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先生?先生?” 在救护车的医生推摇下,我被叫回了神。 “人已经过世了,你节哀顺便吧!”医生摘下耳朵里的听筒。 “什么?”我抬起布满红丝的眼睛,惊愕地瞪向他。 过世?这是个什么样的概念?他这么可以下这个定义?谁有权对一条不久前还好好的生命下这样的定义? 我一把拽过医生白大褂的领口,拖他到弟弟床边。 “过来!”我粗暴地将他按向躺在床上的弟弟,“他的身体还是热的,脸也没有泛青,凭什么说他过世了?谁敢说他死了?谁敢?” 医生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他甚至没有再去取出听筒意思,视所有的举动都是多余。 我强行把他的手放在弟弟的脸上。 “还是热的!还是热的!对不对!”我冲着他叫嚣,“一个还有体温的人怎么可能死,怎么可能过逝呢?我弟弟还有救的对不对?对不对啊?” 我自顾自地重复问着这个问题。 “说啊!说他还有救的!你说话啊!” 手掌猛地用力,医生闷哼一声,跌倒在地,可仍坚持着默不作声。 为什么?我只是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在场这么多人为什么就没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回复我? 他们不能只简单地用听筒听听,就这么草率地做出判断,宣告一个人的死刑。 这并不是一样普通的东西,而是一条年轻的生命! 它还未曾真正沐浴过人间的春风,谁又忍心剥夺它享受的权利? 我不能接受,更无法接受。继续死按住医生的脖子,非要他给个说法。 后面的医护人员见形式不妙。一个个冲上前来,七手八脚地把我拉离。 一个护士模样的女人气呼呼地把出车单交到我手里。 “冬天用瓦司也得开点窗呀!人都硬了,还说没死……” “啪”一个清脆而响亮的巴掌,我把她掴得老远。 “死三八,你再说一次试试看!” 有生以来,我从没打过女人,但就凭她前面的那句话,我就不会为这次破例而后悔。 “谁说他死了?他只是昏迷了,你们为什么不肯救他,你们是医生呀!” 我像只无头苍蝇样地在房里乱转,拉扯着每一个医护人员的衣襟。 被甩耳光的护士蹲在地上啼哭起来,她呜咽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渲染着某种诡异的气氛,把我引领进一个不愿面对的可怕意境中去。 “不许哭!谁叫你发声音的?” 我的弟弟没有死,他还这么年轻,我们相聚只有那么短短的3天。我还有好多好多事,好多好多话要跟他讲。他怎么可能在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的情况下匆匆离去? “你们是木头啊!动啊!救他啊!” 喉咙已经开始微微发疼发胀,讽刺的是那个蹲在地上的护士越哭越起劲。 我掉不下眼泪,因为没理由哭,小绿没有死,我坚信。 吵闹声惊动了前来看热闹的左邻右里。 有的人一进房间就捂住了自己家孩子的眼睛,不准他们往床上看。 我知道他们是在怕小绿,怕看到那个躺在床上的小绿。他们以为他死了。 医护人员站出来驱散围观的人群,但仍然有惟恐天下不乱的人把好奇的目光投进来。 我发疯一样地向周围的人咆啸,我的小绿不是展品。我要告诉他们,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之后连警察也来了,他们看了看现场,准备把小绿抬走,我冲上去把他们的制服也撕破了。 “你们这些国家机器,不准动他,不准动我弟弟!” 我的歇斯底里在周围人看来就像一条疯狗,但我不在乎,强拉他们去摸小绿的身体,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想法是错的,我的小绿还活着。 我疯狂而又机械地拉人过来重复着证明过程,直到被一片黑暗所彻底包围。 ※ ※ ※ ※ ※ ※ ※ ※ ※ ※ “蓝!你终于醒了,你让我好担心。” 恍惚间我听到可岩的声音。大学的时候我们在同一个班,并从那时候起开始正式交往。 同性间的恋爱无论在社会还是家庭,有阻力一向众所周知。 但在我看来,自身的观念才是最为重要。 如果把它看得很重,它当然重。 相反,不去顾虑周围人的看法,坚持自己的信念,它也就是一份极为寻常的感情。 我很明确自己的心意,我爱可岩,不会在乎我们两人的性别。 所以毕业后不顾家里的坚决反对,我执意离开了那个储存着我童年记忆的城市——上海。远离了在我过去生命里流连过的人群,远离了二十多年来赖以生存的土壤。 跟着可岩来到他的家乡广州。 “可岩!”我一骨碌坐起来投进他的怀抱,手背却因为这个大幅度的动作而传来一阵刺痛。 “当心!你还吊着针!”可岩小心翼翼地把我扶靠在摇高了的床背上,“你刚才晕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有疼么?” “晕倒?”我握着可岩的手,警惕的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企图回想起晕倒前的事。 不久,我的目光就只停留在他那张让我百看不厌的俊逸脸庞上。 可岩是我的恋人,甚至可以说我已经默认了他组成了我生命的另一半。 为了和他在一起,我已经不可能再回头,重回父母身边了。 和可岩在一起的生活和我想像中的相差无几,他一直都对我很好,尽可能地讨我欢心。不过有时也难免泛起点小涟漪。 3天前他还为小绿在春节期间来看我而暂住在家里的事和我大吵一架。 最后干脆离家出走,还把门甩得好大声。 小绿是我的唯一的亲弟弟,千里迢迢地从上海赶过来,做哥哥的怎么能让他去住宾馆? 而且在我离开上海的3年里,我们兄弟除了电话联络外,就再也没有打过照面。 所以我硬是把行李扔给了可岩,我料他还会宠着我,最终还是顺着我的意思让小绿留下来。 可出乎我的意料,他真的走了。 我呆呆地愣了半晌,家里没了吵闹,一下子变得安静了。 小绿躲在一边默不吭声,他知道是因为他的到来引起了我们之间的争吵。 相隔3年,原本一大堆要说的话全没了踪影。 此时的我一点陪小绿的心情也没有,扔下他一个人在家,钻进PUB喝了整整1个通宵。 小绿?小绿? 我忽然拼凑出了晕倒前的事,脑子里“轰”一声炸开了锅,急忙问道:“小绿呢?小绿在哪里?那帮人都说他已经过世了,我知道他没有死,还有救的!他人呢?” “嘘!”可岩示意我降低音量。 他重新把我抱回怀里,然后温柔地吻上我的眼睛,再缓缓过渡到鼻梁,最后滑至嘴唇,轻轻地吮吸着:“蓝!你冷静点听我说,小绿因为瓦司中毒已经过世了。警方怀疑是自杀,在床头找到一份他给你的遗书。” 我猛地咬住他的唇片,但他没有抗拒依然吻吮着我。 眼泪顺着我的脸颊缓缓流下,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有可能骗我,但可岩不会。 那就是说小绿真的死了,他真的在到广州的短短3天里就永远地离开了。 我微微启口:“给我看看。” 可岩起身递给我遗书,那上面清秀的字迹我一看就泪如泉源。 这是小绿的字迹。他的字有点楷体的味道,和人一样纯美、朴素,方方正正、整整齐齐不带一点潦草。 哥: 到广州的3天里看到你现在过得很好。爸妈知道了一定也会很开心,你若有时间就回去看看他们。其实你走了以后,爸妈一直都很想你。由其是妈妈,好多次我都看见她一个人在你的房间里发愣。就连这次春节,也是他们主动催我来看你的。你自己也要多注意身体,不要老是熬夜。 我明白这些年来在你的心中一直有阴影,我的出生虽然多了一条爸妈望子成龙的希望途径。可对你却是不公平的。 真的很对不起,哥。我一直没有你这么优秀,可在你的童年里,我却遮掩住了你的光芒,占据了爸妈这么多的关爱,以至于让你感觉到被冷落。你一直是一个好哥哥,从来也没有在这件事上对我很明显地抱怨过什么。 但我看得出来,你还是渴望爸妈对你的关心,只是你性子直,嘴巴也硬,不肯承认罢了。 我不能继续照顾爸妈了,你现在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他们就全托付给你了。 还有,如若你和魏可岩是真心相爱。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相信一定会破除所有的阻力,得到其他人的认同。 不必记挂着我,从我念高中起,我们兄弟二人就分居两地,但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哥哥。要是有来生,我们还做兄弟。 全家珍重 林绿绝笔 信纸上斑斑地落有水渍,我知道这是小绿的泪迹。 心头滚过一阵剧烈的抽痛,我好像看见了小绿在写这封信时的心情。他并没有看破红尘,信上的点点滴滴还是漏露出他心中的遗憾,他还有许许多多事是放不下、割舍不下的。 “来生还做兄弟。来生还做兄弟……” 我口中喃喃地念叨着这句话,悲痛与莫名肆意地纠缠着我的大脑。 “这算什么遗书?