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六月,阳光耀目,热风迎面吹来。 曹出云坐在二十三层高楼的独立办公室内,三分钟后决定放下手头的公务——度假。 起因,不过是妻子陈慧芳的一通电话…… “出云,我打算到夏威夷度假,你陪我。”没有转折的口气,直接利落贯穿出指示的味道。 若是两年前,答案必定是受宠若惊唯恐怠慢的满口答应。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不行。” 慧芳的声音,立即拔高几度:“什么?不行?为什么?” “因为我打算到其他地方度假,夏威夷去得太多,没有新意。” 电话的另一头,有稍微的软滞。 “度假?”难为一向跋扈的陈大小姐在曹出云冷淡的语气中听出问题,放轻声调:“那……你喜欢去哪里?我陪你。” 若是两年前,这说话给曹出云的感觉,何止是天上人间。 只是启迪集团的控制权,已经落在曹出云手中,昔日依父逞威的青天云梯,不一脚踢开已经算有风度。 不知道时移世易,不懂得收敛锋芒的慧芳,确实迟钝得令人叹息。 “不用,反正你喜欢夏威夷,尽管自己去好了。”曹出云说:“我喜欢安静。” 冷冰冰放下电话,他通知秘书,安排到加勒比海的度假。
这一天,终于也算等到。 再也不用看人家的颜面,随心所欲支配时间和金钱的日子。 刚刚以小职员身份娶到陈慧芳时,那无时无刻的尴尬和强颜欢笑,至今想来依然不是滋味。 “恭喜新郎,从此一朝青云。”完全由女家出资的盛大婚礼中,这是陈慧芳闺中好友的恭贺之词。 同慧芳一样大家出身的闺秀,身上自然多了几分与众不同的清高和冷漠,象隔着冰冷烟雾看见的人造娃娃。惟其一句话就富含众多用意,和慧芳同出一辙的不体贴,令人印象深刻。 不错,用婚姻和自尊换来的,确实是一朝青云。 但娶得豪门小姐的种种屈膝挫辱,又岂是一朝可以说完? 陈家上下,连佣人都在暗处嚼着舌头。 “姑爷要真有本事,又何必到这里受气?男子汉大丈夫,何处不能立业?” “受气?我也想受这样的气,有这样的福分吗?” “反正小姐是皇帝女儿不愁嫁,看尽万花锦绣,这么多的公子哥儿不要,偏偏看中一棵小草。姑爷也算厉害。” 众人的窃窃私语,真不是好抵挡的。 曹出云就这样,练出一副百声不入耳,俯首甘为孺子牛的本领,整整苦干两年,终于获得陈父的信任,进入启迪高层。 不久时来运转,陈父忽然中风,手中重大权利,不得不转交唯一的女婿曹出云。他哪里想到,短短三月内,这一直等待良机的女婿已经频频动作,将可以到手的权利和股份毫不客气一一小心放入自己腰包。 几十年老江湖,败在难得一见的隐藏高手曹出云,和自己懵懂不知暗里做了帮凶的亲生女儿手上,陈父更有何话说? 短短三月,全香港的人都知道,陈家女婿吐气扬眉,日后打出来的金字招牌,不再是陈家姑爷,而是曹出云这响当当的三个字。 今天,终于出头。 此次加勒比海的度假,除了度假,更重要的是示威,向所有注视陈家的人表明时移世易。
飞机穿入云层,片刻后窗外便射入刺目的阳光。出云眯着眼,凝视似乎近了许多的太阳。看了没有云层遮挡的光明,满眼光辉灿烂,怎能不让人认为有天堂的存在? 他看到眼睛发疼,才拉下窗帘,闭目养神。 天堂。 人间可有天堂? 加勒比海的沙滩,曾经是天堂。 出云记得,那里浪漫的沙、醉心的浪;记得用当小职员时辛辛苦苦一分一分攒下来的钱,咬着牙关参加那次短暂的加勒比海之旅;记得一个淡淡的笑容。 还记得一个两年来逼着自己忘记的名字。 这名字代表甜蜜和幸福,可惜的是,也代表出云生命中不能磨灭的见不得人。
六月的海滩,充满异国风情。 下得飞机,已经是斜阳时分。酒店房间已经预定好,不是例行的五星酒店,而是一间别致的私人旅馆。 这间旅馆,是出云特地吩咐预定的。 进了房门,服务生进来放下行李,退了出去。出云环视四周,有说不出的滋味。 常说物是人非,到如今,不但人不见踪影,连物也不同了。当日白色朴素的墙,也换了流行的米黄色。窗外本应可以望到海滩,如今却被一栋新起的高楼遮挡视线。 难怪这旅馆的生意越来越差。 空自叹了片刻,方换过衣服,独自出外觅欢。 度假,不正是为了觅欢吗?
凭着直觉,出云很快找到一间酒吧。藏在小巷深处,在夜空荡来若隐若现的音乐。 就这里吧。 推开后现代风格的木门,喧哗声扑面而来。过大的摇滚音乐使通常只坐在偌大办公室的出云头疼。他皱着眉,审视朦胧灯光下放肆的人们。 “帅哥,找朋友吗?”有人带着醉醺醺的口吻问。 出云摇头,他的眼光太过犀利,令其他想接近的人打消念头。 最后,目光落在吧台旁的一个男人身上。 白色的衬衣在激光闪烁下反射出淡紫的光华,远远看去,男人的神色并不投入。很明白的,是和出云一样无法融入这气氛的人。 “可以坐吗?”出云慢慢走近,指着旁边的空位。 “嗯?”被问的人抬头,一脸无辜和疑问。 出云自动自觉坐了下来:“你喝了多少?” “酒吗?”男人有一双纯真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是由于某个特殊原因才误入这淫糜天堂:“不多,两杯啤酒。” 确实不多。 出云招手,要了一杯血色玛丽,放在眼底。 “出云。”他指指自己,微微地笑:“你呢?” “经世。” “一个人?” “是。” “没有要等的人?” 经世垂下眼,似乎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最后,他说:“没有。” 出云仔细地审视这个男人,他的眼光轻柔而温和,最后,他说:“走吧。” “去哪里?”经世有点惊惶,他抬头看周围,仿佛此刻才发现自己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你不要误会。”他试图推开出云的手。 “我没有误会。”出云抓住他,过大的力度把他从位置上带了起来:“你需要去洗手间,我猜你并不愿意在这里吐出来。” 经世愕然看了出云一眼。 他放松身体,跟着出云的步子走。
