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有生之年 2004-1-18 15:50
第 七 章
“张宗辉对你好吗?他还是那么像你的大伯吗?”清楚问我,我都笑的没力气了,但还是噗哧的笑了出来 ,以前我把和老张的合影寄给清楚,她就说:“怎么找了个大伯?”。
“我也快像大妈了!我们一起带九月出去,别人问起来,我们就说是她的大伯大妈。”我笑的哈哈的说,清楚也哈哈大笑,把一块年糕都笑的飞了出去。
一瞬间,我和她以前在那个十几平米小房间里略显童稚的嬉闹场景都浮现出来,每个月外公给我十块零花钱(好多呀!),清楚就怂恿我去日夜商店买零食,我们抱着一大堆怪味花生,牛肉干,嘻嘻哈哈的边吃边逛夜晚的南京路,清楚指着那些高傲的女郎对我评判她们的气质和装扮,这个口红颜色不好,那个鞋子和裤子搭配不好......,我懵懵懂懂的附和着。
我们两个疯天疯地的在那张大床上练翻跟头,试着倒立,用身体来摆出26个字母的大小写,在那面发黄的半身镜前互相试穿着各种衣服的搭配,妈妈的朋友从澳门带给我们一件天蓝色的毛衣,我们轮流穿着去出风头,清楚天生丽质,五官轮廓分明,稍微一化妆就是光彩夺目,她不让我化妆,她总说我看起来很单纯,直直的长发就可以了.......,清楚白天是个教师,斯文矜持,但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个疯疯癫癫的姐姐,而我由她随心所欲的塑造着。
“张宗辉这个人还是那么吝啬吗?”笑完之后,清楚继续问。
“他一直都这样的——,就你觉得他吝啬!”我说。
“是呀——,他是唯一我认识的男人中没请我吃过饭的。”清楚心有不甘的说。
张宗辉这个人真是脸皮很厚,以前难得四个人一起吃饭,他都会装傻不肯付帐,我问他为什么,他就说:“他们比我们有钱多了,给他们一个扶贫的机会。”这次给新家买家具,张宗辉更加脸皮厚,杀价杀的营业员直对他翻白眼,问他“拎不拎得清行情?”,他才不管,只管要求以最低价买回来,我早已习以为常的站在旁边,营业员到我这里煽风:“你这位先生一点派头也没有”,我点点头,说:“没派头是因为我们没钱!”营业员哑口无言的给了最低价。
……
“说实在话,我至今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张宗辉结婚,而且那么早!那时候我让我同学给你介绍一个日本人,你却说你领了结婚证书,妈妈都气的说不出话来了,我说你很犟的,是不是?”清楚又开始提这件咸丰年间的旧事,她不知道我这个妹妹究竟对她隐瞒了什么,能够义无返顾的把自己交给一个在她看来她一辈子都无兴趣了解的北方人,虽然自己的父母在北方一呆就是几十年。
我沉默着,像以前一样一言不发,对她的期待不予理睬,这是我唯一能做的。许多年来,我一直在清楚面前坚守这这个秘密,也藏起了自己的一部分经历,别人如何看我我不在意,但我在乎她对我的看法,在别人眼里我或许变得复杂,成为那种有故事的女人,而我一直希望在她眼中我还依然是那个单纯听话的妹妹。
“哎——!你不愿意提就算了,真不明白你那时候搞了什么名堂?你回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西北那个地方——?反正现在小孩也有了,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你们在上海过的也挺好的,天黑了,我们回去吧,不然张宗辉又一会儿一个电话。”清楚有点失望的对我说,我点点头,站起来。

从地铁出来,要穿过一个规模宏大的过街天桥,走在上面,一阵热风吹过,马上就要立秋了吧?气温丝毫没有低头的趋势,每个路人都行色匆匆,想赶快躲开黏热逃进空调房间里,我知道兰州今年的夏天有多么的凉爽,可是——!那些年轻的凉爽的月朗星稀的夏夜只可能保存在记忆里了,偶然拿出来翻一翻,换来的却是我无尽的懊恼和茫然。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和张宗辉结婚,我只知道他是第一个在那种混乱泥泞里向我伸出援手的人,而这个人不论是谁,只要是第一个,我都会不由自主的抓住他,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全然顾不得这根稻草能够支撑我一时还是一世,那时的我只盼有人能够带我走,离开那里,带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永不回去。
张宗辉做到了,是他带走了我,我也再没有回去过。
时间久了,淡了,忘了,模糊了,我不提,张宗辉更是不提,没人向我提起,我就当这些统统不存在,我们都为生活奔波,马不停蹄,纵然偶尔的梦境里会浮现出那些可怕的场景,我都会立刻忘记。

“这是什么树啊?”一个女孩子依偎在男友身边轻声问,和我擦身而过。
“大概是银杏树吧。”男孩子回答。
是银杏树吗?我仰起头看看,大大的叶片在路灯下无声的静止着,有几个夜晚我和老张牵着九月散步,也是在这条幽静的马路上,因为路上有一座桥,所以不允许机动车开过,我说我喜欢这条马路,即安静又安全,不像是在上海别的街道那么热闹,车水马龙的。老张告诉我说这条路上两边的树都是 梧桐树,树上的叶子落也落不尽。
老张说的?