莫名其妙!小绿没理由自杀的!他是被人害死的!被人害死的!” “嘘!蓝,不要这样。”可岩又上来搂住我,任我在他怀里翻滚、踢打,仍默默地承受着。 我没办法接受。叫我如何去接受那个清新幽郁的小绿已经死了。死在来看望我的异乡,死在沉沉的夜幕之中,死在我扭曲的回忆里。 “他不会自杀的。昨天……就是昨天他还帮我们打扫,把家里所有更季要换洗的东西全洗了。我叫他不要干了,他不听,还对我说等回去了就没机会了呢!”我拼命地摆着可岩的肩膀,“可岩……真的,小绿不会自杀的!” 我视如救命稻草一样捏着那份遗书,好像所有的答案都汇聚于此。 “蓝,你想哭就尽量哭出来吧!” 可岩的神情告诉我这一切是真的,小绿真的因为瓦司中毒已经死了。 我绝望地张开口,双唇颤抖着,一时发不出声音。 “扑通”一声,我倒在他怀里。 “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要怎么跟爸爸妈妈说,他们一定恨死我了。”手掌已经麻痹地倦缩起来,身体一抽一抽地,含糊得说不清话。“可岩……你知道么?前段日子小绿还在电话里告诉我他的成绩很好,但要陪爸妈不会……不会考离上海的。他还说……还说低年级有几个女孩子写情书给他。他都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叫我帮他想办法呢!现在他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死了,叫我怎么办啊?呜……” “蓝!”可岩抱紧不断抽泣的我,眼里同样噙满了泪水。“不要怕!我会陪你一起面对的。” 他把我越抱越紧,紧到我们都能清晰地听见彼此的心跳。 这一夜我们就一直这样互相捱着直到天明。 ※ ※ ※ ※ ※ ※ ※ ※ ※ ※ 第二天可岩担心我的身体和心理还无法承受,不肯让我去看小绿。 但在我的一再坚持下他还是同意带我去了。 在他的搀扶下,我扶着墙走进那个阴冷的停尸房。 当管理员把那个罩着白布的人推出来时,我仍有一丝幻想,希望掀开后不是小绿。因此我迟迟没有去掀,可岩也陪我站着,我们就这样静静地、莫名地等着。 安静到连在场所有人的呼吸也能清楚地感觉到。 管理员等得不奈烦,走上前去撩开白布,才撕碎了我仅有的一点点希望。 “哥来看你了。” 所有的幻想瞬间瓦解,我蹒跚地走近停尸床,一个踉跄跪了下来。 小绿。这就是我的弟弟小绿。 躺在我面前的他已经不在是记忆里的那个小弟弟了。秀丽、精致的五官和我长得极为相似。长长的黑色睫毛下覆盖着两潭原本盈盈似水的眼睛,可它们多数时间是总浮现着一丝幽郁。 但现在这双眼睛永远的闭合了,什么也看不到了。 爸妈给他取名叫林绿,是希望他的生命如同春天一样绿意盎然。 可我总觉得在小绿的身上从来不曾见到过绿色,看到的只是一层淡淡的灰。 “为什么?”我自言自语地问,转而抬头看向他。“你对哥有什么不满么?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我轻抚他冰冷的脸颊,可手却像灌了铅一样滑到他的耳垂。不只是手,连带到整条手臂乃至整个身体,全部都沉重得让我透不过气来。 我忽然感觉到手指上有液体流过——是小绿的血泪。 极度的兴奋和紧张令我张大了嘴却吐不出一个字。 他闭合的眼角正一颗颗地往外渗着血,而每一颗都准确无误地掉落在我的手背上。 我从来不迷信,但此刻我深深地预感到他有话要对我说。证明我先前的想法是对的,小绿是有冤情的,他要告诉我,他用血泪的方式传达给我信息。 “小绿!你是不是被人害死的?你有什么冤情,你告诉哥,告诉哥啊!” 我一下子失去了控制,发疯地摇着他。没错,我们是亲兄弟,有心灵感应的,就算分隔于阴阳两界,但我们的心彼此还是相通的。小绿有话要对我说,他一定是有冤屈的。 “蓝!蓝!冷静点!别这样!小绿已经死了!” 可岩迅速走过来想拉走我,可我拼命地抱住停尸床的底盘,死缠在地上。 这是我和小绿之间的感应,就连可岩也不会懂的。我知道小绿一定有话要对我说。 “你答应过我会好好的,不会闹事的呢!听话,不要闹了好么?” 可岩的眼里显现出痛心的神情,他不愿意看到我因为悲伤而疯狂得难已自制。 我死拽住停尸床,不肯离开。我不是在闹,只要给我时间,我可以证明给所有人看的。 他担心弄伤我,没有继续硬拉,只能在一边衰求。 “听话好不好?你这个样子,让小绿怎么安息呢?” “不是的,可岩!”我转过头认真地对他说,“我没有闹,你相信我。小绿确实没理由自杀的,刚才他的血泪掉在我手上,就是在告诉我他是有冤情的,是被别人害死的。他再找我申冤呐!我们兄弟有心灵感应,不会错的。” “你还要我说多少遍?小绿已经死了,他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心刹那间重新跌落到底谷。可岩无奈的语气让我不得不再次面对现实。 “滚!我们兄弟的事,不用你插手!” 我不要面对,与其活在痛苦的现实里,我宁愿暂时浮在架空的虚幻中。 “蓝!”他抚摸上我目无表情的脸颊。 “我叫你滚啊!”我打掉他的手。 为什么连他也不能理解我的心情,就算是一个小小的谎言,我也愿意相信。 为什么连我最深爱的人也不肯帮我分担掉一点点的痛苦? “时间差不多了,你们也该走了。”管理员站了出来,告知我们已经到了时限。 “不行!我弟弟还有话对我说。”我依然倔强地抱着停尸床的底盘,“你们这些人统统给我出去!” “再不推进去,人就要坏了。”管理员自行替小绿罩上白色的裹尸布,准备把他推进去。 “谁准你碰他?”我一把推开他,抢回小绿。“我弟弟刚才流下血泪,他一定是冤死的,他还有话对我说,你们这些人都不许动他!” “有完没完?” 管理员大喝一声,“他死的时候,房间里有暖气,现在进了冷藏室,温差太大才会导致双目流血的。你有没有常识?” “我才不管什么常识不常识!我说有冤情就是有冤情,你们懂什么?统统不许动他。” 管理员被我气得不行,又去叫了几个人,硬是要把我拉走。 我发疯一样地抵抗挣扎着,可岩在一旁叫唤他们不要弄伤我。 所有的力量精力好像都集中在昨天和今天用光了,我已经精疲力竭,再也使不出一点力气。又被人活生生地拖了出去。 第二章 “呜……”被死拉活拽拖到走廊的我,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这是我弟弟,是我的亲人呀!他孤单一人躺在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为什么我连跟他说说话的资格也没有? 可岩上来搀住我的手,我很快地背过头去,甩开他,继续对着墙抽泣。 现在连最疼我的他也无法理解我,觉得这些全是无理取闹,我无话可说。 他又从后面抱住我的腰,细长的手指轻轻地安抚着我因哭泣而起伏不定的身体。 这次我终于没有拒绝。可岩的怀抱总是给我一种无限的安全感,即使和他赌气,我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无法抵御他的拥抱。 他搂着我走出警署认尸处,一路上我任他牵着手,心虽然已经在他的怀里渐渐软化,但仍黑着脸不肯主动跟他说话。路上掀过一阵不怎么强的寒风,可岩把身上大衣披在我肩上。 羊城的冬天不像上海那么阴冷。来往的行人里也没有几个穿着厚重的冬衣,可现在我的心头却比寒冰还要冷上三分。 街头的商家已经纷纷挂起了大而醒目的迎春吉祥制品,所有夸张、刺眼的花红柳绿无休无止地拨动着我躁动的心弦。我朝天空翻了记白眼,低头注视着地面,不愿再看所有和节日、喜庆有关的东西。 “如果不想回家,我们就先到外面开个房间。”可岩握着我的手,一同放进他的口袋里。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摇摇头说:“他是我弟弟,我还会怕么?让我见到他的灵魂,才求之不得呢!” ※ ※ ※ ※ ※ ※ ※ ※ ※ ※ 一回到家,可岩就把我扶到主卧室的床上,不让我瞥见小绿睡过的房间。他泡了杯牛奶硬要我喝下,说是可以安神,然后静静地坐在床边守着我。我背对着他睡,默默地流着眼泪却又不敢发出声音,害怕他会心疼。 咸咸的眼泪大概已经覆盖住我的口鼻,现在就算是正常的呼吸也开始变得困难。我小心地吐吸着,不敢发出一点点大的声音以防被身边人发现。 “蓝,我知道你在哭,人死不能复生,看到你这么难过,我的心都快乱了。” 不知过了多久,可岩躺到了我的身边,他从背后环住我,慢慢地解开我的衣扣顺势抚摸我微颤的身体。 我不敢别头,我知道自己的眼睛现在肯定肿得比金鱼还鼓,不想让他看到我难看的样子。 他缓缓翻压到我身上,扳过我的脸,不带任何嫌弃表情地吻上我婆娑的双眼,用嘴唇抚去我脸上斑驳的眼泪。我犹豫着迎合上去,把双手环绕过他的脖子。 可岩虽然在别的事上一般都对我言听计从。可唯独在那种事上,他也常有难已自控的时候。以前我总埋怨他前戏做得不够,强行进入我的身体,弄得我大声喊疼。事后他总是把责任推到我的身上,说是因为我太可爱实在没有办法让自己自持,而从来没有过实质上的改进。 可今天的他却变得好温柔。