好不容易对这马桶吐了半晌,出来的时候,脚软得仿佛没有力气支撑身体。出云站在洗手池边等。他对经世笑笑,伸出手把他扶到洗手池旁,还体贴地为他开了水。 “舒服点吗?”重新回到座位的时候,出云轻声问。 “舒服多了。” “很少喝酒的人,还是不要喝酒的好。” “你是个绅士,出云。我没有记错吧,你的名字是出云?” “是,出云。”出云笑得很缥缈:“你叫经世,对不对。” “啊?不要把我当小孩子。我的酒已经醒了。”经世周围看看:“所以,呆在这里很不习惯。我不习惯这样的地方。” “看来象邀请,很可疑。” “出云,你不是放任自己的人。”经世也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很开朗:“你很传统,却可以成为好朋友。” “我似乎成为一个要被人倾诉烦恼的对象。”出云皱眉头。 “不觉得幸运?” “当然。”他眨眨眼睛,把经世领出了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没有到咖啡室,两人直接回了出云的房间。 “很……简单。”经世看看周围的布置,转头看出云身上裁剪得当的高级西服:“和你不是很相称。” “你住哪里?” “另一间酒店,比这间条件好一点,早知道带你过去我那里好了。” 出云没有作声,他解开领带,坐在沙发上。 经世说:“你这样的人,住这样的宾馆很奇怪。” “这是一个充满记忆的地方。不过,我们过来的目的,似乎是听你的烦恼。”出云靠在沙发上:“说吧,把你的故事告诉我。我会是最好的倾听者。” “听起来似乎强人所难。你怎么知道我有故事?又怎么肯定我必然要对你说?哈哈,我们认识不过一个小时。” “经世……”出云淡淡道:“你可以不说。” “是的,我可以不说。” 他们默默对望着。 最后,经世叹气,颓然坐在床边:“不错,我可以不说。” 但他还是说了:“我的故事很简单,我最爱的姐姐要结婚了,我很伤心,所以跑到这里狂欢,打算放弃自己一段时间。很傻?” 出云望着他,轻轻而坚定地摇头。 “你为什么不问?” “问什么?” “问一些你觉得不明白的地方?”经世忽然苦笑起来:“我会告诉你的。这些事一直埋在我心底,多少年了,污秽可怕,令我觉得自己是衣冠禽兽。”他的声调渐渐高昂,似乎终于承受不住地站了起来,向出云狂叫:“不错,我爱我的姐姐!那有什么错?那有什么罪?我比世上任何人更亲近她,却比任何人都没有资格爱她!出云,这真是可怕,你知道吗?” “是的,我知道。”出云点头。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觉得如何,终于探听了一个过路人的丑陋心灵?你不知道,我已经压抑不住,我几乎想毁灭我的生命。” 他颤抖得太厉害,出云站起来,把他搂住。 经世悲鸣着:“我知道你的目的,一个愚蠢的男人,一个有趣的一夜情人。我可以和你上床,就算你有艾滋也不怕。只要你对我说,我是有资格的。我可以爱我的姐姐,我并没有错得一无是处。” “我没有艾滋病,也不打算拿你当一夜情人。”出云笑道:“我只知道你醉了,现在的发泄,只会令你醒来后更后悔伤心。” 他边轻轻安抚,边把经世送到床上。 “睡吧。” “不,我不想睡。”经世睁着眼睛,那里面没有任何睡意。他似乎安静下来,在享受狂叫后的余韵:“出云,我们为什么会相识?” “需要理由?” “你为什么会叫我上来?因为我……” “嘘……”出云在床头,象慈父在看着年幼的儿子:“不要问问题。” “出云,我们做爱吧。” 出云的眉毛挑了一下:“什么?” “我不懂男人之间怎么做爱,不过我会配合。你到酒吧,不是想找情人吗?你可以和我做。”经世很清醒地说:“我需要发泄,需要残害自己,我不会怪你。知道吗?我很冷,冷得只想找个人拥抱。现在,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你有义务拥抱我。”他说着,用极底的声音啜泣起来。 出云明白,他碰到一个男人最软弱的时刻。疯狂和快意,会在顷刻毁去某人小心翼翼保持的平静一生。 这时候的经世,可以接受任何颠覆伦理的事情发生。 出云爱男人,可是他娶了女人,一个可以代表权势财富的女人。 “出云,”经世伸手,象邀请:“开始吧。”他的神色如同以身奉献神的牺牲品,壮烈而决断。 “不。” “什么?” “我说不。”出云眼睛也没有眨,平静的脸没有波澜。他说:“经世,你累了,睡吧。”他伸手,在经世眼上抚过。 经世没有察觉自己在坠毁的边缘险险擦过,他听话地闭起眼睛:“好,我睡了。”
经世沉沉睡去。 窗外,是加勒比海永远不变的声音。 好一道可口的美食,只要伸手,就可以吃到肚子里。 假如不是在这房间里,应该可以毫不犹豫地引导另一个生命堕落。 出云环视周围的一切,这里有太多回忆,鲜明得令人不忍心毁去。 那次的加勒比海之旅。 记得锦辉第一次进来时,高兴地大叫:“看,出云,我们的房间对海,真是好运气。” 他们疯狂地在海边玩了一天,傍晚时偎依坐在窗台上。 “不是说有礼物?” “是的,给你。” “我对植物不熟悉。香港到加勒比海这么远,难为你带一盆草过来。”锦辉对手中小小的盆栽东看西看:“是什么草?” “断肠草。” 回答的人内里肝肠寸断。 海另一边,佳期已定。 出云警告自己要狠心。 忍住那剐心的痛,曹出云,你曾经发誓,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再不让他人因为你无父无母可倚靠,而肆意把你踩在脚底。 但心,痛,痛,痛。 痛……无止无休。
“哦,”锦辉说:“名字真别致,有什么含义?” 出云望着锦辉,很认真,很严肃。 “锦辉,你知道的,何必要我亲口说?” 锦辉满载笑容的脸,在低头端详那盆断肠草时渐渐变了,绷紧的肌肉和抽搐的嘴角,让出云以为他会哭出来。锦辉知道陈家大小姐和出云关系日益亲密,只是一直当不知。 锦辉没有哭,他抬头说:“你不亲口说,我怎么知道你的心意?这个草,说不定象征我们坚贞如杨过和小龙女,十八年后终于相逢。若是那样,我等你。” 如此深情,怎忍负它? 立于事业的飞黄腾达和深爱的情人中,势必要选其一。 出云五官,忽然痛苦地扭曲。 他忍痛的能力已经算极佳,但此刻也禁受不住,心头一刀一刀划下。痛楚令他愤怒,也令他出口无情。 “锦辉,我不会给你承诺。你是男人,对不对?” “曹出云,你总在适当的时候想起我的性别。”锦辉苦笑,抱着手中的断肠草不断苦笑。 “我已决定,和慧芬结婚。” “结婚又如何?出云,你的爱在我这里,你无法收回。” “锦辉,让我们好好说再见,好不好?” “在加勒比海的拍浪声中?出云,你真浪漫。”
出云痛得无法忍受,他站起来,独自倒在床上,用被蒙着头。 紧紧,紧紧蒙着头,接近窒息。 停下!这无法压抑的心痛。 “出云……出云……”他听到锦辉轻轻在床边叫了几声。 他不应,下死力咬着唇。 锦辉,我已选择荣华富贵,我已出卖自己。 不要再叫我的名字,那让我痛不欲生。 终于,锦辉再也没有出声。 那个夜晚过得并不好,但却成为出云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自从过了那么痛苦挣扎的一晚,在那个浪漫的夜里舍弃锦辉,出云再也没有做过恶梦。 他生命中最大的恶梦,已经在那一夜过去。 第二天,窗台上,只剩一盆孤零零的断肠草。 锦辉不知去向。 锦辉,你是我的幸福,可惜,也是我生命中的见不得光。
第一章
