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毒/甲小毒-变身

      H-N字头 2009-12-2 9:04:00

(一)

  林毅以为自己昨天晚上哭得这么惨,今早肯定是爬不起来,但谁知道呢?躺在床上的他噔地一声就张开眼睛,好象没睡着过一样。

  纯白色的天花版进入他的视线,总觉得有些陌生,但他没有多想,只认为那可能是昨天哭得太惨而导致眼角膜出了点问题。抬起手摸摸额头,确定没发烧后才将手缩回被子,动作到这里,他「咦?」了一声。

  天花版到是无所谓,可这绵被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柔软好摸?

  「嗯……」

  身旁有个巨大的东西突然蠕动起来,伴随着刚睡醒的满足声。

  林毅吓得不轻,瞬间坐起来抓紧绵被,不理会腰上传来奇怪的酸软,立刻看清另一边的绵被下有个光裸着背脊的男人!

  他的脸色半青半白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男人,家里除了他一个男生也就只有老爸……但是,这强壮的背影跟自家老爸一点也不像,所以一定不是自家老爸。那,这这这……这是谁啊?!

  很快地,男人爽快地给了他一个答案。

  转过来的脸,很英俊,是那种不论何时何地看都会让人叹息欣赏的那种,男人缓缓睁开眼盯着他,突然笑了一下。

  那笑容让林毅的心脏一紧,心里也更是纳闷,竟然有个帅哥从天而降到他的床上?!不过,等、等等……

  「你、你……」他的舌头忽然打了结,伸出食指比着那个男人。

  很熟悉的五官轮廓,虽然老了一点,但他没记错的话,他昨天晚上就是为了这个「男生」而哭的,但那个「男生」才跟自己一样都只有十八岁而已呀。可是眼前这张脸怎么看都与teenager划不上等号,但对方怎么可能一夕之间突然变老呢?

  那个男人摆着很性感的姿势,不理会他的震惊,抓过他的食指就非常自然地含进嘴里!

  手传来濡湿温热的触感,林毅的两只眼睛立刻发直地瞪着自己的手指入了虎口,脑袋瞬间爆炸。

  那男人将他的手指舔了又舔,放开的时候上面还牵了几条透明唾液丝,「早啊,阿让,昨晚没弄疼你吧?」

  过头的色情味道让林毅张大了嘴,他急急忙忙地抽回自己的食指,声音不自然地尖吼:「你叫我什么?」然后狠狠一愣,他伸手摸摸自己的喉结,像测试麦克风一样喊了两次「一、二、三、测试、测试!」

  声调不准!音律不对!这、这……这不是他的声音!

  「啊──」连忙跳下床,就在离开床边的那瞬间林毅才知道自己一丝不挂,于是又是一声低吼,他跑到门前一打开……什么什么?里面不是厕所!而是一个超大衣柜室,装满了成堆的衣服!他整张脸青红交错热闹得像霓虹灯一样,也在同时了解到这不是他的房间。

  他当下跑出房门,不顾身后传来一道生气的怒吼,吼着某个人的名字「阿让」。

  林毅觉得那不是在叫自己,所以他继续跑,穿越过高级时尚装饰的客厅后,他总算逃进一间好不容易找着的厕所里。定睛一瞧,厕所也跟客厅一样美轮美奂,浴缸大得像小游泳池一样。这是什么地方啊,难道进入童话故事书了吗?!

  他靠在门板上喘了口气,漂亮的雕刻木门却在下一瞬砰砰地震动。

  「啊!」惊呼不小心滑出喉咙,林毅转过身面对木门,逐步退后。

  「阿让,你给我出来!」

  心脏狂猛地跳个不停,恨不得跳出胸口。

  林毅从地上拿起一支马桶刷,对准门口大吼:「你在叫谁啊!谁是阿让?」

  突然,粗暴的敲门声安静下来,一道幽幽的说话声从门边传进来:「阿让,你快出来,我做错什么你大可跟我说……」

  这样委屈的声音传进林毅的脑子里,他迅速地甩头,委屈的人应该是他才对。早上起床无缘无故有个男人躺在身旁,无缘无故被绑到这栋毫华的房子里,无缘无故身上什么都没穿!

  没穿……

  正转头要找毛巾遮蔽光裸的身子,就见一面擦拭得晶光闪闪的半身镜子进入眼里……

  谁……?

  镜子里的人二十五六岁的模样,头发乱糟糟的丑得要死,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张脸蛋……眨眨眼,镜子的人也跟着眨眼,那是一双多少人想要的浓眉大眼?鼻子是鼻子,小巧挺立,嘴巴更是生得朱红诱人,没穿衣服的上半身更是布满数不清的瘀痕,就跟杂志上某个女明星被拍到脖子上的红草莓一模一样……

  什么?镜子里这个娘胚长相的家伙是谁呀!

  拿着马桶刷扔向镜子,镜子里的那个人也凶巴巴地拿刷子扔他。

  林毅倒抽一口气,往后大跨一步,脚底板滑了一下,真的只是一下下而已……眼前的景像三百六十五度还是七百五十二度地转了好几圈,最后他只记得厕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很漂亮、头部和背上明显的疼痛、以及……

  镜子里那个人,真的是自己。

  搞什么?昨天他明明还是个十八岁高中毕业生,名叫林毅。

  (二)

  雨从午后就一直下,天气变得阴沉,空气里也有凉爽的味道。

  那个总是在石祟信身边自称为他的好友的人站在林毅面前,脸色却比天气还糟糕难看,也不管两人在顶楼上被雨淋得身上制服没有一块地方是干的,就这样与他对峙起来……不分轩轾,都是标准的落汤鸡。

  林毅从以前就不喜欢下雨,因为那会让人慵懒不想移动。就像现在,他躺在顶楼的水泥地上,脸部被揍得疼痛无比,眼睛热辣到像被涂了层万金油上去,嘴边也不好受,雨滴落在伤口上让他不停地颤抖。

  「装死吗?」

  睁开眼,就见那个人站在他上空,手背划过嘴唇的姿势也让人这样害怕。

  「为什么打我?」

  「哼,白痴吗?」蹲下来,用精致来形容一个男生实在有损这人的颜面,但林毅想不到其它形容词,那个苍白又漂亮的人抓起他的衣领,说:「我看你不爽不行吗?丑八怪!怎么样?是我放话让人欺负你的,那又如何?」

  压下一股强烈涌上来的鼻酸,林毅知道就算哭了,也会被这雨水给遮去一切并不会有人知道,但他就是不想在这个人面前示弱。也因为这样,所以将泪液强忍住了……

  「我只不过喜欢一个人而已,这样也不行吗?」

  「不行。」衣领上的力道增强,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你喜欢祟信?他是我的朋友,我还不了解他吗?他才不会喜欢你,他一点也不喜欢男生。」

  「我知道,所以我什么都没说。」林毅瞪他,狠狠地瞪,「是你把这件事公布给别人知道,而我,什么都没说!」

  那人笑了几声,「不这样,你怎么变成全民公敌?不信的话,你去问问祟信,问他喜不喜欢男生的屁股?哈,说不定他连你的脸也不记得,同班了三年的人,或许他也懒得去记你的名字,你叫……林毅……林毅。」

  挪近身子,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

  苍白的脸,却有着滚烫温度的唇。

  碰到?亦或没碰到?林毅不知道,只记得自己慌忙地推开紧紧抓住自己衣领的人,推了三次才推开,而后,他惊恐地望着那一脸漾着满足笑容的人。

  出了什么错?林毅不明白也不晓得,在这一场大雨中的打斗,他从顶楼上逃走,连下楼梯也差点滚下去。极其狼狈地逃回家,跷掉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堂课。

  即使如此老师也不会太在意,对于明天就要领毕业证书拍拍屁股走人的毕业生,并不用这么严苛。

  晚上,林毅被父母臭骂一顿,他们问他身上的伤怎么来的,他推说是回家时在路上被车撞到,车主逃之夭夭,雨下得大所以没看清楚车牌号码。

  有些心惊地度过一晚上,隔天起床,他的喉咙像卡了一颗有刺的大榴连,说话的声音低沉许多,既沙哑又难听。

  虽然如此,他还是出席了毕业典礼,带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有明显被包扎的伤口,也有藏在衣服下的内伤。

  几个班上不甚熟识的同学特地跑来关心,问他怎么身上会带伤?

  林毅有些讶异到现在还有人肯跟他说话,自从他的秘密被公开后,很多人都欺负他,没有任何人出面帮助他,直到今天,或许是毕业吧,以后大家各奔东西,也没有人会回忆起一个被大家欺负的可怜虫,问一问,不会少一块肉。

  他一律回答身上的伤是被车撞了之后,又被一只漂亮的疯狗咬了。

  真倒霉呢……大家都捥惜地说着。

  远处,那个昨晚打他的人正在往这里看,也许有听到他所说的「疯狗」。但这里人多,谅对方也不敢怎样吧……但实际上,自己的身体已经暗自抖得不成样,还要说服自己这不是害怕。

  参加完典礼后,天空飘起一场小雨,大家留守在班上等待老师最话的精神训话。这时,有的女同学已经两眶泛红,彼此讨论着自己十年后会做些什么,而后,果不其然地讨论到以后看不见王子的日子会很寂寞。

  王子──石祟信。

  大家都这么叫他,因为他确实是个任何方面都完美无瑕的人,这一点在许多事情上已经得到验证并获得众人的认同。

  当然,王子是大家心目中的梦想情人……同时也是林毅的。

  暗恋,向来没有什么不对,不分黑人白人、不分国藉、亦不分男女。

  所以,身为一个男生的林毅在明白自己喜欢上王子之后,只有短暂的自我挣扎,他很快地就接受这个事实,也在接受事实的当下,告诉自己绝对只能默默地喜欢。毕竟,那样梦幻且遥不可及的人,只能活在大家期待的掌声里,活在自己的密秘幻想中。

  但是,如今他所做的决定,已经违反了自己先前的誓言。

  所以,他才会痛哭涕澪、一败涂地。

  ──这样的下场连自己都不想同情。

  (三)

  林毅一直记得小时候他妹妹吵着要他陪她看一部卡通,名字叫做白雪公主。

  现在回想起来,已经记不清卡通里的细节剧情,但林毅却对某一段印象深刻。

  白雪被皇后的毒苹果害死了,虽然如此,在王子出现吻她的那一刻,林毅是衷心希望白雪能够复活。果然,白雪醒过来了。就是这一瞬间,林毅永远也忘不了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怎么会有人如此美丽地醒来呢?

  「咳咳……」

  睡觉睡到被口水噎到,所以林毅咳嗽起身。

  咳完以后,觉得自己有些丢脸,但他还没睁开眼。伸长身子向左靠,右手弯过去想要抓时钟。这时,突然有一双炽热的手握紧他的左手,林毅触电一样缩回手,他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眼前,是一张放大且异常俊秀的容貌。

  「啊!」大叫一声,身体一不平衡,林毅整个人摔到床底下去。

  「阿让!」随着着急的吼声,林毅被一股巨大力道给抱起来!

  「喂!」正要反抗的时候,他已经被抱至床上躺好,而那个男人也规矩地回到床旁的椅子上坐好。坐姿是很端正的那种,感觉得出来是从小受到良好的训练。

  「摔痛了吧?我待会叫子霖帮你瞧瞧哪里受伤了。」

  低头想了想,总觉得子霖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林毅缩起肩膀的警戒态度让男人抿起嘴唇,男人好象被伤到心似的揪住胸前衬衫。林毅看了虽然有些同情,不过这一切没有像梦醒一般恢复成原来样子的冲击大过突来的同情心,他颤抖地指着男人的脸。

  「你、你……你是石祟信对吧?」

  「石祟信?」男人皱起眉头,好象这不是他的名字一样默默地跟着他念了一遍,「好久没听你连名带姓叫我了。」

  「你变老了!」

  说完后,林毅果不其然看见男人的脸整个垮下来,一副随时都会掉出眼泪来的模样让他起了鸡皮疙瘩……眼前的人的确是石祟信没错,是校内闻名的「王子」,可、可是……王子怎么可能过了一天就老了十岁的模样?

  「是吗?」男人恢复笑容,笑得很勉强也很吃力,但看起来还是英俊又有魅力。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才道:「那我得好好保养才行,不然就要被阿让抛弃了。」

  什么抛弃?!说得好象男女朋友一样。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林毅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他像是想到什么突然猛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不、不对……你口中的阿让,是指、指我吗?」

  「阿让,你没事吧?」

  林毅突然爬坐起来,甚至跳下床抓起男人的衣领,「我问你,今天,今天几号?」

  「今天……是六月十八号。」

  六月十八号……没错呀,昨天是六月十七号,今天就是六月十八号没错啊。那、那到底有谁能告诉他现在是怎么一回事?自己的家不一样了脸不一样了,还有什么是不一样的?

  石祟信抚上他的肩膀,确认无误的语气又说了一次:「今天是2007年六月十八。」

  「……」面如死灰一样,林毅猛地抬起头,吓白了整张脸。2007?2007!

  他是怎么了?昨天不是才一九九七年六月十七日而已吗?不是才刚从高中毕业而已吗?难道……是他穿越时空了?但是,这、这怎么可能!这可不是什么好莱坞的科幻电影情节呀!随即,他发狠地摇摇头还打了自己两巴掌,下一瞬便皱起眉头,脸颊上的疼痛感怎么也是真的。

  这一切……不是梦?现在,眼前这个脸上充满担心的男人,果真就是老了十岁的石祟信,他暗恋了两年多的人?!

  (四)

  「阿让,你别这样,我好担心你。」

  「王子」的手伸过来轻轻地摸着他的脸,这个举动让林毅抖了好大一下,还来不及引起石祟信眉间的皱纹时,房门被打开了。

  就在石祟信转头面向门边时,林毅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总觉得刚刚自己似乎承受了王子某种不太妙的眼神,或许是危险又或许是其它的,他分辨不出来。

  「醒了?」门边飘来一道不太陌生的声音。

  来人穿著白色及膝的医袍,林毅抬头看了看,先是发愣了几秒。但模糊的印象就像不小心吸到黑色墨汁的卫生纸,瞬间变得清淅起来。他抓紧绵被,眼前的人仍是笔直地专业地站在那儿,脸上的五官一点也没有变,变得只有更具层次但看起来却更狂野的发型。

  「倪……倪……」大力地吞了口口水,「倪子霖。」

  来人听到他的称呼时皱了一边眉毛,但很快就恢复了。

  「你什么时候习惯连名带姓叫人了?」白袍上挂了一张写着倪子霖名牌的人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文件大略翻了翻,话语中没有怒气。

  温和的表情、从容的态度、以及柔润的说话声,跟那个对着自己吼着「我就是看你不爽」的人完全不同。十年里,眼前这个人是脑子烧坏了还是吃斋拜佛去了才会有这么好的性子?

  「……你是个医生。」林毅暂时剔除倪子霖脑子烧坏了这个猜测。

  噗滋一声轻笑出来,倪子霖拿着文件将双手交叉放置胸前,对着石祟信说:「祟信,你家宝贝真是新鲜,想必你一定不无聊。」

  相较医生脸上的玩笑,石祟信可就没这么轻松了。

  「子霖,你说他是不是撞傻了,他问了一些奇怪的问题。」

  倪子霖又翻了翻报告。

  「没事啊……超音波正常反射神经也很正常,没有脑震荡也没有生病,待会儿就可以办出院手续了。」

  「是吗……」就在石祟信欲言又止地想说些什么时,手机响了,他公事化地接起电话,说了几句「进度到哪儿了」及「海关那边的重量有过吗」就打着抱歉手势走出去了。而房里,只剩下两个人。

  林毅小心翼翼地盯着那个低下头在报告上不知道写些什么的人,从这里看过去,对方专注的态度和友善的气息都让他有种隔着数层厚厚白纱的困惑。

  背部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林毅嘶地喊了一声,也让林毅想起这个医生模样的人在两天前……不,是十年前在雨天里顶楼的那场莫名奇妙的打斗。

  「倪、倪子霖,你最近是吃素吗?」

  对方抬起头,瞬间锐利起来的眼神在接触到他的时候放柔了。

  「问这个做什么?」

  「没……没有,只是……」手足无措地绞着绵被。

  「我可不是个素食者,你应该知道才对。」他走近,将报告书放在一边,一手搭上林毅整个僵直的背部,「阿让,你今天说话真是难得的不甘脆呢。」

  就像110瓦的电器插上220瓦的插座那样致命的错误,甚至会引起火花糟糕一点就是小爆炸,身后的大掌就是让林毅浑身上下不对劲。所以他渐渐往前倾,想要偷偷甩掉身后的手。

  「别动。」遭到斥责,林毅当真乖乖听话。

  「这里会痛吗?」按压着背脊的手指,透过薄薄的衣服传来烦燥的热度。

  「不太痛了,只是有些闷。」

  「那这里呢?」

  「不会。」

  「头会痛吗?」

  「……」头痛倒是不会,只是脑子一下塞进太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让他感到无所适从。甚至,明明手摸着的是真实的东西,他都快认为这是虚幻建立起来的东西,但是戳一戳,一切都没有像泡泡那样一戳就破。

  「阿让。」门边冒出石祟信的半个身体,他温柔地笑着:「我们回家罗。」

  (五)

  雨不会下得很大,雨滴轻得像是飘过而不想留下一点痕迹一样无所谓,他站在雨中,雨水落在身上的感觉也是轻飘飘的那样舒服。

  「你不撑伞吗?」

  头发有些湿了,他勉强撑起眼皮,微笑的表情牵扯了脸上的伤口。皱起眉头,本来是要摆出最帅气好看的笑容却变成苦笑,这下子被说成丑八怪也不意外了。

  「我在等你。」

  「等我?」拿着黑色雨伞的人困惑地将头微微歪向一边,高壮的身材在雨中显得渺小许多,「你是……林毅?找我有什么事吗?」

  同班了三年,名字总是记得吧。林毅在心中得意了会儿。

  在别人回家的转角路上堵人,是谁都会感觉不快的吧,何况是三年同学却一点交集甚至好好的来一段交谈也没有的奇怪家伙。

  「石祟信,我喜欢你,非常喜欢你。这并不是祟拜偶像明星的那种新鲜的喜欢,这种喜欢是连戏剧里就算家人不同意也会想要跟你私奔的那种喜欢。」

  对方的脸上果不其然地出现了讶异,然后……表情就停滞在那儿,再也忍受不住似地吐出一句:「你开玩笑的吧?」

  告白原来是等同于玩笑的?

  脑袋瞬间传来晕晕的感觉,胸口的难受化为眼前的一片模糊。林毅垂着头,也想象现在的雨滴一样有轻轻飘过的感觉,那种,遇到什么事都没关系的感觉。

  「是啊,我开玩笑的。」

  「无聊。」或许带了点轻哼,对方的身影从旁边经过,林毅并没有伸手抓住他。

  **

  林毅认为,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东西都有它的名字。就像山、水一样,是山就是山,是水就是水。但碍于山是那么多座,于是人们开始分别命名富士山、喜马拉雅山、玉山……因为河流是那么多分支,于是开始有长江、黄河、爱河……也因为世界上有这么多人,于是开始有金城武、蔡依林、奥黛利赫本……

  那么,「林毅」呢?

  他从一出生就拥有这个名字,至少在他有记忆并且踏实地生活过来的十八年里,林毅就是他,他就是林毅。如今,就像长江突然被叫成短江,金城武一下子被叫成黄城武那样奇怪,林毅这个名字被另一个叫「冯其让」的名字代替了。

  「阿让,到了喔。」

  林毅摊坐在副驾驶座上,看到小小的前院铺着漂亮的绿草皮,草皮上还摆了几株模样讨人喜欢的盆栽。一眼望去,这里的住宅区每橦都是这样的样式,看起来非常整齐的建筑让脾气粗暴的人也能心情愉悦。

  但以现在的状况来说,林毅怎么也愉悦不起来。

  像对待病人一样被扶进舒适的房子里,坐到沙发上的时候,石祟信交待他要乖乖待在家里,今天就不要去上班了。但有谁知道他连自己做什么工作都不晓得了,还会坚持要去上班吗?

  「乖宝宝,我去弄些热汤给你喝。」像摸小狗一样轻柔地摸摸他的头,石祟信就走进去了。

  安静的客厅里,林毅对着墙上的某一点发愣。

  对自己来说,昨天的伤心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面对石祟信的关心及讨好,他应该要开心才对,自己的感情总算有了归处。但这一切,全部都是假的,自己是假的,石祟信的感情也不是属于他的。相较于高兴,还不如伤心,起码那还能够痛痛快快哭一场。

  那现在呢?已经不是考虑到「纯感情」这回事。

  「真的到未来了吗?穿越时空?」对着墙壁,就像个神经病一样自言自语也没关系,林毅呆呆地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真的附身在另一个人身上了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呢?是因为他统一发票从来没中奖过,所以命运之神决定给他一点刺激的回报?还是因为去年圣诞节的时候他偏偏祝福别人行宪纪念日快乐,所以被耶稣先生处罚吗?

  拜托拜托别再胡思乱想了,振作一点啊!不然真的会疯掉的想法窜进林毅的脑子里。是的,就算穿越时空就算灵魂进到另一个人身上,那么在这个世界上总还会有一个「十年后的林毅」吧?

  脑袋清醒过来,整个人也豁然开朗了。对啊,还有一个十年后的林毅,也就是十年后的自己!他拿起电话拨打一个已经背到滚瓜烂熟的号码,过了几秒,一道甜美的「您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查明后再拨」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

  「啊……」倒进沙发里,林毅觉得世界上已经没有比这个还要惨的事了。

  连自己家里的电话也都成了空号,十年间究竟能发生多少事?

  他躺伸手去翻动眼前茶几上的报纸,上面标示着清楚的中华民国九十六年六月十八日,报纸甚至是他从来没看过的水果日报。

  几封拆过的信件随意地散落在报纸旁,林毅无聊地拿起其中一封属名石祟信先生收的信件,粉红色素面烫金边的信封上印着「第三十六届毕业班T高级中学同学会」。

  (六)

  本来说要准备一碗汤的完美的王子却连中餐都顺便煮好了,于是林毅在香喷喷的饭菜面前坐下来,咋舌地看着令人一目了然的好厨艺果然是传说中的色香味俱全。他瞥了一眼站在餐桌旁得意地笑着的人,心里想着这个人全身上下搜遍了也找不到一个重大的缺点吧?

  若硬要说有的话……就是喜欢男人这件事……嗯?等、等等,喜欢男人?!

  「石、石祟信,你跟我在交往?!」

  王子脸上的英俊笑容立刻垮下来。

  林毅连忙挥手,急道:「不是的不是的,你不要误会,我只是确认一下而已……」

  虽然知道阿让这个人跟石祟信的关系不浅,但是「穿越时空」的冲击让他没有余力将这件事仔细想过,直到现在才具体地意识到……今早两人彼此的光祼戏码,以及石祟信的温柔体贴是为了什么。

  看见石祟信一脸失落的样子,林毅马上拿起碗筷。

  「吃饭吃饭……哇,好好吃……啊,这个也很好吃,怎么这么好吃……」

  吃饭的模样像恶狼一样粗鲁又狼狈,却逗的石祟信笑出来。他在林毅对面坐下来,慢慢地拿起碗筷,停顿了一下,又放回去。

  林毅看见了,便问:「吃啊,你干嘛不吃?」

  谁知王子竟然伸出手在他脸上抹了几下。

  「饭粒都沾满脸了……你什么时候吃饭变得这么豪迈?你以前总是说吃饭不准说话开玩笑,现在却像个小孩子一样。」这番话让林毅整个右脸发麻,正踌躇着要不要把自己不是阿让的事告诉他时,石祟信续道:「但这样也好,并不是每件事都要规规矩矩……」

  说到这儿,王子漂漂亮亮的双眼闪着奇怪的晶光。

  林毅没看出所以然,暗自松了一口气。如果将「穿越时空」这个理由说出来,说不定明天他就要去龙发堂报到。

  「那个……祟、祟信,你还记得我们交往多久了吗?」

  「祟信?这是你的新称呼吗?」石祟信见他紧张地拿起水杯喝,续道:「你在私下都叫我老公不是吗?」

  噗地一声,林毅嘴里的一口水全数吐了出来。

  但好在他紧急关头侧开身,水都成了地毡的养分。

  「阿让!」

  林毅只见英俊高大的王子急忙地拿手帕为他擦拭嘴巴,一点也不心疼踩起来相当舒服一看就知道高级的地毡。

  「喝水喝慢一点。」责备又溺爱的眼神让林毅的心脏承受不住,他别开脸,耳边听见王子的低喃:「交往两年多来,每天都只看见你精明能干的一面,偶尔的傻理傻气也不错。」然后,自己的耳朵在下一秒布满濡湿温热的酥麻触感。

  「这样的你,真可爱……」

  惊呼所换来的不过是一个有力的拥抱。

  「等、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毫不在乎会不会挤坏王子的脸,林毅双手用尽全力撑开两人之间的缝隙,「我!我很饿!我要吃饭!」

  石祟信脸上的错愕实在精采万分,可惜在场的唯一观众不赏脸没给掌声。

  「不好意思……」彬彬有礼地道着歉的人重新回到林毅对桌旁坐好,但两道炽热到足以烧死蚂蚁的视线却还没调整过来,看得他心惊胆跳。

  「咳咳……」林毅清清喉咙,拿稳筷子,装作不经意地问:「嗯,我在茶几上看到你的信,上面写着高中同学会呢。怎样,你会去吗?」

  「不会。」

  「咦?咦?为什么?」

  「阿让希望我去吗?」严肃的眼神,认真的语气。

  「我?这是你的同学会,你想去就去呀。」

  「上次……阿让也不是不希望我去吗?」

  「我……」林毅张大嘴巴,一时之间找不到应对的话。这个人,「阿让」这个人,凭什么左右别人的意识?连同学会这种事都要管不是太奇怪了吗?如果是担心同性恋的身份会被知道的话,那就让恋人去而自己不要去就好了呀。

  「同学会是一件很好的事啊,跟以前的同学聊些高中时代的蠢事,拥有共同回忆的朋友是一件好事呀,所以,我怎么会反对呢?而且,我还是大大赞同,如果你害羞的话,没关系,我可以陪你去,怎么样?」

  为了见「十年后的自己」一面,为了知道自己身上见鬼的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林毅蹩脚地说服着他实际上是昨天还不敢面对的「王子」,他什么才能都没有,连口才也不行,但此刻他真心希望石祟信能带他去同学会。

  「你要陪我去?」怀疑的口吻,眼前英俊的五官微微皱起来。

  「对对……陪你去,一起去?」

  「当然好。」

  听到答案,林毅脑子空白了两秒,在心中尖叫起来,是兴奋。

  (七)

  光明正大地将同学会卡片拆开看个仔细后,林毅立刻要死不活地叹气。

  同学会的时间是六月二十二晚上八点,在某个听都没听过的义式自助餐厅里举行。地点是台中,距离台北共两个小时的车程。今天早上一进门,林毅便清楚地看见「这橦房子」的门牌为台北市松山区。

  就算想要立刻冲回台中老家也没有办法,更何况,过了十年,连家里的电话都查无此号了,更可能经历门牌整编,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空有地址有什么用?