双手始终抚摸着我的身体,与其说是做爱前的前戏,更像带有安慰性质的轻抚。温适的吻像羽毛一样轻落在我的脖胫。他的舌尖舔过我的耳垂,我哼了一声,肩膀以上都垂到了床沿外。 “上来,会脑充血的。”他的吻已经落到了我的胸膛。 “我不想动,你随意吧!”我仍然把头倒冲在床沿外。 身体在可岩的爱抚下确实有了反应,但我还是懒得抬腰抬腿,任他揉搓、亲吻着。 可岩大概是到了高潮,我听见了他的喘息声。同样,我也因下体传输来的一阵酥麻而微闭上眼睑。这种感觉迅速从两腿间沿着脊椎一直爬至我的上颚。我不自觉地张开口,不至于让它直冲进我的脑门。 待我睁开眼睛时,不禁被眼前的一幕模模糊糊的景像所惊呆——小绿穿着他死时的衣服直挺挺地倒立在主卧室的门口。 我明白自己的头是倒冲着的,所以看到的景像也是倒的。也就是说小绿就站在门口,他正在看着我。分明没有眼泪流出,视线却开始模糊起来。小绿的表情及眼神我看不清,但我确信他就在那里。他是不是来找我了?是不是真的要对我说什么? 急于弄清这一切,我“噌”地一声坐了起来。这个突然的举动吓到了可岩。 “怎么了?蓝?”他问道。 “小绿!我看到小绿了!他就在门口!” 我指向小绿站的位置。 “哪里?什么也没有啊。”可岩顺着我所指的方向看去,“你想得太多了吧!” “在的!在的!就在门口!我看见他了!”我口口声声确定着小绿的存在,可就是不愿再回头去看。小绿的出现突然给我一种奇怪的预感——他的死好像和我有关。 可岩用衬衣裹住我,把我抱到主卧室外:“看!哪里有小绿,只有蓝和我啊!” “可岩!”我颤抖地抓住他的手臂,“相信我,我不会傻到用这种事撒谎。我真的看到小绿了。” “我没有说你撒谎。”可岩啄吻我的嘴唇,“你只是太累、太难过了,一时看走了眼!” “我没有看走眼!是真的,他刚刚就站在这里。他一定是被人害死的,来找我替他申冤!” “不准再说这种话。”可岩捂住我的嘴,“明天我就把房子换了。” “不要!不要换房子。”我急得在他怀里扭起来,“我不说了,不说了,但你答应我不要换房子,就让我留一点回忆吧!” 说完,我又哭起来。这栋房子是小绿和我一起待过的地方。还遗留有太多太多他的影子和味道,我不敢说出我的真正目的。事到如今,我依然坚信小绿的死仍有蹊跷,唯一能着手的,就只有这栋我们最后一起待过房子了。 “好!不换不换!听话,不可以再哭了,再哭身体就要哭坏了!” 可岩再次把我抱上床,这次他没有要我,帮我盖好被子,握着我的手,奈心哄抚,一直陪在身边。 ※ ※ ※ ※ ※ ※ ※ ※ ※ ※ 后面的几天里,可岩没有去上班。也替我请了假,在家里洗衣做饭兼陪我。我不分昼夜地躺在床上,除非他硬把我挖起来冲凉、吃饭。否则我一定是继续躺着疯狂地臆测着小绿逝世的原因。 可岩把小绿睡过的那间房间给锁了。我要整理遗物,他说过一阵子再整理也没肯把钥匙给我。我知道他是怕我睹物思人,又会发疯一样地伤心欲绝。 小绿睡的那间房间原本是可岩的书房,那张单人床是预备给我们俩吵架时让他睡的。他向来很疼我,就连吵架后也不会让我受半点委屈去睡书房。 但可岩这次却反对小绿来看我,头一次和我产生这么大的分歧而且不肯让步。 他说讲不准又是我爸妈借机嘲讽,这么些年都没音讯,怎么会突然之间心血来潮地派个小绿来广州看我。而且小孩子年少无知,根本不能理解我们之间的感情。两个男人的同居生活,等他回到上海指不定传成什么万劫不复、大逆不道的样子。 我不理他,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到“不爱我”身上。我早已是他的人了,他却到现在连我的家人也不能接受又何必跟我在一起。 再说我了解小绿,他和我的个性截然不同。有时候我真怀疑我们除了在相貌上,哪里还像出自一个娘胎的亲兄弟。 他比我小8岁,虽然是个男孩子,但却文静得紧,从不会嚼人舌根。小时候起就是这样,就算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了,回到家也不太会吱声。3年前我离开上海,没跟爸妈多说一句。只有小绿,我们抱在一起哭了大半夜。 我从机场把小绿接回家的那天可岩和我吵得好凶,他还是不肯听取我的意思。我叫他滚,小绿还一个劲地帮他说好话。 “咣”可岩用力地耍门而出。可以说那是他第一次给我这么大的脸色看。说什么是为了我们好,我看还不是因为他自私自利、嫌麻烦不肯让其他人介入生活。 我气得傻愣在远地,久久说不出话。他走了很久以后,我才细细地打量起眼前的小绿。 血缘真是个很奇特的东西,他长得和我好像。薄薄的嘴唇,挺挺的鼻梁,雪白的脸颊上和我一样镶嵌着一对水盈盈的大眼睛。只有眼中那股纯洁和偶尔闪过的幽郁与衰伤是我已经不曾有的了。 “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来得不是时候。”小绿自责地低下头。 “喂!朋友,我拼死拼活地跟人家吵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让你住在这里,你帮着他说话就算了,道歉算哪门子的事?” 话一出口,我立即后悔了。我并没有埋怨小绿的意思,只是觉得心里特别烦。 他识趣地拎起行李箱躲到一边,脸上的自责还是一分未曾减少。 “飞机上应该已经吃过晚餐了吧!你的房间在那里,想睡就早点去睡吧!” 在我冲动地吐出一句不该说的话之后,一向没有什么很好的应对方针去补救。 可岩走了,我也根本没心思陪小绿外出游玩。 这个可恶的魏可岩,我叫他滚他还真滚了。心情变得比和他吵架时还要糟。我干脆也扔下小绿,钻进PUB喝到了第二天。 早上回来时听见洗衣机“隆隆”的转动声,小绿正在折洗床单和橱柜里的衣物。脸色比起第一天来时,显得格外憔悴。 我以为他可能是昨天没有好好地吃晚餐,再加上水土不服。硬拉他坐到客厅的沙发上休息。 “还有东西没洗完呢!”小绿的眼睛仍盯着转动着的洗衣机,却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比纸还苍白。 “好啦!别管这个,让那个白痴魏可岩回来洗,反正平时也都是他干的。”我把小绿拉到怀里,想好好抱抱他。我好久没有像一个哥哥那样地疼过他了。 “哥!”小绿惊叫一声,猛地推开我。 “干嘛啦?”我吃了一惊,“翅膀硬了,连哥哥抱抱也不行了?” “不是。”小绿摇摇头,“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们两个又都是忙人,这些衣服、被子呀也不知道几百年才洗一次。我正好闲着就帮你们弄掉,等我回去了就没机会了。” “啊唷!你怎么比妈还烦?”我硬把小绿拉过来睡在我的腿上,他明显颤抖了一下,像一只淋了雨的小猫。 “干嘛板着张脸,要我出绝招么?”我把手放在他的腋下和腰间,肆意地拧捏,我知道小绿最怕痒了。 “饶命……不要啊……” 不出我所料,小绿果然笑了。他的身体比看上去的还要瘦,刚才作弄他时才注意到。他笑起来很好看,像一朵带着露珠的小百合,我忍不住亲了亲他白暂的脸蛋。 从小就是这样,我想亲他,想抱他,想拗他甚至是想揍他时,小绿都不会拒绝,但要是被爸妈看见,只会当我因嫉妒而欺负他,免不了吃一顿“竹笋烤肉丝”。 “哥,你和魏可岩也这样吗?” 看见小绿喘得厉害,想起他小时候有哮喘病,连忙停手。 “干嘛问这么技术性的问题?是生理课不合格呢?还是有了女朋友?”我的话立刻反将他一军,红蕴从他的脸颊漫延到耳朵根。 “没有……我只是想问问你是不是很爱他?” “我哪有爱他?”我放低双腿,让他的头不会靠我靠得这么近。“昨天你也看到了,他不让你住,还对我这么凶,我哪里会爱他?” “去广州的时候,你也坚决说不要这个家,不爱爸妈了。那是魏可岩重要还是爸妈重要?” “那你是手重要还是脚重要啊?” 这下轮到我脸红了。小鬼,竟敢套我的话。他的问题好像是一个个原本就设计好了的。 “诶!说真的,你都念高三了有没有交过什么女朋友?” “低年级到是有几个女孩子写过信给我,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现在每天放学都不敢走学校的正门了。” 小绿不是在炫耀,他只是顺着我的问题,不习惯说谎罢了。 “回信不就得了!有机会不懂得把握,傻瓜!”我轻敲他的脑袋,“不过被低年级的女孩子倒追也已经很不错了。谁叫你是我林蓝的弟弟,继承了我的优良传统,和我长得一样漂亮呢!”我本末倒置地把自己夸得极其伟大。 “哥!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有多爱魏可岩?”小绿忽然极为严肃地看着我,“是不是到了已经到了不能描述的地步?” 他眼里的那股认真把我给怔住了。我的脸不禁又一次红了。 我到底有多爱可岩?我答不出一个字。是的,我爱他已经爱到了不能描述的地步了。 小绿好像已经看出了我的心意,躺在我腿上不再做声。看着他得了便宜又卖乖的模样,我又羞又气地捏了他一把。 “好了好了,累得半人不鬼的还说这么多话,快点去休息!”我一收手把他抱在了怀里,准备往他房间的方向去。 “可是还有东西在洗衣机里,还有午餐……” 腾在半空的小绿一下子抓紧我的脖子,这让我想起他不仅怕痒,好像还有一点畏高。 “就是因为在洗衣机里所以不用人看着嘛!午餐我会打电话叫人送来,不用你操心!”我很是体贴地抱紧他,小绿很轻,以至我也能轻松地把他抱到床上。 而享受了一夜灯红酒绿的我也早已倦眼惺忪,倒在主卧室的床上很快就晕晕睡去。期间又听到凉晒的声音,可能是小绿又去洗东西了,我也懒得再去管。人家说越内向的人就越犟,他也许就是这类典型之一。 当我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叫午餐早过了时间。客厅的沙发上叠好了上午晒出去的被单、衣物。我想叫小绿出去吃饭,可他的房间已经没了灯光,大概是已经睡下了,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打开冰箱,空荡荡的。以前可岩不在家,里面总是塞得满满当当。他知道我讨厌下厨,平时也都是由他来开火煮给我吃。所以在他外出前总会准备一大堆主食、零食供我选择。 “砰”我重重地关上了冰箱门。 杀千刀的魏可岩,这次还跟我动真格的了。没有你我才不会饿死呢! 拿好钥匙,我准备再去PUB喝个通宵。 ※ ※ ※ ※ ※ ※ ※ ※ ※ ※ 七拐八拐的,终于从电梯摸到了门口。任我怎么努力,钥匙就是插不进锁孔。定睛一看,原来是拿反了。 “喀擦”门被打开,一股强烈的瓦司味顿时冲醒了我被酒精麻痹了的头脑。 “小绿!”我不敢再往下想,急忙冲到他的房间。 他和平时没什么两样,闭合着眼睛静静地平躺在床上,被子盖到头胫下。可我却瞬间被一阵惧意所笼罩,伸出颤抖的手慢慢放到他的鼻翼下。 “啊?!”我相继倒退两步。 我不相信,他还活着,还活着,一定还有救的。 脑子混乱地像一团浆糊,我搞不清楚倒底是要先检查瓦司呢,还是先开窗。用手紧紧捂住刹那间胀开的大脑。 “小绿!”我终于想起最最重要的事,连滚带爬地挪到电话机旁,慌乱地按下急救电话…… 第三章 “蓝!接一下电话,我走不开!” 电话铃声响得叫人心烦。可岩在厨房里叫我。小绿去逝的半个月以来,他始终不离不弃地陪在我左右。 我不喜欢吃口味很重的食物,对辛辣的东西更是敏感得厉害。可岩就每天变着花样煮各式各样的清淡的菜色,但我还是没有胃口,一点也吃不下。 他就想出办法,把它们切成细小的丁,混着饭里喂我。每次我都是和着泪吃下的,可岩对我很好,我也一直很爱他。可要叫我在这段时间相应成倍地给他表示,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喂!”我无力地接起电话,另一头是短暂的沉默。 “呃……林绿在么?” 我听得出是妈妈的声音,她的普通话一向不标准,夹杂着浓重的上海口音。 “妈……”我强忍住哭腔,“我好想你!” 眼泪好像已经在这几天彻底流干了,真不知道人原来有这么多的泪水可以流。 可当逐渐开始麻木的我一听到妈妈的声音,所有的悲伤还是如决堤般一泄而下。 我强止住哽咽的声腺,尽可能摆出最自然的一面。现在的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目前不能让爸妈知道小绿的事,这个消息会让整个家在一瞬间完全地垮塌。 “傻孩子!”电话一头到传来妈妈的哭腔,“想嘛就回来一趟呀!身体好么?那边天冷么?” “都蛮好的。”我强迫自己保持镇静,手却不能不去抹已经泛滥的眼泪。 “弟弟呢?叫他早点好回来。” “他……不能回来……”我把眼睛看向天花板,以抵挡眼泪无止境地涌出。 另一边的亲人、朋友可能已经翘首期待他的归来;盼着他带回我的消息;寄希望于他在7月的那场考试。可这个主角却已经永远不能再继续饰演下去了,所有的梦想到头来只是一场没有结局的空等。 “怎么了?”妈妈开始显出焦急。 到广州3年来,和家里的通话一向是由我和小绿完成的。爸妈几乎不听,我也从来没有要求过他们来接听我的电话说上几句。我想他们是永远无法再接受我的了。 所以我明白这次打来也主要为了小绿。 “这里又查出‘非典’病例,回去又要隔离,还要居委里送菜送饭,弄得邻居们都像避瘟神一样干嘛啦?还不如等形势好一点再走,省得麻烦!” 我编谎的速度快得连自己也吃了一惊。我没有勇气去面对爸妈的痛苦。他们要打我、杀我都可以,是我没有照看好小绿。可我无法看着他们和我一样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那你自己也要当心点,身体一定不要搞坏掉,不要以为年轻就样样逞能。他……对你还好不好?”妈妈有所指地谈及可岩。 “嗯。很好的!他对我很好!” “那就最好了,但在外头总不比家里,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妈妈。”妈妈不再出声,听筒的另一方传来纸巾的抽动声。“你这个小囡从小就不听话,我和你爸爸都不在你身边……” 她断断续续地说不清楚,最后干脆直接对着电话抽噎起来。 我心头一紧。她还关心我吗?她不是一直认为我和可岩之间的爱恋是不道德的行为。鄙视得很么? 从我向家里摊牌和可岩的关系后就从没奢望过他们能接受。相反我蔑视他们的肤浅。小时候他们没有好好地管过我,长大了我同样用不着他们管。 在我最需要人关怀的时候,爸妈在哪里? 他们在小绿的身边,为他送水递药,为他忙前忙后。 我承认当时的我忌妒小绿,我不明白为什么爸妈在有了一个孩子之后还要再生第二胎? 就是为了再培育一个孩子么? 那他们又有没有想过这有可能会伤了第一个孩子的心,在他们的心里他又处于一个什么位置? 在小绿没有出世前,我可以肯定自己是一点也不叛逆的。每天上学放学照着他们的意思成。可为什么要强加给我一个弟弟,什么都要与他相比,以他为优? 记得念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家里丢了钱。爸爸认准了是我偷了去,用像手臂这么粗的撑衣杆往我身上打,不听我的任何解释。家里一共四个人,除去他和妈妈,小绿是没有可能动家里的钱的。只有我,只有像我这样的人,才是最有可能偷钱的,因为我的眼睛里刻着字——我讨厌这个家。 妈妈茫然地站在一边。在她心里或许也早已确定了同样的想法。直到小绿回到家才搞清楚是他偷拿去给了一个班里丧父的同学。 之后我一个人跑向下着雨的大街,任幼小的心灵在雨中经受着洗礼。雨水不仅淹没了我的哭泣同时也彻底冷却了我的心。 这样的毫无公平可言的家根本无权操持我的感情。 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关怀就把我多年的衰怨化得一干二净?心底又重新升起温暖,中间还夹杂着无限的歉意呢? 这些年我又做了什么? 投开日渐年迈父母远走他乡,就连唯一的弟弟也因为来看我的关系而…… “妈……对不起!”已经没有丝毫力量站立着举起那个沉重的听筒,任笨拙的身体抵靠着墙壁缓缓下滑。“对不起……妈……我对不起你……” 双肩不断地颤抖着,我泣不成声地重复着这句话。 “蓝蓝不哭了!” 另一头,思儿心切的母亲强忍住哭泣,像哄小孩子似地逗着我。 此刻她是想念我的,我确定。可一旦知道了小绿已经逝世,又会是怎样的状况呢?我不敢想像。 “过年在家里玩玩就好了,不要带弟弟出去乱跑。你由其要当心,不要老是往人多的地方钻!”妈妈仍忘不了叮咛。 “妈,有事做,我挂了。” 迅速地挂断电话,良知已经不允许我再对着她说一些小绿在这里过得怎么样怎么样的话了。艰难地撑起如同被撕成一片片的脆弱身体,扶着桌椅,我勉强地站稳。 ※ ※ ※ ※ ※ ※ ※ ※ ※ ※ “再等一下下,马上就可以开饭了。”听见我的脚步声,可岩没有回头,仍忙着煲汤。 虽然知道我没有胃口,但他还是坚持每天都煮新鲜的菜、汤,就算是硬逼,也会灌下我两口。 “可岩!”我上前抱住他的后背。 他抚着我的手转过身,看到我又一脸泪渍不禁皱起眉头:“怎么又掉眼泪了?眼睛都快弄坏了!” “我想冲凉,陪我!” 我的意思已经表白得再透明不过,此时此刻,我只想被可岩好好地抱在怀里。 “不可以,晚上再冲。你看你这几天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要喝点汤补一补。” “不!我好冷!现在就要冲!”我撒娇似地钻进他的怀里。 这几天可岩一直抱着我睁眼睡到天亮但从来没有要过我,可我明白他心里的感受。当然我也不是完全地无动于衷,可在小绿过逝的阴影下,实在是没有心情。 “拿你没办法。”可岩关了火,走进浴室替我放水倒泡泡。 浴霸照得我晕晕暖暖的,看着他为我忙进忙出的背影,我好想冲上去抱他、吻他。 和可岩的交往曝光后,爸妈一致认为是他勾引我。他们无法相信一向循规蹈矩的林家会出这样心态的一个我。一定是因为有人教唆,哪里又知道可岩做出的牺牲远大于我。 回想起当初与可岩的结合,也完全是顺水推舟的自然。在系里的4年,他的身边就从来没有缺过仰慕者。 而我呢?我望了望镜中看似清秀可人的自己。 相恋之后他的付出一直大于我。时常要配合我的矫情与蛮不讲理。而这样一个几乎令所有人都受不了的我也被可岩给深深地降服了。 