六月,阳光耀目,热风迎面吹来。 曹出云坐在二十三层高楼的独立办公室内,三分钟后决定放下手头的公务——度假。 起因,不过是妻子陈慧芳的一通电话…… “出云,我打算到夏威夷度假,你陪我。”没有转折的口气,直接利落贯穿出指示的味道。 若是两年前,答案必定是受宠若惊唯恐怠慢的满口答应。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不行。” 慧芳的声音,立即拔高几度:“什么?不行?为什么?” “因为我打算到其他地方度假,夏威夷去得太多,没有新意。” 电话的另一头,有稍微的软滞。 “度假?”难为一向跋扈的陈大小姐在曹出云冷淡的语气中听出问题,放轻声调:“那……你喜欢去哪里?我陪你。” 若是两年前,这说话给曹出云的感觉,何止是天上人间。 只是启迪集团的控制权,已经落在曹出云手中,昔日依父逞威的青天云梯,不一脚踢开已经算有风度。 不知道时移世易,不懂得收敛锋芒的慧芳,确实迟钝得令人叹息。 “不用,反正你喜欢夏威夷,尽管自己去好了。”曹出云说:“我喜欢安静。” 冷冰冰放下电话,他通知秘书,安排到加勒比海的度假。
这一天,终于也算等到。 再也不用看人家的颜面,随心所欲支配时间和金钱的日子。 刚刚以小职员身份娶到陈慧芳时,那无时无刻的尴尬和强颜欢笑,至今想来依然不是滋味。 “恭喜新郎,从此一朝青云。”完全由女家出资的盛大婚礼中,这是陈慧芳闺中好友的恭贺之词。 同慧芳一样大家出身的闺秀,身上自然多了几分与众不同的清高和冷漠,象隔着冰冷烟雾看见的人造娃娃。惟其一句话就富含众多用意,和慧芳同出一辙的不体贴,令人印象深刻。 不错,用婚姻和自尊换来的,确实是一朝青云。 但娶得豪门小姐的种种屈膝挫辱,又岂是一朝可以说完? 陈家上下,连佣人都在暗处嚼着舌头。 “姑爷要真有本事,又何必到这里受气?男子汉大丈夫,何处不能立业?” “受气?我也想受这样的气,有这样的福分吗?” “反正小姐是皇帝女儿不愁嫁,看尽万花锦绣,这么多的公子哥儿不要,偏偏看中一棵小草。姑爷也算厉害。” 众人的窃窃私语,真不是好抵挡的。 曹出云就这样,练出一副百声不入耳,俯首甘为孺子牛的本领,整整苦干两年,终于获得陈父的信任,进入启迪高层。 不久时来运转,陈父忽然中风,手中重大权利,不得不转交唯一的女婿曹出云。他哪里想到,短短三月内,这一直等待良机的女婿已经频频动作,将可以到手的权利和股份毫不客气一一小心放入自己腰包。 几十年老江湖,败在难得一见的隐藏高手曹出云,和自己懵懂不知暗里做了帮凶的亲生女儿手上,陈父更有何话说? 短短三月,全香港的人都知道,陈家女婿吐气扬眉,日后打出来的金字招牌,不再是陈家姑爷,而是曹出云这响当当的三个字。 今天,终于出头。 此次加勒比海的度假,除了度假,更重要的是示威,向所有注视陈家的人表明时移世易。
飞机穿入云层,片刻后窗外便射入刺目的阳光。出云眯着眼,凝视似乎近了许多的太阳。看了没有云层遮挡的光明,满眼光辉灿烂,怎能不让人认为有天堂的存在? 他看到眼睛发疼,才拉下窗帘,闭目养神。 天堂。 人间可有天堂? 加勒比海的沙滩,曾经是天堂。 出云记得,那里浪漫的沙、醉心的浪;记得用当小职员时辛辛苦苦一分一分攒下来的钱,咬着牙关参加那次短暂的加勒比海之旅;记得一个淡淡的笑容。 还记得一个两年来逼着自己忘记的名字。 这名字代表甜蜜和幸福,可惜的是,也代表出云生命中不能磨灭的见不得人。
六月的海滩,充满异国风情。 下得飞机,已经是斜阳时分。酒店房间已经预定好,不是例行的五星酒店,而是一间别致的私人旅馆。 这间旅馆,是出云特地吩咐预定的。 进了房门,服务生进来放下行李,退了出去。出云环视四周,有说不出的滋味。 常说物是人非,到如今,不但人不见踪影,连物也不同了。当日白色朴素的墙,也换了流行的米黄色。窗外本应可以望到海滩,如今却被一栋新起的高楼遮挡视线。 难怪这旅馆的生意越来越差。 空自叹了片刻,方换过衣服,独自出外觅欢。 度假,不正是为了觅欢吗?
凭着直觉,出云很快找到一间酒吧。藏在小巷深处,在夜空荡来若隐若现的音乐。 就这里吧。 推开后现代风格的木门,喧哗声扑面而来。过大的摇滚音乐使通常只坐在偌大办公室的出云头疼。他皱着眉,审视朦胧灯光下放肆的人们。 “帅哥,找朋友吗?”有人带着醉醺醺的口吻问。 出云摇头,他的眼光太过犀利,令其他想接近的人打消念头。 最后,目光落在吧台旁的一个男人身上。 白色的衬衣在激光闪烁下反射出淡紫的光华,远远看去,男人的神色并不投入。很明白的,是和出云一样无法融入这气氛的人。 “可以坐吗?”出云慢慢走近,指着旁边的空位。 “嗯?”被问的人抬头,一脸无辜和疑问。 出云自动自觉坐了下来:“你喝了多少?” “酒吗?”男人有一双纯真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是由于某个特殊原因才误入这淫糜天堂:“不多,两杯啤酒。” 确实不多。 出云招手,要了一杯血色玛丽,放在眼底。 “出云。”他指指自己,微微地笑:“你呢?” “经世。” “一个人?” “是。” “没有要等的人?” 经世垂下眼,似乎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最后,他说:“没有。” 出云仔细地审视这个男人,他的眼光轻柔而温和,最后,他说:“走吧。” “去哪里?”经世有点惊惶,他抬头看周围,仿佛此刻才发现自己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你不要误会。”他试图推开出云的手。 “我没有误会。”出云抓住他,过大的力度把他从位置上带了起来:“你需要去洗手间,我猜你并不愿意在这里吐出来。” 经世愕然看了出云一眼。 他放松身体,跟着出云的步子走。
好不容易对这马桶吐了半晌,出来的时候,脚软得仿佛没有力气支撑身体。出云站在洗手池边等。他对经世笑笑,伸出手把他扶到洗手池旁,还体贴地为他开了水。 “舒服点吗?”重新回到座位的时候,出云轻声问。 “舒服多了。” “很少喝酒的人,还是不要喝酒的好。” “你是个绅士,出云。我没有记错吧,你的名字是出云?” “是,出云。”出云笑得很缥缈:“你叫经世,对不对。” “啊?不要把我当小孩子。我的酒已经醒了。”经世周围看看:“所以,呆在这里很不习惯。我不习惯这样的地方。” “看来象邀请,很可疑。” “出云,你不是放任自己的人。”经世也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很开朗:“你很传统,却可以成为好朋友。” “我似乎成为一个要被人倾诉烦恼的对象。”出云皱眉头。 “不觉得幸运?” “当然。”他眨眨眼睛,把经世领出了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没有到咖啡室,两人直接回了出云的房间。 “很……简单。”经世看看周围的布置,转头看出云身上裁剪得当的高级西服:“和你不是很相称。” “你住哪里?” “另一间酒店,比这间条件好一点,早知道带你过去我那里好了。” 出云没有作声,他解开领带,坐在沙发上。 经世说:“你这样的人,住这样的宾馆很奇怪。” “这是一个充满记忆的地方。