  还有三天,离同学会还有艰难的三天要渡过。

  就这样,林毅到晚上九点了,眼睛都没离开过日历。而石祟信则陪着他一整天,时不时看着「薄型」又能随身携带的计算机,相当专业地敲敲打打。

  他记得十年前……好象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

  「阿让,你累了吗?」

  林毅摇摇头,嘴边却打着哈欠。

  王子露出真拿你没办法的笑容,他将笔电关上,伸出手。

  「走吧,带你去睡觉。」

  动作相当自然,几乎连一秒钟考虑的时间也没有,林毅竟然伸出手牢牢抓住石祟信。对方也在下一瞬就紧紧抓住了,他想抽回来也没有办法。

  身体神奇地做着反射性的动作,林毅想,难道是冯其让这个人的身体肌肉以前的残存记忆吗?话说习惯这种东西真是恐怖到让人发麻!

  进到房间,倒进被窝的那一刹那,他几乎是眼皮立刻闭上,也准备好桌椅象棋茶具,只差个棋友周先生。但,有个更大的问题将他惊醒。

  一具温热的身体靠近,某条手臂量好了非常准确的位置,勾住他的腰侧不打紧,那手掌细细地蹭到了肚脐眼的地方。

  林毅咚一声弹跳而起。

  「阿让,怎么了?哪里痛了?」始作甬者一脸的假好心!

  「你……你也睡这张床?!」

  闻言,石祟信皱起眉头,敛起一张严肃的脸。

  林毅心里警铃大响,好象也有那么一点点,认出这张床这面天花板就是今天早上的那张床那面天花板。然而、然而……既然这个身体跟石祟信是情侣,睡在一起当然不奇怪。他瞻颤心惊地看着有可怕表情的王子,手里的被子也越抓越紧。

  然后,那双他认为是假好心的眼睛里,冒出一层水气。

  明显的受伤与难过……

  「吓!」林毅在生死一瞬间被狠狠抱紧。

  「阿让,你到底怎么了呢?你还在为了那件事生气吗?」

  那件事是哪件事?你快点说给我听。

  林毅感觉到背部一阵抚摸,不是挑逗、不是欲火,而是脚踏实地的安慰。

  可怜的语气跟让人同情的男人,他竟然有些鼻酸。要是王子知道拥抱着的身体已经不是他的情人了,会发生什么事呢?

  「私自安排一个月的长期度假是我不对,阿让,我没有考虑到你的工作,是我的错。」林毅听着石祟信说的话而暗自震惊,但也因为拥抱的动作而没办法看到对方的表情,「但是,我还是想带你去西班牙,那里有很美好的东西,我要让你亲眼看看,我要给你惊喜,我还要……我还要给你被宠爱的滋味。」

  这个他喜欢了两年多的男人……

  即使心痛过、即使心碎过……在林毅的记忆中,自己确确实实是昨天才被身前的人所伤透,但无法否认的是仍然喜欢他的感觉。喜欢他,喜欢到甚至「住」进这个「阿让」的身体里也没有关系。喜欢到上天安排他穿越十年的时空,来见见十年后的石祟信。

  这一夜,林毅乖乖地在王子的怀里睡去,心里的困惑彷佛不再那么深了。

  而石祟信,「阿让」的情人,很规矩很绅士地抱着他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在双人大床上,林毅发觉自己在期待着会发生什么。

  (八)

  「工作狂,起床罗。」

  林毅甩手挥掉在耳边嘀咕的大蚊子,啪地一声不知道打到什么。他没睁开眼睛,继续呼呼大睡,谁知道那只蚊子仍不放弃,讨好似地说:「阿让,我要先出门了,我已经跟方妞说过再让你睡半小时,现在半小睡已经过去。快起床,她十分钟后会来接你。」

  听到「阿让」这个名字,林毅勉强睁开眼睛,看见一张放大的俊脸。

  果然不是做梦……他仍在十年后的「未来」。

  被软硬兼施地塞进厕所里,他听见石祟信在门边说着「我先走了」,门外就真的再没有动静。撑着额头,林毅仔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嗯,满分的脸蛋。

  但他随即指着镜子说:「先生,你长得好娘……」镜子里那个人也调皮地回指他。

  简单的梳洗过后,天花板的死角刚好传来像是门铃的声音。他慢条斯理地走到门边,不管一身简便松垮的衣服会不会丢人现眼。他前门才稍稍打开一条缝,就被整个狠狠地往里推开。

  一时闪躲不及,林毅整张脸撞上厚实的木门,痛到眼泪都在打转。

  而从门边窜进来的人,一开口就霹雳啪啦像机关枪一样地说:「快快快,冯其大师这是你要的咖啡!今天九点半约好了要跟其它人讨论稿子分配的数量,还有一位医师会到场给你们一些医学用语跟用辞。还有啊,我听到风声,据说上面因为你上一本翻得太棒又是大卖,所以想让你挑大梁,做这次最后润稿的人。我也知道你喜欢翻初稿,但是排在最后一个总是不用花太大力气。而且除了安琼斯的作品以外,后面还有三个作品在等你呢!」

  一路杀进来就走到桌边放饮料的人,彷佛知道没人在响应她,她奇怪地转身一瞧,才看到门边有个蹲缩成一团的人。

  「啊啊啊,冯其!你没事吧?」

  「大姊……你跑错地方了吧?而且,没事才有鬼……」林毅抬起头,好在没有撞破头也没有破相,倒是有两管鲜血热腾腾地从鼻孔流出来。

  「啊!鼻血!鼻血!」方妞一掌就按住他的鼻子,鬼吼鬼叫起来。

  方妞,本名粘妙如。至于为什么外号叫方妞,是因为她长得一张国字脸,所以大家都叫她「方」妞,也是「冯其让」的经纪人。

  「哦……原来我是个翻译呀……」

  冷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林毅看见后照镜里的人在鼻孔里塞了两团卫生纸,看起来很有搞笑演员的天份。所以他重笑两声,引来正在开车的方妞注意。

  「冯其,你没事吧?我听说你在浴室里跌倒撞到头,是真的吗?」

  「喔,那个呀,也没这么严重。」云淡也风轻地说,林毅撑着额头,好象漏掉了什么严重的东西。

  「你要小心一点呀,我看你肯定有撞坏头,不然你刚才也不会问我一大堆问题。你可以在浴室里加装止滑板,很有效的。像我们家,有老人有小孩却没有人在浴室里跌倒过,呐,这就是止滑板的功劳,知道吧?你跟祟信说一声,他一定赞成加装的,听我方妞的话包准没错。」方妞很有一心二用的功力,一边开车,一边对他耳提面命。

  「嗯……好,好……」突然间,林毅「咦──」了好大一声,说:「你叫粘妙如也叫方妞,我叫冯其让,你是经纪人,我是个翻译家?!」

  坏了糟了惨了!翻译家不就是要熟悉两种以上的语言吗?啊啊?冯其让这个人有这么厉害?

  林毅也是到现在才惊觉自己从刚刚被催促换衣服到上车,这些事都是在混乱中进行的,混乱到他手足无措,脑子秀逗!

  「停、停车──你要载我去哪里?!」

  方妞大笑几声。

  「冯其,你今天真是难得的放松啊,平时你的脸严肃到不行!我又不会把你抓去卖,我们当然是要去出版社啦!」

  一到出版公司大楼一楼,林毅抬头数楼层数到脖子酸,最后还是方妞拉他进去。直到电梯到达十二楼,方妞把死赖在里头的他拖出来。

  「你今天怎么回事,有『工作狂人』称号的你,竟然怕来公司?」方妞将笔电夹在腋下,像拎犯人一样拎着林毅的后领,一路杀到会议室三号。

  一开门,方妞露出抱歉的笑容。

  「真是对不起,我们迟到了。」

  林毅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低着头,又被方妞扯着后领,整个气势弱到像条衰尾。他听见有人小声地碎念:「呿,大牌就能迟到啦?」「资历才几年而已,还让我们等……」

  林毅额冒青筋地抬头,会议室里等待他们的共有六人。他却「噔」的一声直直地瞪着其中一位,长相俊美显眼,某位正在对他微笑打招呼的男人。

  要知道高中三年以来,他从来没奢望过这个男人会对他笑。

  --啊啊,坏人又出现鸟~~

  「啊啊啊,冯其!你没事吧?」

  「大姊……你跑错场景了吧?而且,这里明明就是耽美,耽美里是没有女人的,大姊!」林毅抬起头,看见方妞的鼻孔下方有两管鲜血热腾腾地流出来。

  「我是腐女,是来这个片场应征女配的!」

  (九)

  两只眼睛骨碌碌地大睁,林毅看着手中的「原稿」暗自吞了一大口口水。

  据说这叫「法文」。好笑的是,林毅连看英文都有问题了,更遑论要他翻译「法文」?!

  会议进行中,他耳边一直有嗡嗡嗡的苍蝇声,让他整个人脑袋空白像凉衣服那样被凉在那边。方妞用手肘一直顶他,可是就算顶到死他也不知道要发什么言说什么话。

  就连「同学」倪子霖大刀阔斧地解释所有医学名词,他听进耳里也只剩哔──哔──的消音声。

  会议结束后,林毅大概知道这个「原稿」是一个法国侦探小说家的钜作,这次的系列主题是有关一个医生杀人的故事,所以翻译的字汇会用到许多医学专用名词。他在心里想,也难怪请倪子霖来开会,因为他是个医生嘛。

  只是,医生满街都是,怎么就请到他?

  「冯其,你的医生朋友很行呀,不枉费你大力推荐主编邀请他来。」方妞边收拾文件边说。

  哦,说到最后原来是「冯其让」请他来的。

  「还有,冯其你今天怎么回事?平常你开会的时候意见多到让人招架不住,今天你倒是变成哑巴了?怎么?是祟信拿毒药喂你吃吗?」

  「没有……」抱着厚厚的法文原稿,林毅嗤嗤一笑。唯一庆幸的就是他这次不用翻译原稿,而是做最后统一润稿的人。

  他什么语言都不会,就只有中文最强。

  「阿让。」

  林毅没转过头,继续听着方妞的教训。

  「阿让!」

  林毅和方妞同时转过头,看见那个男人掩饰尴尬地走近,问:「不如一起吃饭好吗?」

  「那就这样吧,冯其,今天就先放你回去,明天你一定要到公司,还有其它的进度要赶。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知道吗?拜。」

  方妞说完就夹着笔电离去,现在会议室里只剩下他跟倪子霖两个人……

  这个家伙不会突然发狂揍他吧?林毅心想。

  「你想吃什么?」平和的语气,再普通不过的问句。

  他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倪子霖,也在下一秒伸手摸摸自己的脸皮。

  对了,他现在的身份是冯其让,石祟信的亲亲宝贝,一个法文翻译家。

  「呵呵呵……」

  「不要突然傻笑,很诡异。」倪子霖打了他的肩膀一下,好象是很熟的哥儿们才会有的举动。

  「没事……」只是想到倪子霖不会对他做出什么事,他就一切好说,「对了,我要吃意大利餐,吃西班牙海鲜饭!你请客!」

  因为是学生的关系,林毅根本没钱吃些异国料理,竟然这副冯其让的臭皮囊很安全,又是倪子霖提议去吃饭的,他当然会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倪子霖却皱起眉头说:「你不是不吃海鲜吗?过敏症状好了吗?」

  欢呼的动作顿时僵住,林毅装模作样地轻咳两声。

  「没事,我是开玩笑的,要吃什么就交给你决定吧。」

  临时塘塞的理由对方算是接受了,他在心里松了一大口气,这次是低分过关。

  (十)

  最后倪子霖还是带他来到意大利餐厅,只是他小心翼翼地跳过所有的海鲜料理,点了一道蒜香鸡肉意大利面。

  「今天早上祟信打电话给我,说你要跟他去我们学校的同学会?」

  林毅将大口的意大利面放进嘴里,整个脸颊变得像青蛙一样鼓鼓的。听到倪子霖的问话,他只能点点头当作响应,嘴巴发足地发出规律的咀嚼声。

  「真难得,每次我们俩只要有同学会,你都不淮他去,就算是我拜托你也没有用。所以,究竟是什么让你改变心意?」

  吞下美味的料理,林毅眼睛离不开盘子上的美食,口齿不清地道:「我哪有不让他去?是他太害羞了要我陪他去。」

  「是吗?」

  「啊!」嘴巴像个傻瓜一样大张,林毅清醒过来。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冯其让」呀,所以任何事都要以阿让这个人的角度说话。他拿起餐巾擦擦嘴,道:「呵呵呵,我是说,他看起来好象一副很想去的样子,我不能让他失望,也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的任性就这么做。所以,总之,我们要一起去。」

  倪子霖撑着下巴,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他被看到差点咬到舌头,急忙问:「那那、那你会去吗?」

  只见倪子霖微微一笑,是那种很仔细很吸引人的笑法。

  「当然,我才不像祟信,每次的同学会我一定准时报到。」

  「嗯嗯,真是个好学生。」

  「因为,我有一个想要见到的人……」

  「哦?是谁?」林毅不经意地问。

  「你可能不认识吧……我想祟信应该很少跟你提过高中同学的事才对。」

  倪子霖看着林毅无趣地重新拿起叉子准备吃东西,那拿着叉子的手势相当怪异且毫无礼节可言。他所认识的阿让,向来不是这样不注重自己外表礼仪的人。或许,最近的阿让学会了豪迈的方式?

  倪子霖没有太在意,继续刚才的话题。

  「林毅。」

  猛然咳了一声,林毅嘴里的面条还有一半挂在外面,他慌张地抬起头。

  不会吧?这个人在叫他……身份被拆穿了?

  岂知倪子霖没在看他,而是将眼神投射在很远的地方。然后,俊美的脸突然地笑起来,倪子霖这副样子实在有媚力极了但也实在吓坏他了,他将嘴里的面一口气吞下肚子。

  「我想你应该没听祟信提起林毅这个人吧?」倪子霖转回头。

  原来没被认出来,看来这个外表还是很安全的。不过,这……这是一个问句吗?那期待自己答案的眼神,是要他回答些什么对吧?

  林毅吞吞吐吐地说:「没……没有,从来没听他提起过这个人。」

  「是吗?也对,林毅虽然是个很特别的人,但没有特别到能够让许多人记住。」

  特别的人,但没特别到让人记住?请问这是褒还是贬?

  「所以……你每次去同学会就是去见这个特别的人一面?」

  「对。」

  他什么时候跟倪子霖有这么熟?

  林毅皱起眉头,问:「为什么?」

  倪子霖反问:「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想见他?你跟他很熟?」

  然后,倪子霖又笑了。是一种耐人寻味的笑法,这让林毅的疑问更深了。

  「阿让,你什么时候对祟信以外的人感兴趣了?」

  「呃……呃……」林毅吞吞吐吐地想挤出几个字,从来没想到冯其让这个人不只行事寻规蹈矩、口才相当了得、会对海鲜过敏、而且为人还冷漠苛刻!每一件事都与他相反,这实在让他毫无应对之力。

  「朋、朋友就是该互相关心才对……」好不容易,打出了一张安全牌。

  「是吗?好吧。」倪子霖耸耸肩,续道:「林毅那家伙在高中时欠我一样东西,我得找他要回来。」

  「请问……是欠什么啊?」他根本不记得有跟倪子霖借过录音带还是课本!

  「哦,这就是秘密了。阿让,你总是说,秘密是绝不能说出来的,不然就不叫秘密。现在,我倒是喜欢你这句座佑铭。」

  「啊……」失落地叫了一声,林毅让「冯其让」的脸夸张地扭曲在一起,逗的倪子霖笑出声音来。

  「阿让,我发现这还是第一次我跟你在一起会感到轻松,平常你实在让人很有距离感,说话也爱说不说的,相当沉闷。」

  林毅以手撑着脸颊,根本没把对方的话听进去。他突然张大眼睛,说:「不对呀,既然你每次同学会都会去,那林毅欠你的东西也早该还你了吧?」

  原本愉快的气氛彷佛被抽气机瞬间抽走了一样,倪子霖的表情相当阴郁。

  「那家伙没去。」眼睛流露出来的是失望透顶的感觉,倪子霖将叉子丢在餐盘上,发出很大的声响。「同学会到现在已经举办六次了,那家伙一次也没去。」

  (十一)

  林毅从来没想过「自己」不会去高中同学会这件事。

  如果是现在的他,他反问自己,在记忆中是几天前的高中生活。因为喜欢王子的事被知道,因为大家觉得他是个不配的人,所以大家都讨厌他,也联合起来欺负他。这样的高中同学,他还会要吗?

  不,林毅不会要。

  他会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好疗伤,然后在将来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让那些曾瞧不起他的同学们刮目相看。像这样成功的时候,他才会选择去同学会。

  所以,现在,「二十八岁的林毅」是个失败的人?所以才不敢去同学会?

  回过神的时候,林毅发现自己在通往台中的自强号火车上。他像是来到不同的地方一样,以前家里附近的那块大空地竟然已经变成一间小学,而四周林立的工厂也让他皱起眉头。十年,自己居住的小城镇已经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下了出租车,从「冯其让」鼓鼓的钱包付掉交通费用,林毅像雕像般静止地站在自己的家门口。根本……就没有家,这里是一片长满杂草的空地,两旁住家外的墙壁上还有裸露的钢筋。

  他的家……一切,看起来相当沧桑潦倒。

  「请问……这户人家搬到哪里去了?」

  林毅随便拦下路过的人,那个人脸上相当热心地告诉他。自从九二一大地震之后,这栋房子就垮了,后来没有看到重建,一家子的人也不住在这边。地震后,地质变得很松软,这里的地价也眨值到非常低的程度。

  林毅愣愣地听完,口中喃喃念着九二一大地震……那是他越过时空,没有亲自经历的历史事件。

  除此之外,有一个更大的问题在等着他:或许,根本就没有二十八岁的林毅?或许,林毅这个代名词甚至是整个人,在他穿越时空来到十年后的那一瞬间,他早就已经消失不存在了?

  回到台北那栋美丽的住宅时,夜已经黑了。

  用备用的钥匙开门,林毅立刻听到一阵凌乱跑来的脚步声。将门顺利地全部打开后,他看到石祟信巨大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在还没有开口的时候,自己已经落入了紧紧的拥抱里。

  「你去哪里了?」略显著急的声音在头顶上,头皮传来一阵温柔的摩擦,「方妞说你跟子霖去吃中饭,子霖说你吃完饭就走了。手机也没带,怎么也找不到人,我真怕你发生什么事……」

  「祟信……」林毅疲累地阖上眼,鼻间是成熟的耐闻的男人味道。

  「嗯?」

  「你爱我吗?」问的时候,林毅觉得自己的心脏好象出了什么问题,很想大叫也很想去找医生解决这样的痛楚,「如果我不是我,现在的我才是我,你还会爱我吗?」

  紧拥的怀抱松开了,林毅看到那个笑得很灿烂的人捏了捏他的脸颊,说:「小笨蛋,你在说什么啊?」然后,就紧紧地拉住他的手往厨房走。

  「你一定饿了吧?快吃。」

  林毅沉默地坐在饭桌前,桌上是三道一看就美味可口的菜,连饭都替他盛好了。

  突如其来的,林毅哭了。

  很安静,毫无声音地流下眼泪。

  「阿让……在哭什么呢?」

  粗糙的手指在擦拭林毅的脸颊,这让他知道,即使家没有了,「二十八岁的林毅」再也找不到了,他还有这个人会关心他。即使,石祟信一直认为他仍是冯其让,但是,目前这样就够了。

  失去了整整十年的光阴,在再也认不清前方的路怎么走的时候,至少还有这个躯壳可以居住,至少还有这个男人可以依靠。

  (十二)

  「你说什么?」

  在擦掉眼泪恢复精神后,林毅二话不说拿起饭碗照顾自己的五脏庙。但现在,他嘴角都是饭粒,两只眼睛张得极大,以一种很恐怖且渴望的眼神看着石祟信。

  石祟信笑了一声,拍掉情人脸颊上的饭粒。

  「阿让,你的表情实在很可怕,你知道吗?」虽然如此,石祟信脸上可不是嫌弃的样子。

  「哦,不好意思。」林毅立刻正经下来,问:「这样有好一点吗?」

  「嗯。怎么了?你不是在问有关『林毅』这个人的事吗?」

  「对对对,你说你有看过他?!」

  「不,不是我。是我一个同学。之前……还没跟你交往之前我曾去过同学会,大家在讨论哪些家伙没来,这时,就有人提起林毅。」

  林毅急忙问:「是谁提起的?」

  石祟信笑了下,说:「是子霖。」

  「呃……」脸上石化了三秒,不知为何林毅的背脊在这一秒是处于零下五度的冷,头皮跟脸颊也麻麻的,「所以是他看到林毅?」

  「不,是子霖提起这个话题,然后才有人说曾经看过林毅。」

  「是谁?是谁看到?」

  「是一个在我们高二时就转走的同学,叫顺新,听子霖说他每次都跟他一样会参加同学会呢。」

  顺新……顺新……

  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林毅的眼睛一亮。

  不会是「那个顺新」吧?那个从高一起就跟他很要好,什么报告分组体育伙伴,每次都跟他在一起混,提到林毅这个名字就会顺便提到他,却在高三上学期时转学的彭顺新?

  *t*

  对,果然就是那个彭顺新。

  过了几天,在用装病的理由混过出版社那边的工作后,林毅在举行同学会的这个晚上突然复活过来,带着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心情跟石祟信一起到达餐厅。

  「阿让,你还可以吗?」

  石祟信满脸担忧的样子,只因为情人在这两天都一副不舒服的样子待在家里,但去医院之后医生也以可能是最近太疲累而开了一副处方笺作结。

  「别担心,我好得很!生龙又活虎!」

  为了让王子放心,林毅还特地摆了一个胜利V姿势。

  「哈哈……不知道子霖来了没?」

  「嘻……不知道耶。」林毅装傻地陪笑。

  「那我们进去吧?」

  「好。」随着跨出脚步的抖动,林毅发觉自己竟然相当紧张,明明在记忆里就只有几天没看见的同学,忽然像真的隔了十年不曾相见那般,有一种怀念的心情。

  来到餐厅里的分隔小区块,他看到一些老了十岁的同学们前来向王子打招呼。

  「哟!王子!你这次终于来了!我们班那些女生都在讨论你今年会不会来,好象你来就好了,其它男同学都没出现也没关系。」林毅看着说话的人看了几秒,才恍然大悟这个就是当年被称为瘦皮猴的班长,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呀……怎么会变成一个相当「宽」的人?

  「喂,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好歹人家也是贸易公司的主任,一秒钟几十万上下跑不掉,你就别继续挖苦人了!」看起来脸上相当精明能干,或许比方妞还厉害的女人掩嘴笑着,林毅怎么也忘不了,就是这个女人在知道他喜欢王子后欺负他欺负得最厉害。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来了吗?」石祟信苦笑,手里还拉着「阿让」。

  「咦,这是哪位?」突然,有个人插进来,眼睛看着林毅,却是问石祟信。

  变了。

  眼前的彭顺新变得……怎么说,竟然变得相当文质彬彬、气宇轩昂?