在离开上海的前几天,我试着把可岩带到过家里一次,但没说上话就又回到了学校里。原因是我父母根本不让我们进门。小绿探头探脑地想出来接我们,却又被爸爸硬拉回去。 这样的结果其实在我们心里也早已有了准备,所以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我爱你比你爱我多!”可岩有时会这么开玩笑地对我说。 而我每次则冷冷地不做回应,其实心里早就驳回了这个观点。为了他我远离了生长多年的故乡,远离家人亲朋,我对他的爱又怎么会少于他?只是我嘴硬加上自尊心强,不肯承认而已。 来到广州,可岩面临同样的家庭问题。他的家人不惜以断绝关系相要挟。但他宁愿与家人绝裂,断了所有来自家里的经济支援,自力更生,也要和我在一起。 除了父母和两个姐姐,可岩还有一个很厉害的阿姨。第一次和他的家人见面时,我还特地精心准备了许多,可一看到她那种要吃人的眼神,所有的说辞又重新吞回到肚子里。 可岩紧紧地搂着我,在他家人的面前。 原先他就叫我不要做什么多余的准备,他只是想把我带给家里人看一看。他说我是他的问题,不是他们的问题。至于他们的想法,也起不了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可岩的爸妈、两个姐姐都很和蔼慈祥,甚至是有些木讷,不像我爸妈那么严肃。但对于我们的事他们还是坚决反对,言语中更多流露出的是惋惜与难已置信。 到是那个泼辣的阿姨给我印像很深,她的粤语说得很快很急,让我根本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只是感觉到她恨不得当场就把我给生吞活剥了,最后她竟用桌上的茶水直接泼到我的脸上。 可岩立即站起来帮我擦干,他也很快地用我听不懂的广东话和家里人说了些什么,随后马上带着我离开。 他知道我是听不懂广东话的,这么做只是不想因为和家人间的事影响到我的情绪。 从那以后,可岩就再没带我去见过他的家人。有几次,我主动提出,但他都说怕我受委屈还是没让我去。 浴室里已经升起了雾气。镜子也变得模糊起来。我不敢再往上看,因为里面的我又有几分像小绿。 “好了,可以洗了。”可岩试过水温后把我抱进浴缸。 这是个三角形的大浴缸,我一旦用它来盆浴就舒服得不想站起来。 “嗯!不要走!”见可岩要离开,我赶紧拉住他。 “乖!我还要去煲汤给你喝呢!”可岩朝我笑笑。 “我喝不下的,不要去了,陪我好不好?” “不行!你都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了。” “哼!”我甩开他的手,用力地拍起水上的泡沫。 见我生气了,他立马脱掉衣服踏进浴缸。我誉出足够的空间好让自己靠在他的肩膀上。 “妈妈刚刚打电话来了。”我倦缩在他怀里,“我不知道怎么告诉她?他们一定不能接受的,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会陪你一起去上海跟他们说的。”可岩把我裸露在外的后背轻压进水里以防我着凉,“上午,警署打电话来说小绿的案子已经归为自杀,叫我们快点带走他。” “好,明天我就带他去火化。” “蓝?”可岩有些出乎意料地看着我。 “干什么?”我抬头问。 “不是……”他用唇轻蹭我的鼻尖,“我以为你还想着为小绿申冤,不肯火化呢!” “尽早让他入土为安也好。”我叹了口气,“不过小绿属于上海,他的骨灰和遗物我都要带回去。他房间的那把钥匙你可以给我了么?” “你想开了,我当然要给你。”可岩心慰地吻了吻我的唇。把我翻转到他身上。 隔着水花,我依然感觉到他对我灸热的欲望。这几天他都是强迫自己不准碰我。我亲吻上他的脖子,手从他的肩膀一直抚下去,和他十根纤长的手指紧紧相扣。 “嗯?”我发觉有些不对劲,抬起他的左手。“戒指呢?” 我有些生气地问。 我和可岩在左手的无名指上都配有一枚镶有细小碎钻的铂金戒指。虽然是碎钻,但也是我辛辛苦苦出关到香港淘来的。要找到一对更是难上加难。 “呀!什么时候掉的?”可岩不无紧张地看向无名指,“蓝,你不要生气!你的那枚先借我一下,我找人另外再定做一个。” “另外再做一个,已经是另一个了,怎么凑成一对?”照我以前的脾气,早就跟他闹个没完。 “对不起,要不我们重新买一对?”可岩抱着我啃噬我的肩膀。 “啊呀!”我嘟着嘴扭开他,“戒指掉了其实没关系,只要你不是转送给哪个男人、女人或者是你的心没掉就行了。” “我的心早在大学的时候就被一个叫林蓝的拿走了,怎么掉啊?” 可岩的欲火已经烧到了顶点,一个翻身把我压在身下,泡沫都溅到了我们的脸上。我轻舔他的脸庞,不自觉地发出呻呤。 “嗯……可岩……” 我环住他修长的脊梁,手像两只纤巧的猫爪紧扣住他皮纹下的肋骨。可岩把我的腰抬高至水平面。泡沫下他看不到我令他销魂的身体。我的双腿像自己有意识似的缠绕到他的腰间。 “……蓝……”可岩轻唤我的名字,红蕊般的乳尖在他蜜意的啄吻下变得越发红润。 “……嗯……”我紧咬下唇以至不会发出太大的呻吟,双腿不自觉地崩直。 可岩已经进入了我的身体并越发地深入。我感觉到他的欲望仍在膨胀。狭窄的私密处一张一合地收拢张开着,迎合着另一具身体的进入。 有多少光年没有结合在一起了?导致我们的身体如同原本就一体般地互相粘合吸引着。 我把头靠近他的肩窝,充分感受着我们彼此带来的快感。无意间,我被雾气蒙胧了的眼睛瞟向浴缸正面的落地镜上。 “扑”脱离开可岩的臂挽,我滑到浴缸底部,猛呛了几口水。 “……咳……咳……” 可岩把我拉坐起来,小心地拍着我的后背,关切地问:“是不是太累了?怎么一下子滑下去了?我前面就意思不要做了。” “可岩,抱紧我,我好害怕!”我不顾自己咳得满脸通红,紧搂住他的脖子。“我……我在镜子里看到小绿用我的身体躺在浴缸里。” 镜子上虽然盖着水蒸气,但刚才一刹那,我的确看到了小绿。最可怕的是他竟复合在我的身体上。缠绕在可岩身上那对白净的手和腿以及被吻得发红的胸膛是我的没错。可那张靠在他肩窝里的脸却十足十的是小绿。那副衰怨、幽郁的眼神确实是我已经不曾有的了。 “胡说!”可岩把我抱得紧紧的,仿佛一松手就会流逝。“蓝,你的精神到现在还这么敏感叫我怎么放得下心?我没办法接受你有一点点闪失,你懂么?就像上次你晕倒还有打急救电话,你知不知道瓦司泄漏不能在现场用连线电话的,幸好没有事!现在你整天疑神疑鬼的,叫我到底拿你怎么办才好?” “我不是怕见到小绿,我……”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觉得自己荒唐得厉害,“我……刚才看到你和他抱在一起,我怕的是有一天你会不会离开我?” 可岩呆呆地看了我几秒,他想不到我会问这么无厘头而又肉麻的问题。他托起我的脸亲了又亲,舌尖很快撬开我的齿龈,纠结住我的舌头,随后又回到我通红的脸颊。 “你是我这今生修来的珍宝,我怎么可能离开你?” 我回应着他的亲吻,故意伸展开身体,让他可以有更激烈的举动。 我知道自己很自私,可岩是我的,完完全全属于我。任何人,连幻想中的假想敌也不能拥有他。
第四章 今天我决定带小绿去火化,在前往殡仪馆的路上,无论其他人投来同情或是不解的目光,我始终牵着小绿的手。 到了车上,运尸车的工作人员到是不以为然,也许这种情形他们早已经司空见惯了。 经过这几天,心情已经明朗了许多。但可岩仍然寸步不离地陪在我身边,时刻注意着我的一言一行,生怕我又会难已自制地大闹。 小绿已经死了,这个事实无从改变,而接不接受也只是时间上的一个允许范围。不再是我可以自行控制的了。我只是想好好地送送他,仅此而已。 他的手指已经硬化得不能折动。我现在才深刻地了解到原来死去的人是一直保持着死前最后一个动作的。 虽然已经僵强,可他的脸上仍遗留下残存的一丝温柔。安静得就像睡着了一样,这不禁又让我幻想着他是不是仍然活着,没有离去,只是暂时晕迷而已。 车身的一个颠簸把我从幻想拉回现实,忍不住再次紧握那只看似舒柔却已经彻底冰凉的手。 可岩大概是有点看不下去,把视线转向了窗外。我不需要别人理解,躺在面前的是我的亲弟弟。我爱他的人,爱他的灵魂,出于手足之情,出于血浓于水,又怎么会惧怕他的屈体。 小绿幽郁的气质好像还跟随着他,我隐隐感觉到他身体上方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灰色。 难道这才是这条年轻生命的命运主色调?一阵酸楚还是返上我的心头。 “你要成为蓝色无垠的大海!”这是小时候爸爸对我说的。 可惜我连成为小溪流的野心也没有。 可岩说我天生就是被人宠被人疼的,我虽然觉得面子上拉不下来,不肯苟同,心里却早已默认。相比之下,可岩才是我永恒的大海,在他的怀里,我宁愿永远只做一颗被他拥抱的小石子。 绿意盎然的小绿? 又是可惜,我们兄弟二人彻底辜负了爸妈的取名寄托。 他的生命还未真正得到过春之女神的绿色眷顾就已经匆匆结束。 林蓝?林绿? 