不过,我们过来的目的,似乎是听你的烦恼。”出云靠在沙发上:“说吧,把你的故事告诉我。我会是最好的倾听者。” “听起来似乎强人所难。你怎么知道我有故事?又怎么肯定我必然要对你说?哈哈,我们认识不过一个小时。” “经世……”出云淡淡道:“你可以不说。” “是的,我可以不说。” 他们默默对望着。 最后,经世叹气,颓然坐在床边:“不错,我可以不说。” 但他还是说了:“我的故事很简单,我最爱的姐姐要结婚了,我很伤心,所以跑到这里狂欢,打算放弃自己一段时间。很傻?” 出云望着他,轻轻而坚定地摇头。 “你为什么不问?” “问什么?” “问一些你觉得不明白的地方?”经世忽然苦笑起来:“我会告诉你的。这些事一直埋在我心底,多少年了,污秽可怕,令我觉得自己是衣冠禽兽。”他的声调渐渐高昂,似乎终于承受不住地站了起来,向出云狂叫:“不错,我爱我的姐姐!那有什么错?那有什么罪?我比世上任何人更亲近她,却比任何人都没有资格爱她!出云,这真是可怕,你知道吗?” “是的,我知道。”出云点头。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觉得如何,终于探听了一个过路人的丑陋心灵?你不知道,我已经压抑不住,我几乎想毁灭我的生命。” 他颤抖得太厉害,出云站起来,把他搂住。 经世悲鸣着:“我知道你的目的,一个愚蠢的男人,一个有趣的一夜情人。我可以和你上床,就算你有艾滋也不怕。只要你对我说,我是有资格的。我可以爱我的姐姐,我并没有错得一无是处。” “我没有艾滋病,也不打算拿你当一夜情人。”出云笑道:“我只知道你醉了,现在的发泄,只会令你醒来后更后悔伤心。” 他边轻轻安抚,边把经世送到床上。 “睡吧。” “不,我不想睡。”经世睁着眼睛,那里面没有任何睡意。他似乎安静下来,在享受狂叫后的余韵:“出云,我们为什么会相识?” “需要理由?” “你为什么会叫我上来?因为我……” “嘘……”出云在床头,象慈父在看着年幼的儿子:“不要问问题。” “出云,我们做爱吧。” 出云的眉毛挑了一下:“什么?” “我不懂男人之间怎么做爱,不过我会配合。你到酒吧,不是想找情人吗?你可以和我做。”经世很清醒地说:“我需要发泄,需要残害自己,我不会怪你。知道吗?我很冷,冷得只想找个人拥抱。现在,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你有义务拥抱我。”他说着,用极底的声音啜泣起来。 出云明白,他碰到一个男人最软弱的时刻。疯狂和快意,会在顷刻毁去某人小心翼翼保持的平静一生。 这时候的经世,可以接受任何颠覆伦理的事情发生。 出云爱男人,可是他娶了女人,一个可以代表权势财富的女人。 “出云,”经世伸手,象邀请:“开始吧。”他的神色如同以身奉献神的牺牲品,壮烈而决断。 “不。” “什么?” “我说不。”出云眼睛也没有眨,平静的脸没有波澜。他说:“经世,你累了,睡吧。”他伸手,在经世眼上抚过。 经世没有察觉自己在坠毁的边缘险险擦过,他听话地闭起眼睛:“好,我睡了。”
经世沉沉睡去。 窗外,是加勒比海永远不变的声音。 好一道可口的美食,只要伸手,就可以吃到肚子里。 假如不是在这房间里,应该可以毫不犹豫地引导另一个生命堕落。 出云环视周围的一切,这里有太多回忆,鲜明得令人不忍心毁去。 那次的加勒比海之旅。 记得锦辉第一次进来时,高兴地大叫:“看,出云,我们的房间对海,真是好运气。” 他们疯狂地在海边玩了一天,傍晚时偎依坐在窗台上。 “不是说有礼物?” “是的,给你。” “我对植物不熟悉。香港到加勒比海这么远,难为你带一盆草过来。”锦辉对手中小小的盆栽东看西看:“是什么草?” “断肠草。” 回答的人内里肝肠寸断。 海另一边,佳期已定。 出云警告自己要狠心。 忍住那剐心的痛,曹出云,你曾经发誓,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再不让他人因为你无父无母可倚靠,而肆意把你踩在脚底。 但心,痛,痛,痛。 痛……无止无休。
“哦,”锦辉说:“名字真别致,有什么含义?” 出云望着锦辉,很认真,很严肃。 “锦辉,你知道的,何必要我亲口说?” 锦辉满载笑容的脸,在低头端详那盆断肠草时渐渐变了,绷紧的肌肉和抽搐的嘴角,让出云以为他会哭出来。锦辉知道陈家大小姐和出云关系日益亲密,只是一直当不知。 锦辉没有哭,他抬头说:“你不亲口说,我怎么知道你的心意?这个草,说不定象征我们坚贞如杨过和小龙女,十八年后终于相逢。若是那样,我等你。” 如此深情,怎忍负它? 立于事业的飞黄腾达和深爱的情人中,势必要选其一。 出云五官,忽然痛苦地扭曲。 他忍痛的能力已经算极佳,但此刻也禁受不住,心头一刀一刀划下。痛楚令他愤怒,也令他出口无情。 “锦辉,我不会给你承诺。你是男人,对不对?” “曹出云,你总在适当的时候想起我的性别。”锦辉苦笑,抱着手中的断肠草不断苦笑。 “我已决定,和慧芬结婚。” “结婚又如何?出云,你的爱在我这里,你无法收回。” “锦辉,让我们好好说再见,好不好?” “在加勒比海的拍浪声中?出云,你真浪漫。”
出云痛得无法忍受,他站起来,独自倒在床上,用被蒙着头。 紧紧,紧紧蒙着头,接近窒息。 停下!这无法压抑的心痛。 “出云……出云……”他听到锦辉轻轻在床边叫了几声。 他不应,下死力咬着唇。 锦辉,我已选择荣华富贵,我已出卖自己。 不要再叫我的名字,那让我痛不欲生。 终于,锦辉再也没有出声。 那个夜晚过得并不好,但却成为出云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自从过了那么痛苦挣扎的一晚,在那个浪漫的夜里舍弃锦辉,出云再也没有做过恶梦。 他生命中最大的恶梦,已经在那一夜过去。 第二天,窗台上,只剩一盆孤零零的断肠草。 锦辉不知去向。 锦辉,你是我的幸福,可惜,也是我生命中的见不得光。
相会于加勒比海 第二章
