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散文 2001-6-6 0:0
六月

作者:阿鼠

六月的夜风真是舒爽,你才出门它便迫不及待地扑向你,亲昵地拂动你的发梢和衣襟,风里藏着六月的气息,仔细分辨一下,你会发现它们来自湿润的泥土、油绿的树叶、开得正盛的白兰花、将要消隐了芳泽的蔷薇......在隐蔽的角落里,蛙鸣声已经鼓噪起来了,声嘶力竭地宣泄着奔放的热情。这时知了还没有动静,也许正躲在繁茂的树叶里做脱颖而出的最后努力吧,这可怜而可敬的生命,它需要用七个年头来孵化,而生存的时间不过三个月,它耗尽短短的一生高声唱道:“知了知了”,也许它的确是知道些什么的。

每到这个季节路边便有卖白兰花的,那些中年妇女走近你,手里端着铺排得整整齐齐用铁丝扎了环扣的白兰花,问道“白兰花要么?”你相信这种工作由来已久,旧时宽襟大袖的女子,或是更久远些的,古时的荆钗布裙,她们或许也做过这件应时的贴补家用的小生意,当年的此时,这座城市或许也到处弥散着白兰花的幽香,或许也有在衣襟上佩一枚这种白色小花的年轻女子,她们就如白兰花一般淡雅。

这个季节蔷薇的花事将过,但是它们仍然花团锦簇地铺满路边的围墙,粉色的花瓣和绿色的花叶相拥相偎,展示着最后的华美,总是会有一两对年轻的恋人流连在花墙底下说着卿卿侬侬的情话。走在熟悉的街巷,它们一如往常般热闹,车来人往,似乎永不疲倦,永无止息,虽然眼中所见尽是匆匆过客,但其中却会有你认得的,让你想起李清照的词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只是你的心境正好相反,你独自走在街上,但是你心底知道自己不是孤寂的,这份安全和满足,让你充盈了淡淡的喜悦,这喜悦升发到每一个细胞,让你步履轻盈、让你不由自主地在眼角眉梢流露笑意。天空晴彻,月色撩人,多么好的夜景,实在适合到西湖边去喝茶。那些错错落落的茶楼应该又是宾客满座了吧。不过你还是钟意露天的茶座,就在湖边几尺开外,坐在简单的白色塑胶桌子边,轻轻吹着略带泥腥味的湖风,湖水荡漾着轻波,柔媚地拍到岸上。远处的绿杨堤岸,笼罩在一片影影绰绰的霓红彩灯之下,给这座名湖添上了几分现代的浮艳。湖的那一边贴着一脉青山的剪影,薄脆得似乎吹弹可破。握一杯龙井在手里,纤细碧绿的茶叶在玻璃杯中沉沉浮浮,烫着你的手心,温暖而实在。茶香缥缈,就在若有若无之间渐渐把你迷醉。你愿意一直这么沉溺下去,即使茶会冷,你还要不断地添水,换茶,直到夜阑时分,有人出来收拾桌椅,你才会带着惆怅恋恋离去。在归去后浅浅的睡梦里,湖里鱼儿跳波的声音还会在你的耳畔响起,扑通不绝,很是热闹。

西湖的鱼极其肥大。多年前在西湖水域管理处采访的时候,那里的工人留你吃饭, “没啥个菜,尝尝西湖的鱼吧。”他们说。简陋的会议桌权当饭桌,家属端上一大脸盆的豆腐炖鱼,一整条小船般大小的鱼在脸盆里高高翘起头尾,白玉般细滑的豆腐满满地挨挤在浑浊浓腻的鱼汤里,热腾腾的香气把你勾引得馋涎欲滴,在工人们爽快的劝让声里,你提起筷子大快朵颐,你必须承认一生没有吃过这么好的豆腐炖鱼,那种鲜香滋味永远缠绵地留在了记忆里。你于是知道西湖是有些灵异的,难怪湖里会有吃了汤团而化身报恩的白娘子。

你走过昔日母校的后门,很多年过去了,那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小摊小贩们聚集在那里,有卖盗版书报杂志的,有卖来历不明的各种运动器材的,有卖小杂货的,更多的是做小吃的,几件家什,一个煤炉便可以开张,炉火烧得正旺。摊贩们都是外地人,大多面色黎黑,衣衫不整,日子不会很如意,但是此刻都笑意盈盈,总有大学生喜欢光顾他们的生意,能赚些钱就开心了,这是衣食之本。你看到多年前那对卖烧饼的夫妻还在那里,女的还是身板单薄头发细黄,男的还是又矮又胖,两人还是一个揉面,一个兑馅,配合默契。你与同伴曾戏噱地称他们潘金莲和武大郎,这个不敬的称呼多少流露出少年人的狂妄和薄情。你向他们买了一个烧饼,就着热气轻轻咬了一口,只是为了尝尝滋味,现在的你已经学会了讲究,不会随便吃路边的东西了。烧饼薄薄的,坚韧而柔软,里面裹的咸菜有点甜,还是当年的滋味。这数年如一日的烧饼,使你感慨莫名,不知今夕何夕,一切世情变故仿佛是幻梦一场,就如同烂柯山上的砍柴人,偶尔驻足观看两个仙人下棋,手里的斧子已经不知不觉腐烂,下棋人那里不过是一局终了。

然后你走到京昆艺术剧院,寥落破旧的院落暴露出传统戏曲今日的衰败,杜丽娘说:“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你走进一间小会议室,几十位老老少少的昆曲爱好者聚集在这里,一台明显年久失修的窗式空调释放出些微冷气,房间还是有些渥热,蚊虫盈盈地飞着。一个神情俊朗的男子对大家说:“我是这里的小生,今天教大家唱这段《惊梦》……”

日光灯泛着青白的光,浓黑的夜色被挡在屋外。
柔曼的曲子响起,和着拍子,你缓缓唱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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