  「这是我的男朋友。」石祟信的爆炸发言,让在场所有人都停止动作。

  先有反应的,是那看来精明能干的女人,她笑得相当夸张,说:「难怪──难怪,我想说你这么优,怎么可能会没有女朋友?原来是有了男朋友啊。那,你叫什么名字?」

  这会儿,大家的视线全转到林毅身上,他吞吞吐吐地道:「我、我叫冯其让。」

  「嘿,其让,你好,我叫彭顺新,叫我阿彭就好。」

  彭顺新礼貌地伸出手,林毅却用手背拍对方的手背,然后做出一个拳击手的姿势,一道再习惯不过的,只有他和彭顺新之间才会用到的打招呼方式:「少来!」

  林毅笑得很开心。

  能够回到过去很开心。

  但在下一秒,他的笑容缩回去,整个脸僵住。

  彭顺新也以像看到外星人的表情看着他。

  (十三)

  周围的人都没有发现他们的异常。

  石祟信很快就被抓去叙旧了,他在离开前几次向林毅询问:「你确定自己一个人没问题吗?」

  林毅撑出一个笑容,道:「没问题,你去玩吧。」

  目送已经被人海埋没的王子背影,林毅觉得从刚刚到现在,一直有双视线相当黏人火热的眼睛看着自己,而且距离还相当接近。所以他不废话多说,直接搭上站在隔了两步之遥的人的肩膀,耳语:「阿彭是吗?但我比较习惯叫你懒人新。」

  「啊!是你──」尾音被狠狠地断绝后路,彭顺新被人捂住口鼻。就在大家的焦点都在王子石祟信身上的时候,绝对没有人会发现同学会上少了两个人。

  来到紧邻在店外的逃生小巷内,林毅松开手,喘了几口大气,这还是他第一次做这么像绑架人的举动,心脏蹦蹦跳个不停。

  谁知,毫不体谅他这般苦心,嘴巴得到自由的人立刻大吼:「你怎么会变成这副德性?!」

  「我也不想我也很苦恼我也很纳闷好吗?你以为我这么喜欢这副娘娘腔的脸?」林毅一口气讲完落落长的话,竟然没有上气不接下气,只有快要没气。

  彭顺新闭上嘴,默默地看着林毅的脸孔。

  「虽然很娘,但是很有型。嗯,如果你够年轻,你可以去报名日本的杰尼斯小子了你知不知道?非常养眼……」

  「厚,我不是拉你出来讲这些话的!」林毅拍了一个掌声,是两人间要结束一个话题的暗号,这让彭顺新又傻眼了。

  「冯其让,你真的是林毅呀?」

  林毅翻了个白眼,也在下一秒,他佯装起自以为很严肃的态度跟容貌。

  「懒人新,我本来不打算让你知道我就林毅的,因为这整件事说起来就很扯,如果史帝芬金(注)要把我的情况写成恐怖故事我也愿意,不过既然你是我的朋友……」宛如将什么重要的事寄托在彭顺新身上一样,他紧抓住跟他齐高的肩膀,「你听好了,我穿越时空,加上灵魂交换。」

  林毅将他的这几天遭遇做了一个总结,说完之后自己竟然觉得很逊,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居然只用了八个字就能含糊带过去:穿越时空,灵魂交换。

  不过,周围的气氛大概凝结了十秒这么久,然后以一道笑声作结。

  「哇哈哈哈……少来了,你以为在写小说?」

  「当然,如果有人想把它想成小说也可以……不、不对,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钜细糜遗地从他在毕业典礼的隔天醒来开始说起,每说到一个段落,彭顺新的眉毛就打结一次。到最后,彭顺新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的表情从看笑话到说不出话。

  「台湾的总统叫什么名字?」

  「李登辉先生(注)。」

  「SARS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什么是SARS?」

  「上一届奥运我们有项目得到冠军你知道吗?」

  「真的假的?那我们不是名扬国际了?」

  「……」彭顺新后退三大步,道:「穿越时空,原来都是真的。」

  「你还不相信我呀?」林毅头顶气得冒烟,并且有一种「朋友白交了」的心情。

  「你别这样啦,我也是太惊讶了才会有这种反应呀。」彭顺新急得脸上都冒冷汗了,却强迫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那……那现在怎么办?」

  说到这里,才真正进入到主要话题。林毅拉了拉身上的西装,异常认真的眼睛像是发出光芒一样。他抚着自己的脸,将视线拉到巷子口之外,或许,是看着更远的地方。

  「我一直有一个感觉,这个感觉告诉我,我一定要找到十年后的自己。」

  --首先讲注解,史帝芬金是美国一位相当著名的恐怖小说家,他的小说也有多部被翻拍成电影。

  再来讲时代,林毅来自1997年,这年是国民党执政,总统为李登辉先生。sars是2003,奥运冠军时是2004。这些历史事件小林子全都错过啦。。。

  (十四)

  「我大概是在六年,咦?五年前遇到你的吧。因为是在机场遇到的,所以没聊到什么,只知道你当时是自由业。外表就像现在这么高,脸上的话,跟高中的时候一模一样,没什么变化,不过……」

  彭顺新面有难色,像在犹豫以下的话该不该说一样,但挣扎了几秒,他续道:「不过你的个性倒是变了,变得很内敛。我现在跟你说话简直就像回到高中时代那样开心,但那个时候跟你说话,你却……很冷淡呢。」

  「是吗?」林毅皱起眉头。他会对陌生人冷淡,但怎么可能对懒人新冷淡?

  「对。但你也知道,我的脸皮,厚呀,明明没在学校毕业却还是硬要来参加同学会。以前你就没来参加同学会,所以那次遇到你我还满开心的。九二一大地震后你们搬家,所以我跟你要了住址。虽然当时你的脸上是一副嫌麻烦的模样,不过你还是给我了。」

  听到这里,林毅的眼睛一亮,急忙问:「那,你有把地址带在身上吗?」

  「哈,怎么可能?」彭顺新做一了个夸张的表情。

  「喂!你总有留着吧?」

  「有是有……不过要找找看。」

  **

  对于自己的未来,或许每个人都会描绘一遍才对。

  小时候,大家都有许多的梦想,但梦想并不一定会成真,不然现在满街都是老师医生律师总统。当然,林毅也有自己的梦想,脱离了长大要当老师医生律师总统,他的梦想是在公司里当一颗重要的螺丝,或许管理财务会很适合。

  他也曾想过依自己丢三落四的个性会不会让自己的梦想变成泡沫,不过,他或许会对其他东西存在迷糊的个性,对钱就不会了。

  但听懒人新所说,他是个自由业者?什么样的自由业者呢?真难想象喜欢稳定的自己,没有去考能在同一间公司待上一二十年的职位。

  林毅发现,他竟然有些期待见到未来的自己,对于穿越时空还是灵魂交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到未来的自己。

  以前要见自己很容易,天一亮跑到厕所的镜子前面就能见到,但现在要见「二十八岁的林毅」,还真是不容易呀……

  不过,即使现在离二十八岁的林毅还很远,还是有几个二十八岁的人可以选择观看,比如:石祟信。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太麻烦你了,太……」

  「阿让!」带着笑意喊着他现在的名字,倪子霖将靠在肩上的人调整好姿势,才继续说:「祟信是我的朋友,更何况,我想你一个人没办法带他回家吧?」

  靠在倪子霖身上的人,胡言乱语地哼了几声,然后又将头转向另一边,倒入林毅的肩窝处。扑鼻而来的全是浓厚的酒精味,林毅疯狂皱起鼻头,鼻子叠出多道皱褶。

  就这样,林毅协同倪子霖将被灌到醉得不醒人事的石祟信架在中间,来到停车场后将还没有反应的人给塞进车子里。

  林毅将手肘撑在车顶上喘气,以前没扶过别人不知道是这么辛苦,而且石祟信还像树一样很大颗。看着对方在后座睡得这么舒服的模样,他心底突然有一把怒火升起,很想拔一根鸡毛来搔石祟信的鼻子。

  「走吧。」倪子霖很自然地坐进驾驶座,从没想过这部车子是石祟信的。

  坐进车里的时候,林毅才想到这点。

  「那你的车怎么办?」

  「不要紧,我今天是搭捷运过来的。」

  「哦……捷运。」捷运是什么东西?

  然后,车内是一阵寂静。

  林毅或许觉得尴尬,但倪子霖好象对这样的气氛不觉得奇怪。

  抬头四处看着窗外的风景,林毅一下将手放在腿上,一下将手交叉置在胸前,整个人像毛毛虫受侵袭一样怎么也安份不下来。接着,眼前本来是窗外街道的风景,不知不觉视线就停留在倪子霖开车的侧脸上。

  很英俊,线条比以前还要锐厉了。

  他记得这个男人以前很凶也就算了,还很暴力,不过脸上却是一副很……很像女生的那种漂亮。现在漂亮不见了,有的是凌厉且让人畏惧的专业气势。或者,只是自己的错觉,这个男人一点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在毕业前一天,阳台上下着雨,身体很冷,但男人嘴唇的温度,却很滚烫……

  脑子叮地一声,林毅睁大了眼睛。

  就在这时,倪子霖转过头,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呃……咳咳咳……」林毅假装咳嗽,低下头。

  刚刚的那一瞬间,有种生命受到危及而紧急煞车的感觉。

  好在……好在他现在是冯其让。

  嗯?用「好在」这个侥幸的词眼真是……唉!

  「要不要听音乐?」

  林毅吓了一跳,头去撞车顶就够丢脸了,说话的时候,声音竟然在颤抖。

  「好、好啊。」

  播出来的音乐,相当不同,林毅很仔细地听,也听不出来这位男歌手在唱些什么,不过音乐倒是很新颖,相当特别的旋律跟声音,都不会让人有讨厌的感觉。

  「我都听不懂他在唱什么,是外国人吗?」

  「呵,是台湾人,周杰仑的歌就是这样的。」

  「哦,周杰仑……」林毅默默地将这个「新歌手」记下来。

  这是他们在车内的唯一对话,不久,就到家了。

  将死尸一般的石祟信扔到床上时,林毅搥搥肩膀,活动筋骨。

  「一直以来,祟信的酒量都很好,但事实告诉我们,就算酒量再好的人也会被灌醉,谁叫他这么久没来同学会了呢?」

  林毅小小地翻了个白眼,将眼神看向另一方,不去理会倪子霖的话中有话。

  呐,先说好,不淮王子去同学会的是冯其让,可不是他,所以他也没必要承受别人的责备。

  「不过,我想是因为你刚刚不在的关系吧?只要你在,他向来不敢多喝。」

  林毅咋咋舌,这个「冯其让」还真是妻管严。

  「好了,人也送到了。」倪子霖拍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说:「那我车先开走,反正明天也是假日,早上你就跟祟信说一声。」

  「好。」

  林毅跟着来到门口,想说送他回去。不料,到门口的时候,倪子霖却转过头,他差点撞上去。但事实上,幸好没有撞上去。

  「嗯?怎么了?」

  「阿让,你……你跟彭顺新很熟?」

  「哦,哈哈哈……」林毅的笑声干巴巴的,连自己都觉得奇怪,「那个啊,嗯,我跟他很投缘,他真是个不错的人呢,一整个晚上就跟我聊祟信以前的八卦。」

  「哦,原来是这样。」倪子霖作状思考了一会儿,道:「我也不介意你来问问我祟信以前的八卦。」

  你?算了吧!

  林毅差点脱口而出。

  他看倪子霖突然笑了一下,也不知道到底有哪里好笑的。

  「阿让,我们来握手。」突如其来地,倪子霖笑着要求,「你把手伸出来。」

  「喔。」他乖乖地照做,将右手伸出去。接着,倪子霖却用自己的手背拍击他的手背,然后做出一个很帅的功夫姿势,嘴里说着:「少来。」

  林毅僵在原地,冷汗以相当快的速度在脸上流动。

  「这个打招呼姿势,实在很熟悉……」倪子霖的笑容相当无害也相当善良,「对了,你送我到车子那边吧?」

  其实,也不过是几步的距离,林毅的动作却像疆尸那样硬梆梆地跟着倪子霖走到屋外的轿车旁边。

  「那,我就先回去了。」倪子霖打开车门,催促他可以进去了。

  「好,拜拜……」脖子异常僵硬地转过身,他觉得……好象快要死掉,赶快找个地方让他躲起来吧,被谁知道他的身分都好,就是不要让倪子霖知道!至于是为了什么,他想,或许跟毕业前一天在阳台上发生的事情有关系。

  谁知,还没摸到门把,后面喊着:「喂,林毅……」

  「嗯?」林毅很自然地转回头。

  也在转头的下一秒,了解到对方叫他「林毅」。

  因为太震惊自己的愚蠢,林毅觉得眼前出现了一点一点的黑雾,但他还是清清楚楚地瞧见……

  倪子霖正用一种很恐怖的表情盯着他。

  (十五)

  林毅站在原地,跟倪子霖之间的距离有七八步这么远。但他觉得这样还不够远,因为倪子霖好象随时都会扑过来咬他一口那样可怕,就算被知道了那有什么好怕的呢?但他就是用相当恐惧的心态佯装镇定回答:「子霖,你刚刚说什么?」

  「喔,没什么……」倪子霖掏出口袋里的钥匙,坐进车内,啪地一声关上车门。

  这声音震得林毅抖了一下。

  「我是说,林毅今天也没来呢,第七次的同学会。」

  所以,是他搞错罗?对方并没有发现……

  警惕地看着倪子霖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林毅敷衍地支吾两声。明明前几天说到自己没到场而相当屎脸的人,竟然在他又没到场时能够云淡风轻地调笑?

  不过,对方也没有挑开刚刚他在喊林毅这个名字时,他立刻转头的自然反应。倪子霖是真的发动车子,说:「那就明天见罗。」

  说完,车子就开走了。

  林毅整个人瘫黏在门板上,对着已经远去的车尾灯颤抖地说:「你最好是明天也不要出现啦……怎么这么恐怖啊……」

  回到屋里,林毅来到房间,看到石祟信躺在床上,脸上是一副好吃好睡的舒服表情。看到这里,他又开始火大了。

  「你这个臭王子!」即使用食指指着石祟信骂得很凶,他的音量却低到跟蚊子同等级,「我刚刚在外面受苦受难,你竟然给我睡得这么香!」

  想当然尔,他骂完,石祟信也不会醒过来。

  「好!你还继续睡?那我今天就不跟你睡,哼!」

  凶狠地拿起枕头,但也没有惊动床上的睡美男。

  林毅用很有骨气的态度走到客厅,躺进沙发,睡觉!

  **

  石祟信是在半夜醒来的,突如其来的尿意让他想继续睡也没有办法。于是他睡眼惺忪地滑下床走到厕所,酒意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解决过生理需求后,他躺回床上。

  到这里,他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伸手拍拍床旁边的空位,石祟信坐起身,这下才知道他的宝贝不见了。

  来到客厅,他看到阿让整个人蜷成虾子状窝在沙发里,然后笑了一下,弯身抱起熟睡中的阿让。直起身子的时候,石祟信吃力地皱了皱五官,然后轻声抱怨:「好久没这样抱你了……也不知道,你变得这么重……」=_=

  轻手轻脚地将阿让移到房里,在接触到棉被的时候,他伸了个极大的懒腰,整个拳头正中石祟信的鼻子,后者被揍得倒在地上。床边发出翻动的声音,然后就没有动静了。

  石祟信很快就站起来,揉揉被打中的鼻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等到没那么痛了,他才缓缓地吐了一口长气。

  坐到床上,他将薄棉被轻轻地盖在阿让的身上,然后在对方的脸颊上留下一吻。

  没有料到的是,激烈冲到身下的欲望,就在这时被挑起了。

  就为了这张可爱的睡相。

  石祟信停留在阿让脸颊上的吻,慢慢地移到嘴唇的地方,轻舔了两三下。

  温热的大掌也在同时从阿让的衣襬处伸进去,滑嫰的肌理让他唔了一声……

  离开甜腻的唇,石祟信没有解开阿让身上的衬衫就将之向上卷起,苍白的胸膛在微弱的小台灯灯光下是如此让他……血脉贲张!

  石祟信口中却说着自以为是的情话:「果然胖了,这里,还有这里……但,还是很吸引我,还是……」大口一张,他含住阿让的乳头。

  然而,这时候的林毅呢?

  嗯,他真的在睡觉,也正在做梦。梦里的场景是一大片的草原,他在上面奔跑,但怎么奔跑都只有他一个人。最后,他跑到尽头的时候,看到了波光潋潋的蓝紫色海面,海平线上面是一颗很漂亮的太阳。

  然后,有一个人背着光,站在平原的尽头处。

  「喂!」林毅大声喊叫,但转过来的人……有着跟他一模一样的脸,那个人长着他毕业典礼当天的样貌,脸上甚至还带着被揍的伤痕!

  如果眼前这个人是林毅,那他是什么?

  他是谁?

  「啊──!!!」林毅从熟睡中吓醒过来,不过一醒来,他的正上方是表情相当奇怪的石祟信,「啊……疼……」

  还有,姿势相当奇怪的两个人。

  林毅看到王子动了一下,他就又鬼叫一声。

  问题出在下面、后边的某排泄部位好象卡着一个东西,更严重的是……石祟信两只手紧抓着他的膝盖下方,然后又是一个顶入。

  「啊!喂……你……石祟信,你给我说清楚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啊?」陶醉的脸上,是迷蒙睁开的双眼,「阿让,喜欢吗?我马上给你。」

  很用力,也夹杂了某种复杂的感情侵袭而来,这让林毅的屁股面临了巨大的考验。

  「啊啊唔唔唔……」后面的几声是吐不出来的苦闷,石祟信吻住他,色情味道很浓重的那种,这让林毅心脏快要承受不了,整个人也昏昏沉沉的。

  没变的,是身后的冲刺力道。

  「啊!不要!」林毅转过头,逃开王子的亲吻,带出一丝银光唾液。

  「嗯哼……」进入耳里的,是石祟信性感且迷死人的粗重喘息。

  「见鬼的啊啊……这个姿势这个行为是什么意思!啊……」

  「要不……换一个?」

  林毅还没反应过来,但石祟信以为他同意了,所以从后身抽出来,将身下的人翻转。

  林毅暗自念了声阿弥陀佛,以为王子放过他了。肛门正在不停颤抖,他被安置了一个趴在床上的姿势,当他用手肘撑起身子,要起来离开这个鬼地方时,大腿马上被掰开,火热的东西轻松又容易地插入后面……

  「呃!」林毅咬紧牙闭起眼,「啊……」怎么会这样?不是要让他起来了吗?

  这时,奇怪的感觉从身体中心慢慢散开来,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只觉得腰部特别酥麻,整个人轻飘飘地不知道要飞到哪里去。

  他将脸颊贴在枕头上,疼痛的感觉没有消失,只是身体加进另一道舒服的感觉。

  (十六)

  鸟语花香,这正是林毅醒来时的景像。

  但,美丽的背景音乐归背景音乐,他的身体相当酸疼,尤其是腰部。

  然后,第二个想法才是:昨夜……他真的跟王子「做」了?

  「啊……」张开嘴咬紧棉被,林毅脑子里有成堆的垃圾徘徊,这些垃圾之中就包括昨夜的一切。汗湿的背脊、沉而有力的进出、愉悦的喘息声……

  「拜托你不要再想了啦……」

  这时,石祟信从门外走进来,手上拿着毛巾擦拭湿发。他看到林毅趴在床上不得动弹的模样,脸上心疼地来到床上,也毫不理会怀里的人大力地抖了一下。

  「昨天太用力了吗?」石祟信咬着他的肩膀,也不停地用舌头轻舔,「没办法,我们已经快要一个礼拜没有做了,阿让,对不起……」

  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林毅心想,他昨天有说「不要」吧?但石祟信却没有停下来,一直做一直做……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原因不是对方不听从他的感受,而是心底竟然没有后悔的感觉,甚至认为可以接受这种程度的疼痛。

  但如果问林毅,石祟信下次还要的话,他会答应吗?

  不!他绝不答应!他要跟不听话的身体反抗到底!

  「让我起来。」

  一个翻身,林毅将趴在他身上的美男推开,丝毫不管身上光溜溜的,也不理会身后传来「你要去哪里?」的担忧声音。他就这样来到客厅,因为他有一通该死的电话要打!

  彭顺新那家伙最好是醒着的!

  才拿起放在茶几上的话筒,大门锁上传来一阵动静,林毅疑惑地看着门边。

  就在这时,门开了。

  这让他震惊地张大嘴巴,身体凉凉的也没有衣服可以让他暂时暖一下。

  谁谁谁……谁会有这里的备份钥匙啊?!

  从门边出现的,是一身相当休闲打扮的帅哥,帅哥脸上是一副明显吓到的表情。

  林毅看到这个人,嘴巴张得更大了。在他翻白眼昏倒前的那一刻,他看到那位帅哥往他这边跑过来,他却一心想着:别过来别过来,倪子霖你不要靠近我……

  **

  其实林毅昏过去的时间不会很久,正确来说只有几十分钟而已。

  但这几十分里,他又做梦了。

  这次是个恶梦。梦里,他看到真正的「冯其让」。

  这几天时常看到的样貌,相当英俊甚至可以堪称美型的男人,站在他面前看着他。

  林毅看着自己的双手,摸摸自己的脸,即使这样也不能确认是不是变回「林毅」了?

  「喂,我把这个身体还给你。」男人的手很色情地从大腿摸到胸口,敞开的衬衫露出熟悉的肌理,「你摸摸我吧。」

  林毅大吃一惊,退后了一步,后面却是冰冷的墙壁。

  「这里只有我跟你而已。」男人笑了一声,猛地抓紧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上。

  手掌传来的温度相当冰凉,林毅想将手抽回来,但对方的力道实在固执。

  「我一直很想见到你,但,我是永远不可能见到你的,当然,你也见不到我。」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再拉近,已经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冯其让勾起相当邪恶的笑容:「林毅,你要好好珍惜你的男人,石祟信。这样才不枉你的愿望,那就是待在他的身边。」

  什么?

  喉咙干涩又发不出声音,最后,冯其让吻住他。

  这种感觉,就像他跟倪子霖在阳台上的那一幕,那时雨下的很大,所以他将一切怪罪在天气身上,骗自己……倪子霖并没有吻到他。

  这次醒来,没有再大吼大叫,肛门也没有痛痛的,嗯,这是一件好事。=_=

  只是,场面还是很让他尴尬。因为他醒来的时候,第一眼见到的不是王子石祟信,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倪子霖。

  (十七)

  「呃……」这种场面,就像两个聊得很开心的人聊到一个点之后突然安静,很想要再接什么话,但却知道说什么话都是错的,于是拜拜不联络罗各分东西。

  林毅觉得,他的状况就是这样。嘴巴嚅动了很久,却讲不出一个字,手边忙着确定自己是穿著衣服的状态。

  而倪子霖也处在那里像雕像那样动也不动,好象也在等他开口说话。

  「我……」

  「我……」

  又来了,史上最经典的画面都让他们遇上,同时开口也同时说:「你先说。」

  「……」倪子霖最后决定做那个break

ice的人,「你没事,只是没吃早餐血糖低又太激动……」说到这里,倪子霖低下头,脸颊好象朦上一层粉红色,「有个医生朋友,你倒也不必这么担心,我说没事就没事。」

  「是吗?」林毅随口问问,只是应答而已,谁知道对方竟然认真起来。

  「哎,你不相信我的专业吗?」倪子霖将手臂交置胸前。

  凶狠的一瞪,这还是他成为冯其让以来,倪子霖第一次对他这么不客气。

  第六感告诉他好象再不转移话题,就会有很恐怖的事情发生,林毅忙问:「祟信人呢?」

  怒火极欲发作的人突然像饱满的气球被戳破一个洞,装在里面的怒气一会儿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倪子霖耸耸肩,道:「刚刚门铃响,他说要去开门。」

  这时,那么刚好有两道说话声从门外传来,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林毅撑起身体,门边出现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扯大了嗓门喊:「谢天谢地!林──」

  「啊!是你啊!顺新!」才刚起床,林毅不得不中气十足地将彭顺新的话给盖过去,脸上应该没有慌张的样子吧?大家并没有怀疑地看着他,这让他大大松口气。

  「啊?哦,对对对,我刚刚打电话来,祟信说你昏倒了,所以来看看你。」彭顺新偏过头跟石祟信讲道理:「我说,早餐这个东西实在重要,像我有一次连续三天没吃早餐,脑子就变笨了。当然,我不是在说其让很笨,哇哈哈……」

  在场,没有人懂彭顺新的笑话,所以宽敞的房间里只有他自己的笑声,笑到最后,他才终于发现不对劲,这才停止笑意。

  然后很可怜地自问:不好笑吗?我觉得很好笑啊……

  「祟信,你出来一下,我有些事要问你。」倪子霖勾勾食指,就先往门边走。

  「喔,好。」在离去之前,王子疼惜地在林毅额头上烙下一吻,然后跟看到这个画面脸就噗一声爆红的彭顺新说:「你们慢慢聊。」

  房间内只剩下两人,彭顺新才吞了一大口口水说:「林……」

  「林林林,林什么?叫我阿让。」

  「喔喔,阿让……」彭顺新转头看看门外,人早就走到外面的客厅去了,连个屁也没瞧见,「你跟王子,真的是……」

  林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目前我的身分是什么?」

  「你?你是冯其让。」

  「那么冯其让是谁?」

  「是祟信的男朋友。」

  「那就对啦,这个身体跟他就是情人关系,我有什么办法?」不过,话是这么说,林毅心里竟然有一股美滋滋的感觉,一点也没有无奈的烦躁。而且,昨夜的事突然变得不是这么别扭,因为他是王子的情人呀。

  想到这里,也想到刚刚做的梦里,「冯其让」告诉他:你要好好珍惜你的男人。

  「你的表情真多变啊,到底在想什么?」

  「咳咳咳,没什么。」又用那一千零一招假装咳嗽瞎骗过去,他对彭顺新伸出手,「我家的住址呢?」

  (十八)

  林毅向来觉得台中是个好地方。

  所谓「月是故乡明」「水是故乡甜」,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英雄壮士如果死在国外时,最后一句台词一定是:「但愿将我的骨灰撒在我故乡的土上。」

  所以,家在台中的林毅会认为台中是台湾最好的地方也不会奇怪。就像老王卖瓜自卖自夸,若是有人要搬家问他搬去哪里比较好,他一定回答台中。不过,他谨慎且安稳的个性是遗传自老爸的,他怎么也不相信他的家人举家迁移竟然是迁到台北这么远的地方。

  「你确定这个住址是对的?」看着手中的纸条,林毅困惑地挑高眉毛。

  「当然,是你亲自留给我的呀,而且,我还去过你家呢,但你总是不在家。不过,依这个住址来看,离这里还满近的呢,大概半小时内就可以到了。」

  「半个小时?!」林毅听到这里,马上起身下床。一想到再过半个小时他就能见到十年后的自己,连一秒都不想浪费,他抓着彭顺新的胳膊就往外拉,「走,你陪我去!」

  「喂、喂喂!等等!」彭顺新瘦归瘦,但还挺有力气的,才拉一下就将林毅给扯了回来,「你就这样出去?在昏倒醒来后,跟一个才见面第二次的人出去?」

  果然十年过去,彭顺新的脑袋没有白长,比他还要冷静许多。

  「既然你都想到这里了,那么你一定有办法解决外面那两个人,走!」

  **

  结果,彭顺新实际上并没有解决「门外的那两个人」。他跟林毅走到客厅,对着正在泡茶聊事情的人笑说:「既然林毅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然后,他就这样一个人跑了,将林毅留在客厅!

  原本林毅也慢慢踱步到门口,身后立刻有人开口询问:「阿让,你要去哪里?」

  面如死灰般停下脚步,林毅转过头,勉强道:「我在来回走动,看。」他果然来回走了两遍给石祟信看,后者看得愣了一愣。

  「来,过来这边。」石祟信拍拍身旁的座位,这让他联想到自己可不是一只小狗狗。就算是用动物来形容,林毅比较喜欢称自己为虎呀豹的佼佼者。

  坐到柔软的沙发上,石祟信的手臂立刻搭上来。

  这些,倪子霖全看在眼底。他不发一言轻松从容地坐在那里,看着手中的好茶,金黄色的液体冒出热烟,他看着烟的走向,说:「阿让,你知道我们在讨论什么吗?」

  「什么?」林毅顺口问。

  「我们在讨论高中同学,林毅的事。」紧跟着下一秒,倪子霖也顺口回答。

  脑子里的某条线瞬间绷紧,林毅拳头明显地握住,狠狠地瞪向倪子霖。

  一定……

  一定是发现什么了吧?