夏天日长,六点多时分,阳光已经从窗边射了过来,柔和温暖。照在靠在窗台前回想整整一晚的出云身上,有一分令人感动的热度。 “在想什么?” 出云转身,看着在床上慢慢坐起来的经世:“醒了?” “醒了不止五分钟。”经世说:“你背影落寞,我不得不考虑五分钟,是否要开口打搅。” “你现在的犀利,实在与昨晚有天差地别。” 经世笑了起来:“有人说醉后才能显先天性情,看来我后天先天相差甚大。”他敛了笑容:“你觉得我这人如何?” “很有家教,很有生活规律,即使大醉也一早起床。” 经世站起来,慢慢将放在床头的西装穿起来。穿着衬衣睡了一晚,他显然是很注重仪表的人,对衬衣上出现的压痕稍微皱一下眉。 “我昨晚醉了,说了很多不应该的话。” 出云微笑:“我忘记了。” “但我全部记得。”经世说。 “那真糟糕,有什么方法可以补救?” 经世认真地看着出云:“杀人灭口如何?”他的表情很严肃,使出云无法大笑。 严肃的经世,完全没了昨晚那种脆弱的模样,很难把他和醉后的疯狂迷茫联系到一起。瞬间,出云发现这男人并不是街上捡到的酒鬼那么简单。 很快,经世微微笑了起来,如微风一样抚过认真的脸:“不过我暂时不打算行动。出云,你知道吗?让一个人知道自己心底的秘密,其实可以减少压力。你多幸运,可以成为唯一知道我秘密的人。作为交换,我也要知道你心底的秘密。” 出云脸上有点不自然。经世比他年轻,言行比他更荒唐,但最荒唐之处,是他居然发现,经世有一种隐隐压迫他的气势。 真可笑。 “交换不合理。你是自愿把心事告诉我的,我从来没有打算窥探什么。” “你必定有故事,何不说给我听?” 经世一句话,仿似戳到出云心底某一个经不起触碰的地方。潜伏的痛楚从神经末梢四面八方传至大脑。 出云忽然停止对话,转身对着窗台。 当日抬眼就可以见到的加勒比海,已经被新大楼遮挡。 锦辉,又在何方? 出云的世界里,无人知道锦辉的存在,他们不会在人前共同出现,仿佛是黑暗下隐约蠕动的阴影。 “故事?” “是,你的故事。” 出云望着窗外高楼。 他说:“我没有故事。” 窗台上,当日曾放着一盆断肠草。不是象征杨过和小龙女的十八年相会,而是象征彻彻底底的舍弃。 经世在他身后沉默,好一会,开口道:“好,我也不应该强人所难。出云,你不必担心我会杀人灭口,我从不毁灭比我更悲伤的人。” 这话很深奥,出云疑惑地转身。经世脸上有古怪的笑容。 “我们中午一起吃饭,加勒比海大饭店二十七楼西餐厅,如何?”不待出云说话,他已经潇洒地开了门。
出云考虑很久,还是决定赴约。 到达餐厅的时候,经世已经等待在桌旁。殷勤的服务生领出云到座位上,递上餐牌。经世换了一套简单的白色休闲服,精神奕奕,与背景出奇地相衬。 “考虑得如何?” “考虑什么?”出云低头看着餐牌。 “讲故事的建议。” “经世,你这样的家世和为人,并不适合做这样突兀的建议。” “出云,”经世忽然诚恳地伸手:“我们身上有一样的味道。事实上,我很感激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聆听了我的心事,我察觉你的痛苦,一定要帮你。” 出云不能不失笑:“若不是我观察过周围没有摄像机,恐怕要以为你在替电视台表演什么即兴节目。” “我是认真的。”经世说:“你也应该认真,出云。” 这一切当真是荒谬到极点。偏偏在这一刻,出云的神智却出现瞬间飘忽。飞到某年某月,锦辉依稀还在面前………… “出云,其实我并不存在你的世界,对不对?我不过是一个令你快乐的影子,当我消失,你身边不会有任何事物、任何人提起我。” 他没有说错。 出云的身边,从来没有保留任何可以唤起关于锦辉记忆的东西。没有任何人,会和出云谈论锦辉、聊起锦辉。 一切,被活生生抹煞。 经世的提议和执着,就在这个恰当的时候,使出云情绪敌过理智。 没有整理好头脑里的东西,出云话已经出口:“好,我答应。” 咖啡飘散四方的虚缈热气中,出云决定,至少让一个陌生人,知道锦辉的存在。 至少有一个人,可以证明这段不美丽的爱情。 它虽然不美丽,却真的曾经存在。
相会于加勒比海 第三章
出云与锦辉结识的经过,几乎与结识经世的经过一样。 两个不应该出现在某个地方的人,同时出现在某个地方。因为彼此身上都带着强烈的不融合感,而发现彼此的存在。 那一晚,锦辉喝得比经世更醉,出云隐藏在内心的罪恶,在看着他迷离的眼睛时,忽然令人惊讶地浮了出来。 锦辉已经失去应有的自我保护能力,出云每每回想起来,按他当时的醉态,如果不是碰到出云,也许会招来更大的麻烦。 “你家在哪里?”又几杯酒下肚,出云别有居心地问。 锦辉摇摇头,仿佛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但没有效果。他勉强指指口袋,趴倒在酒吧台上。 出云叹气,他伸手进锦辉的口袋,掏了一大叠东西出来,打开锦辉的钱包,里面的身份证上写了地址。 于是,他搀起锦辉,结帐,招了出租车。 事情发生得理所当然,两人都醉了,锦辉更是醉得不省人事。一个晚上过去,印象最深的不是激情镜头,反而是彼此拥抱着沉沉睡去的那种心满意足的安宁。
说到这里,经世已经喝完杯子里的咖啡,笑道:“很戏剧性,很浪漫。”他对站在远处的侍者招手,转头对出云说:“这样看来,我昨晚真是非常危险。” “怎么会?”出云问:“你不是锦辉。或你认为,我是对任何对象都会出手的人?” “我怎会置疑你的品格?”经世用一个极淡的笑容安抚出云:“我不过觉得自己没有锦辉的吸引力罢了。” “经世,把这些事跟你说,我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这是对的。你自己也知道,把秘密与人分享是对的。” “荒谬。”出云重重说了这两个字,仰头把咖啡一口气喝完,也招手要了一杯新的。 咖啡送上来,缥缈的热气,似乎能让人觉得安定。 经世轻轻问:“后来呢?醒来之后的事情,还记得吗?” “能有什么事?你觉得可以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出云苦笑,他把焦距调整到淡紫色的桌布上,仿佛在用心研究上面的花纹。
拥抱着醒来那刻,是无比的尴尬和窘迫。他们互相瞪了对方片刻,才恍然想起昨晚的荒唐,同一时间的沉淀后,大家都决定采用最流行的方式对付这件事―――漠视。 “早安。”最早开口的,是锦辉。 出云不自然地扯动嘴角:“早安。” 相拥的姿势令大家都觉得舒服无比,他们的距离,近得可以把对方脸上的毛孔看得清清楚楚。互相说了一个简单的“早安”,已经彼此明白对方打算处理这件事的手法,于是都轻松起来。 至少表面上来看,轻松不少。 锦辉问:“你要上班?” “要。” 锦辉笑了一下。他的轮廓很清秀,笑的时候,嘴角形成优美的弧度,自然之极,刹那间让出云有惊艳的感觉。 “那起床吧。” 出云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双手,一直搂着锦辉。一手搂腰,一手搂肩,他局促地松手:“哦,对不起。” “对不起”这个词语,此刻分外敏感,最容易挑起罪恶感,也违背漠视的原则。出云话一出口,就立即后悔。 幸亏锦辉没有说什么。他聪明地不做回应,从床上拖了一条薄被单,裹在身上,走了进浴室。 见他暂时离开,出云松了一口气,靠在床头,用目光找寻自己散落四周的衣物,估计可以用多短的时间赤裸地从被窝里钻出来,穿戴整齐。 若在锦辉出来前把衣裤穿好,那就最好了。 可是还没有行动,锦辉已经出来了。他显然没有把事情办好,身上还是裹着床单。 “想抽烟吗?”锦辉问。 出云点头。 锦辉又笑了,他从床头柜上找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扔给出云,自己也夹了一支在指间。 “我换衣服,大概要十五分钟。”