当别人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名字,都会以为这是两个任何方面都非常相近的姐妹或者兄弟的名字,但我们除了外貌上的相似外,个性却极为不同,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互补”。 与别人猜测的不同,童年里的我们,哭闹次数多的则是我。小时候的我常大大咧咧撕开嗓子大哭。好像所的祸事都伴随着是我闯的。从小绿出生后,我总有无穷无尽的挨打理由。我习惯了爸爸的责骂和抽打,而他可能也习惯了我的哭声。 长大一点后,他也就不再打我,那块家里用得淘汰掉了的洗衣搓板成了对我行刑的新密友。 久而久之,膝盖跪得麻失去了知觉。慢性的痛和直接抽在身上的痛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所以后来连我的哭声也变小了次数也变少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减轻我对一切的冤恨。 每当我受完罚一瘸一拐地回到房间,小绿总会静静地站在我旁边,也不说话,只是一直看着我。大部分时间我不太愿意理他,有时也会回复他几个警告的眼神。 我不喜欢看到他那幅天真无邪的样子,这本应该出现在我的脸上,不是么? 我恨不了他,但是我嫉妒他,发狂一样地嫉妒他。我揪起他稚嫩脸上的一点点皮肉,用拇指和食指扭拧。像极了深宫妒妇采用的卑劣手段。 小绿没有哭没有叫,清澈美丽的瞳孔下让我看见里面那个面目丑恶的自己。同样稚嫩的小手无力地垂摆下来,在他面前,我连嫉妒的资格也没有。 有一次,应该是在他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小绿仍没有回家。要知道对于向来按时回家的他,这是前所未有的。 爸爸妈妈包括我都发了疯一样地找他,过了放学时间仅仅几个小时,我们却像被绑在热锅上整整熬了几个世纪。大街小巷地找,小绿同学家的门槛几乎被我们一家人踏破了。所有的同学、老师都说看见他是和大家一起放学的,至于后来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妈妈当街就哭起来,还做出了许许多多被拐、被卖、被抢地揣测。而爸爸则是在一边责怪妈妈没有及时去接他。父母喋喋不休的抱怨如风般在耳边流逝,我蹒跚地徘徊于大街。 那时我才意识心中的妒意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某种东西所取代,我甚至没法想象没有小绿我会生活在怎么样的一个情况下。 现在回想起来那种东西可能就是手足间的亲情。 最后我在一家卖四驱车的店里找到了他。兴奋和恼怒同时袭上我的心头,我冲上去就把他整个人倒拎起来,狠狠地抽他的屁股。 这次小绿终于哭了,他一抽一噎地告诉我是因为看到我一直很喜欢四驱车,想送一部给我。可又不敢问爸妈要钱,就到这家店里帮人擦洗赛道。可刚做了一天就被我抓住了,换不回一部整的,只能拿到一个车壳。 “他们怎么可以让这么小的小孩做工?”我要找老板理论,小绿又拉住我,说是他硬缠着人家,他们才肯同意的。 我问小绿回家以后准备怎么和爸妈解释,他低下头默不作声。我一把将他搂在怀里。这还是那个一见生人就脸红的小绿么?为了送我一部四驱车竟然求着别人让他做工。 最后,我接受了那个掂着很轻却又极沉的车壳。看到小绿笑了,不禁再一次把他拥了怀中。 我终于明白他在还我,他觉得他占去了本应更多属于我的父爱母爱。他欠了我,所以一直以自己的方式在做补偿。 所有的敌意瞬间都烟消云散了。小绿,我可爱的弟弟。我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像极了我的人身上,流着和我一样的血,我们是出自一体的,只是被分割开来而已。 那只四驱车的空壳至今还锁在家里那张的写字台里。如果早知道最终的结果是这样,我怎么还会让它孤零零地躺在抽屉里,一定是把它永远贴身地带在身边。 又怎么可能去把和小绿相处的短暂时间浪费在嫉妒他上,一定是尽心尽力地好好呵呼。 不,如果早知道结果是这样。我就不会让他踏上来广州的这条不归之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因为来看我而断送了他花样的年华。 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自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 ※ ※ ※ ※ ※ ※ ※ ※ ※ 为小绿穿寿衣的时候,肩膀这里怎么也穿戴不上去。 “卡”穿衣工熟练地御开他的肩骨,手臂自然去伸进衣袖。 “不!不要这样!他会疼……他会疼的……” 我很想冷静,可是我没有办法做到。这一声声拆骨的声音拆得更像是我的四肢百胲。我捂住耳朵,把头深埋进胸口。 可那可怕的“卡卡”声还是穷追不舍地直接涌入大脑,强行拆开我心灵上的所有骨架。 “别怕!有我在!”可岩上前扶抱住摇摇欲坠的我。 “可岩,救救我!”我逃似地钻进他的怀抱,没有了支撑点的恐惧感果然缓解了许多。 小绿,你是在怪我么?为什么要如此这样地折磨我?难道你的死真的和我有关? 这个骇人的概念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火化的时候,我没有亲眼看着工作人员按下电钮。原因很简单,我的心已经禁不住烈火的侵啮了。 小绿的骨灰盒,我替他挑了一个暖色的汉白玉,就像他纯洁的外表和心灵。没有做任何仪式,只是火化了带回家。所有的葬礼、祭典我都打算带他回上海再做。 从殡仪馆回来的路上,我坐在副驾驶座上,手里捧着“小绿”。从今往后,他可以无时无刻地伴我左右,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 ※ ※ ※ ※ ※ ※ ※ ※ ※ ※ 除夕夜,可岩本来是要陪我在家里吃饭的。但下午我接到他公司的电话说他这个月的业绩已经急剧下滑,我明白这全是陪我的缘故。 可岩和我在大学都是学得服装设计。毕业回到广州后,为了维持生计,我们中无一人从事与所学专业相对口的工作。 我很容易地考到了报关员资格证,在一家主要经营货物运输的公司办一些代理的报关。我到是无所谓,因为我这个人天生就没有什么特别分明的喜恶。当时考进了中纺的服装设计系也纯粹是因为填错了志愿的代码。 不过我也一直暗谢老天跟我开得这个玩笑,就因为它,我才遇到了可岩。 但他则不同了,我深知可岩从小就对设计很感兴趣,而且天分也很高。大学时每季度被评出优秀的设计作业大部分都是他帮我做的。 可是为了让我能过上舒适的生活,他毅然龚断了儿时的梦想,去做了与之毫无交点的保险。我说他肯定不能适应。 可岩却笑着说:“生活哪有什么适应不适应啊?” 这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让我适应,让我觉得跟着他不会后悔。这一切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从不向我倾吐工作上的不快,做保险的怎么可能一帆风顺? 我也从来不问,也许这才是对他最好的回应。 “你一个人在家我怎么放心?再请一天假不要紧的,让我陪陪你。” 在我的一再催促下,可岩总算是穿好了西装,但仍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要你陪干嘛?你再这么不肯认真工作,终日沉迷于美色,我可真的要生气了!”我摆出一副毫无奈心的样子。 这道杀手铿果然有用,可岩立刻拿起公事包走到了门前:“有事记得要打电话给我!” “可岩!”我三步并作两步跑至他面前,抬起头亲吻上他的嘴唇。“早点回来!不要太累了!” 虽然硬逼他去加班,但我敢肯定从他出家门的第一秒起,我就会傻傻地盼着他回来的那一秒的到来。 “美色当前,想不沉迷也难。”他的手扣住了我的胫窝。 “行了,没个正劲!”我甩开他的手,硬把他推出门,然后把内锁外锁统统锁上。 纵有再多不舍。目前我要做得事只有一件:赶他去加班。 至少这样,才不会让我觉得又因为自己而牺牲了他人的某些东西。 一个人守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小绿的遗物还没有收拾,我现在每鼓一次面对现实的勇气都会全身疲惫。小绿真的走了,原本陪我过年的人现在却成了一堆骨灰。 我望向客厅的沙发,在那里我还和他嬉笑打闹过。还有那台洗衣机,衣服明明在洗,他还是会不放心地盯着…… 我拿出小绿带来的一张老照片,坐在桌边细细欣赏。 泛黄的黑白相片上一大一小杵着两个小男孩,大的那个穿了一身现在已经回想不起颜色了的学生制服。小的那个站在一个小孩子用来学走路的小车里,鼓鼓的冬衣把他塞得像个皮球。 我记起那部小车,当时将近1岁的小绿还迟迟不肯迈步。妈妈问同事借来这部学步车,可那时是冬天,穿得特别多。他只要用肚子一顶,车就会自动前进或者后退,还是没有达到学步的功效。我常用这部小车来捉弄修理他。 “想让我带你奔么?”