  ──你怎么会用,那么不可一世又骄傲的眼睛看着我?你不知道我现在是冯其让吗?你一定知道什么……昨天……你一定从哪里发现了什么。

  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倪子霖,后者却依旧轻松地品茗,喝了一口茶,说:「林毅这个人啊,他曾经跟祟信告白过呢,对不对,祟信?」

  「呃……这个……」石祟信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像是顾忌着他。

  他平静地说:「我不介意这个话题。」

  其实他想对石祟信说的是:请停止这个话题,快点带我回房间!

  王子英俊的脸出现笑容,毫不在意地回答好友:「没错,林毅跟我告白的时候,我吓了好大一跳。但是,阿让,我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林毅的脑袋想要空白,但却有很多东西硬塞进去,头很疼!

  「在班上,林毅给我的感觉像个怪人,常常有事没事就做出一些让人想象不到的事,非常令人意外。不过,个性我不怎么喜欢就是了。」

  个性……不怎么喜欢?

  ──现在的我,就是我呀,你不是对着我说爱我吗?

  「但是子霖说林毅欠他一样东西,阿让,他有跟你说过这件事吗?」石祟信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讲这些话的时候或许是没有恶意的,但在林毅的心里,又一次成功地用言语伤害他。

  「有……但他死也不肯说是欠什么。」林毅用死鱼般的眼睛看着倪子霖,对方只是笑但没有笑出声,但他好象能清楚听到他在笑,而且笑的很大声。

  (十九)

  「嗯,果然很公平,他对我也是这么说的。」石祟信笑了一声,伸长手拍拍倪子霖的肩膀,「好朋友也暪得这么严!」

  「呵呵,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嘁,每次都这样说。」

  「嗯……」突然,林毅捂着肚子,苍白的脸上相当难看。

  「阿让,你怎么了?」

  林毅抬起头,看见的是石祟信慌张失措的模样。但,他不会再做白日梦,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他的身体……全都是王子所爱的冯其让,但有一样不是。

  他的心……是林毅。

  怎么样,都不可能变成冯其让。

  越过石祟信,他看到那个自称为王子朋友的人,叫他滚远一点的人脸上眉头皱得死紧,一副想起来却又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而又坐了回去。

  然后,有些自我虐待地,林毅伸起手贴住石祟信的脸颊,轻轻地笑了一下。

  「祟信,你爱我吗?」

  石祟信一脸的着迷,他点点头,有些害羞地小声说:「子霖在这里呢。」

  「没关系……」半眯着眼睛,他扶着王子的头,深深地吻上去。

  接着,他张开眼睛,亲吻着王子的嘴唇,却在空中跟倪子霖四目相交。

  ──怎么样都没关系,就算石祟信不喜欢林毅也无所谓,因为,我现在是冯其让……哼,倪子霖,你管不到我的。

  **

  到了晚上,林毅用要跟方妞出去讨论一些翻译细节的理由跑了出来。在巷口转角处的便利商店前,他看到彭顺新的人影就立刻奔过去。

  「你这个……」林毅举高食指,都还没开骂,彭顺新立刻抓住耳朵装可怜,身体缩得小小的,连忙道:「啊啊啊!不要骂我,你仔细想想看就知道今天早上我们两个根本不可能一起出门的!」

  也对,今天早上那个情况,不论什么理由都会觉得奇怪。用一起去买东西的借口?才第二次见面的人,会一起出去买东西买几个小时吗?何况男朋友就坐在沙发上,一定会跟着一起去的。

  收回指责意味的食指,林毅哼了一声。而后两人坐上彭顺新的车子,一路开往纸条上的住址。

  路上,两人的对话皆是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最后,彭顺新看到林毅的表情相当僵硬,大概也猜到他现在的心情是如何。

  毕竟,在同一个时间里有两个自己的感觉,心里一定有相当程度的害怕。

  但,彭顺新猜错了,林毅虽然紧张,但还不到害怕的程度。

  他内心,全是一些天马行空的幻想。如果,灵魂交换是成立的,那么……原本这具身体的主人,冯其让是不是跟他调换了?他看到的,或许不是十年后的自己,而是穿著林毅外表空壳的冯其让。就像他现在一样。

  但,怎么样的想法都不成立,既然他从十年前跑到现在,冯其让被他挤到不知道「飘」去哪里,那二十八岁的林毅呢?

  越想,事情越复杂。

  叽地煞车声让他回过神来,林毅抬头看向窗外,大楼里的某一层公寓,就是他家人现在住的地方。

  「你会紧张吗?」不是当事人,永远也不明白这是一股什么样的滋味。

  转过头,他对彭顺新露出苦笑。

  「老实说,紧张是一定会的。但那种感觉,像是站在大镜子面前,却对镜子里的自己感到困惑。要看透外表后头的真相实在太难了,全世界的每一个人最相信的就是表像,眼见为凭?有时候你亲眼看到的东西真的是事实吗?最近我照镜子看到的不是我十八年来所看的样子,一度以为我真的是冯其让这个人了。」

  彭顺新看着老友,想帮些什么,但也知道什么都帮不了。

  「我想,这大概是为什么我急于想找到我自己吧。」他停顿了几秒,然后以无比认真的表情看着彭顺新,问:「喂,你觉得,有没有可能,其实我就是冯其让?」

  (二十)

  车内寂静了一阵,彭顺新才爆笑出声。

  「哈哈哈……少来了!你觉得你像冯其让吗?你不是说他是个法文翻译家?你看得懂法文字吗?如果你真的是冯其让,那现在跟我讲话的是谁?某喜呐?(台语,「鬼」的一种说法)」

  「嗯……有道理。」林毅拍拍双颊,算是打起精神了,「走,上楼。」

  按下门铃,来应门的是一位绑着马尾,穿著鹅黄色的图样T恤及深色牛仔裤,看起来令人相当有好感的一位小姐。她脸上的五官像一朵突然从花苞长成花朵的小雏菊,变漂亮了,也不再是十三岁的小女孩模样。

  林毅看见小姐以陌生的眼光打量他,这……这不就是他的妹妹吗?

  「嗨,林甄。」

  小姐看到彭顺新,脸上才有笑容。

  「阿彭哥!」声音是那种很久没看到朋友那般的兴奋,她的眼球在他与彭顺新之间来回,「这位是……」

  「喔,他叫冯其让,也是你哥以前的同学。」彭顺新说起谎的时候,声音一点颤抖也没有,脸上的笑纹似乎能够夹死一只蚊子。

  来到客厅,林甄为他们倒了果汁。

  「阿彭哥,你很久没来了呢,我哥都不知道跑去哪个城市了。」

  「哎呀,反正跑来跑去还是跑不出台湾的呀。咦,你爸妈不在家吗?」

  「他们大概快回来了吧?」她翻了翻沙发角桌上的邮件,叹了口气,「还是没有……对了,我哥已经不在台湾乱跑,他三年前就飞去国外,很久没回来了。」

  「什么!」啪地一声,林毅将茶几上的果汁给震翻,他用很命令的语气对着林甄说:「小甄,快拿抹布来!」

  「……」客厅安静了一阵。好吧,或许没那么安静,或许还有一些果汁滴到地上的声音。

  「你说什么?」她将眉毛挑得高高的,活像童话故事里的公主变妖怪。

  「我、我是说……请你拿抹布来。」

  林甄莫名奇妙地看了林毅颇久,最后才撑着很大的眼睛到厨房去。

  林毅立刻抓过彭顺新的领子,逼问:「你没告诉我,我出国了?!」

  「等……等等……」非常狼狈地被抓住领子,是任谁也开心不起来,「我那时遇到你是在机场,所以很有这个可能。而且,你是个外拍摄影师,所以很正常啊。」

  「摄影师?!」那他的梦想呢?财务管理师呢?他的money美梦呢?

  他遇到自己,肯定会好好地骂他一顿!

  「所以啊……」听到厨房传来的声音,林毅急急忙忙松手,彭顺新整个人以大字型跌回沙发。

  「你们现在要找我哥,可能要飞去国外才找得到他。」林甄用抹布擦起果汁,看到哥哥的帅同学抱歉地对她一笑。谁知道没来由地被电到,她连忙低下头继续擦桌子。「刚开始他到国外的时候,还能用电话联络到他。后来电话联络不到了,不过他都会寄信来,到最后,他只有定期汇钱给我妈。」

  彭顺新一口就将果汁喝掉,喝完之后顺便问:「那你有他在国外的住址吗?」

  「有喔。」走到电视旁的柜子,她从其中一个抽屉里拿出用细绳绑成一叠厚厚的信件,「喏,就是这个住址,一直没变过。我在想他应该还住在那边吧……」

  林毅饥渴地看着信封上的地址,但很可惜的,他英文烂的很,一点也不懂。

  「哦,你哥是去法国呀?」彭顺新随口问。

  「对啊。」

  林毅脑中叮地一声,迅速又仔细地死死看着信封……虽然他英文很烂,但他还分辨的出来这个住址写的是英文!

  「邮戳啦,邮戳写着FRANCE。」彭顺新倒是很体贴地为他解说。

  (二十一)

  这个世界上,想必每天甚至每一秒都有很多人会体验到气恼的感觉。

  比如,当我们骑着摩托车外出遇上坏天气,倾盆大雨又刮风闪电,就一定会气恼自己为什么没去学开车。

  比如,当我们逛街逛到一个地方,看到一双鞋子卖三百九,觉得便宜立刻买下来,却在走了几步后的下一家店发现有双跟你买的一模一样的鞋子,标价上却只写了两百九,就一定会气恼自己为什么不货比三家。

  林毅现在很想写一封信抗议,为什么穿越时空灵魂交换,却没办法拥有这个人原本的知识能力。但就算写了,也不知道把信寄去哪里,总不可能有个灵魂转换协会来捍卫他的福利。

  不然,他现在就会马上冲去法国,因为冯其让这么巧的就是个法文翻译家呀!明明有这样的身份跟资源,他却一点也没办法使用。

  所以,他也很气恼,气恼自己怎么没有料到有一天,会用到法文这么重要的东西,而没有去学呢?

  「都怪我哥他太厉害啦,他那时候参加法国的一个国际性的摄影比赛,我是不怎么懂啦,不过他拍的照片……有时候会让人笑有时候也会让人哭,很震憾,但同时也会觉得他是个怪人。」林甄看着桌角,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嘴边带着彷佛让人回到过去的怀旧微笑。

  林毅看着他的小妹妹,或许,在他的记忆来说他不过才离开家里几天,但对她来说,没有见到哥哥已经是三年的事了。他对家人的怀念没有深到这种地步,却能在林甄的脸上瞧见那种落寞的遥想。

  「总之,他在那场比赛里得到第一名,在台湾我不觉得他怎么有名,但在国外却很有名气吧?他飞去法国领奖,却没料到他就这样不回来,哼,真是气死人了。」

  林甄将信封上的英文地址誊写到一张便条纸上,交给彭顺新,用耳提面命的语气说着:「如果你们找得到他的话,顺便跟他说,与其一直汇钱回来,我爸我妈还比较希望见到他本人呢。」

  从林甄那里借来两本摄影集,林毅跟彭顺新回到车里,起初,还没有人说什么。后来彭顺新受不了了,才打破这样难受的平静。

  「原来我也很久没来你家了嘛,关于你的新信息我都不是很了解。」他发动车子,才说:「你妹很爱你呢。」

  林毅细细摸着躺在腿上的摄影集,再次抬头看向第五层楼的公寓,他抿紧嘴唇,用着颤抖无比的声音说:「你不要逼我哭喔。」

  抓着方向盘的手抖了好大一下,彭顺新手足无措地抽出放在打挡捍后的面纸。

  「喂喂喂,我没有这个意思啦,你不要哭啦。女人哭我还知道怎么安慰,男人哭的话我就没辄了,拿去拿去,这里有面纸。」

  林毅咻地一声转过头,脸上干得比缺水两年的土地还干。

  「既然这样,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不哭。」

  背脊忽然几阵着凉,冷风过境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冷。

  何况,现在还是夏天呀,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彭顺新渐渐拉远与林毅之间的距离,但这里是车内,是密闭空间,是杀人最方便的十大景点之一,他怎么逃得掉呢?

  林毅用力地点点头,像少女漫画里的姊妹互相鼓励那样抓起彭顺新的手,并且用很恶心的娃音腔调说:「你陪我去法国!走!」

  即使已经预料到有这样的结果,彭顺新亲耳听到这番话的时候,还是免不了哀嚎了一声。

  (二十二)

  不过,计画归计画,现实跟计画之间总是有一段相当微妙的距离。

  首当其冲的,就是「冯其让」这个人的事业危机。

  「冯其,你怎么回事?昨天要你交的稿量呢?查遍我的信箱也没看到你寄一封屁过来,稿子呢?」

  林毅痛苦地握着电话筒,就算将它拉得再远也能听见方妞的咆哮声。

  被人骂一定会不爽,但换个角度想想,方妞一定也受上级的压力压出怒气来。总不能跟方妞说:对不起我是灵魂交换的路人甲,冯其让现在不在家请你晚点再播。

  所以他道完歉,再三保证稿子一定会在这一个星期内交,就灰心地挂上电话。受完这种鸟气后,他第一个找的就是彭顺新。

  谁叫他现在这个鬼样子的情况只有他一个人明白呢?

  「林毅,不是我爱说笑,我有爸妈有女朋友要养,you know?所以上班时间不要打给我,我很忙!下班后我自然会跟你联络!byebye!」

  受完第二通很鸟气的电话后,林毅呆呆地站在原地拿着话筒听盲音,这才知道自己被断线了!

  「啊──」在空旷的屋子里大吼一声,反正房屋的主人现在不在家,他喊再大声也没有人会来关心地问他「怎么啦?又闹脾气?」

  最后,没事也得找事做,林毅打开计算机(他在1997年有学过),看着很薄很薄的屏幕。起先他相当惊奇怎么屏幕可以缩到剩下五公分都不到的薄度,但一旦看久了,新鲜感也就消退。

  他点进冯其让的文件匣,总算找到方妞所要的稿子,一打开。想不到阿让这个人相当勤劳,全文几乎都翻的差不多了,只差章节的连接。哈,这还不简单,只要是中文,没什么难得了他。

  结果林毅代替冯其让工作起来,沈浸在文章的世界里,他连天黑了也不晓得。

  最后是开门声惊醒了他,看看计算机上的时间,他吓得不轻,现在已经是晚上六点半了。

  「阿让,快来吃晚餐喔。」

  听到熟悉的声音,加上肚子也饿了,林毅竟然有一丝感动。毕竟今天他都一个人在家,忍受着两通被骂的电话,收拾冯其让的工作。

  他见到石祟信正脱下外套,像招小狗那样对他招手。

  「快来,是你爱吃的那家排骨便当。」

  那家?是哪家?他最讨原吃排当了!

  不过吃了几口之后,林毅马上像饿鬼那样猛吞。果然好吃!冯其让虽然是个难搞的人,但品味还不错,他也很喜欢这样淡口味的食物。

  嘴巴塞得满满连咀嚼都变得困难,他满足地抬起头,却发现石祟信并没有动筷,反而是撑着下巴看着他。

  「吕干嘛不粗?」林毅辛苦地嘟起嘴,找出空隙发声。

  王子真不愧是王子,微笑起来不知道能让多少少女掌声加尖叫。看得他都忘记续继咬食物,就停在嘴巴涨涨的阶段。

  「看你吃,很有趣。」石祟信抬起手摸他脸颊,然后细细地摩擦着他的耳朵,他缩起肩膀想躲,但怎么躲也躲不了。

  「吃完,一起洗澡吧?」

  「噗──咳咳咳……」嘴里的饭菜全喷到饭桌上,林毅看到之后才惊觉自己的嘴里塞了这么多食物,他连忙拿起抹布擦,「我……我已经洗好了,你去洗吧。」

  「这样喔……」石祟信露出可惜的表情,随即又说:「那就再洗一次。」

  林毅迅速转头,看到石祟信脸上的笑容,是会被归类于顶级邪恶的那种。

  这、这种帅到发出光芒的东西是?啊!抵挡不了……

  那天晚上虽然痛却还是舒服的感觉渐渐浮出水面,林毅揪紧自己的衣衫,假装一脸严肃却差点咬到舌头地说:「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石祟信两眼专注地盯着他,长长的眼睫毛扇了一下,问:「什么事?」

  「就、就是……我想,我想我会去一趟法国。」

  如果说,要去法国会有问题,那么这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石祟信了吧?

  果不其然,王子的俊眉深深地皱起来。

  (二十三)

  林毅用不着痕迹的速度往后退了一点,就怕王子不同意而怒意发作。

  即使,他到现在还没见对方生气过,只有疼他讨好他纵容他……

  石祟信的眉头皱到最深的时候,忽然像橡皮筋拉到极致而弹性疲乏,他松开眉间的皱褶,说:「怎么不早说?我想……我的行程应该可以调才对,你等等。」

  「啊?」林毅呆头呆脑地发出声音,然后脑子空白了一阵。

  等、等等……石祟信是不是误会他什么了?

  他说要去一趟法国,可没有要让对方跟呀!

  「喂,祟信……」

  林毅拍拍王子厚实的肩膀,后者却对他比出食指,意思要他再等等。

  「对,江秘书,给我找三天……不,请替我腾出四天的空档,对……货到时候交给小陈盯,到海港的时候他自然会知道……呵呵,不会的……」石祟信公事化却又客气亲切地对电话交待完一切,收线之后,他才说:「待会儿就有消息了,那……我们先去洗澡吧?」

  温热的大掌抚着林毅的背,下滑到臀部的时候他连忙喊卡。

  「卡!卡卡卡!」林毅整张脸烫到不行,他也不想照镜子看自己现在脸多红,「刚刚是怎么回事?你干嘛打电话给你的秘书?」

  石祟信的牙齿很健康白皙,他此刻笑起来竟是这般银光闪闪。

  「阿让,我们就当这次是法国行的蜜月吧?」

  ──蜜、蜜月?你搞错了吧?结了婚的人才要蜜月!给我拿开你的脏手!

  **

  「怎么会这样……」林毅在心里独白,他的整张脸几乎贴着玻璃,脸部震惊地望着窗外的风景。但他看到的不是街道也不是一间间令人眼花撩乱的商店,而是像铺了一块白色棉花毛毯的云层。

  没错,大家猜得一点也没错!他就是在前往法国巴黎的长荣航空商务舱内!

  但,陪他来,坐在他左侧闭目休息的人,可不是彭顺新那家伙……

  「什么?你的意思是……你是说祟信要陪你去?」

  先是对他道歉迟到了十分钟,然后坐在林毅的对面,向服务生点了一杯冰咖啡就开始讨论去法国的行程的彭顺新,看到老友脸上难看的程度比魔戒里的半兽人还可怕,所以他问:「你怎么了?」

  就见老友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说着:「祟信已经订好我跟他的机票了。」

  这下,双眼空白的换成彭顺新,他听着林毅叽哩呱啦地解释了一堆。

  大意就是石祟信先生在听到林毅要去法国,兴奋的不得了,叫秘书把排满的行程硬是空出四天的时间让他们逍遥游。

  「所以,他完全误会我……我一点也没有要求他一起去的意思,他就这样自己决定了……啊,我的天啊!谁来救救我!」

  手指插进头发里,林毅懊恼地仰天长叹,也想到那天祟信在提议洗澡后,硬是把他抓进澡间这里摸那里也摸。忽然,他脸上噗地一声,像颗红透的苹果。不过幸好没有做到最后,不然腰又要苦上一整天。

  「啊!」彭顺新叫了一声,林毅被吓得抬起头,发已经被自己抓乱得像重度精神病院走出来的狂人。

  「吓死人啦!」

  「不是啦,祟信要跟你去法国,可是,冯其让不是个法文翻译吗?难道你真的会讲?到时候一定会穿帮的啦!」

  所以现在,林毅在飞机上戴着一个口罩。他喉咙痛到发不出声音,而这也是彭顺新替他想的烂主意,如果感冒了,喉咙讲不出话,那就不用讲法文了啊!

  他淋了冷水澡,又跑去吹冷气,这样还不够,在满是冰块的浴缸里泡澡,折腾了一个上下,下午果然发高烧。

  虽然是个烂主意,但还挺管用的。

  利用的是石祟信相当疼爱阿让这一点,本来法国行是要延期的,但林毅坚持好不容易排开了假期,那就去吧,反正感冒也没有很严重,但实际上已经没办法讲话。幸亏石祟信的国际语言颇厉害,订国外的司机饭店,没有透过旅行社,全由他一手包办,也舍不得让他开口说话。

  不过,问题似乎不止这一个而已。

  「喂,你要不要看这一本,不无聊吗?」

  坐在石祟信旁边,跟林毅只差了一个机位。打扮正式且帅气的男人小声地对他说话,手里递了一本娱乐杂志给他。

  他现在相信计画确实跟现实有一段距离,不只如此,正所谓人生处处充满着精采的意外。正好,倪子霖就是他的意外。

  (二十四)

  「阿让,你知道吗?子霖说他也要去法国耶!只是他没有要跟我们去旅游参观,只是刚好他要去那边开医务会议,子霖很厉害吧?我就知道他有一天一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医生。他也拜托我帮他订机票,情人在身边,好朋友也在身边,这样真不错。」

  林毅当时才不管倪子霖是不是要当一个伟大的医生,也不管石祟信在那边乐个半天是为什么,他只知道,他的麻烦大了……

  「怎么?你不喜欢看这种杂志吗?」

  林毅战战兢兢地接过倪子霖手中的杂志,心里想着:喜欢喜欢喜欢……你不要用这种好象我不接受你的好意你就会让我死的很惨的可怕眼神看着我……他叹了口气,然后一脸委屈地看着已经睡着的石祟信。

  无聊地翻着手中杂志,林毅其实根本没把纸张上的文字吸收到脑海里,而是一直想着几百种他要如何应付倪子霖的状况。如果下飞机的时候,倪子霖故意伸出脚跘倒他故意笑他;如果他们一起在巴黎街道上逛街,然后倪子霖故意为难要他帮忙杀价他却说不出法语;如果……

  最终,这一切只归于一个前题:如果倪子霖已经知道他是林毅而不是阿让。

  不着痕迹假装镇定地往前倾身,林毅用杂志偷偷遮住自己的视线,然后悄悄地转头观察「敌情」。他看到倪子霖很规矩地坐在机位上,认真地看着手上的购物杂志。

  就在这时,倪子霖抬起头。

  林毅感觉耳边好象发出警告铃的声响,他赶紧在还没接触到对方的视线前先回到杂志上!他大力地喘两口气,喉咙干痛到一个极限,不过,应该……应该没有被发现才是。

  突然,一阵着急的尿意在松一口气的时候爆发了。

  想上厕所就得叫醒石祟信,然后再通过倪子霖……皱起五官,林毅忍了一会儿,不时看走道又看窗外想着什么时候会到法国上空,但这不是买一张火车票从台北到台中两小时就解决的距离。

  林毅摇醒石祟信,后者迷迷糊糊地看着他,用嘴型说着「厕所」,石祟信点头表示了解,就让出个空间让他走过去,然后又硬着头皮对倪子霖拍拍自己的腹部。

  「你要去厕所?」露出故意疑惑的表情,倪子霖明知故问。

  林毅乖乖点头。

  「我也想上,一起去。」

  林毅两眼冒着空白状态=_=。

  他正要开口拒绝,才发现自己现在是感冒到没办法说话的人,急欲发声却让喉咙有如刀割般难受。

  「走吧。」倪子霖似乎很愉快一般推搡他。

  林毅心想,又不是小学女生手拉着手去上厕所,那么高兴干嘛!

  在飞机里的厕所解决完生理需求后,林毅洗着手,抬起眼,看到的是冯其让的脸孔。他伸出食指戳着镜面里的「阿让」,总觉得这副外表已经快要撑不住了……还是,其实是他快要撑不下去了?

  摇摇头,不再去想让自己沮丧的问题,他将门拉开,就见在外头等待的倪子霖像一面墙那样挡在那儿。虽然早就有防备了,但他还是吓了一大跳。

  厕所的狭小空间,以及面前挡住他去路的男人似乎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牢宠。

  林毅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心跳也剧烈加速。

  这样极具压迫的惊慌感觉,似曾相识……不是在这个年代,而是记忆中新颖却黑白陈旧的画面,公园……荡秋千……雨天落在脸上的清爽……还有,一个穿著别着毕业生红花制服的男生撑着雨伞走到他身前……

  「怎么了?你要让我憋死吗?」

  倪子霖的笑声将他从飘渺的远方拉了回来,厕所是真的,飞行的感觉也是真的,连手掌贴着门把的冰凉触觉也再真实不过。那么,什么才是假的?