锦辉指指浴室。他留时间让出云放心处理自己的问题。 出云感激地看他一眼。 没有再多话,锦辉进了浴室。 十五分钟后出来,他已经换了衬衣长裤,出云找回所有私人东西,穿戴妥当。连开始凌乱的床,也已经被出云整理好了。 斯文整齐的两个人,默默对望一眼,此刻才觉得一种说不出味道的有趣新鲜。 所以,同时轻轻让嘴角翘了一下,望着对方的眼神,也微微显出仔细观察对方后的满意。 “咖啡?茶?” “随便。” 锦辉泡了两杯速溶咖啡,从冰箱里找了一些饼干,放在桌子上。他没有立即吃早餐,转身对着镜子开始系领带。 细长的手指,虽然美丽,对这要求严格的领带结却似乎无能为力,好一会,锦辉还在和脖子上的领带缠斗。 出云静静在桌边看了半天,空气中仿佛弥漫了一种极为被人渴望的气息,诱惑着他。他叹气,放下手中热腾腾的咖啡,站了起来。 “我帮你。”出云轻轻说了三个字。 锦辉诧异地回头,目光稍一接触,又骤然躲开。他顺从地放下手。 出云的手,缓缓伸了过去,用熟练的手法,慢慢帮锦辉打出一个完美的领带结。 一切安静极了。 阳光从窗边斜斜射进来,出云却觉得所有的光辉从对面的锦辉身上发出。 他从来没有用这么长的时间,这么大的耐心,这么虔诚的态度,去打过一个领带结。 领带结打好后,锦辉说:“谢谢。” 出云退后一步,看着衣着整齐的锦辉。 “不用客气。”出云礼貌地回答。 克制的生疏和冷漠让人窒息,这几秒的时间,仿佛处于真空状态。 骤然,出云的呼吸急促起来。 沉默的空气和窗外明媚的阳光形成强烈对比,令他觉得一向被压抑的感情要狂涌出来。 出云双手一扯,把亲手系好的领带粗鲁地扯了开来。 锦辉就在这个时候,理所当然地伸手,抱住出云。不用力,但理所当然得让人觉得这就是他们一向的位置,天经地义的拥抱。 就是这样————沉沦……
☆☆☆风弄于2003-08-11 18:55:27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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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会于加勒比海 第四章
要出云把锦辉的记忆从口中叙述出来并不容易。 这是一条扎在心头两年的刺,他已经渐渐习惯它的存在,几乎与肉结合在一起,这个时候把它拔出,似乎有点残忍。 经世的眼神,一直保持认真和诚恳。他专心的态度,令几度打算退缩的出云继续叹息着说了下去。 关于锦辉,相遇和相识。 他们的故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很少让人兴奋和感动的情节。 冗长而枯燥。 两人在餐厅里坐了整整一天,还没有说到最后的分手情节,天色已暗了下来。 “哦,”出云浸在回忆中,偶尔抬头,才感觉时间的飞逝。他有点不好意思,对着窗外看看,歉道:“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对不起,经世,让你浪费了一天时间。” 经世笑着摇头:“我对你的信任只有感激,你又何必道歉。既然天已经晚了,不如就在这里吃了晚饭?” “听你安排。” 经世招手,问侍者要了餐牌,看着上面扭扭曲曲的英文菜谱,随口问:“锦辉喜欢吃什么?” “他不喜欢西餐,我们很少到西餐厅。”出云沉默一下:“其实是我太少和他出门。” 经世抬眼望出云一眼,轻轻说:“出云,你很爱他。”不是疑问句。 “是吗?” 你不知道,有一盆断肠草,曾摆在窗前。 “不是吗?” 出云没有回答这个有点刺心的问题。 晚餐吃得有点沉闷。 一天的回忆沉淀,出云很难谈笑风生起来。经世也十分体贴,没有多话。 饭后,出云提出回酒店休息,经世说:“休息一下也好。出云,明天可否继续?你的故事,我很想听下去。” “经世,这是个悲剧。” “让我分担一点。” 瞬间,出云的心被微微撞击一下。 他点头:“好,明天。” “还是这里见,一起吃早餐。” “好的。”
和经世分手后,出云没有直接回酒店。 想看海。 沿着小路,未到海边,已经感受到海风的腥味。每走一步,耳边潮声仿佛越清晰。转过一栋新起的建筑,加勒比海赫然出现在眼前。 加勒比海,你永远美丽如斯。 “出云,我们终有一天,可以拥抱于蓝天白云下。” “不止,我们要在阳光明媚的清晨,把拥抱的影子投射在海里。” “海?” “对啊,加勒比海。”他抱住锦辉,动情地说:“蓝天白云,加勒比海边,一同听潮起潮落。” 海风并不强劲,柔和得如同少女的发拂过脸庞。 出云不耐,他希冀海风更大一点,最好呼呼而来,到达几乎能把人吹到天涯海角的级数。 回忆持续倒着镜头。 “若是可以永远这样,那有多好?来去匆匆的出云,你有时候让我心碎。” “锦辉,我们注定要受伤害,请你坚强。” 霓虹灯下,他们背负着不能解脱的道德压抑。 “我是被你藏起来的一件无名物品?“ 出云抓住锦辉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专注地说:“对,藏在我心里。” 锦辉淡如烟雾的微笑掩盖了忧色:“出云,你爱我吗?” 出云说:“锦辉,我爱你。” “对,你爱我。” 不是疑问句。 爱珍贵,所以相遇珍贵、相见珍贵、每一句说话每一个眼神都珍贵。 锦辉抿着唇:“纵使有一天被你抛弃,你也不会忘记对我的爱。” “抛弃你?”当时出云还没有结识慧芬,他笑:“锦辉,我认为我会负心?” “你的心不会负我,但你的人会。” “好了,锦辉。”出云把锦辉用力搂在怀里,叹气:“不要胡乱猜测,那不是我们的结局。” 事到如今,证明锦辉确实所言不虚。 出云一直认为,自己隐瞒众人与锦辉交往的种种预先功夫,不过是为了暂时抛开同性恋的负疚感,不至于对工作和人生造成太大的冲击,绝对没有到头来抛弃锦辉另寻千金小姐的打算。 他曾经,的的确确打算一生与锦辉在黑暗中过下去。白天上班,夜晚在温馨的小房子里胡天胡地。 但锦辉却似乎有预知能力。他明亮的眼睛,已经预见这悲剧下场。 难道我当初的隔绝布置,已经潜意识里有了抛弃锦辉的打算?出云第一次把这个可怕的问题拿出来问自己,是在两年前。与锦辉分手的过程顺利之极,使他平白绷紧的神经和预先提防锦辉胡闹的布置完全无用武之地。 是吗?在第一次见面,在第一次惊艳地沉溺到锦辉那个淡淡的微笑中的时候,已经下了这么狠毒的心肠? 锦辉,竟比我还懂得我自己。当我茫然不觉的时候,他已经预想到我的未来。 从此,出云不再信任自己。 他不敢再信任自己的爱,再也不敢。
在海边呆站很久,出云赫然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他惊惶举手擦去脸上的湿漉,发誓自己并没有自我折磨式地回想起锦辉和自己的不幸结局,他回想的,不过是两人的欢乐和温馨。 可为什么,眼泪却涌眶而出。 愚蠢!