张宗辉喜欢研究植物,喜欢摄影,喜欢计算机, 喜欢研究他好奇的东西,喜欢看科幻片,喜欢吃土豆丝,喜欢……,喜欢生活,也喜欢享受因他的努力而改变的生活成果,更喜欢我对他的成果表示赞赏,他有许多的缺点,也有许多的优点,这些年,我们在接纳彼此缺点的同时也在互相认可对方的优点,说起来,我们也算是恩爱夫妻了吧。
张宗辉是个有毅力的人,为了提高英语每天都会坚持学习半小时,即使再累他都可以坚持下去,他也是个勇于接受挑战的人,对自己的决定从不言悔,对接踵而至的压力也从不抱怨。有时候我会很惭愧的说:和你相比我一无是处!他反过来宽慰我:“谁说的?我觉得我老婆没有任何缺点 !除了有太多人喜欢你。”这些年来,他总是用各种方法让我找到自信,消除我时常发作的莫名其妙的自卑感,有时简直让我哭笑不得。
哎!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尤其是当这些过去对现在的生活不再产生任何影响的时候,过去的就算是真的过去了,更何况,老张对我的好一直都是那么用心良苦, 他很辛苦的时候常常会看着我说:“如果不是为了你和女儿,我都不知道我那么努力有什么意义?”我知道他的话是认真的,我和女儿是他努力工作的动力,我如果再不知道感激,那真是太辜负他了。
今天当清楚问起我的时候,我本来是想说的,可是突然觉得是说来话长,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穷人一直记得自己有一笔钱藏在某个角落却一直没有动用,等到富了之后去寻找,却发现这笔钱根本没存在过一样。
刚参加社会的生命都是好奇健康,不明方向的,而这种旺盛的精力往往又是自私的,缺乏同情心又自以为是,大把大把的机会和陷阱在等着他们撞进去撞的鼻青脸肿,然后吞食苦果,总结经验教训,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昏头昏脑的在马路上乱撞,老张正好站在路边,伸出手把我拉回到常人都走的路,就这样,一走就是七年,说起来似乎是盲婚哑嫁,其实却是命运的指引。
还有,这就是“社会的力量”?这是谁说的?应该是一个一直和我通信的网友说的吧!
我真的是清楚嘴里的那种人吗?在她眼中,我是个很容易受骗上当的人,因为我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受不了别人因为我而过的不好,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实我是个多么寡趣,多么扫兴 ,多么容易意兴寥寥的人,从心底里我不可能和大家一起同乐同喜,也不可能非常投入的到一种感情中,更不可能随便许诺,总有一部分的心思我是保留的,这片空间由这件事来了去,那件事去了来,常常是空的,好像每一次 来去都被一阵飓风刮过,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有时我想我之所以内心会这样冷淡的对待人事,大概就是在那段绝望悲观的日子里诞生出来的,这之后我渐渐明白人生一定不能两全,任何不小心的过程都有可能改变结果,如果要两全,也许只会葬送自己本来可以抓住的幸福。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这些年,我知道老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爸爸妈妈爱好什么乐趣什么?清楚习惯什么厌恶什么?却很少问自己喜欢什么要什么?如果按照清楚的话来说就是“没被开发过的荒芜”,可是我不需要被开发, 开发是需要冒险精神的,我不具备,所以即使遇到了,我也没勇气上前,只能远远的看看,我宁愿过现在的生活,至少,睡在老张的身边我觉得是心安理得的。
清楚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这样对她而言还是个悬疑,再说,我的事情对她的人生没有任何价值,顶多只是一点点小小的遗憾而已。
想到此处,我加快步伐回到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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