事先我总会这么说,虽然知道小绿听不太懂,但他那双水水的眼睛中却表达出赞同。 这种眼神除我以外,就连爸妈也是没有见过的。 接着我就把上半身前倾在小车上,然后拼了命地推着它狂奔。小绿的腿也很配合地离开地面抬高。惯性的缘故使我越跑越快还在他耳边大叫:“看见没有,这才叫走路,你会么?” 一个突起的窨井盖掀起了飞奔中的小车,我从小绿的头上横飞过去。 “哥哥……痛痛……” 我不理会小绿的哭喊,小孩子真是烦,不就是摔了一跤么?我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 没想到连带着他在空中飞转了几圈的小车竟安全着陆了,小绿也根本没有摔倒,他嘟嘟囔囔地吵闹是因为担心我是否摔痛。 “小绿,啊——”放下照片,我抱着桌上的骨灰盒又开始哭起来。 外面“劈劈啪啪”放起了爆竹。我把“小绿”抱得死紧,他一直很怕爆竹的声音,小时候就连弄堂里有人爆炒米花,也会捂着耳朵躺得老远。 哭着哭着,我便晕睡过去。肩膀一松,整个人失去平衡,连带着他的骨灰盒一起从桌上摔下。我猛地惊醒,骨灰盒的盖子被摔开了,骨灰洒了一地。 “呀!”我连忙用身体压住这些似如生命的粉末以防它们被风吹走。 小心翼翼地把它们笼起来重新放进盒子。 “安心吧!小绿,哥会带你回家的。”我轻抚“他”。 突然,我的手指在粉末中碰触到一个硬物。将它拿出来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是可岩遗失的那枚戒指。 可岩的戒指怎么会在小绿的骨灰里?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我预感到可怕的事即将发生。我无法把他和小绿的死联系在一起,但心中的忐忑驱使我冲进小绿的房间。 我疯狂地打开所有的贮物柜,拆开他所有的行李箱。倒出全部的大件小件,整个房间弄得像游乐场的海洋球馆。 我在找什么?我捂住一阵阵抽痛的头,硬要自己冷静下来。 我在找与这件事相关的东西。 不,更准确的说我应该是在找证明与这件事不相关的东西。 可岩绝不会与小绿的死有关系的。 我的目光落在小绿睡过的床上,上面还铺有他晒洗过的床单和被垫,我一把扯下它们,仔仔细细地摸索着每一条纤维。我要找的东西连自己也不愿去想。 没有。我扔开它们,爬上赤裸的木床,仍心有余悸地寻找。 “啊!”我惊呼一声,滚下床。 木床边缘上,终于找到了我最害怕看到的东西——几块白色的污渍。 我颤抖地靠近它们,心想小绿也到了遗精的年龄,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心中那杆天平早已失去了平衡。许多画面在我眼前回放:小绿憔悴的面容、晒洗的床单、血泪、主卧室和镜子里的小绿、可岩的戒指……所有的所有正逐步推翻前面的想法,告诉我他们是有关的。 “不!”我大声尖叫。接着鬼使神差地刮下床沿上干涸的精斑。 ※ ※ ※ ※ ※ ※ ※ ※ ※ ※ “喂!林蓝,你给我的两份精液样本已经有结果了,马上就会传真过来 。大家同学一场,3天就帮你搞定了,行里的规矩,你付钱,我不问出处。” 电话另一头是大学生舞会上认识的化学系的校友,现在自己经营着一家化验所。 “是么?这么快!结果怎么样?是一个人的么?”我问得有些心虚,甚至希望这个结果永远不要出来。 发现了戒指的事后,我强行自持着整理好东西。当天晚上硬是把自己给了可岩。 凌晨的时候,拖着沉重的身子走进浴室,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针筒抽出他遗留在我身体里的精液。 我知道这么做很卑鄙,有辱了可岩对我的感情。但只有证明了我所想的都是无稽之谈,我才能继续正常地活下去。 “你自己看呗!对了,和可岩过得怎么样?” “嘟”传真机的灯亮了,我马上挂断了电话,等着取出传真。 一排排英文看得我眼花缭乱,虽然是做报关的,但我还是不习惯看这些大写的英文。干脆直接跳到页脚,比对两分报告的DNA生理数据。 纸片散落到地上,胸口如同万箭齐插般的巨痛。 我“砰”地跌倒在地,眼里只有无尽的迷茫,整个房子开始排山倒海地天悬地转起来——两组数据一字不差地吻合。 第五章 “你回来啦!怎么这么晚呢?忙了一天累不累?”一听到钥匙的转动声,我便急匆匆地从厨房跑到门口,取来拖鞋放到可岩脚边。 “咦?今天怎么变得这么乖?捡到皮夹了么?” 对于我今天的格外热情,可岩觉得纳闷。 平时他下班回家,我不是用沙发上的抱枕扔他嫌回来得晚。就是干脆独个儿跑进卧室,重重地关上房门做出不理他的样子。 “哪有?你别把说得这么视利,见钱眼开好不好?” “我怎么敢说你?”可岩微笑道,“都6点半了,我再洗菜做饭会把你饿晕的。要不我们出去吃晚餐好不好?” 我接过可岩的公事包,牵着他的手来到餐桌旁:“坐着不要动,今天不用出去吃。我已经烧了两个小菜,你来尝尝好不好吃?” “烧菜?”可岩狐疑道,“你不会发烧生病了吧?” 他急忙对比着抚摸我们俩的额头。 “呸呸呸!大过年的,谁生病啊?咒我是不是?”我甩开他的手,“我林蓝是这么娇弱的人么?是那种只会吃不会做,眷养起来的金丝雀么?” 可岩一脸肯定地看着我,这到让我更加下不了台,指着他的鼻子道:“就算是。也都是你魏可岩宠出来的!” “好好好!是我宠出来的,我承认总行了吧!”可岩笑了。 他还是习惯我原来的说话方式,对我精心设置的改变显得无动于衷。 没浪漫细胞的家伙! 我气得把他推到坐椅上,径自跑进厨房端出菜来。 “喏!这都是我家乡的菜。尝尝这个糟毛豆。大学的时候你也吃过,是正宗的,跟粤菜系的做出来的不一样!”我把去了首尾叶壳、浸过糟卤的毛豆夹到可岩嘴里。 这是上海一道很有名的冷盆菜。为了它我还特地跑到大卖场购了些反季节的蔬菜。修剪豆壳时被剪刀压迫的勒痕仍留在右手的拇指背上隐隐作痛。 “好像淡了点,是不是浸的时间不够长?”可岩吐出嘴里的豆壳。 “怎么会呢?都浸了一天了。我妈以前就是这么浸的呀!”我也夹了一个放进嘴里,发觉味道跟水煮的真没什么差别。 “算了算了,不管它了。再尝尝这个,干煎臭豆腐。” “啊呀!臭豆腐啊!我不吃,我不吃!”可岩连连摇头。 “干什么?我还没嫌你们广东的苦瓜塞肉有多难吃呢!你这是什么表情?闻起来是不太好,吃起来很香的。来来来,一定要吃。”我把整个盘子塞到了他面前。 “让我看你的手!”可岩忽然执起我被锅油淋沾到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地吹。“这道豆腐免了吧!我还是对你的豆腐更感兴趣。” “贫嘴!”我抽出手,见第二道菜也没了希望,想起还斑门弄斧地煲了一锅汤。“等等,还有噢!” 可岩把我拉了回来,让我反跨坐在他的腿上:“手烫成这样还要做事?以后我不在家,不准开火下厨了,等我回来再煮给你吃!” 身体瞬间被一股暖流包围,我依偎到可岩的胸前。 “可岩!”我解开他西装的扣子,让我可以更加无阻地贴近他。“你把我惯成这样,脾气又坏,自理能力还这么差,什么事都是三脚猫做不好。要是有一天你不在了,叫我怎么该?” “那我就答应你永远都不会不在,永远都陪着蓝喽!”他亲吻着我柔顺的额发。 “我也希望是这样,可这又怎么可能?”我暗然地眨动了下眼睛,用轻到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 “你在说什么?”可岩托起我的脸。 “没有啊!”我冲他笑笑,自信掩饰得很好。心却从此刻开始一片一片地碎裂开。 不用太久,只需要一点点时间。你就会懂我在说什么,你就会尝到和我一样的心碎感觉。 我重新把头靠向他的胸膛,体会着这最后的温柔。 可岩也没有吵我,只是默默地抱着我,我知道他也喜欢这种感觉。 “我有什么好?又刁蛮又不讲道理,而且还很凶。为什么你会爱我?”许久我开口。 “爱一个人需要理由么?”可岩回答得很快。 “不需要么?”我模仿他的样子顶回去。 “需要么?”他回复。 “去你的!当是在拍电影啊!好好说,不说不放你。”我仍然不依不饶。 “好吧!”可岩靠近我的额头,“就像你所说的,你有时候是有一点点凶悍不讲道理,但我明白你的心眼一直很好,只是性子有点急。而且你刁蛮起来的样子一点也不讨厌,反到蛮可爱。 非要我具体说出一个理由,我也讲不清。反正就是喜欢蓝就对了!” 两行热泪迅速从眼眶里滚落。 我捧住可岩的脸,主动吻上他的双唇,舌尖揭启开它们,与这对双唇主人的舌头紧紧纠结。 可岩先是一愣,不明白今天的我为什么会这么主动,但很快便投入了进来。 这是一个长得令人窒息的吻,我们吻了好久,我仍不肯放开,他口中的一寸一厘我也不愿放过。我知道下一次的相拥相吻可能已经遥遥无期了。 好久好久,我们终于停了下来,我抿着发白的嘴唇,喘息道:“抱我上床!” “蓝?你……”可岩有些诧异地看着我。 “抱我上去,好不好?”我甚至有些乞求地对他说。 可岩忽地抱起我,我在他的怀里永远是这么渺小。我感觉到他的双臂开始兴奋地颤动,即使已经交合了无数次,我们还是能像初夜般挑掀起对方的欲望。 我也微微地颤动起来,因为做爱前的兴奋,亦或是因为即将离别的伤感。 在还没有到达卧室前,我就迫不及待地解开他衬衣的钮扣。