回到酒店,电话恰好响了起来。 会打这个电话的,一般是生意上的几个好搭档和他的私人机要秘书珍妮。出云深吸一口气,把情绪调整过来,拿起电话。 “喂?” 话筒里传来的,是企业里另一位董事的声音。宋楚临,出云在生意上最有力的支持者。 “出云,你还在度假?天,为何一天都找不到你?” “今天情况特殊。”随便一句当成解释,出云警惕起来:“怎么?香港出了什么事?” “大事不好,你的泰山大人奇迹般醒了过来,真不知道现代科学居然发达到可以如此有效治疗中风的地步。他过两天就可以出院。” 出云反而松了一口气,轻笑道:“原来如此。这是好事,他毕竟是我岳丈,我也希望他快点好。” “提醒你一下,公司内运作,已有人告诉他了。现在他人还在医院,已经频频密令旧日心腹前去听令。还不快点小心起来?” 出云冷笑:“尘埃落定,前度董事长能有什么作为?启迪已经不是他可以控制,不如好好度晚年罢了。” “老头子手上还是有一点筹码的,小心他忽然发威,将你踢出董事局。” “他不可能有这么多股份。” “那你打算继续度假?” “当然不。”出云抽出烟,点着了。“小心一点还是好的,我立即回来。” 宋楚临高兴道:“你行事一向谨慎,我也不多说了。这个通风报信的功劳,可不要忘记了。” “绝对不会。” 一通电话挂后,出云坐在窗台上,把手上的烟慢慢抽完。 虽然从这里望出去,再也不如当日那般可以看见加勒比海,但是还能听见潮水的声音。当日,锦辉捧着那盆断肠草,到底想了些什么? 出云懊丧地摇头。 又是锦辉。 好不容易埋藏了整整两年,为什么定要提起。他觉得这个要怪罪经世,又隐隐觉得经世是上天派来惩罚自己的使者。 或,是加勒比海让他失去理智。 出云把燃到尽头的香烟狠狠按在烟灰缸里,决定把关于锦辉的记忆,从四散的空气中统统捕捉回来,重新关在胸膛那个小小的空间,再不让它们出来。 睡前,他按经世留下的酒店房间拨了电话。 “经世,我明天要回香港。早餐之约,只好取消,对不起。” 经世有点惊讶:“哦?工作上出了问题?” “算是吧。” “那好,留下联络电话,我们以后可以见面。” 出云说了自己的办公室号码,又道:“随时都可以打电话给我,能认识你是这个假期的一大收获。” “我也是。一路顺风。” “谢谢。晚安。”
☆☆☆风弄于2003-08-11 18:58:15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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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会于加勒比海 第五章
第二天就回了香港。 入了公司,一切安然无恙,人人精神气爽,见到出云,纷纷起身鞠躬打招呼。 “董事长早。” 前台漂亮的接待小姐,更送出云一个特灿烂的笑脸。
逃离加勒比海,那股沉甸甸的味道似乎不翼而飞,出云舒服地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开始觉得这次度假当真不明智。 坐在董事长的真皮坐椅上,才感觉真实。 那没有间断的潮声,扑鼻而来的腥风,不过是梦。 连经世,也仿佛是虚幻出来的。 台上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原来是慧芬。 “出云,爸爸醒了。” 出云打起精神:“对啊,真是好消息。爸爸身体好吗?”此次独自到加勒比海,可以说是一次夫妻感情上的背叛。或者说,他从来不曾用真情对待慧芬。 出云心虚。 心虚的人总希望尽量补偿一点点。 “你从加勒比海赶回来了?”慧芬一句话,把出云刚刚长出来的愧疚幼苗彻底拔干净:“算你知道大体,不然爸爸躺在医院,女婿倒出去快活了,真被人笑话。” 恐怕是因为陈父醒来,慧芬的撑腰者再度涨了她的气势。开始渐渐培养出的一点点自觉立即抛到九天之外。 出云的脸色,立即难看起来。可惜隔着电话线,没有传到慧芬眼中。 所以,她仍气焰嚣张:“我已经和爸爸约好今天中午到医院陪他吃饭,你记得中午十二点之前要到。” 出云冷笑,语气不咸不淡:“中午?我中午有公事。” “公事?什么事能比爸爸的病情更重要?”慧芬的语气开始尖锐,意识到出云近日态度不对,又稍微收敛,“唉”一声,十二分让步地说:“好了,那你一点前到吧。给你一个小时,对付那些事情。” 对这样不知道人情世故的女人,实在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出云不想计较。他按捺自己,绝对不要把慧芬于锦辉想比。他们没有交集,没有丝毫相似,也绝对不是一个层次。 “再看吧。”出云扔了一句不算是答复的答复,挂了电话。 中午,出云并没有去看陈父。 根本没有和慧芬去看他的打算,不是因为陈父,而且因为慧芬的态度。 那时刻令人几乎发狂的嚣张和霸道,似乎要二十四小时向全世界宣布,看啊,我的丈夫出云对我是何等千依百顺,又是何等幸运,被我从贫苦大众中挑选出来。 午饭是和宋楚临一起吃的,要秘书订了公司附近的中餐厅,包了一个小房,可以谈点事情。 宋楚临喜欢吃红烧肉,每次必点。 把一块油淋淋的红烧肉放在嘴里,宋楚临对出云说:“你的泰山大人真不简单,醒来就已经全盘了解战局。看来他有打算把启迪从你这里抢回去。对了,怎么不去探望一下,刺探军情?或者作个夫妻幸福的景象,让他觉得家财全部送给你也是值得的?” 出云笑。 全天下认为他们夫妻感情没有问题的,恐怕只有慧芬一人。 女人还是单纯无知一点好,如慧芬,世界未到末日便不用担心。 “他老了,能有什么反击?”出云挑了一小截白菜,放在嘴里慢慢咀嚼,咽了下去,才说:“如今启迪已经易主,我是名正言顺的董事长。丈人女婿,面子上维持过去就算了。” “他手上到底还有启迪的股份。” “他的股份能有多少?大部分股份都已经转了给慧芬,慧芬的股份又都在我名下。” “不要小看你丈人的功力,毕竟在启迪几十年,如果鼓动董事会其他成员,收购足够的股份,对付你也不是不可能的。” 出云觉得无端心烦,吃了几筷冬笋,再无食欲,放下筷子。 “不要担心,楚临,只要你保证不转让手中股份。我们两人手中的股权合起来,绝对可以对付董事会。” “那倒也是。不过你无声无息把启迪捞到手,都没有看见什么激烈战斗场面,有点不过瘾。忍不住希望有点奇峰突出。”宋楚临又吞一口红烧肉:“来,你不要整天吃那些青菜豆腐,这个红烧肉不错,尝尝。” 出云摇头,他笑着,又夹了一点青菜吃。 锦辉喜欢素食,不喜欢过多的油腻。和他在一起,出云也渐渐不喜荤菜。锦辉常常下厨,他做的白菜蛋花汤十分好味道。出云喝了这么多次,还是猜不透其中的玄妙。 不过是白菜蛋花汤,从材料到做法,变来变去也变不出什么花样,为什么锦辉偏偏可以做出如此美味? 锦辉无所谓地说:“根本没有什么特别,你这些甜言蜜语哄女孩去吧。” 出云委屈,他没有撒谎,确实好喝。 锦辉才说:“或者是因为很用心的缘故吧。”半认真半玩笑的口气。 出云过了半天,才发觉自己又想起锦辉。 如中毒一般,什么时候都想起他。 他生气地放下筷子,让吃得高兴的宋楚临诧异望他一眼。 “失陪一会,你慢慢吃。”出云站了起来,拉开门,朝洗手间走。 不能不生气。 明明不应该想起的,记忆却越来越不听使唤。 如开了一个不应该开启的闸口,现在却怎么用力也关不上。 思念随时随地淌泄一地。
