去,他已经有好几天没跟王铮亲热了,这一次的**积攒了许久,却也显得更为澎湃不可抵挡。随着那具玉白的身体逐渐露出来,徐文耀像膜拜一样仔细地舔吻过上面每一寸肌肤,用尽办法令这具身体跟着自己的**颤栗、发出美妙的低吟声。
头顶星空灿烂,远处山林间的晚风呼啸而过,草丛中不时还传来蛙鸣声,而相隔不到五十米远,却是不时有夜车通过的高速公路。有置身野外的错觉,却也有比邻现代文明的真实感,一切都令两人的感觉分外敏锐。手掌贴上肌肤会引起颤抖,嘴唇吮吸挑逗会招致从脊椎底部涌上来的酥麻和快感。**仿佛燎原的火光一般迅速蔓延全身,王铮喘着气,软在徐文耀身下,闭着眼,迷迷糊糊知道自己被分开了腿,被拓展,被进入,被狂乱地刺穿。他咬着手背,尽力想令呻吟声不要从嘴里发出,他的腿时而被环绕在徐文耀腰上,时而被抬到他肩膀上,时而又被大大分开,架到那人的手臂上。他的身体被换着位置,从不同角度,试验不同的快感值,神智仿佛都不存在了,剩下的,只有最真实的摆动和喘息。在被刺得神魂荡漾的时候,他微微睁开眼,却见到身上的男人一脸表情紧绷,用力握住他的腰,深深地往里撞。
王铮挣扎着,用了力气抱住这个男人,他知道,即便这么亲密地连接在一起,这个男人也未必是真正安心的,他一辈子都会莫名其妙的不安和惶惑,但因为他是强者,或者说他习惯了强者的姿态,他便只有深深地压抑住内心的恐惧。王铮心疼得抱紧了他,主动环上自己的腿,半坐起来,顺着他的动作,引导他更深地进入自己的身体。
“唔……”两人都舒服地叹了口气,徐文耀托起他的身子,让他攀着自己的脖颈,再不留情,一下一下猛烈地冲刺。
王铮被他撞得几乎感觉要灵魂出窍,他再也没有力气了,只得顺从这个节奏,仰着脖子,发出一声声呻吟。
快到巅峰的时候,徐文耀索性将他顶在座位上,举起他的腿半站着攻城掠池,在低吼一声将热流喷射在狭长的甬道时,徐文耀低下头,细细密密地亲吻被他累坏了的爱人。从细白如玉的脖子一直到漂亮单薄的胸膛,在左边那颗凸起的粉色圆点处轻轻吮吸研磨,成功令王铮的身体一阵发颤。
“别,别再来了,我受不住……”王铮推着他的头,喘气嘘嘘地说。
“答应我,别离开我。”徐文耀咬着他,含糊地说。
王铮顿了顿,捧起埋在他胸前的男人的脸,主动吻了过去,从他的眉毛一直吻到嘴唇,然后,沙哑着声音说:“我答应你。”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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