  (二十五)

  为了不被当成抢劫机场的人,林毅在下飞机后就将口罩拿掉。

  现在,他安静地坐在出租车里,尽量克制自己不要张大嘴巴,但即使如此,还是被车窗外迷人的巴黎街道吸引得眼睛夸张地大睁。散落在街道边眼花了乱的商店街店面,充满着醉人的时尚及文艺气息的艺术商店,光光是看着这些橱窗摊铺,他就想冲下车子猛瞧一番。

  但,身边有个人挨着他认真地看着手中的笔记型计算机,再过去,也有某个酷哥看起来心情很不美地撑着下巴看窗外。

  所以,他只在小小的出租车内过干瘾,把眼睛当照相机般猛眨眼猛拍。

  就在陶醉的时刻,旁边的人蹭了过来。

  「阿让,我好了。」像只小猫咪一样往他肩膀靠过来,石祟信露出讨好的笑容。为了挤出四天的假期,高贵的王子在这几天是马不停蹄地把工作完成一个段落。

  林毅点点头,露出赞许的微笑。

  旅馆坐落在拥有最多观光景点的塞纳河附近,下车的时候,林毅还是忍不住震惊及兴奋的心情张大了嘴巴。毕竟,这是他十八年来第一次出国。

  「喂,来帮忙拿行李呀,还愣在那儿?」

  林毅转过头,收好杀人般的眼光,不然倪子霖老早死了一百五十遍。

  他在那边远远地欣赏看起来小小的艾菲尔铁塔,在这么感人的时刻竟然传来煞风景的声音。还有,自从上次同学会过后,这个看起来阴险的美男子老是喂喂喂地叫他,阿让这个称呼倒是少叫了……

  一想到这里,头皮就麻麻的,嗯,关于他的尴尬身分,只能不断提醒自己不要想太多不要想太多。何况倪子霖这几天都不会跟他们挂钩在一起玩,所以,嗯,绝对是没有被「发现」的。

  **

  人说巴黎是花都、是历史之城、更是节庆之地。在华丽吃惊的参观旅游中,林毅不知不觉已经开心地玩掉两天,等到想起这趟巴黎之旅的「重要任务」时,已经是行程第三天的事了。也就是说,再过一天,他就要滚回台湾,跟十年后的林毅说拜拜。

  意识到这里,一直保持着低烧的头痛了起来。为了不「开口说法文」,他一直将石祟信给他的感冒药丢掉,喉咙也一直维持着相当沙哑的状态,所以全部的沟通都交给了爱妻的王子。

  虽然低烧地度过这两天,但该玩的东西还是有玩到……当然,其中也包括「那个」>///<。就像现在,林毅一副彷佛被人虐过的凄惨模样躺在床上,耳边传来澡间的水声。虽然一直在发烧,但这种事就算不做到最后也是有很多方法可以玩。

  而王子,就在刚刚教授了那「许多方法」。

  所以林毅一脸纵欲过慵懒地在床上发呆,也就是在这时,他随手拿起自己饱满的皮夹。这几天的花费都是石祟信出钱的,怎么也没给他机会秀「冯其让」的经济能力。在检查自己还有多少法郎时,他意外地找到某张小纸条。

  林毅愣了一愣,看着上面的英文住址,周遭像是晴天霹雳地打着雷,而他脸上瞬间惨白。也在同时,了解到自己这一趟不光光是出来玩的!

  他慌张匆忙地下了床,这之中还不小心跘到脚而跌了一次狗吃屎,随随便便在心底咒骂一声,又站起来哆哆嗦嗦穿上衣服。来到澡间门边,他敲了敲门,里面的水声嘎然而止。

  「干嘛?」加进许多愉悦的声音显示出石祟信的好心情。

  林毅扯着半痛半哑的嗓子,说:「我出去买个东西,你有要买什么吗?」相当吃力地说完,喉咙冒出一点灼热感。

  「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林毅险些脱口说出:一起去?一起去就不用去了啦!

  「不用啦……那我帮你买点饼干回来,不要再说了嘿,我喉咙好痛。」

  「阿让!等──」

  林毅将石祟信着急的喊声切断在门后。

  (二十六)

  「一思Q思密,梅矮A思可……喂儿……一思历思?」

  林毅内心挣扎了好一番,他原本缩在角落观察大门落地窗外的人来人往,但碍于时间有限,最后壮起胆子拿出地址跟地图直接跟饭店的柜台小姐用别脚的英文问着,喉间的声音当然是破破的。

  那鼻子高高长得相当漂亮的小姐看了一眼,便亲切地露出笑容,慢慢地一字字说着英语,她也拿出笔在空白便笺上画了个比较简单易懂的小地图。

  林毅感动地向柜台小姐道谢,并认为这世界上处处充满好人。

  踏出饭店门口,他看着人来人往的外国人,心底当然有些害怕的感觉。但直觉告诉他,如果他这次不去找到自己的话,以后再也没机会了……至于这种感觉从哪里冒出来的,他该死的不知道!

  穿梭在人群之中,林毅故意不去看吸引人的店铺,天色其实已经暗黑了,夜晚的巴黎像个遮了层薄纱的妩媚女人,让人如此想探清她的真面目。虽然景色跟炫丽的灯光极具魅力,但他没有时间,仔细地看着地图及专心地走路。

  原来「林毅」住的地方不远,甚至不用搭出租车,走了差不多十几二十分钟的路,他就来到跟刚刚比较起来算是不热闹的小巷内。

  「到了……」喉咙相当刺痛,林毅抬头看着没有灯光的建筑物,算是巴黎比较颓废的住处。这里的艺术人才很多,但还没混出名堂的艺术家更多。不会如自己所想的,十年后的他落魄了?

  「风!」身后传来一道低沉有力的嗓音。

  因为声音实在太靠近了,林毅反射性地转过头去,看见有个相当高的外国男子站在离他三步之遥的地方。男人脸上有些没刮干净的胡渣,鼻子相当挺、五官也很深邃,后脑勺绑了一撮卷卷的小马尾,肩上背着很大的背包,身上穿著一件老旧的黑色西装外套,如果不是看起来一副相当「流浪汉」的模样,男人算是不折不扣的帅哥。

  『风!真的是你!』这位外国帅哥在看到林毅的时候,整个脸亮了起来。他走到林毅面前,而林毅也看清楚这个帅哥的眼睛是绿色的。

  「一、一思Q、Q思密?」他、他完全不懂这个外国男人在说些什么!

  『怎么,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杰德呀,才两年多不见,这么快就忘了我了?』男人放下手上背包,紧紧地抓住林毅的双肩,激烈而兴奋地说着优雅难懂的语言,『你变得更好看了,当初真不该放你走才对。』

  林毅看到这位异国帅哥的脸突然放大,嘴唇传来奇怪的摩擦。

  他……他……他就这样傻傻地睁着大眼睛被紧紧抱着,被吃豆腐还被亲吻。

  很想挣开,可是吃惊的程度实在远大过于能够反应的界线。

  就在想着「我现在一定要揍这个外国佬一拳」的时候,男人粗鲁地退开了,不,应该说,是被人拎起领子猛力往后拉才可能有这样的效果。

  高大的异国男人摔到地上滚了两滚,勉强站起来后还踉跄了两步。

  「你没事吧?」

  「某个人」扶住林毅,激烈喘息的样子好象是用跑的过来一样。

  然而,刚刚从上一刻惊魂回神的林毅只有一个问题:「你怎么会在这里?!」手指着倪子霖,声音比鸭叫还要恐怖。

  令人发颤的关心表情出现在倪子霖的脸上,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林毅只觉得就算对方很想尝试英雄教美人的戏法,也该去找别人,因为他一点也不想要当那位「美人」!

  但,即使很不想当那位美人,林毅的心情却大大的放松,安心了下来。

  倪子霖沉着脸,一把就拉住他的手,极大的力道让他抖了抖眉尾。

  对方从关心退烧到凌厉的眼神让林毅问不出「你要带我去哪里」的话,既然问不出,他干脆用指甲抠也要抠到倪子霖放开他。

  「呃!」捂住被抠伤的手背,倪子霖终于放开手中的腕,愤怒地盯着林毅。也在这时,那位异国男子用力地扳过倪子霖的肩膀。

  『你干什么!』

  『你是谁?』可怕的瞪人眼神从林毅的脸上移开,倪子霖倒是很冷静地面对眼前的异国男子。

  『这才是我想问的,我是风的朋友,那你又是谁?』

  对话到这里,林毅跟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从来不知道倪子霖的法语有好到这种程度?只见他们讲话讲到这里就停顿了一阵,倪子霖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才说:『我是他的男朋友。』

  林毅心想,倪子霖的这句话,应该是在回答那位异国男子什么问题吧?到底在讲些什么呢?

  (二十七)

  有人说,中文很难学,什么轻声啦,一二三四声啦,同一个字也会有不同的念法,多音字一大堆。从小就生长在使用中文的地方,怎么也觉得中文是最简单的语言,但是,林毅现在第一次发现,中文对他来说也是有难的时候。

  比如,在听一个外国人讲很烂的中文,他就真的很头大。

  「风,我好纠没有江中文,都腿部了。」

  腿部是指……大腿还是小腿?林毅忍着笑,也到现在才知道这个外国男人一直叫他风,原来是指「冯」这个姓。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坐在他旁边的人,脸上是相当冷淡也很严肃的表情,倪子霖看着不怎么干净的地板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不过,回想到刚刚那一幕,林毅还是心有余悸。

  「喂,这个男人是谁?」

  林毅相当不喜欢倪子霖问他话时的态度,那种语气加入了某种程度的轻视。

  见他没回答,倪子霖又说:「跟我走。」

  跟你走?那么「林毅」呢?好不容易来到了法国,也找到了「林毅」的住处,他说什么也要找到自己!眼见倪子霖又要过来拉他的手,他狠狠地拍开,用快要挂点的喉咙大叫:「不!要走你自己走!我要找林毅,我是来找林毅的!咳咳咳咳咳……」

  倪子霖愣了一愣,疑惑地问:「林毅?」随即,他疯狂地抓住他正咳嗽而抖动的相当厉害的肩膀。

  「林毅在哪?你是怎么知道的!说!」

  「咳咳咳咳……放、放开咳咳咳……」

  倪子霖怎么也无法松开手中的人,他的情绪此刻复杂到再听不见外界的声音。想要见到十年后林毅的人,不只是还停留在十八岁记忆的林毅而已,岂码,这里就有一个翻天覆地也找不到林毅的人。

  直到有人揍了倪子霖一拳,他才清醒过来。

  是那个外国男人,他对着倪子霖说:「你堆风最好可气一点。」

  林毅眼睛一亮,是中文呀,这个外国男人讲的是很烂的中文呀。

  也在下一秒,男人扬起手中的纸条,撑开颓废到相当帅气的笑容对着林毅说:「风,你还溜着我的住直呢。」

  林毅看着外国男人手中的纸条上,正是妹妹林甄的字迹。

  **

  进到外表看起来会有鬼跑出来的住家,林毅被这房子的大空间吓到了,这里像是客厅也是画室的地方,满地都是瓶瓶罐罐的油漆筒,鲜艳的、暗沈的、明亮的颜料沾在筒子边缘,看起来像是洗不掉了。

  在摆满许多用白布盖起来的画板之中,他们找到沙发,奇特的是沙发质感很好,坐起来很舒服。林毅还试弹性似的坐在沙发上起伏了两三下。

  看到跟着在旁边坐下来的人脸上的屎臭程度,林毅停止玩乐,乖乖地收敛了玩笑的态度,正禁危坐地等候发落。

  「风,你者次要留在者里多久?」

  林毅应该直接回答这个叫杰德的外国人的问题就好了,但他做贼心虚地望了倪子霖一眼,就一眼而已不敢再多看,连忙用彷佛被卡车辗了几十次的声带道:「不、不久,明天就要走了。」说完,还不停咋舌,喉咙即使喝下杰德递过来的饮料还是处于很痛苦的状态。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林毅一口饮料就卡在喉间,躲不过一阵激烈的咳嗽,眼泪都挤出来了。一转头,倪子霖帅气又认真的眼睛果然盯着他,这个卑鄙的家伙竟然用法语在问他,好好的说中文不就好了吗?人家法国帅哥也很乐意配合我们呀……

  『风跟我是在街边认识的。』异国帅哥帮林毅化解尴尬,他乐的轻松,不过为什么对方要用火热的眼神看着他呢?

  杰德坐到对面的沙发上,跷起二郎腿,眼睛看着倪子霖继续说:『呐,你看这里也能知道,我是个画家,两年多前还在街边帮人画肖像画。风在那时是我的客人,后来,他也来了艺术街很多次,每次都是找我画他的肖像……』

  杰德说到这里,表情相当色情猥亵地看着林毅。

  『我跟风曾经关系相当好,你知道吧?好的定义?他一个华人在这里却很有人脉,也是靠他我才不再是个街边的穷画家。』杰德笑了一声,看着畏畏缩缩的林毅,问:『风?怎么回事?你变了很多,怎么连态度都变了?你以前反而热情多了……』

  林毅故意不去看杰德,眼神呈现扩散般的呆滞,脑子想着不关我的事我听不懂,你认识的冯其让现在不在家,我也没办法突然变得很厉害跟你用法语沟通。

  「所以,他说的都是真的吗?阿让?」

  林毅非常感谢倪子霖的识时务,但他跟本不知道这个外国人说了些什么,只好勉强答道:「你不是都听他说了吗……」他现在才知道官方说法相当实用。

  到这里,林毅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全身。

  何必在这里受苦呀?他左瞧右望,也没见到这里住着一个「林毅」。

  不知道哪里来的鼻酸,他突然好想念石祟信啊──至少那个人不会逼他说法语。

  「杰德。」林毅对喝着饮料的杰德问:「这里有一个叫林毅的人吗?」

  对嘛,这才是他的目的,何必跟这两个人辛苦周旋呢?笨脑袋笨脑袋,现在总算甘愿灵光了吧?

  (二十八)

  法国之旅第四天,石祟信带着微微发烧的林毅回到台湾。

  而被称为未来伟大的医生的倪子霖则继续留在法国,参加为期六天的医务会议。

  「冯其呀,你还好吧?怎么病得这么重呢?」

  方妞在林毅一回国后,带着大量的工作稿量来找他。但好歹「冯其让」这个人虽然嘴巴毒脑筋好生性孤癖外加不吃海鲜之外,个性应该是善良的,不然方妞不会立刻嘘寒问暖起来。

  「啊,见到你我就想哭,你不会是带一堆工作给我的吧……」林毅抓紧绵被,露出小兔般水亮的大眼睛,真是托冯其让一脸好长相的福,

  方妞一看,果然心就软了。

  「没有啦,你现在病成这样,就好好的休养身体。」方妞看了门外一眼,确定没有人躲在外面后,她弯下身子靠近林毅,用低喃般的音量说:「更何况你家祟信在家里呢,我怎么敢给你工作量呢?」

  关心加施压的话说完之后,方妞就离去了。碰巧的是,她后脚跟才离开门边,带着鸡汤的彭顺新前脚就踏进屋里。

  第一句话,竟然也跟方妞的问侯版权雷同:「阿……阿让,你还好吧?怎么病得这么重?法国好玩吗?」同时,彭顺新的眼睛向他打着暗号,示意他把身后的某尊美男雕像请走。

  「祟信。」林毅对拿着鸡汤罐却没有动作的石祟信叫了一声,后者随即像用鼠标点下启动才活过来的影片。

  「阿让,怎么样?」

  「你可以帮我把鸡汤拿到厨房吗?顺便炒个青菜?」

  「喔,喔喔。」石祟信接连回答了好几便,这才步出房门。

  彭顺新伸长脖子,目送王子魁梧挺拔的背影,转回头的时候问:「他怎么了?」

  林毅叹了口气,回想两天前还在法国时,他回到饭店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当时一进房就看见王子脸色铁青地坐在沙发上,理也不理他。他知道对方生气了,怎么苦苦解释说路上遇到什么老人过马路抢救小女孩差点被车撞到的烂理由,这些王子都不肯听。

  结果那晚凌晨,林毅又发高烧了。到早晨,高烧退下来,但体温一直维持在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程度。就这样,石祟信一直以为自己是害他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这几天像得了失心疯般地照顾他,说一些感人流泪的浪漫话,连续请假了多天,也不管手机铃响从来没停地照料他。

  「这两天他都这样,大概是因为我一直生病,过于担心所以才这样吧?」

  彭顺新点点头,像是想到什么叮地一声镇作地看着林毅:「喂,那你找到你自己了没?」

  林毅眨眨眼,静默了一阵,才失落地道:「没有。」

  拉回到前往十年后的林毅的法国住处,那个「应该」跟冯其让很熟的异国男子这么说着:「风,你影该知道才对,你也猪过这里呀,除了你之外,我没载跟别的人猪过,这几年来,我从不知道幽个叫林毅的人猪在这里。」

  那时候,林毅怎么也不敢转头看倪子霖的表情……

  他怕,只要看一眼,那个画面就会在脑海里纠缠他一辈子。所以他不敢看,也不理会倪子霖,得到答案之后他就径自起身离去,假装听不到杰德的呼声,假装没有听见背后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不是叫冯其让,而是……林毅个名字。

  听了法国所发生的事之后,彭顺新皱皱眉头。

  「林毅,听你这么说,倪子霖他……你不觉得他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

  彭顺新抓抓头发,道:「怎么就这么巧的,他会在那时候遇到你呢?难不成,他怀疑你了?所以他跟踪你?」用手指抠抠下巴,他并没有见到此刻林毅脸上的铁青,彭顺新续道:「不过也还好啦,严格来说至少他救了你。唉……冯其让这个人呀,真是人面广呢,法国这么大,他怎么就刚好曾经住过林毅住过的地方?」

  「对、对啊……可怕的巧合。」

  低下头,林毅咬紧嘴唇,藏在绵被底下的手不禁抖起来。

  内心深处正对「某种东西」害怕着。

  **

  毕业那天,老天爷非常不合作,它闹脾气地下起雨来。

  雨不大,是绵密的细雨。他才站在路边几分钟,衣服都湿透了,水气沉沉地压在他身上,这让人很想坐下来舒缓一口气。但,他仍然笔直地站在雨中。

  他在等人。

  满怀着无限的未知,他硬是鼓起了勇气,心情,甚至可称之为雀跃。

  又过去几分钟,稍嫌短暂的对话台词,一个高大举止也坚定有力的男生撑着伞从他面前离去,不带一丝留念地离去。他呆呆地看着男生的背影,渐行渐远……鼻头很酸,视线被细雨遮得模糊了,他没有哭,只是掉泪而已。

  画面像是古老陈旧的黑白电影,他来到公园。这天是星期三,中午的公园没什么人,又因为下雨,连给儿童游玩的小场地也不见欢乐踪影。

  他先是在已经被雨淋湿的沙地上看了一会儿风景,他还记得这里常常有小朋友用沙石在堆砌小城堡跟河流。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他在看到上面空无一人的荡秋千时,眉心松缓了一下,他选了其中一个座位坐上去。

  轻轻地摇摆着秋千,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上沾着沙子的球鞋。

  好脏……

  「你失败了吗?」

  突然,球鞋被一道阴影遮黑了,他抬起头,看见一个撑着黑伞的男生,制服上跟他一样也别着一朵代表毕业生的红花。男生站在他面前,紧紧地盯着他。

  男生的面孔,竟是空白的一片……

  到底是谁呢?

  黑白的画面慢慢有噪声参杂进来,这抹去了记忆原本该有的样子。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呢?奔跑……跌倒……跟一个……看不见面孔的男生……

  「唔……」胸腔感觉到一股很闷的难受,林毅皱紧眉头挣开眼。

  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怎么一点预警也没有?头脑昏昏沉沉,一种「感冒」的感觉提醒他,他正在生病。而,守在床边的,不是彭顺新、不是石祟信……而是,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你……法国的医务会议开完了?」心脏噗咚噗咚,有越跳越快的迹象。

  男人在阅读书籍,听到林毅有些沙哑的声音,他立刻抬起头。

  「啊,对。」男人合上书,发出啪的一声。

  林毅定晴一看,是他的……摄影集,原本摆在床柜里,现在被人拿出来。

  「喂,从来没听你说,你喜欢摄影的东西?」像弹纲琴那样优雅地在精装摄影集本上弹了两下手指,倪子霖续道:「你看,这个摄影师的名字,很熟吧?」

  翻了十几遍的东西,林毅就算不用看也知道对方指什么。

  「祟信呢?」

  倪子霖笑了一下,既温和又不具杀伤力。

  「是他拜托我过来的,公司那边出了点状况,他再不去处理的话,恐怕明天会接到fire信。幸好我下飞机了,所以我就过来了。」

  「那么……阿、阿彭呢?」

  「喔,他呀,被女朋友夺命连环call回家了。」倪子霖看了一眼手表,「现在都下午四点多了……所以……」他拿着摄影集向林毅亮了亮,笑容是如此天真烂漫,「这个林毅,不会就是我认识的那个林毅吧?」

  「这……这是……阿彭借给我的,所以我想……应该是……」

  林毅的眼神闪烁着,躲避着,逃着。

  倪子霖只好追逐着,紧跟着,抓着。

  「喂,你还记得林毅欠我一样东西吗?你现在想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不想知道不想知道……

  林毅偷偷地将身体往旁边挪开一些,但这样还不够远,最好……最好能将这个男人赶出这个地方!

  「对了,我还是给祟信打个电话吧?」

  林毅原本要起身的动作,也因为对方的一声嗤笑而停了下来……

  「好吧,你装得下去,我却再也受不了了。」笑容消失在嘴角,男人敛起严肃的表情,林毅正看着他,他也正看着林毅,深刻的、让人无法再逃开的暗色漩涡。

  「林毅,你以为,你顶着这张脸,这张漂亮的脸……我就找不到你了吗?」

  身体在颤抖。

  世界在崩解。

  但房间依然完好无缺,林毅动也不动地坐在床上。他可以跟男人说,他根本不是自愿要到这个地方来,紊乱的时空、纠杂的灵魂……这一切,都是老天爷让他来到这个地方,这个身体。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也没有会告诉他。

  但是,怎么样的自我安慰,林毅也始终无法压下心中深到无法连根拔起的恐惧。

  (二十九)

  法国今天的天气不怎么美丽,云层厚到让人看不见太阳,就连一丝光芒也感受不到,天空呈现阴郁的灰色。

  但杰德的心情却甚是美好,上午跟想要买他作品的收藏家接洽,双方在很愉快的状况下谈出一个相当棒的价格。所以他在中午的时候就到烟酒店买了两瓶红酒,算是为自己庆祝。

  怀里抱着用纸袋装好的酒瓶,杰德走在回家路上,看见自己的住处门前站了一个男人,一个相当体面也相当英俊的男人。认出他是谁之后,杰德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你还没回台湾吗?』杰德问,语气里有一丝开心。这是当然,谁都爱看帅哥,何况他已经很久没有男朋友了,这个男人长得很优秀,是他的型。

  『快了,明天早晨的航班。』男人没有笑,理所当然地跟着杰德进到外面看起来脏旧不堪,里面却广大明亮的住处。

  放下红酒后,杰德示意对方要不要来一杯,男人点了点头。

  手脚利落地将酒倒进杯里,杰德跟男人都浅尝起酒的香味来。

  『对了,你的法语说得很棒,跟风一样棒呢。』

  杰德说到这里,男人笑了一下,很轻,也很无所谓。

  『你叫……你叫汁霖?』

  「子霖。」男人皱起眉头,不客气地纠正。

  杰德哈哈大笑,说:『子霖!来,再喝一些。』他一口接着一口喝着酒,苍白的脸颊上浮出红晕。

  『你对冯的认识有多少?』男人抿起嘴唇,明明是坐在沙发上,却显得如此遥远而碰不着。

  杰德看呆了,他笑笑。

  『风呀……你们东方人都是这么神秘的吗?老实说,跟他在一起半年多,我还是摸不清他的个性。他有时候很热情,又时候很冷淡……冷淡到像是不认识你一样。』

  『嗯。』男人喝了口酒,应了声表示同意。

  杰德看着男人,像是想到什么,兀自笑了起来。

  『哈哈哈……其实,风他呀……刚开始他来法国不是这个模样的。一个从中国旁边那块小土地来到这里的男人,却是个相当厉害的男人呀,摄影界的人谁不认识他?我原本还不知道他是玩摄影的,是一个在摄影界的朋友告诉我的……』

  男人挑起疑惑的眉,问:『他不是来学法语的吗?』

  杰德有些醉了,很爽快地回答:『呵呵……他?他得了法国举办的什么什么摄影的首奖,是来领奖的!』这样的回答听得男人一愣一愣,杰德又继续说:『当然,来这里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把得奖的奖金全部拿来整型……』

  **

  一本收藏的很杂乱的素描本在眼前摊开,光源照在画纸上的男人,长得相当可爱漂亮,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更是让人想亲吻……

  很仔细的线条勾勒出来的脸蛋非常细致,也让倪子霖觉得相当熟悉。

  这,就是阿让,冯其让。也是杰德口中的「风」。

  翻开第二页,阿让,还是一张会让人发出赞叹的脸蛋。接着,第三页第四页……阿让他鼻子缠着白色的纱布,再往下翻,不完美的鼻子出现了。眼睛还是很漂亮有神,炯炯发出来的光芒让人移不开视线……但也在下一页,一双没有什么特色的单眼皮眼睛出现了。再来是嘴唇,丰嫰饱满的唇化为乌有,只剩下坚强的、不讨人喜欢的、紧紧抿起来的薄唇。

  这张素描是完美的鹅蛋脸,下一张的脸却明显地突出了两块骨头,形成接近国字脸的脸型。

  到了素描本的最后一张,倪子霖的手不禁微微颤抖着。

  他用十指轻轻地摸着纸张上的人,轻轻地……

  透过画,像是在抚着林毅的脸庞。

  林毅。林毅。林毅……是真的……

  腹部传来着急又凶狠的反应,他猛地退后了两步,撞到身后的杰德。

  『我画的很棒吧?』杰德的视线在画册上,一脸的得意,『这是暪着风留下来的草稿,真正上色的画,他全都拿走了。』

  倪子霖的五官扭曲变形了,他迅速地拿起素描本,又快速地翻了一遍!