晚上回家,慧芬冷冷坐在大厅,积蓄了一肚子的火气要发。 “为何中午不到医院来。” “有事。” “出云,你今天令我大失面子!” 出云疲倦地摸额头。他不想吵架。 只好避到楼上。 不料慧芬得理不饶人,追到房间。 “出云,我们今天要说清楚。” “说什么?” “自从你当了启迪的董事长,对我就一直冷淡。难道工作比我还重要?” 出云很想回她一句:对我而言,什么都比你重要。 但见到慧芬开始抹眼泪,又觉得自己不能过于绝情。他没有忘记,是慧芬,挽着他的手,跨这金马玉堂。 出云叹气:“我这么忙也是为了我们的将来。不要哭,慧芬。” 慧芬更是觉得自己有道理,受了委屈,声音立即放大:“你凭什么要我不要哭?我什么都给了你,我的青春,我的婚姻,我的将来。你还记得当初答应嫁给你的时候,多少人在背后笑话我?当年你不过是启迪一个二流管理者,要不是我……” 这是慧芬每次动气都要抛出来的杀手锏,把她对出云的恩,完完全全如镜头一样记录下来,没有丝毫遗漏。字字都让出云感觉自己的无能和低下,让出云不止一次愤恨自己选择了这条成功的捷径。 捷径总有荆棘,慧芬没有察觉,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让出云万箭穿心,让出云浑身血淋淋。 出云终于忍不住。 “你闭嘴!” 突如其来一声怒吼,把慧芬吓了一跳。例行的杀手锏第一次中途停止。慧芬诧异地看着出云,好像认不出眼前人是自己的丈夫。 出云与慧芬静静对瞪数秒。 “大家都累了,睡吧。” 慧芬对他给的下台阶没有感激,诧异过后,取而代之的是被骗的屈辱。她霍然站了起来,指着出云:“好啊,曹出云,你翅膀今天终于硬了,开始大声说话了!” “慧芬,不要无理取闹。”出云冷冷看着他。 如今,他已经可以挺直腰杆。 不明白事情的是慧芬。游戏规则,金钱到了谁的手中,谁就有权大声说话。
“曹出云!”慧芬大叫,愤恨不平:“你怎么可以如此对我?”她认定丈夫一直对她爱如深海,一言一行甘之如饴必定奉行。 “慧芬,冷静一点。我不过是不想和你吵架。” 解释已经没有用。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慧芬握着拳头,泼妇一样冲了上来。 拳头打在身上并不如何痛,令出云难受的,是“忘恩负义”这几个字。出云自认为自己算有情意,否则早对慧芬弃之如敝。 他抓住慧芬肆意厮打的手,将她推倒在弹簧床上。 “我今晚不在这里睡,你安静一下吧。”他从沙发上把西装拿起,打算出去。 慧芬却比他更快,从床上霍然起来,凌乱的头发,配上蔑视的目光。 “你不用走。”她站起来,回复三分大小姐的尊严:“我今晚不在这里睡。” 伸手把头发理顺一点,不看出云一眼,走出房间,边下楼梯边叫仆人:“备车,我要出去。” 她这种仿佛天生就高人一等的态度,也是出云的最恨。 很想冲出去告诉她这藐视的行为对自己不能造成任何影响,出云最终还是决定保持一点风度。 他扔下手里的西装,不再理会慧芬。 洗个热水澡,躺上床,安安稳稳睡了。
早上七点,床头电话就响了。 出云睁开,不用猜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接起电话,果然是陈父。 陈父的态度,比起慧芬来实在平易近人很多:“出云,今天可有时间?过来一下,让我们话话家常。” “爸爸,慧芬在你那里?” “昨晚陪我住了一晚医院,这个傻女孩。”陈父说:“我今天出院,会暂住大屿山的别墅,那个地方够清静。” “我来接你出院。” “不用了,你也很忙。到别墅来吃晚饭吧。” “好。”
晚上,出云如约而来。 进到大厅,陈父和慧芬正在沙发上谈话。慧芬抬头一见出云,满腔委屈泛上心头,眼圈一红,继而斗志昂扬,站了起来把下巴一挑,冷漠走开。 陈父笑笑:“惯坏了。出云,到花园走动一下。” 他身体未完全康复,出云把他抱到轮椅上,推着他出到花园。 盛夏时分,花朵也争奇斗艳,惹来不少蝴蝶蜜蜂飞舞。 出云选着荫凉的地方,缓缓推着轮椅,等陈父开口。 “昨晚吵架了?” “嗯。” “为什么?” 出云温和地笑:“爸爸,你难道不知道慧芬的脾气?” 陈父没有作声,过了一会,他问:“慧芬把所有股份都转到你的名下了?” 闻到淡淡的硝烟气味,出云立即警惕。 “是的。”他对自己说大事已定,再也不必害怕这个坐轮椅的老头。 当日唯恐片言只字说错的惶恐,已不复在。 陈父指指远处的凉亭:“我们到那里休息一下。” 出云把他推到凉亭,才坐下来。 “出云,我一向很看重你。不仅仅因为你是我的女婿,也因为你很有本事。我知道,没有慧芬,你终有一日也能飞黄腾达。” “谢谢你的肯定,爸爸。” “但你也不能否定,没有慧芬,你要到今天的地位,最少要多用二十年时间。”这一句无情而又无可辩驳。 慧芬之所以敢嚣张至此,也是凭借这个事实。 出云静静看了陈父一眼:“爸爸,你想和我说什么?” “老实说,慧芬在我病中把股权全数移交给你,实在出了我的意料。” “爸爸,你担心启迪在我手中不能发展?” “我担心的不是启迪,是慧芬。”陈父终于摊牌:“出云,我只有一个女儿,我希望她快乐。钱,不过是用来买快乐的东西,有时候,它还未必可以买到快乐。我想你保证,会一生爱护慧芬,不对她有丝毫背弃。” 出云站了起来,极端愤怒。 没有料到,到这个时候,居然还要受这样的侮辱。 他所缺的,只不过是天生没有一个好的起点,让他施展鸿图大志。是的,他用婚姻换来的成就,可是为什么到今天,还有人觉得可以用钱来买他的一切。 “爸爸,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白。你想要的已经到手,那对我这样快死的人已不重要。但我要慧芬一生都是曹太太,而且是丈夫对她专一爱护的曹太太。” 一生?怎么可能? 即使有人有资格获得出云一生爱护,这个人也绝对不是慧芬。 他辛苦坚持两年,也不过是坚信自己有一天可以凭自己能力摆脱束缚,寻找自己的幸福。 再说,他现在也不需要陈父的财力支持。曹出云今天已经展翅,飞上青天。 陈父看着出云:“出云,我不过要一个承诺。对一个父亲来说。这不算过分。” “爸爸,你要逼我发誓终身不和慧芬离婚?” “不,我要你签约。一旦你离婚,财产尽归慧芬。只要你肯签约,就可以得到剩余的启迪股份。” “用财产约束我不能离婚?这真可笑。爸爸,我和慧芬的婚姻,要看上天怎么安排,带着钱财交易的永不离婚,慧芬也未必会接受。” 陈父终于威胁:“出云,不要以为你已经站在据高点。商场变化多端,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也容易失去。” “你在威胁我?然后逼我签约不和慧芬离婚?”出云轻蔑地笑。 “出云!” “老实说,慧芬的脾气,要和她相处实在不容易。”出云说:“我今晚还有事情,晚饭就不打搅了。”他对远处一个仆人招手,把行动不便的陈父交给他。 “把老爷送回屋子,告诉小姐我不吃晚饭了。” 出云交代一句,潇洒离开。
驾着跑车离开别墅时,看见慧芬正在阳台上,静静看着他,温柔如水,满满载着爱意。不禁想起,初识的慧芬并不那样刁蛮,可爱清纯,对出云发疯一般的迷恋。 慧芬的眼光,跟随出云良久,直到跑车一个拐弯,才被抛到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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