这个举动让可岩愈发不可收拾,又低首覆上我的嘴。 “把房门带上。”被翻压在床上的我,想起了出院那天的情景。 小绿的事,马上就会有分晓。但此时此刻,我不想见到他,不想被人打挠,就连他也不可以。 关上门的可岩很快回到床上,我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透明的一面完全展显在他面前。 快点!快点!快点收了我吧!没有时间了…… 心底的声音在无声地呐喊。 不满意可岩只顾着盯着我的身体发愣,迅速地将舌头探进去,邀请他的品尝。 “快一点!求你抱我好不好。” 可岩身上的欲火早就被我燃起,立即搂上我的腰,把我横卧在他的身下。像要夺回所有的主动权的双手游走在我胸前的每一寸肌肤。 “蓝……….蓝……………” 略带呻吟的性感声音回荡在我的耳畔。我很快地张开双腿缠绕到他的腰际。 “可岩…………可岩…………呜………….” 私处的洞口像了解过我的心情一样地配合着一张一开,期盼着进一步地交合。 “不行,前戏还没有做,不够润滑,你会痛的。” 即便再怎么欲火难收,可岩还是处处为我着想。 “我不要前戏,不要润滑,你快点进来,快点抱我,好不好?”我在床上扭动起来,几乎是哭着喊道。身体向后呈现出一弯足以让他心动不已的曲线。 剎时,可岩所有的理智彻底失控,抬高我不断索求的白皙双腿。疾速地顶进我燃烧的身体。 “嗯………嗯……………” 内壁好像原本就是一体一样紧紧吸合着。可岩炙热的呼吸喷酒在我迷醉的脸庞。 我咬着下唇,不敢发出太大的叫声,以免他又担心我疼而停下动作。 空气中迷漫着结合的律动,视线下方是可岩修长起伏的脊梁。 我把嘴靠上他的肩头,尽情吮吸,尽情啄吻。 下一次?这个熟悉的肩膀?下一次将会在何时? “啊!” 可岩抬起皱着眉头的脸,“蓝,你好狠。居然咬我?” 一滴鲜红的液体从他的肩头淌落,可在我看来,它更像从我的心脏渗漏下来的。 “对不起,我……” 语未终,泪先流。我竟然在这种时候落下了眼泪。 “怎么哭了?只是小伤口,没事的。”可岩用唇抹去我脸上的泪水。 “可岩?你有多爱我?”我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他越是抹泪水越是泛滥。 “和你一样多!”可岩自信地把问题重新推给我。 是啊!我惚然大悟,我们已经是一体的了,我们的爱当然也是均等的。 “那你愿不愿意对我说一百遍‘我爱你’?” “一百遍?” 交合的地方仍然进行着冲刺和磨擦。心仿佛也在这一时间缓缓交融。 “对!只要一百遍,就这一次。”眼泪回旋在我的眼眶。 一声声“我爱你”陆续萦绕在我的耳际,我闭上眼睛倾听。好厉害的一句话,一句一句,一点一点地剥开我早就碎开的心。 “好了!”也不知道到了第几百遍几千遍,我打断了他,双手勾上他的脖子。“我也很爱你!可是老天就是不肯成全我们。你为什么要害死我最疼爱的弟弟?他才只有18岁!” “什么?”可岩猛地把我抱正,惊讶地看着我。 我不要看他装得毫不知情的眼神,这只会毁了他在我心中原有的形像,让我觉得厌恶,斜过头抽噎道:“如果你真的对小绿有感情,也许我会试着让出你。现在我才知道原来爱你已经爱到这么没有尊严地步。可你为什么不放过他?为什么要杀了他?你知不知道这不但失去了他,想再和我在一起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你在说什么?谁杀了小绿?你怀疑是我?你怎么能这么想?”可岩难已置信地摇晃着我。 我冷笑一声,跨离他的怀抱。走下床,穿上散落一地的衣服。 结束了,结束了。所有的柔情温存都在这一刻结束了。 何必要撕破脸呢?我拿来传真单扔在他面前:“上面标的英文看起来不很清楚,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份是三天前的精子,另一份是半个多月前的。都来源你,后面那份是我从小绿的床上刮下来。这几个月,你都没有因为和我吵架睡在书房。这些东西算来应该是小绿来的第一个晚上留下的,怪不得他要洗床单,哈哈……” 我含着泪笑出声,身体却好像被硬撕成两半。 我无法接受小绿的死,更没办法接受的是可岩的不忠。他的表情已经开始扭曲。 “他念中学的时候你们就见过面,两地相思也有5、6年了吧。你们一个是我的爱人,一个是我的弟弟,其实只要跟说出来……”我的声音沙哑得像从喉咙里一路搓出来的,“我……会成全你们的。” “没有!我没有杀他更没有爱他。我爱的只有你啊!我只是……只是……”可岩站起来怒吼道,却又忽然没了底气失魂落魄地跌回到床上。“我只是……把他看成了你。” 他趴在床上呜咽起来,我更是听得一头雾水。 把小绿看成了我?小绿不是因为可岩想摆脱纠葛而杀的么? 难道说他想杀的不是小绿而是我? 所有沾边的可能性同时涌进,我痛苦地捧住刹那间胀开的脑袋。 “其实每天晚上我也会做噩梦,我真的没想到他会自杀。”他大力地捶着床板,“那天我确实喝得很多,可半夜还是硬着头皮回来了。我一进门你就回了书房。我当时脑子很乱,真的不知道那个不是你,是小绿啊!我在门口等了很久,你也没开门。用钥匙进去后,你躺在床上,他的样子真的和你好像,我还以为是你……” 可岩痛苦地撑起上身,他的话也乱得有些语无伦次。 但我听懂了,我全部都听懂了。原来是我,原来全是因为我。因为他把小绿看成了我。因为我才害得死去的人尚不安宁,活着的人痛不欲生。 我突然觉得无地自容,可岩始终是这么全心全意地爱着我。而我刚才还这样地揣测怀疑、不信任他。 “对不起,蓝!”他跌下床抱住呆若木鸡的我,“我发誓我没有杀他。他有叫有拒绝的。可是……可是当时我满耳朵都是你的声音。小绿吞了我的那枚戒指,不断地又咳又喘才让我清醒过来。我有跪在他面前求他原谅的,但他只是哭,只是说对不起你。” “另外再定做一个,已经是另一个了,怎么凑成一对……” 我呆滞地重复着这句话,可岩懂我的话里含藏了多少伤心欲绝,他跌倒在我的脚边,抱住我的双腿:“蓝,我的心里只有你。这么对小绿也全是因为你啊!” 多么讽刺的一句话,却几乎让我完全崩溃。 “你打我吧!是我间接害死了他,我真的没想到这件事会对他的打击有这么大,让他采取这么极端的方式。” “不!不是因为你,他是觉得对不起我!他是觉得欠我太多!”我傻傻地吐出几个字,抬起腿迈步到小绿的骨灰前。“他一直对他欠我的东西耿耿于怀。小时候占却了应该完全属于我的爸妈的关爱。长大了,连我视为生命的爱情也被自己沾染到了。他知道我很爱你,无法面对那一晚发生的事,无法面对我。原来……原来害死小绿的凶手就是我。林蓝,你这个白痴!傻瓜!” 我捂着脸大肆地哭骂。 小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没有人要你偿还什么,真正的感情是不会因为某些东西的改变而改变的。你懂么? 我和可岩的爱情如此,与爸妈的亲情如此,与你的手足之情亦如此。 它们间可能会存在磨擦,但永远不会冲突到用生命做为偿还代价的地步。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给我机会?就算你要偿还也要给我个接受的机会啊? 为什么要结束生命?为什么把你欠我的反推到我身上替你偿还? 你这么做非但增添的是爸妈和我心中永远的痛,就连可岩和我之间那道鸿沟也更加无法逾越。这一切又能怪谁?怪我的漠不关心?怪可岩的失足?怪小绿的想不开?怪爸妈当年的不成全?还是怪这个社会对同性爱的另眼相看? 何去何从?没有答案。 我倒在地上,任眼泪和恨意把自己活活吞没。 可岩跪在另一边啜泣,看到他修长的身姿,我突然觉得和他隔得这么这么的遥远,远得好像隔了整整一光年。 身体痉挛地抽搐着,我一点一点爬向他:“可岩,刚才还没来得及说。我有多爱你,你知道么?” 他抬起俊美的脸,用同样迷离的双眼看着我。 “如果你死了,我也会活不久的。因为……因为我们是一体的。我怎么可能让我离开我?” 血就像从我的心脏一滴滴地外流,毫无止境,永不停息。 我感觉到被爱撕裂,彻底撕裂。 绝望的爱,绝裂的爱,绝对的爱,绝无仅有绝不可能的爱,绝人心肺绝肠寸断的爱。 它们无声无息地潜入我的体内,无不留情地做着最后的总结,完全撕裂开我那颗已经千苍百孔的心。 我把手伸向他的脸颊轻轻摩挲,哭泣道:“可是我们都背着债,一份欠小绿的债。如果还不清,我们永远不能在一起的。虽然他已经走了,可那笔债却记到了我们的良心上。我要偿还的对像变成了我的爸妈。而你,也必须为那件事付出代价。为了我们下一次的相聚。懂么?”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答应你,为了下一次的相聚。”可岩轻轻地把我拉到怀里。 我们的身体就像正负磁极一样紧紧相吸,没有间隙,连呼吸也是等速的。因为我坚信我们是一体的。 这熟悉的怀抱、肩膀、手臂……下一次?下一次是会在什么时候? 许久许久,可岩本能地放开我,我颤抖地摸向电话,按下3个号码——1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