  『看到一个人的变脸秀很精采吧?不过,风那时就住在我这里,每天晚上都能听到他在痛苦的呻吟,老实说,还真不好受呢。削骨麻醉伤口的痛……』杰德用手指在脸上划了两划,『在脸上动刀,一定相当疼。』

  来到倪子霖身边,杰德勾起他的脸。

  态度饱含挑逗意味,欲,也在不知不觉间凝聚起来,杰德此刻的笑,既邪又坏。

  『你也长得很好,你不会也是整型的吧?怎么样?我免费帮你画一张像?』

  「不要碰我!」他大力地拍开杰德的手,全身剧烈抖动,却紧紧地抓着素描本。狂猛放肆的眼神像野兽一样盯着杰德,他像是喘了两口气,平静地说:「不想被我干死,就不要来惹我……」

  杰德的中文再怎么烂,也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他咋咋舌,表示知道了不会碰。只是……看着倪子霖的样子,还是觉得可惜,难得同道中人有这么优的。不过,他向来是top不做bottom。

  (三十)

  ──我那时跟你说的话就是请求你原谅我,所以你欠我的只不过是一句原不原谅我,我那时这么对你实在太抱歉了,现在,你不需要怕我怕成这样。所以,你原谅我吗?当然当然,我会原谅你,原来你是这样的好人对不起我误会你了,让我们好好相处吧?然后,是众人所期望的happy

ending。

  林毅与倪子霖在房间里手握着手,眼神亲切,和好如初,是快乐的美好结局。

  但,这不是童话故事。

  这样的结局,似乎是遥远而不可及的东西。

  林毅全身几乎都在颤抖,他害怕地看着倪子霖,而对方好整以暇地端正坐在椅子上。

  「有一个故事是这么说的……」倪子霖将视线从林毅的脸上移开,表情缓和下来,「从前有一对幸福的公主与王子,有一天,人们都在谣传王子有一位秘密情人,当消息传到公主耳里的时候,再加上王子最近也有些冷落公主,但她却不知道,那只是王子的国务要事增加无暇照顾她而已。公主却真的相信了这则谣言,于是用刀子划花自己的脸,从此消失……」

  倪子霖突然站起来,林毅往旁边退了好大一段距离。

  倪子霖笑笑地看着林毅,他只是要将手中的摄影集放回柜子,而后坐到床沿。这时,他看着林毅,带着毫无保留的情绪。

  「王子拼命地找公主,弄得身边的积畜一点一滴地没有了,这时他身边出现一个总是戴着面具的女仆。她日夜地照顾着王子,但王子心里只有公主一个人。直到有一天,女仆生病去世了,王子才仔细地看着女仆,原来女仆的脖子上戴着一条与公主一模一样独一无二的项链。叮,答案揭晓,女仆跟公主是同一个人。」

  林毅看见倪子霖的脸上,是难过的表情,既真实又赤裸。

  「你一定认为,王子会伤心地抱着公主大哭?」他问林毅,轻描淡写的问句听起来却不是真的要林毅回答,「不,王子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他失望了。因为公主一点也不信任他,看见他不断找寻她的身影,也不在乎她漂亮的脸蛋是否已经变丑了。明明就在身边而已啊,公主却宁愿看着找人找到即将发疯的王子也不肯表示自己就是公主,不愿意真正而彻底地拯救王子……」

  故事说到这里,倪子霖一直一直……看着林毅的双眼。

  突如其来地,他迅速而猛烈地抓住林毅的双肩,这样轻而易举,伸手可及。

  「不要!」林毅缩起肩膀,恐惧地看着极具压迫感的男人,为了不知名的东西而抵抗。但实际上,对方除了紧抓他的肩膀之外,就没有多余的举动。

  「你这几年是怎么暪过大家的?除了我们之外,你还要暪住很多人吧?你的亲人朋友都可以丢弃吗?有多少人为你哭过?有多少人寻找过你?!」

  「我不是!我不是这个人!从来没有人问过我的意愿,所有的事情根本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我一点也不想要在这里──」

  激动的咆哮,失控的绳索,以及清脆的巴掌声都格外梦幻失真。

  林毅撇过头,嘴唇颤着,也惹不起唯一在场人的怜惜。

  很快,他就被拉回原本的位置,与男人对视。

  「给我一个回答有这么困难吗?啊?给我一个回答有这么困难吗!」

  耳边全是倪子霖的质问。

  林毅抿起嘴,眼前有一阵来的很急的水雾,他看着男人过激的表情。

  「我不是冯其让,冯其让也不是我……你看到的,根本不是我……」

  「没错,」倪子霖笑了出来,阴森的诡异的笑容,他狠狠地揉捏着林毅的脸颊,「你这个丑八怪,怎么可能会是这张脸?你看看你变了多少?头发、眼睛、鼻子、嘴巴甚至是脸型全都变了,削骨是多么煎熬难忍的手术,你也做了?你要变成另一个人,然后逃开你以前的一切,重新为人,是这样吗?」

  干巴巴的笑声,其实象是在哭一样。

  倪子霖失笑地看着林毅,表情却一点也不像在笑。

  「你变成这样,就为了逃开我吗?是这样吗?」

  全身一个激灵,林毅傻傻地看着男人,有万种强大的思绪凶猛而来。

  还有,黑白的画面、迟缓的记忆片段……公园,荡秋千,毕业生的红色胸花,纷飞的细雨……真的有发生过,真的有发生过……只是他全部忘记了。

  「你失败了吗?」

  有一个撑着黑伞的男生来到他面前,他那时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脏鞋,细雨飘落在他身上,这让他打了冷颤。原本,男生的脸是空白的,渐渐地……与现在在床上的这个男人的脸重叠起来。

  「林毅,你欠我的,现在要还给我吗……」倪子霖的问话,消失在两人相触的唇间。

  眼里的热泪滑落,林毅的抵抗全数被压下来。他在很近的距离眼睁睁地看着闭起眼的倪子霖,嘴里有丝丝的腥味,无从分辨是谁的鲜血。

  倪子霖给与的,是激昂而浓烈的亲吻。

  林毅发出嗯嗯的闷哼,手脚并用的疯狂挣扎,这些,都没有人予以理会。

  残忍的危险逼近了,下半身的抚摸任谁都能感受的到。

  林毅怎么样也没有办法摆脱。

  曾经,记忆中彷佛也有相似的场情,只是不在床上。

  真的不是梦,真的不是梦……

  终于,想起来了……吗?

  在当时,清晰而明确的望愿并没有一闪而逝,他是真心地这么期望。

  ──如果,如果我变成另一个人,会不会比较幸福一些?

  林毅逐渐而缓慢地闭上眼。

  没错,闭上眼,一切就不会在眼前发生。

  闭上眼,他不会感觉到痛苦。

  闭上眼,会犹如置身于软绵绵的云层上一样轻松。

  再一次,闭上眼睛吧?

  林毅彷佛一台自动罢工的机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度开机。

  突然放弃的抵抗,让倪子霖疑惑地停顿了会儿,而后离开林毅的嘴唇。

  见林毅紧闭着双眼,脸颊上甚至有一道五爪红痕。

  他皱起眉头,试探地问:「林毅?」

  身下的人又慢慢地睁开眼睛,疲累地反问:「你闹够了没?」

  冷淡、高傲、又不可一世的眼神像针刺穿皮肤流出热血那样看着倪子霖,冯其让推开压在他身上突然僵硬的身体,然后看了一眼墙角的日历。

  「才不到一个月……」轻轻地啧了一声,然后低头看到自己的睡衣扣子已经被全数解开,冯其让偏过头,往身旁错愕的男人瞪一眼,指责地道:「上次是你,这次又是你,你要把他逼到什么程度才甘心?」

  「林毅?」

  一样的脸蛋,却相差极大的个性反应。

  倪子霖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对方话里所说的「他」……又是指谁?

  (三十一)

  「你失败了吗?」

  寻着声音抬起头,林毅觉得脸颊上的伤因为微雨的关系而有些痒。他抬起手轻轻抓了抓脸颊,而后瞪了来人一眼,又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脏鞋,想着今天回家一定要来刷洗脚下这双鞋子。

  「喂!你没听到我在说话吗?」

  林毅仍旧没有抬起头,反而有些不耐烦地问:「你来这里干嘛?又来打我了?」

  「……」难得的,对方没有马上用言语刺激他,取而代之的是短暂的静默。

  扁起嘴,林毅用力眨了眨眼睛,觉得周遭的所有一切事情都很无趣……

  算了,好无聊,回家吧!

  不管是告白,还是告白被拒,还是身前这个比他还要无聊的男生都让他觉得烦躁不堪,现在他只想好好洗一场热水澡,然后躺进温暖的被窝里睡上一觉,醒来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林毅突然站起来,将荡秋秋甩在身后,双手插进口袋里准备离去。

  「喂!」

  身后的叫声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喂!」

  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叫声没有停止的意思。

  「喂!」

  最后,林毅被抓住肩膀狠狠地拉过去。他吃痛地看着仍然一身干净撑着黑伞的男生,大骂:「他*的倪子霖!我是哪里惹到你了!啊?」

  面无表情的男生静止了几秒,才露出鄙夷的样子。

  「我是问你,你失败了吧?你还要不要脸?我都跟你说什么了,我说就算你把屁股移到祟信面前,他连看也不会看你一眼!我说的没错吧?刚刚我都看到了,祟信他果然是个很有理智的人,你这个丑八怪!谁会跟你在一起!」

  狗急了也会跳墙,再温驯的绵羊被惹火了也会咬人。

  林毅猛然推了倪子霖一把,后者以不可置信的神情看着他。

  「那又怎么样!我丑八怪又怎么样?我喜欢王子又怎么样?我就是喜欢他不可以吗?他不跟我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我就是心甘情愿,我.甘.愿!但是,这一切──干你屁事!」

  「你说什么?!」

  倪子霖听到这里,整个脸色铁青,他大叫一声,丢开手中的黑伞,像猛兽一样扑倒林毅,将他压进沙堆里扭打。

  林毅刚好就是省油的灯,他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个人,所作所为也不过只能当逞口舌之快的纸老虎。但即使如此,至少他还拍打到对方的脸颊两下,也仅此而已,接下来是对方的摔角个人秀,他则是挨揍的那一个。

  不停的,是越下越密集的细雨。

  扭打的两人,招上风的,不用等到答案揭晓,也知道是谁。

  林毅躺在沙堆上,一身狼狈地睁不开眼睛,雨水滴进眼里的量快要刺瞎他。

  昨天是这样,今天,还是这样……

  身体细微地颤抖,他说服自己,是因为天气转凉而冷得发颤,而不是害怕眼前这个即使被打红了脸也仍旧阴柔俊美的男生。

  「你这个笨蛋……」

  恍惚间,林毅听到对方这么说着。

  笨蛋吗?那又如何?聪明的人也不可能没有胡涂的时候呀。

  「你的朋友全是假的,知道你喜欢上祟信,一个个离你而去,他们畏惧自己也会像你一样被排挤,这两个月来不好受吧?」倪子霖伸出手细细地摩擦林毅脸上的新瘀青。

  因为刺痛而皱起五官,林毅拍开对方的手。

  男生哼了一声,说:「你的王子知道你被排挤,没有救你,你还喜欢他吗?」

  「当然。」林毅难受地躺在地上,对方根本是跨坐在他身上。

  「哈哈哈……」难听的笑声,倪子霖的表情难看到他想转过头,「林毅,你这个混帐……当大家在我面前讨论你这个GAY时,你知道祟信说了什么吗?」

  「我……」林毅眯了眯眼。雨,仍是没有想停下来的打算,一直落进他睁不开的眼睛里。他揪住倪子霖的前襟,两人的距离迅速拉近了,即使他再怎么逞强,抖动的声音出卖了他:「我、我不想听你说。」

  林毅在这么近的位置终于清楚地看见了,倪子霖的表情竟是悲伤。

  话语,却很绝情。

  「祟信他说,你如果靠近他的话,他只会觉得恶心想吐。你知道吗?对他来说,你只不过是一只会飞的蟑螂,让他恨不得见一次踩一次……」

  头皮发麻……

  鼻头发酸……

  心意被践踏不算什么,这个世界上谁的心没有被踩在底下过?

  砍一刀,能用药水来治疗,碰个钉子,下一次就会学得教训。

  但是心被刺伤,那会是一辈子的痛。

  会恨,会不解,会不懂,但最大的痛苦,还是无法改变任何人的想法的自己。

  很无奈,很现实,王子并不会转过头对他笑一笑,走回来摸摸他的头说「我是开玩笑的」。真的很喜欢,也真的很在意,所以才会这样难受……

  才会这样哭泣。

  林毅不管五官是不是扭曲了,他尽情地流泪。眼前的景像,倪子霖的脸已经被泪水糊得像一只妖怪,丑不可言。他抬起手遮住自己的脸,倪子霖的脸也消失在视线里。

  「我恨你……」加进悲泣的沙哑哭声,不清不楚地说着:「我恨死你了,倪子霖,我恨死你了……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

  「就算没有我,祟信也不可能喜欢你。」倪子霖冷静地说。

  听对方这么说,林毅更是止不住哭泣。

  「但,没有关系。我来补偿你。」

  衣服被扯开的声音在大雨里竟格外清晰。

  林毅急急忙忙撑起身子,还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时又被压倒在沙地上。

  「干什么?!」林毅惶恐地惊问,两手慌乱地合起被扯坏的衬彩。

  也在下一秒,他两只手被一股极大的蛮力用手锁在头顶上。

  「你没有朋友,没有情人,你高中三年以来,毕业之后得到了什么?什么都没有吧?这些,都没关系,你有我。」

  林毅看着倪子霖脸上的认真表情,没有感动,而是说不出话来,心中的警铃大响,他甚至做了让自己极其后悔的反应……吐了一口口水在对方真诚的脸上。

  (三十二)

  「27号,林毅。」老师拿着麦克风,在大家吵吵闹闹的情况下,实在难以听见她在说什么。但是有一小群人突然激烈地拍手,一个长相普通,却笑得极腼腆开心的人从这一小群人之中走到讲台上。

  「来,林毅的小天使是谁?」

  这时,班上立刻有一个男生站了起来。女生们皆捂住嘴唇,男生们起哄大叫。对于这些,被闹称为英俊的小天使的男生并没有生气,而是微微笑着。

  「是他呢……好可惜喔,真想他做我的小天使……」

  「对啊,你知道吗?我隔壁班的朋友说她们班有人叫他王子,你不觉得很适合吗?」

  倪子霖听着旁边两个女生的窃窃私语,面无表情地继续看自己桌上的历史课本。

  他手中捏紧一张写着林毅的纸条。

  「子霖,你的小主人是谁?」

  高中入学才过了两个月,石祟信跟倪子霖已经成为了好朋友,或许朋友都是物以类聚,两人的长相在班上惹了不少话题。加上热爱篮球的两人在不知不觉间就走在一起,成为别人眼中的哥儿们。

  因为才高一生而已,班导师为了增进大家的感情,办了小天使小主人的活动。

  现在,是抽签时间。

  倪子霖摊开手中的纸条,是一个叫徐孟沁的文静女孩。

  「哈,你好运气!你看看我抽到谁?」石祟信亮了亮自己的小主人,是一个叫林毅的陌生名字,也让倪子霖歪了歪头。

  「我们班上有这个人?」

  石祟信夸张地摆了个「少来了」的表情,说:「只是跟我们不同挂而已,而且,是个SPP的人。」说完,便自己笑了起来。

  「这样啊……」

  「喂,子霖,我跟你交换小主人好不好?」双手合十,石祟信万分拜托的模样让倪子霖笑了出来。

  「为什么?」

  「因为照顾女生比照顾男生还有趣,而且……」石祟信鬼鬼祟祟地凑到他耳边,小声地道:「徐孟沁是我喜欢的型。」

  「切。」失笑出声,倪子霖玩笑地打了对方一下,顺便交换纸条。

  为期三个礼期的小天使小主人游戏就在这一天展开了。每个人都有一位小主人,相对的,每个人也有一个不知名的小天使。在你照顾别人的时候,别人也会照顾你,你要去了解你的小主人喜欢什么,在他有难的时候安慰他,写纸条关心他。

  林毅是倪子霖的小主人,所以他开始观察这个被朋友笑称为SPP的人有什么特别需要他关照的地方。

  林毅是个少一根筋的人。

  这是倪子霖才观察几分钟就得知的结果。

  上化学课要到特别教室去的时候,林毅经常忘记带课本,这时他就会白着脸跟老师道歉跑回去拿。所以每次去化学教室上课的时候,他都会先偷偷从林毅的书包里拿出课本,放在化学教室的固定坐位上。

  林毅会一脸不知所措地四处寻找是谁帮他拿课本来的,然后再跟身旁的同学说,一定是我可爱体贴的小天使帮我带来的!

  不经意听到的时候,倪子霖就会在暗地里偷笑。

  知道小主人喜欢吃海鲜,他每次在回家路上就会买一个鲜虾奶油面包,隔天早上再趁无人注意时放在林毅桌上。

  那个人的反应总是很夸张,先是宝贝地将他送的东西抱在怀里,然后跟旁人分享他的喜悦:「我的小天使叫我要好好品尝他的爱心面包!」他手里拿着的是倪子霖刻意写丑字的纸条。

  知道他喜欢诗集,所以倪子霖每隔两天就会抄写一首诗给他,弄得自己那阵子也迷上有关诗的书籍。

  因为天生认真的个性,倪子霖不论做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

  而林毅的反应,也总是能满足他。每当林毅欢呼收到小天使的礼物时,他总是特别得意,也特别开心。

  「子霖,你最近都会偷笑耶……」有一次吃中餐的时候,石祟信突然伸出手指戳他的脸颊,这让他吓了一跳摸摸自己的脸,急忙回答:「有、有吗?」

  或许,是真的吧?那种开心的感觉很难用「开心」两个字就带过去。他更想知道的是,当林毅知道他是他的小天使时,会有怎样更让他开怀的表情。

  不过,在公布小天使名单的前三天,祟信突然要求他,他不想再做徐孟沁的小天使了。

  「为什么?」倪子霖问着,心里第一次对这个一直聊得来的朋友有些戒心。

  石祟信抓抓头,显得相当傻气,「因为我总算打听到,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啦,真不想承认自己就是她的小天使……」

  看到朋友不好意思地看着他的时候,倪子霖心底是百般的不愿意,但友人并没有收到这样的讯号,自顾自地说:「呐,子霖,再打个商量,老师公布小天使的时候,我再跟你换回来吧?小主人是林毅嘛,男生好打发啦!」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结果,公布小天使的那一天,林毅送给他的小天使一块巧克力蛋糕,正好是石祟信喜欢吃的。

  「对不起啦……不然这块蛋糕给你吃?」

  并没有答应要将小主人换回来,友人却在老师询问的下一秒马上站起来。这让倪子霖愣了一愣,然后没有再多余的举动。

  「嗯,反正你喜欢吃嘛,就给你吃。」冷冷地说着,倪子霖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之后,好长的一段时间,石祟信总是在逗他开心。不顾帅哥形象的将面插在鼻孔里,倒是这幕让他笑出来了。

  算了,算了──好哥们计较这些干什么?

  但,并没有真的算了,等到过了一段时间发现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一直注视着林毅。也同时观察到,林毅一直在注视着他最好的朋友,已经被大家称为王子殿下的石祟信。

  (三十三)

  伸手一擦,混和着雨水的口水被抹去了。

  倪子霖盯着林毅,两个人都没说话。

  良久,他突然张口咬上林毅的赤裸胸膛,引发一阵痛叫。

  咬完后,他仍然趴在林毅的身上,一只手好好地固定着正在乱动抵抗的手腕。然后,另一手轻轻地揉捏着林毅胸上的乳头,这个举动让身下的人狠狠一颤。

  倪子霖也在这个时候苦笑出来。

  想要底下这个人,从很久以前就想要了……

  「你、你……倪子霖……你要干嘛?」林毅艰难地睁大眼,瞳孔里满载着未知的恐惧。

  他抬起头,将林毅的害怕情绪一一收藏起来,记在脑子里,心里一紧,喉咙干涩地问:「喂,你看过A片吗?」说完,停留在胸尖上的手指准确无误地抓住对方脆弱的分身上,隔着裤子,探索到的是没有反应的软劲。

  「……!」

  林毅像被很伤人的东西严重刺激到了,他边狂吼边弹起身体,倪子霖险些抓不住他,一个不留神,林毅竟然抬起膝盖下足力气往他腿间一踢!

  他叫了一声,倒进沙堆里。没有踢着要害,但大腿内侧的部位也是相当脆弱的地方。他看着仓皇奔逃的背影不小心跌了个狗吃屎,在还没站稳的时候又企图跨出脚步跑走,下场当然是再一次的跌倒。

  他向来都知道,他喜欢的人是这么的笨……

  林毅慌张地再次爬起来,手掌为了缓冲跌倒往前扑的动用力而磨破了皮,一再地爬起来后,他又惊又怕地继续跑。但是跑没有几步,他的脖子一紧,后衣领整个被扯住,后面的力量将他往隐密的树丛间拖行。

  「救命!救──」很快的,呼救的嘴巴被捂住,鼻间传来的是一股冰凉的雨味。

  被甩趴在草地上的时候,林毅立刻爬起来,身后却有一具身体压下来,再度将他制伏在草皮间,两只脚被撑起来,膝盖摇摇欲坠地做为整个身体的支点。

  「倪子霖──!!」

  「林毅!」一手压住身下人的背脊,倪子霖的眼里自始至终,都是得不到对方一丝丝观注的凄凉,「你什么时候才会注意到我呢?林毅,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你还没有注意到我吗?」

  胡乱扭动的身体霎时僵硬,下一秒则是带着一股极严重的颤抖。

  然后,倪子霖清清楚楚听到对方说着:「我.不.信。」

  强硬剥开皮肉而流出鲜血的回答,让他闭上哀伤无奈的双眼。

  **

  「我今天早上没吃早餐,太赶了,我睡过头……」

  「那、那怎么办?第一节是体育课。」

  「福利社也没那么早开……肚子好饿喔……」

  倪子霖站直身子,端正地抬起头将双手交叉在背后,严然一副雕像的模样是老师在全班公开称赞他的站姿是最正确最有气势的。

  身后传来这一段交谈,倪子霖即使听到了,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很快地,身后又传来两道敲头的闷声,以及微微的痛呼。

  「升旗的时候聊什么天!」班导虽然是位女性,却是铁腕。

  体育课的时候,老师宣布今天的课程是一千六百公尺长跑测试,这让全班皆哀呼连连。但在老师威严的命令下,大伙就跑了起来。

  倪子霖相当沉稳地跑着,不知道跑到第几圈的时候,被称为全校王子的朋友已经多跑一圈绕到他身旁。

  「子霖,你怎么跑这么慢?球队的晨训随随便便也是两千公尺起跳。」

  他不说话,只是微微苦笑。

  石祟信一脸恍然大悟,问:「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

  身体不舒服的人不是他,而是在离他不远处的前方,有个纤细的背影正慢慢吞吞地蹭着地面,迈开来的脚步像在滑一样,随便都有举白旗投降的可能。

  但,他仍然随口编了个理由:「我今天不想当第一。」骄傲又自大的理由。

  「哼,有我在,还没人敢说第一,来比比看。」石祟信拍拍他的肩膀,打算冲刺,不料友人却说:「改天吧。」

  才一说完,视线只不过离开前方「那个人」一秒,那脆弱的身体就往地面一倒。

  在那个人身边,好象叫做阿彭的人立刻想要扶他,却扶不起来。

  倪子霖的心,就像被刀刺了几下,抽痛。

  匆忙地奔驰而去,连同阿彭扶起已经没有反应的人时,石祟信刚好跑来。

  「林毅──林毅!你醒醒呀!」

  「闭嘴!」倪子霖的吼声让阿彭马上噤嘴,他抬头对王子说:「祟信,你跟老师汇报一下,我们送他去保健室。」

  「好。」

  看着躺在保健室床上的人的脸,倪子霖的脸色相当严肃,严肃到连陪在一旁的阿彭都暗自叫苦。

  阿彭心想,这个人真可怕呀……虽然是同班同学,可是不同挂也聊不来,所以就敬而远之了。但现在,虽然很感谢他跟他一起将林毅送来这里,不过他希望这个人快点走。

  「你可以先走了。」

  阿彭有些错愕,正想回答「要走的应该是你吧」的时候,对方看他一眼,就足以让他吓得尿裤子。太扯、太扯了!明明都是高中生而已呀,这么杀的眼神可以进军好莱坞演充满心机的坏人了。

  在带着对不起林毅的心情下,阿彭还是先离开了。

  保健室的阿姨进到休息室说:「这位同学,你也可以先回去了喔,我来照顾就可以了。」

  「我们老师叫我留在这里。」

  见倪子霖的坚持,她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而离开休息室。

  倪子霖拉来一张椅子,坐在床旁。他转头看见外面没有人,休息室里也只有他跟林毅而已。不知为何,这让他松了口气。

  最后,他静静地看着林毅的睡脸。

  操场上传来的呼喝声,教室里传来的授课声,以及保健室外那片林子里若有似无的虫叫声,都打扰不了现在的宁静。

  倪子霖的嘴边露出了微笑,眼睛里只容纳得了林毅的脸庞。

  他多么想要,让这个画面就停留在这一格。

  悄稍地,他伸出手,轻轻点了一下林毅露在薄绵被外的手背。

  没有反应。

  他的笑容更深了。这是第一次跟林毅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平常时他们两人不同挂,看也只能远远地看。这张没什么特色的脸,带着缓和而令他心情极其放松的平静。为什么如此牵挂这样的人?甚至,他们根本没有真正交谈过?

  手,大瞻地贴住林毅的手背。一点排斥的感觉也没有……

  「喂,子霖。」

  倪子霖吓了一跳,心虚地缩回手,转身看到祟信气喘嘘嘘地靠在门边。

  「你还在这里?老师叫你过去,你忘记啦,你是康乐股长。」

  「喔。」倪子霖又看了床上一眼,问:「那他怎么办?」

  「保健室阿姨……」石祟信往外一看,「咦?人呢?不在这里啊。」然后他无趣地走进休息室,来到床边,对着倪子霖说:「好吧,我先看着他,你先去找老师吧。」

  「嗯,好。」

  林毅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王子,石祟信。当他扭捏地向王子道谢的时候,王子温柔地笑着说:「不客气,你好些了吗?」

  之后,王子就没有再说其它的话,而是体贴地扶他回到教室休息。

  而彭顺新在解释这天晕倒的情况给林毅听时,他发呆似地看着远方的一点,心里想的不是彭顺新所提及的人。

  或许,也根本没有将朋友的话给听进耳朵里去。

  (三十四)

  整个人趴在林毅抖动得比风吹枝叶还严重的身上,倪子霖剧烈的喘息慢慢地平静下来。

  他摸摸身下人的脸,分不清濡湿暖热的液体是雨水、汗水、还是泪水?抹了一把,用舌头去舔手上的水分,舌尖上传来一些咸腥味,他的心脏霎时咚了一下,有些疼。

  就在刚刚,他彻底拥有了林毅……

  当对方回答他「我不信」时,他涨红了眼。不明白自己已经尽所能地对他好,却一点也得不到对方的关注。为了引起林毅的注意,他用了最下贱的方式,那就是往他的痛处踩。在班上大肆宣扬这个人喜欢众人眼中的王子──

  结果,得到的是什么?是一句不信任的话。

  已经成功引起他的注意了,已经获得他不时转头的视线了……但,这样的视线却装满着恨意。所谓的成功,也只是成功地换来一句不信任。

  「好……好……我就是要你信,我喜欢你,你不信,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一点高傲的语气也没有,只有委屈讨好般地轻声说着。

  扯开身下人的裤子时,一切的程序都是这样理所当然。

  「倪子霖!不要──我不要──」

  挣扎,一定会有的。

  「你看,如果我不喜欢你的话,我会有这样的反应吗?」

  用涨热的下半身贴抵对方毫无遮掩的地方,倪子霖看着胡乱扭动的背,眼前有些星花,他在说着话的同时,也快被自己的残忍给杀死了。

  然后,他自顾自地拉下自己的裤头拉炼,身下的人明显僵直的身体,这些他都看在眼里……接着,林毅开始向前逃了,爬抓着身下的草皮,渐渐挖出潮湿的黄土。这些,倪子霖不在乎,他死死地抓着对方的腰身。

  抬起头,他望向被树技叶片遮得稀稀落落的天空,雨越下越大了,足以掩盖这场即将而来的暴行。

  勉强打开的洞口,倪子霖只前进了不到二分之一,耳里全是林毅的吼叫。

  他也发颤,他也害怕,这种事对双方来说都是第一次……

  他只顾着不能让眼前这个人逃走了,所以他下足狠劲抓住对方的腰。

  到这个深度,就舍不得再往前了,律动起来的时候,林毅哭喊得很严重。

  事实上,并没有动几下。结束的时候,倪子霖恍神般地停顿在林毅体内。

  然后,充满着爱意和悲情地抱着林毅的背部。

  他在心底呐喊──是你不相信我的,这样的话,你就相信我了吧?拜托你,不要讨厌我。求求你,赶快接受我吧。

  倪子霖离开林毅身上的时候,勉强为两人穿好裤子。

  他看着林毅表情僵硬地坐在草地上,眼睛像金鱼一样红肿。

  他别过头,看不见,或许就不会这么难受。

  「你相信我了吗?所以,你觉得呢?你的答案是什么?」声音抖动着,倪子霖闭上眼睛想要听对方的回答,但过了许久,耳边只有雨滴落在草地上的闷响。

  他转过身,看见林毅背对着他,往公园的出口方向走动。

  他着急地大吼:「林毅──」

  眼前的背影明显地抖了一下,停了下来。

  「林毅,我不会放弃的,我会去找你,对,我明天就去找你……」

  过了几秒,空气中剩下来的只有雨声。

  林毅背对着倪子霖,没有回头地继续往前走。

  不论是脸,还是心灵……这是最后一次,倪子霖真正见到「林毅」的最后一面。

  **

  妹妹上学去了,爸妈也不在家。

  林毅一进屋里,像抹幽魂一样走到浴室,机械式地脱掉湿透的衣裤。他将浴缸的水放满之前,先冲了澡。其间,刺痛着的地方涌出奇怪的东西,他也没有在意地刷洗着身体。然后,泡进满缸的热水里。

  他在水缸里慢慢缩起身体,双臂环着双腿,他侧着脸靠在膝盖上。

  望着门把,他的视线直直地,容不下其它东西。

  鼻子没有发酸的闲暇,眼泪就这么默默地从眼窝处流出来。

  「咦──好恶心,恶心鬼林毅,你真的是从后面来的啊?」随着话语,而起哄的笑声格外刺耳。

  「你这个脏鬼,少烦王子了好不好?」迎面泼来的,是发出恶臭、从水沟里捞出来的水,还有一个挂着凶狠表情的女同学朝他比中指。

  「喂,你知道吗?王子班上有个男生在暗恋他耶……」

  「咦?好变态喔,怎么会这样?那王子的名誉岂不是被他弄脏了?」

  「对啊对啊……喂喂,就是他就是他!」

  在走廊上路过时,不认识的女孩们在看他,不经意听到的对话更是让他加快脚步。

  「丑男也敢暗恋王子,有没有搞错?」

  即使加快脚步,也没有漏听故意加大的声音。

  「你开玩笑的吧?」

  认真的告白,似乎将心脏掏出来的爱恋,却被当成玩笑一样嫌弃。

  「你知道祟信说了什么吗?他说,你如果靠近他的话,他只会觉得恶心想吐。对他来说,你只不过是一只会飞的蟑螂,让他恨不得见一次踩一次……」

  眼前的门把渐渐模糊了,林毅看不清任何东西,突如其来的悲伤像猛烈的海浪拍打过来。他急忙地用双手捂住嘴,仍是让哭声溢出指缝。

  「呜……唔……」辛苦地忍耐并没有多大的作用,很快地,他便大哭起来。

  没错,今天毕业了,他得到了什么?被当成笑话的心意?被强迫的身体?被全世界遗弃的孤独?

  赤裸地站在房间的全身镜前,林毅看着胸前的一口齿痕,泪又无声无息地滑落。

  「你去死!」

  「变态!」

  「滚出学校!」

  无数的骂声,在这个时候不知为何,竟然特别的清晰。

  林毅无奈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真的那么惹人厌吗?真的……吗?

  ──如果,如果能消失就好了。

  对着镜子伸出求救般的手,林毅张开口,哑然无言地贴着镜面,企图抱着镜中的自己。身体还很痛吗?很痛,很痛,痛得想要大叫……我来安慰你好了,已经没有人要理你了,那么,我来安慰你好了。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沙哑地说着:「变成另一个人吧?这样就不用痛苦了,是吗?如果……如果我变成另外一个人,这样,会幸福一些吗?」

  扯开一个惨淡苦涩的笑容,林毅慢吞吞地穿上睡衣,而后倒进床里,将天花板的景像牢牢地记在脑海中,最后平静地闭紧眼睛。

  当晚,林毅发了几乎要人命的高烧,家人赶紧带他去急诊室。

  隔天,他醒来,高烧也奇迹般地消退。

  以联考将近为由,他也在这天跟父母要求搬去跟乡下的外公外婆一起住,才能专心念书,并且希望不要被任何人打扰,所以有朋友来找他的话,他拜托父母不要说出他具体在什么地方。

  而这个「他」,变了。家人以为他是林毅,却不知道,林毅已经如自己所希望的,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要帮林毅达成愿望的人。

  是的,一个重生的人。他知道林毅的一切,也拥有林毅的记忆,只是,林毅不会察觉到他,更不会再次的伤心。他会改变所有的事情,除去所有的障碍物,就算是死,也要保护创造出他来的林毅。

  曾经,林毅也多次一再出现过,但那都只是几秒钟的事情而已。林毅很快就被他压下,而他腾出一个空间安全地把他收好。

  ──不要害怕,一切都交给我吧?我能为了让你过得更幸福而牺牲全部。一步一步地,我帮你取得良好的学位,利用摄影在法国打出知名度。让你变成另一张脸,换一个新的人生。整型的痛算什么?动刀的伤口、将脸骨敲碎重整的手术也不过如此而已。拼死拼活地学着法文,既然我有你的所有记忆,你应该也能吸收这些语言。回到台湾,成为让人敬仰的翻译家,然后再替你找一个你爱的男人。好了,直到现在,我已经全部都准备好了。我已经为你打点好一切了,林毅,只要你高兴,你随时可以出来取回你的身体。

  (三十五)

  「你好,我叫冯其让。」

  倪子霖伸出手与之交握,第一眼对冯其让的印象并不差,甚至是出奇的好。对方很有礼貌,长相也相当讨人喜欢,虽然听到好友最近交了一个「男朋友」而讶异,但当他看到让好友陷入热恋的本尊时,就一点也不意外了。

  「其让……」

  「叫我阿让吧?」冯其让亲切地说着。

  但,倪子霖却有另一种不同的感觉,一种很疏远的感觉。

  阿让是不是讨厌他?倪子霖脑子里冒出这样的想法。才第一次的见面,明明对方一直对他客气又礼貌,但他就是有这种挥之不去的不快。

  「你是内科医生?」

  有一次吃饭,冯其让突然问。倪子霖困惑地皱起眉头,对方向来很少主动跟他说话。但他还是笑着回答:「是祟信告诉你的?」眼睛瞄了眼好友。

  石祟信立刻打哈哈笑道:「有什么关系?」他对着阿让,仰起下巴说:「子霖很厉害喔,他受到医院其它教授的赞赏,他们还在暗地里曾夸他不用三十五岁就可以当个独担一面的主任!或许,还可以在大学里授课!」

  倪子霖倒是没什么骄味地低下头:「现在还只是实习的,一切都要慢慢来。」

  「不过,」阿让盯着他,「内科医生向来是我最尊敬的,他们总是能第一步观察到病患的症状,如果没有内科医生严谨的判断,病人该怎么办?」

  倪子霖傻傻地盯着认真而严肃评断的人,有些哑口无言,更甚,脸竟有一些热。

  「你是什么内科?」

  「主攻神经内科。」

  那段对话不久后,有一次三人相聚喝酒,祟信已经先醉倒在一边了。

  只剩下他跟阿让还在拼酒。

  「我教你法语吧?」双颊浮上两团粉红的醉意,阿让笑着问。

  「我学那个做什么?」

  「不想到国外看看他们的技术吗?」阿让的话,总是特别地让人想听从,「老实说,我在法国有医学方面的朋友,他们那边的内科,都是世界一流的好手,你不会想错过认识他们的机会的……」

  于是,他开始学法语。听、说、读、写……阿让全都教给他。

  第一次到法国参加各国的医务会议时,他差点为这种有实质意义又盛大的场和感动落泪,他只觉得冯其让是他生命中的贵人。

  **

  步出房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倪子霖手肘放在沙发臂上,用手指撑着额头。

  脸上,是相当疲倦的模样。

  「你……是阿让?」倪子霖的脑海里立刻跑出一个医学名词:解离认同失常。也就是俗称的多重人格。

  「我还以为,可以等到你去法国,走你内科医生的康庄大道。但,我没想到林毅突然回来了。你为什么不滚?你怎么还不滚去法国?」

  一如以往,阿让冷静又不失常态地对他说话,一切,都跟以前一样……

  一场不愉快的谈话,让倪子霖内心自责又愧疚。

  他多么想把自己掐死……他的爱,难道在十年前,转成利剑了吗?把林毅逼死在角落里,却大声地宣扬这就是自己的爱情吗?

  「你这么费尽心思地教我法语……还将我推荐给……」

  「不对你好一点,你怎么会乖乖照我的意思走?我要做的,只是把你完全地隔绝在林毅的视线之外,请你不要误会。林毅如果只是恨你,那么我是恨到想杀了你,但是,杀人要坐牢,将你赶出这个地方,不用坐牢。」

  连恶毒的话都能平静说出来的人,确实只有冯其让办得到而已。

  林毅呢?林毅只是一个笨蛋,一个很善良的……说不定连设一个小陷阱害人也做不到的……很脱线又迷糊的……他最喜欢的,笨蛋。

  将泪液锁在眼眶里,倪子霖摊软在沙发上,宛如斗败的野兽。

  大门被开启了,他仍独自醉饮伤心,并没有发现房子的主人已经回到家了。

  「子霖?」

  用力地抖了一下,倪子霖抬起头,脸色凝重。

  「祟信,你回来了。」彷佛拨云见日,他求救似地松缓了表情。

  「你怎么了?」石祟信皱起眉头,下一秒着急地问:「难道是阿让他──」

  「老公。」王子听见这个匿称,眼皮跳动了几下,他看见阿让气色不足地靠在门扉。「我饿了。」阿让嘟起嘴,石祟信见此愣了一愣,这才恢复过来,马上道:「好,我马上煮东西给你吃,芋头排骨闷煮好吗?」

  「嗯。」淡淡一笑,阿让的这个表情让王子着迷了几秒,而后才恍然大悟般走进厨房,完全忘记沙发上有个愁眉苦脸的人坐在上头。

  就在王子进到厨房后,冯其让的笑容整个垮下来,他双手交置胸前,仅是轻轻地看了倪子霖一眼,便足以让对方从头顶寒到脚底。

  「你还不走?要我拿扫把赶你吗?」

  眉间叠起隐忍的皱褶,倪子霖咚的一声站起来,绕过沙发走到冯其让面前。两人对峙了几秒,他不甘心地看着对这般锐厉眼神豪无惧怕的冯其让。

  突然,他下足狠劲抓住阿让的手腕。

  「干什么?」阿让平静的脸上,只显示出些微的疑惑,以及因手腕上的疼而蹙起的眉。

  「跟我走!」

  「休想!」冯其让大叫一声,他掰住门框,死活不肯乖乖让对方拉走。

  石祟信穿著围裙拿着铲子急忙走出来,只见两人在他面前东拉西扯,他丢下手中橱铲,大手圈住子霖的肩膀。

  「冷静!冷静!」花了好大的力气,他才将激烈扭动的倪子霖制止,而阿让靠在门边抓着立刻红肿的手腕,「发生什么事?干嘛吵架?」

  倪子霖死死地瞪着阿让,而对方也毫不客气地回瞪。他抖动好友圈住他的双臂,指着阿让:「你冯什么过他的人生?这是林毅的人生!你以为没有人在乎他吗?啊?至少我在乎!至少我在乎──」他又冲到阿让面前,凶狠地扯住依然面无表情的人的衣襟。

  「你把他还给我!还来!你这个──」

  话还没有说完,倪子霖被扯住领子猛地向后拉,脸上迅雷不及耳掩地被揍了一拳。站不稳般地倒在地上后,脑子传来一阵空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时,好友石祟信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倪子霖,你疯了吗?」

  疯了吗?

  突然地哈哈大笑,倪子霖掩住脸坐在地上,自问:「我疯了吗?疯了吗?」

  然后,他颓败地站起来,在离开前恢复冷静般地对着阿让说:「冯其让,我不会放弃林毅的,就算你改变了他的全部……不管多久我也能够找到他……对他说……」

  倪子霖离去后,房子内的安静之中甚至还听得见对方未说完的尾音。

  「他在说什么?」伴随着阿让没有回答的静默,王子忧心地问着。

  眼看着阿让身形疲累地回到房间,石祟信若有所思地瞧着情人的背影,一肚子的疑惑却不知道找谁询问。

  但是,他很快就会知道答案。

  就在了解一切的时候,他宁愿没有问过。

  (三十六)

  王子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周遭彷佛净空了。

  他长得很细致,眼睛大大的,就像个女孩子一样,但喉间滑动的软骨说明了他的性别。王子那时候觉得很可惜。如果,如果对方是位小姐,他肯定要追求他。

  「石先生,你好你好,欢迎欢迎。」

  略显福态的中年男子身上穿著量身订作的阿曼尼西装,看起来很有架势。

  当然,拥有全省三十一家连锁电器产品公司的人,不论身材多可怕,气势都不会输给别人。但,画廊里所有的人的眼神都不在他身上,而是在他对面的年轻男人身上。

  「陈总,谢谢你邀我来参加画展,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因为关系到这位打拼江山二十几年的强人下一年经由公司出货的委托单,石祟信知道对方热爱画,所以接到对方这次协办法国新秀画家杰德杜瓦画展的参观邀请,他相当高兴,因为这代表着下一年的单子仍旧属于他们公司。

  「来来,我给你介绍法国的画家。」中年男子捧着肚子笑了两声,他越过石祟信的肩膀,用法语的「你好」向迎面而来的人打招呼。

  石祟信转过头,他看到一个粗旷的外国男人,正露出微笑做无声的招呼时,他猛然愣了一愣。他看到对方身旁明显矮了一截的东方人,那个人的嘴角自信地微微上扬,正盯着他走过来。

  在学生时代被称为王子的石祟信,此刻惊觉自己遇到了公主。

  法国画家的随身口译人员,冯其让……这是公主的名字。不,不是公主。冯其让是一名货真价实的男人。

  他那时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如果对方是个女的,将她娶回家也没有关系。

  但,即使是个同性别的男人,爱情锁定他就再也改不了。

  王子被这个既神秘又高雅、时而冷淡时而热情、拥有着无限魅力的男人所掳获──不费多余的力气。

  也许很多人认为靠外貌而投注的爱情是假的,不过外貌只是一时新鲜的东西,如果爱情没有从假成真,那么两年多来的相处算什么?

  所以,对于冯其让,石祟信怎么可能不爱呢?

  又,怎么会容许所爱的人消失在眼前呢?

  眉毛挑起,石祟信没有忽略好友眼角下的淡淡瘀青,他合起手中菜单假装轻松地道:「我想来一份菲力,你呢?」

  脸上紧绷到一点表情也没有,倪子霖又将菜单翻了两页,平淡地对着服务生说:「鲑鱼排,再来点白酒……跟红酒。」

  知道朋友点红酒是点给他的,石祟信淡淡一笑,引来旁人的一阵抽气声。

  不消说,也知道隔壁桌的女生们正窃窃私语往这边瞧。

  「跟你出来,大家都不会看我,不错。」一点也没有酸溜溜的语气,倪子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这时才定睛地瞧着朋友。

  「呵呵……你自己还不是帅哥,老说我?」

  「不一样的。」以手撑住下巴,倪子霖的眼底闪过一丝无奈,「你带着光,知道吗?任何人都会想跟随你,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任何人……」

  石祟信脸上的表情一僵,无比严肃地丢出破碎一句:「你、子霖……你、你是在跟我告白吗?」

  停顿了五秒之久,或许彼此都有起鸡皮疙瘩。两人在第六秒的时候同时哈哈大笑,餐厅里的人都往这里看,看两个笑到像疯子的英俊男人。

  石祟信首先慢慢收回笑容,他歉疚地看着好友脸上过了两天而有些淡去的伤。

  「子霖,对不起,我打了你,你很错愕吧?」

  愣了一愣,倪子霖低下头,道:「错愕的人是你才对,不必道歉,这些事情你都不用负责,根本不是你的错。」

  「那么,你们和好吧?」

  倪子霖当然知道朋友口中的「你们」是指谁跟谁。

  「我是不知道你们为了什么吵架,不过,阿让的脾气就是那样,如果他有什么地方冒犯到你……」

  「不是这样的。」冒然打断朋友的话,倪子霖脸上难受地道:「不是这样的……」

  「子霖?」

  抬起头,他的眼神无比认真地盯着好朋友,「祟信,你知道什么叫做解离症吗?」

  疑惑地皱起眉头,好友天真地回答着:「不知道。」

  无辜、可怜、什么都不知道……倪子霖看到的,是这样单纯的王子。

  该不该说?不说,自己痛苦;说了,两人受罪。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这样残忍又致命的决定权,怎么会交到他的手中?

  那个身体……是林毅的身体,住在里头的,却是个性分明极其不同的两个人。朋友深深地爱恋着阿让,这是无庸至疑的。但,他的林毅……他的……

  或许,这个世界上,不该出现的,是冯其让才对。

  表情凝重地叹了口气,倪子霖吞吞吐吐地道:「祟、祟信……」

  「不好意思,送餐。」桌旁传来客气又亲切的声音,服务生将两人的浓汤面包及主菜陆续送上,并礼貌地说:「请慢用。」

  「所以,你说的解离症是什么?」摊开餐巾,石祟信将它整齐地放在大腿上,于是错过对方惨淡的一笑。

  「你不是一直在问我,林毅欠了我什么吗?」

  朋友作状想了两秒,才笑说:「对啊,你又死不肯说,每次你都说,时候到了我就会告诉你。哼,算了,我呀,已经放弃听啦。」而后优雅地切开牛排,五分熟带点血,入口时软嫩带劲。

  「我向林毅告白,但他没有回答我。他欠我的,就是一个回答。」

  好象听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石祟信的脸部咀嚼动作停了下来,嘴里的食物没有咬几下就生吞进喉咙深处。

  「你……向林毅告白?」不确地又问了一次,得来的是肯定的点头。

  「怎么可能?」几乎是用气音来挤出这个句子。

  怎么可能?当初……在遥远又天真的高中时代,两人曾私下取笑过林毅,以开玩笑却不知道是伤人的方式,狠狠地调侃着林毅的暗恋。

  「祟信,我一直喜欢着林毅。但是……爱情多么可怕?它的反面就是恨,当你付出到一定的程度时,对方如果一点反应也没有,接踵而来的就是恨……」倪子霖抬起头,将餐桌上的主菜推到一边,看着朋友脸上的震惊,续道:「高中毕业的那天,我强迫林毅接受我。」

  (三十七)

  一阵静默,出现在石祟信凝重的脸上。

  倪子霖不会放过朋友的一丝丝反应,自虐般地承受责备的眼神。

  「子霖……」石祟信放下刀叉,将餐巾紧紧地捏住,「如果我们今天是欢天酒地的酒肉朋友,这个话题或许听听说说就算了。但,今天我是你的朋友,真朋友。所以我不得不告诉你实话,你错了,大错特错。你这不是爱情,你在摧毁一个人,如果你跟我说这些,是要询问我的意见,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在这一秒真的看不起你,你怎么会……怎么会强……」暴字说不出口,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愧疚及自我唾弃一直加诸在身上,倪子霖赶紧抹去眼角尚未流出的热泪。

  「难受吗?」

  朋友这样问着,他点点头。难受极了。林毅或许有个光明的大好前程,被他毁了,怎么会不难受?曾经的年少无知……也无法将责任推在这个理由上。后悔就像黑洞毫不挑选地吸收着所有东西,不断地澎涨……澎涨……

  「难怪你要一直找林毅了……没错,你这个时候的做法才是对的。你说林毅欠你一个回答,你才是欠林毅一个道歉……不,道歉只是个概括的词,做尽一切的事补尝他吧?」

  揉揉倪子霖的头发,石祟信微微笑道。

  朋友犯了错,就像自己的小孩踩到雷,会打、会骂、但也还是会继续保护他。

  还是兄弟,还是朋友,原谅跟包容也是要有很大的觉悟和勇气。

  倪子霖拿起白酒,不眨一眼地一口喝下,甚至不管白酒根本不能这样喝。

  「祟信!」

  「嗯?」

  「解离症,也是一般人所说的多重人格。」

  「喔喔,你是要跟我上课吗?大医生?」化解气氛般地苦笑了一下,王子也拿起酒杯,但不像朋友那般豪饮,只是浅尝两口。

  「一般而言,遇到极大的压力和刺激,为了保护自己,人会进入一种高度自我催眠的状态,好说服自己并不是这个人。于是,他会让自己相信,自己是另一个人,也就是一个身体能同时出现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格,与自身的语言、年龄、性别、个性、国家……都很有可能不一样的人格,随着想要逃避的事物,记忆出现了问题,而有丧失记忆的可能性。」

  石祟信作势拍拍手,道:「子霖,我记得你是神经内科,而不是精神科呀。」

  并没有理睬好友,倪子霖也没有笑,续道:「所以,一般罹患解离症的病人,会有着跟自身差异极大的人格,大部分是比较软弱的人创造出一个保护自己,能力比自己强许多倍的人格。一般来说,大多数的病例都是从小受虐的儿童,长到成人才会有这样的症状,但是,精神方面的疾病,还有很多领域受到局限而无法发现。所以……所以……你把阿让交给我吧?」

  到这里,原本听得津津有味的人突然僵直背脊。

  「为什么结论会绕到阿让身上?」眼皮跳动,石祟信似乎有预感对方接下来的话,他并不会想衷心知道。

  「祟信。」五官痛苦地扭曲着,虽然很不想说出口,虽然很不想伤害朋友,但倪子霖还是说了,还是做了。「林毅生病了,他就是得了解离认同失常,多重人格,然而──阿让──阿让就是他创造出来的人格。」

  耳朵传来了哔哔的刺耳声音。

  眼前飞越不可思议的黑色小点点。

  似乎,有人拿着铁槌猛力地槌着他的心脏。

  ──你是在说,我爱上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好友担心的脸孔就在眼前,石祟信告诉自己,你不能晕倒,你晕倒的话,你随时都有可能会失去你心爱的人。

  **

  「不在?林毅你疯啦?你干嘛说你自己不在呀?」

  一进门,彭顺新将大包小包吃的喝的放在客厅桌上后,他开心地叫林毅赶快过来吃,不料对方却一点也没有要跟他起哄的意思,冷淡地道:「林毅他不在。」

  略显烦躁地将电视关掉,冯其让把手中的摇控器扔向一旁,往后倒进沙发里,闭上眼睛,嘴边说着:「我不是林毅,如果你要找他,我也不保证他什么时候才会再出来。」

  彭顺新听对方这么说之后,他叮地一声撑大眼睛,食指指着慵懒地坐在沙发上的人,口吃地道:「你、你、你、你是、是、是阿让?」

  孺子可教,才随便点个几句,彭顺新就什么都明白了?

  睁开眼,微微勾起嘴角,冯其让正打算夸他聪明,不料彭顺新下一秒立刻说:「林毅他又穿越时空回到十年前了吗?这真是不可思议……真的可以写成一本小说了。」

  瞪了对方一眼,冯其让收起笑容,丢了一句:「你跟林毅,不愧是好朋友。」

  嗯?这句话是褒还是眨呢?

  就在对方一看表情就知道是在权衡褒眨之际,冯其让又说:「因为你是林毅的朋友,才不想浪费精力骗你。是你的话,应该不会像扩音器一样到处乱说。」

  他站起来,对着彭顺新张开双臂。

  「仔细看,从头到尾由前到后,全部都是林毅。不过……」伸出食指,他点点自己的太阳穴,「这里,就只有这里不同。现在这里归我冯其让管,所以林毅不在。」

  「……」愣了颇久,彭顺新满脸为难地道:「你说中文好吗?」

  「=_=!我说的难道不是中文吗?」

  「你说林毅不林毅,冯其让又不冯其让的,谁知道你在说什么?」

  耐下性子,冯其让正开口再解释一遍时,大门被猛然打开。

  出现在门边的,是一脸阴郁的王子。

  虽然彭顺新是笨蛋属性,冯其让也不是什么解释事情的高手,但两人都很有默契地闭上嘴。不再讨论刚才那个话题。

  「祟信,你回来啦?我带了点东西来看阿让……」

  石祟信没有理会彭顺新对他展露的笑容,他一踏进屋里,越过彭顺新,就直接走到阿让面前。他深深地看着阿让,彷佛全世界只有阿让进入他的视线,其它的东西,全都可以不用管。

  「阿让。」沙哑的,暗幽的呼喊中,刻画着深情。

  冯其让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王子的俊脸,直到对方伸出冰凉的手掌,贴住他的脸,他才平缓地问:「老公,怎么了?」

  啧了一声,石祟信笑了出来,温柔地摸着阿让的脸颊。

  「咦……不好意思喔,不打扰你们的两人小世界,我先回去喔。」

  像雕像一样伫立在原地的两人动也不动,彭顺新摸摸鼻子,往门口方向移动。

  当大门再次传来关门的声音,石祟信低下头,封住阿让惊讶的口。

  「不要离开我,好吗?」

  在阿让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倒进柔软的大床里。眼睛与石祟信对看,然后,王子说出这样可怜的哀求。但是冯其让并没有回答他,响应般地献上自己的唇。

  (三十八)

  林毅知道自己在睡觉。

  并且是很舒服地睡着。彷佛直达天堂中最安全的地方,他温暖地闭起眼睛,头发上传来柔顺的触感,有人正在摸他的发。很轻柔、也很爱怜地摸着……

  他知道,只要这个人一直在他身边,他什么都不用害怕。

  幽远的,模糊不清的声音很熟悉。他还搞不清这是穿越时空还是灵魂交换,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只要负责睡觉就好了。他知道自己可以任性,因为有个人正在用耳语的细微音量告诉他:「林毅,只要有我在,别人休想欺负你。」

  毫不留恋睡意,冯其让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身置副驾驶座上。

  今天……没错,今天是星期六的早晨。道路上很清冷,往来的行车不多,而他们是这几辆车中的其中一辆。

  太安稳了,睡得太过火了,好象,有什么药物在控制的睡眠一样。

  「我们要去哪里?」突如其来的虚弱,也很奇怪。想要抬起手臂,却发现相当无力。

  冯其让勉强转过头,看到石祟信严肃的侧脸,像是很专心在开车。但纠紧的眉头以及诡异的气氛都让他疑惑,对方这时转过头来瞧他一眼。

  「阿让,不用担心,一切都会没事的。」

  冯其让眯细眼睛,明明不留恋睡意的,眼皮却沉重得很。他看着石祟信嘴角的微笑,那是很苦……也很干涩的笑容,一点也不符合以往的朝气和活力。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左边是一大片落地窗。

  从窗边投射进来的阳光是深橘色的,他侧过身撑起身体,这才看见石祟信安静地坐在门边椅子上的阴影处,只有腰部以下的地方能清楚看见。

  「老公?」他唤了一声。

  「嗯?」很快,就得到响应。

  「几点了?」

  「六点十五分。」夜幕再过不久就要笼罩大地的时间。

  手底下的触感很滑,上等的棉被,陌生的环境。这让冯其让不思其解地环视周遭一遍,视线最后还是落到石祟信一点也不打算起来的身上。

  「我们在哪里?」

  「……在很安全的地方。」声音,难得的强硬。

  奇怪的行为举止,跟他在一起,从来不会我行我素地决定任何事情的石祟信,好象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光裸的脚接触到铺着地毡的地上,冯其让不再多说废话,开门见山地问:「你知道了?」

  良久,角落才飘来一句:「你现在是我爱的那个人……还是林毅?」

  嗤笑了一声,肩膀抖动,冯其让一脸「你果然知道」的坦率模样激怒了门边的男人。

  「不要笑──该死的!你不要笑──」男人狂吼着,带着不知道多大的压力,他冲到冯其让面前,甚至跪下来,抱紧对方的腰,趴在对方的大腿上。

  怀里传出压抑的哭泣声,冯其让止住笑容,轻柔地摸着男人略带粗硬的头发。

  「你给我吃安眠药吗?」

  石祟信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知道,他要留住这个人。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才正确,但首先,就是要带他带到远远的地方,远远的……让倪子霖怎么找也找不到。

  「子霖,你说什么?」

  「你前一阵子才说,阿让很奇怪不是吗?不论是讲话的方式,还是行为,像是被附身一样……那时后我们还开玩笑,他一定是最近稿件太成功而求好心切,压力太大了。但,不是这样的,是林毅回来了,林毅的人格将阿让压了下去。像是轮班工作一样,阿让休息度假去了。」

  「你胡说……」声音颤抖着,「阿让……他还是阿让……冯其让。脸……脸长的一点也不像,一点也不像……」

  「祟信,那是整型,阿让跑去整型了。眼睛、鼻子、嘴巴、甚至是脸型……祟信,你把他交给我吧?他生病了,林毅他需要治疗。」

  ──治疗后呢?冯其让这个人,会如何呢?

  子霖在他问出这个问题时,不敢看他,亦不敢说话。

  这算什么?害林毅变成这样的,是他吗?那为什么──为什么是他要来承担这个错误?

  「阿让,你爱我吗?」石祟信抬起头看着冯其让,这张漂亮的小嘴,跟记忆中的林毅一点也不像。

  ──你是林毅?骗人的吧?啊?说你是开玩笑的啊。

  曾听阿让说过无数次的我爱你,当两人共度假期的时候、当两人在一起洗碗筷的时候、当两人甜蜜做爱的时候……无数次的我爱你,不是假的。

  但是,冯其让却在此刻将嘴巴闭得很紧。

  那双漂亮又吸引人的大眼睛一直盯着他,他再次问:「阿让,你爱我吗?」

  除了静静地看着他,阿让还是没有任何响应。

  绝望地闭上眼,热泪没有声音地涌出。石祟信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大叫一声,将冯其让压进床间,用恶狠狠的眼神怒问:「你.爱.我.吗!」

  冯其让躺在床上,冷静地看着身上发狂却深深受伤的人,他缓慢地、无所谓般地道:「我不爱你,你只是我的一颗小棋子罢了。」

  很像利剑一样的话,撕碎人心般的话,冯其让却平静地说着,语气毫无起伏高低。

  「你很好,对我又温柔又体贴。或许你对不喜欢的人可以很无情,但你绝不会对喜欢的人骂一声打一下。有你在,就什么也不用担心,你一定能好好的照顾林毅。非常好,很适合我计划里给人一辈子幸福的完美王子,perfect的人选。」

  嘴唇抖动,王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爱的人是你呀……」

  小声地,石祟信就算掏心掏肺,对方也是将这些转而贡献给另一个人。

  「我爱的人是你……」慢慢地,呼吸急促,音量逐渐增大,「我爱的人是你。」相处了两年多的人原来心里一直没有他,

  「我爱的人是你,我爱的人是你,是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的人是你!是你──」

  对,是我。冯其让定睛看着石祟信的真情,很冷漠地看着,眉毛甚至没有扭动一下。就算对方的热泪滴到他的脸颊上,他也可以不厌其烦地擦掉。

  最后,他伸手摸着石祟言的脸庞。

  「外表是一样的,祟信,外表绝对不会变,你往后的每天依然可以跟我的外表生活在一起。这张脸是我创造出来的,就代表我好了。所以,就算心灵不一样了,你也不用觉得伤心。」

  松开皱紧的眉头,石祟信掐住他的脖子,并没有真的使力。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宛如当头捧喝,冯其让继续说:「有什么关系?当这个身体是林毅管辖的时候,你也硬得起来不是吗?」

  「你怎么可以……你到底,你的心是用什么做的?啊?用什么做的?」

  「是用顽强的石头堆砌起来的。」冯其让脸上依旧冷静。

  要是心不够硬,墙不够牢固,怎么保护另一个人?

  衣服被撕开的时候,惊讶意外的反而是石祟信本人。他呆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撕扯着阿让的衣服、裤子,连内裤也没有放过。用力抓爬着白晢滑腻的肌肤,抓出一道道红痕,心痛的却是自己。

  阿让像具死尸一样,安静地躺着。

  「你为什么不抵抗?」停下手中动作,甚至,不理会已经完全挺进的分身正涨大着。

  「没有关系的,祟信。」仅仅因疼痛而微微抽动嘴角,冯其让带出一抹勉强的微笑,「现在的我,是我,不是林毅。所以,没有关系的。」

  急忙退出对方的体内,石祟信只能悲哀地紧抱一个随时都可能会消失的人。

  (三十九)

  「到底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这个问题永远也没有答案……」幽幽地,冯其让轻吐出来的句子,遥远而飘渺,「如果没有林毅,我也不会来到你面前,如果没有他的话,我根本不会挑上你,一个头跟尾巴是连在一起的问题,永远也不会有人回答。」

  腹部一紧,冯其让知道对方有些生气,肩膀传来一阵疼痛,男人咬了他,他依然没有反抗地窝在对方的怀抱里。

  原本停止的躯体,再次律动起来。

  「啊……」吐出近乎死亡的呻吟,冯其让轻皱眉头,承受着身后愉悦的抽插。

  「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会死的……」精尽人亡四个字像光影一样窜进冯其让的脑子里。没错,再做下去,真的会死。

  「一起死好不好?」连死亡都要用苦苦哀求的语气,男人真的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也不管手机没带计算机没带什么都没带──一点也不知道外面的人是不是找他们找翻了天地──就这样窝在清雅的小旅馆里三天。

  三天里,都腻在床上。饿了就吃,渴了就喝,累了就睡。

  「跟一个不爱你的人一起殉情,一点也不值得。」

  「那你就爱上我吧?嗯?」

  「……」冯其让叹了口气,「祟信,你还是学着爱上林毅比较实际吧?」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试探地律动了两下,引起怀中人的轻颤,石祟信坚定地在他耳边说:「我爱的人是你……」

  **

  「你喜欢的是石祟信,是吗?是真的吗?」

  蓝到几近滴出水的天空上,一朵白云也没有。冯其让望着自己打造出来的天空,心情并没有比较舒坦。他低头看着趴在绿油油草地上、郁郁仓仓的古老大树下的人,嘴边叹了口气。

  他坐到已经沉睡一阵子的人身旁。

  「有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但是在你消失的十年,我却知道了很多事。」冯其让伸出手,轻轻地摸着依旧安稳睡着的人的发,手指传来柔软的触感。到这里,他心里才松宽一般舒展开紧皱的眉头。

  「倪子霖……这个人名,一直是你的地雷、致命点、克星。」手底下传来薄弱的抖动,冯其让随即道:「放心,那个人不在这里……没有人能够进来这里,你忘了吗?」

  颤抖渐渐停下来,眼前的人不再有害怕的情绪表现后,他又说:「林毅,你为什么喜欢石祟信?是因为他在高中时代对你很好吗?买面包给你吃?替你跑腿?保护你?捍卫你?」

  趴在草地上的人突然翻了个身,冯其让在这时心头一紧屏息以待,但是林毅只是翻过身呈大字型,没有醒来……这种要醒不醒的情形已经有很多次了,冯其让每次都期待这个人能睁开眼看看他。但是,这个人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存在……

  惨淡地笑了一声,「又被你骗了……」

  拨开林毅额上的发,他低下身,凑近林毅的耳朵,说:「如果我说,在高中时代一开始对你好的人,不是石祟信,你要怎么办?如果你是因为刚刚所说的一切而喜欢上石祟信,但是,做这些事的人却全都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你该怎么办?」

  在近距离的地方,冯其让看到林毅的眼睫毛颤了两下,但,就仅此而已。

  「你恨的人,我也恨;相对的,你爱的人,我也会爱……」冯其让的眉间,加进了淡淡的哀愁,「即使嘴巴上说不爱,不过爱的感觉确实是非常非常的淡……淡到我也觉得无所谓……这样的感情不重要,重要的人只有你而已。」

  抬头看着美丽失真的蓝天,冯其让伸出手点了几下,几朵白云随着轻点的指头而出现。

  「我不会阻止你恨谁还是爱谁,但我会给你谜底的线索。林毅,你去问彭顺新吧?他知道很多事情,他也告诉我很多事情。不过,如果你选择继续恨倪子霖,我会支持你;如果你选择跟随石祟信,我也会……」

  接着,冯其让顿时停下来,他眼里只能看见林毅的睡脸。

  跟林毅一起躺在草地上的时候,他没有挣扎。

  「还是,不如……不如我跟你一起躺在这里?对呀……这样,所有的事都不用烦恼了。」带着颤抖地握住林毅冰凉的手,他笑道:「你需要我,我一定会随时待命。相对的,如果你不要我,我绝不会出来打扰你,甚至,你可以把我丢得远远的。你也不用觉得伤心,因为你根本就……不会知道……我在这里。」

  **

  「啊啊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啦!」

  彭顺新捂住耳朵,他没料到过去两天假日被人烦就算了,这个人竟然还杀到他公司来找他?拜托!星期一是证券公司忙着开市的时候,谁会有空理这个人啊?

  但,来人不但不给情面,还将他拎到厕所,不问个水落石出不甘心。

  倪子霖扯住彭顺新的前襟,凶狠道:「你是最后一个看见他们两个的人,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哎唷,这位大哥!我都说了,那天我只是去找阿让而已呀,祟信一回来,我总不能看他们两个在场亲亲热热,却还光明正大地留下来看他们『表演』吧?」

  原本怒气冲冲的脸一僵,倪子霖就算再失控也知道对方所说的「表演」是什么。他松开手中的力道,丢弃掉焦躁气愤后,剩下来的也只有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束手无策。

  彭顺新拍拍他的肩膀,「说不定他们只是去偷闲度假啦,你知道的,有些人就是爱来不被人知道的密秘之旅。不用担心,他们很快就会回来啦。」

  抬起头,倪子霖两眼无神地看着对方,看起来像是自言自语。

  「不是的。祟信的业务这么忙,前几天才去法国玩,他老板才不会这么好心让他连休这么多天。而且,连手机也留在家里,行李箱里还有没拿出来的法国纪念品……」眼神一亮,这时,他眼中才终于有彭顺新的存在。「对了,你还不知道……你还不知道阿让就是林毅。」

  听到「林毅」这个名字,彭顺新瞬间睁大眼睛。

  「子霖,你说的阿让就是林毅……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这件事对吧……但祟信知道了,所以他要把林毅的身体藏起来,因为他……怎么也不能让冯其让这个人消失不见。」

  过了几秒,厕所里还是一片寂静。

  彭顺新用很复杂的眼神仔细地瞧着他,微声道:「难道你也不能说中文吗?」

  (四十)

  中断通讯后,倪子霖倒进沙发。

  刚刚跟粘妙如,也就是阿让的负任编辑方妞通过电话。出版社那边的人也找阿让找得急死了。加上贸易公司那边的头顶上司正需要石祟信,还特地找侦探要把他挖出来。但是,即使这么多人在找那两个人,至今失踪第六天了,他们还是没消没息。

  睁开眼睛,倪子霖仔细地瞧着这幢房子的一景一物……全是好友精心打造自己跟阿让的两人小窝的高雅家具,他甚至还帮忙搬过墙边那个书橱……

  如果,不把事情告诉祟信,而直接将林毅送到精神科去,情况会不会好一些?

  或许,真的这么做的话,自己就是失去一个挚友。

  「祟信,我们都很笨……我跟你,都是这样自以为是。」

  清脆的手机铃响打断了思绪,他抬起双手,看着自己的掌纹,笑了。

  两手是空的,什么也没有。但,如果……抓紧林毅的话,双手就会充实了。

  铃声还在响,他慢慢坐起身,拿起放置在茶几上的手机。才看一眼来电的人是谁后,他心脏突地加快,显些拿不住电话地按下接听键。

  「祟信!祟信!你们在哪里?」

  **

  彻夜开车赶抵达台南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的事。

  来到一间不大,但是却很干净明亮的长住型旅馆。站在门牌标示着301的门前,倪子霖抬手敲了两下,但没有人来应门。他转动门把,这才发现没有落锁。

  室内灯光微弱,是附有小客厅式的房间。他只看见好友撑着额头一副很苦恼地坐在暗咖啡色的沙发上。

  「你来了。」声音,相当沙哑。

  「你感冒了?」

  石祟信很没有形象地嗤笑一声,说:「叫床叫太多天。」

  尴尬地移开视线,倪子霖来到离王子最远的沙发边坐下。他也在这时候看清好友的样子……还是很英俊,即使下巴有些胡渣,即使眼睛下浮出一层黑圈,还是遮掩不了那样的光芒……

  「林……阿让呢?」

  眉心难看地扭起,但好友的口气并不是生气:「干嘛这么急?先陪我聊聊吧?」

  「嗯。」倪子霖答应般地附喝一声,但视线却还是飘到微微开启的房门口。

  「子霖,我们认识很久了吧?」

  回过神,倪子霖看见好友在对他微笑,他也笑:「整整十三年,久到我把你所干过的坏事全部记在脑海里,哪天你红了我就靠这个写成一本书。」

  「呵呵,是吗?当年在老师抽屉放假老鼠的人可不是我。」

  「你还记得呀……看来,要出书的人不只我一个。」

  愉快的气氛,就在谁也没有接话下又冻僵了。

  耳边传来一口深深地叹气声,倪子霖抬眼就见好友站起来坐近。

  很近,确实是好朋友应该要有的距离。

  「所以,子霖,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林毅的?」

  低下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十指,倪子霖这才知道自己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他轻启嘴唇,不甚清楚地道:「高一……」

  「高一?很早啊。你却忍到高三才有行动,太慢了,太慢了……所以,你喜欢他哪里?」

  该讲?还是不该讲?

  不想把这一切的错归到好友身上,所以倪子霖没有说小天使的事、没有说考试时候的事、没有说运动场上的事、没有说……很多事,都没有说。

  「你喜欢林毅,但他却喜欢上我,你一定很难受……就像,如果有一天,我知道阿让喜欢上除了我以外的谁的话,我一定会想把那个人粉身碎骨。」石祟信伸出大掌,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但你没有对我做任何害我的事,你没有将任何不属于我的过错推给我,你是一个真朋友。」

  「嗯。」还是没有抬起头看着朋友,倪子霖企图松开紧绷的神经,双手展开放在沙发臂上。

  「不过,就算这样,我也不会放弃阿让的。」

  说话的语气,应该要自信万分的才对,但石祟信却沮丧地向后摊在沙发上。

  「……子霖,虽然我不会放弃阿让,但是,他想放弃我。」

  眼泪来的太快,也太无预警。仅是从眼角流下来,无声地停在脸颊上。

  「祟信,阿让他……」

  「阿让他不理我,已经三天了,不管我用什么方式叫醒他,他就是不理我,好象死了一样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就连吃饭、喝水、说话、排泄他通通放弃。他就像一个等死的人,只是随便活着用静默的方式来叫我让他解脱。」

  良久,才有急忙跑进房间的凌乱脚步声。

  **

  脚步刻意放轻地进到病房里,石祟信将门关上,然后他靠在门边看着安静躺在白床上的人。两人明明才隔开十步不到的距离,他却觉得很遥远,即使走近了,他还是觉得很遥远。轻轻地握住毫无反应的手,已经碰触到了,已经紧紧抓在手中了,他却抖动肩膀,嘴边露出一抹惨笑。

  为什么……病床上的人给他的感觉,依旧是远得触摸不到?

  「阿让,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石祟信知道,这个人不会再看他一眼了。

  床上的人,憔悴的脸庞已经恢复了些许的活气,至少不像过去几天那样死气沉沉。但是,那双眼睛依然闭得很紧。

  沈默,沉默,还是沉默。

  「我走了。」嘴上这么说,手却还是紧紧握着对方。

  「我走了。」

  流再多的眼泪,也没有人要看。

  「走了并不代表放弃你,你明白吗?」手,渐渐松开,「既然你想要这样,就随你吧。你总是知道,我拿你没有办法。好吧,我会站在角落等待,等待,等待……等到我不想再等了,等到我已经不爱你了。」

  转过身,他抬起头,还是没有等到床上的人开口。

  「讲了这么多残酷的话,你还是不理我呀……我走了……再见,我可以说再见吗?我们,还会再见吗?」

  门轻声地再度打开,门外的灯光照下来,显出落寞孤寂的背影。

  冯其让在这时候睁开眼,牢牢地记住石祟信的背影。

  两人的视线,并没有交集。

  (四十一)

  「我会对他好。就像在高中时代那样守着他,但是这次我不会再默默地做这一切。我会告诉他我的爱,十年前就已经说过一次的爱。」

  倪子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微微颤抖,只有紧紧地交握才能镇定下来。

  他又继续说:「是人都会犯错,虽然不可原谅,但我还有许多的补偿还没有做,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向他道歉、向他坦白、还有……等他醒来,我会等……反正,这十几年也这样过来了,我已经等的很习惯了。」

  脸色略微苍白的人坐在病床上,眼睛看着窗外的景致,面无表情。

  「我不会要求他做什么事,就算他回答我说,你滚远一点,我不喜欢你。这样,我也接受,起码,他总算给我一个回答。那时候,他已经变回林毅,他拥有他自己的人生。」

  冯其让转过头,眼神冷淡地看着倪子霖的一脸讨好。

  还有,开敞的门外,是两三个等侯的白袍医生。

  他看一眼,便轻笑一声,问:「你要把我赶走?」

  微皱眉头,倪子霖坚定地答:「是。」

  「你倒是很诚实。」

  「骗你也没有用。」倪子霖指了指站在门外所谓的「专业人士」,「他们说,你的性格太强,若是你不愿意,他们也没有办法。还有……林毅太过悲观,而你却很积极……」

  这时,冯其让丝毫没兴趣一样又把头转向窗外。

  倪子霖握紧拳头,声音里是明显的压抑:「谁也不知道治疗后的结果是什么。」

  「祟信呢?」很轻的一个问句。

  「工作。」倪子霖苦笑道:「他要辞职,他老板还抱着他大腿不放。祟信就是这样的,他的吸引力太强大,就算做了这么任性的事,总会有人原谅他。」

  「是吗?」飘渺而失真的附和。

  今天的阳光太强,强到阳光从窗边投射进来,将阿让整个包围起来。倪子霖抬手揉揉眼睛,确定对方还在他的眼前,但心底还是害怕阳光会把他带走。

  他起身,将窗帘拉上,室内霎时变暗。

  而冯其让仍望着窗户方向,幽然道:「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悲惨的事情是什么吗?」

  「这个世界上,悲惨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悲不悲惨都只是个人认定而已。」

  「喔。」冯其让笑了起来,漂亮的、仔细的、令人永难忘怀的笑容,「那么,最悲惨的事情中,有一样就是,爱错人。」

  「爱错人……」

  「你很聪明,过关斩将到这个职位,代表你的能力很强。我也只是做你跟法国医院那边的桥梁而已,你在那边已经被默认为成员了,实在相当厉害。但是,在爱情方面,你却是个傻瓜,自视甚高、目中无人、自私自利……」

  「等等,」倪子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你现在到底是要说我的优点还是挖我的缺点?」

  「呵。」肚皮抖了抖,冯其让掀开绵被,双脚接触到地板的时候只觉得一阵冰凉。

  「倪子霖,我不相信你。」

  「……」表情难堪地点点头。

  「但是,我不相信的人有很多,你也不必太难过。」冯其让站起来,脚步有些不稳,他将窗帘再度拉开,外面的景色没有说非常漂亮,但,他会留念这个并不怎么美好的城市,「林毅回来的时候,你告诉他,曾经有我这一个人。告诉他,真正的冯其让是谁。告诉他,如果现在上演的是欧洲的童话故事,那么,我就是他的骑士,一个比你还默默守着他的骑士。」

  「你……」

  「算了。」对着倪子霖,他露出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容,「算了……你还是不要告诉他这些好了,反正,这只会让他伤心。又或许,你可以提一点点我的事,随你。」

  半天,倪子霖脸上的震惊还没恢复过来,他只颤着声音问一句:「你、你要走了?」

  「没错。」站累了,冯其让又回到床上坐下,宠罩在身上的阳光,就快要体会不到。

  「我保护他,实在是太久太久了……你说的没错,这是他的人生。就算我再怎么改变他的外在,他永远也不可能变身成另一个人。他的幸福,只能靠他自己去追寻,我只是一昧地想着,或许我能替他找到幸福,却没有问他,他是否要这样的幸福。自以为是的人已经够多了,现在,又多我一个。唉,我想我错的离谱。」

  **

  我会等你睁开眼睛,看着我。

  你只是欠我一个回答,但我欠你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了……

  如果你醒来,我会告诉你很多事情,很多你不知道,但是却关于我们的事情。

  每个人这一生都会有最美好的回忆,而我的,你想听吗?我最美好的回忆,就是成为你的小天使。

  还记得,高中时,你有一次体育课晕倒。那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保健室里。周围真的很安静,看着你的睡脸,突然有一股很强大的东西涌出我的心胸,我那时真的觉得……真的觉得……你想知道我是怎么觉得吗?

  那么,睁开你的眼睛吧,林毅,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着我,我会亲口告诉你我的想法。那么,听完之后,就算你拒绝我也好,就算你接受我也好,至少,我面对的,是我所认识的林毅。

  而你,是真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并没有躲在自己的躯壳里,等待自己的消散。

  **

  「喂,林毅,你紧不紧张?」

  「啊,啊,紧张?」

  「哈哈哈,看你那一副蠢样,你一定心急死了,很想知道你的小天使是谁吧?」

  「喂,懒人新,你最好给我闭嘴!」

  林毅打了彭顺新一掌,而对方在下一秒假装吐血死去的模样让他笑了出来。

  「27号,林毅。」

  老师拿着麦克风,在大家这么吵的情况下,林毅却听得很清楚。

  好友懒人新作头起哄,欢呼声不断,也一直拱着他的名字,林毅。

  林毅只觉得自己的脸热热的,他慢慢走到讲台上,希望自己的脸没有很僵硬。

  「来,林毅的小天使是谁?」

  心脏,噗咚──噗咚──

  是谁呢?他的小天使是谁呢?

  不知为何,他不断看着全班最显眼的位置,坐在那边的人正在看着他。对,石祟信正在对他笑,也正在随着大家闹。但,石祟信并没有站起来。

  嗯?转眼,他疑惑地看向站起来的人。

  那个人的脸上,是一副很真诚的笑容。对方自信地大步走到讲台上,手中拿着一本郑愁予诗集,那正是林毅最喜欢的诗人。

  虽然手足无措,但这个人脸上的笑容却很温暖。

  「林毅,surprise?」

  林毅拍拍自己的脸颊,虽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但他忙着递出准备好的巧克力礼物。动作到这里,突如其来的鼻酸让他止不住滑落的眼泪。

  「林毅?你没事吧?」长相俊秀甚至漂亮的男生搭上他的肩膀。

  抬起头,林毅紧紧地盯着男生的脸。

  对他好的人……让他如此心暖的人……在背地里一直守护着他的人……他一直想要好好地看一看,他一直想知道是谁──

  「倪子霖,是你?」

  <全文完>

标签集:TAGS:
回复Comments() 点击Count()
喜欢就顶一下

回复Comments

{commentauthor}
{commentauthor}
{commenttime}
{commentnum}
{commentcontent}
作者:
{commentrecont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